黃勇
現(xiàn)在,中國的各種公益慈善和募捐活動已經在社會上頗為普遍了。無論是遇到地震、洪水等天災,還是有人生了罕見的怪病或絕癥,都有公益組織或個人施以援手。這不僅彰顯出了當代中國人的仁心和人道主義精神,也反映出了我國經濟能力和人民生活水平的大幅度提升。那么,試想一下,如果在50年前,在人均月工資不到50元的狀況下,能夠出手救助他人,是一件多么難能可貴的事情??!
前不久,我從當年清華大學足球隊的一位老先生那里,聽到了一個他們當年救助同學的故事。那是一件令人動容、可歌可泣的壯舉。因此,我忍不住要把它寫出來與大家共享。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但出于種種原因,恕我隱去這位講述者的真實姓名,用“我”替代。此外,其他人物都用了真實姓名。
清華足球隊的時作隆受重傷,清華的部分同學開始自發(fā)地組織起救助時作隆的行動
1968年5月,清華足球隊的時作隆受重傷,清華的部分同學開始自發(fā)地組織起救助時作隆的行動。當時,誰也不知道這一行動要持續(xù)多久,也沒有人去計較這些。最終,這一行動堅持到1985年時作隆去世,整整進行了17年。
我和時作隆是好朋友,還住在同一間宿舍。他是清華足乒支部的團支部書記,我的入團介紹人。1967年夏天我還和時作隆騎車,半夜從清華園出發(fā)天亮到天津,去隊友焦胖子(毅強)家做客。
時作隆的受傷十分偶然。當時他隨清華體育代表隊駐扎在八達嶺的某基地。1968年5月30日,他回清華大學辦事,正趕上校內有兩伙同學起了沖突。有人看見時作隆,便高喊“援軍”來了!體育代表隊的人都身強力壯,“關鍵時刻”沖鋒陷陣堪稱當仁不讓。時作隆就這樣被人忽悠著上了雙方“攻防”的東區(qū)浴室樓頂,結果中了一長矛,從樓頂摔了下來。
出事的前一天,我攜友赴房山縣云水洞遠游去了,事發(fā)時沒在清華校園。那時沒有交通工具,出游全靠在公路上截卡車搭乘,和四海云游的“掛單和尚”差不多。5月30日下午,我搭乘卡車返回到了清華前門。一跳下車,就遇到清華小球隊的黃仲玨(該校友已去世),他一把抓住我就喊:“時作隆中槍了!”
聞訊,我立即趕到救治時作隆的積水潭醫(yī)院。那里已經聚集了數(shù)十人,為首的是王子渝、李包羅和范伯元諸位。在這些人里,排球隊的王子渝是頭兒;李包羅是張羅事兒的,算是“秘書長”;后來當了北京市副市長的范伯元,那時也很為隊友的傷勢擔心,在熱心地幫忙。此時,時作隆正在接受手術。手術是在醫(yī)院唯一的外國專家洪若詩親臨指導下做的。
據我們足球隊隊友楊光回憶,洪若詩大夫是共產黨人,時任積水潭醫(yī)院專家顧問。洪大夫的兒子和楊光是中學六年的同窗,關系甚好,至今仍有聯(lián)系。當年楊光常去洪家玩,因此和洪若詩大夫伉儷比較熟悉。時作隆受傷送進積水潭醫(yī)院要做手術,楊光特意趕到洪大夫家,請求他親自為時作隆做手術。洪大夫當時表示會予以關注,后來動手術時親臨手術現(xiàn)場指導,這在當時已屬不易了。
事后,楊光又去洪大夫家打探手術情況。洪大夫講,時作隆傷得很重,很難恢復正常了。他形象地比喻說,就像一根電纜,外皮還連著,里面的芯都斷了。結果時作隆手術后,命是保住了,但還是落下半身癱瘓。前些日子看電視報道,現(xiàn)在發(fā)明了新材料,脊髓斷掉也可以接上,可惜時作隆沒有趕上........此是后話,按下不表。再回到事發(fā)當天。
手術之后,時作隆完全截癱了。李包羅對我說:“要安排8個人倒班護理,你參加嗎?”我答道:“當然?!卑ㄎ液屠畎_在內的護理時作隆的同學,分成4組,兩人一班,12小時一換班。于是“1個和8個”在積水潭醫(yī)院安營扎寨。后來護理人員變成6個,最少時候僅剩4人,比較辛苦。時作隆在積水潭醫(yī)院住了8個月,我一直堅持陪護他到出院。
大家都覺得包羅是個細心周到的人。我以為,他不只是辦事縝密,而且很替別人著想,像個大哥哥。他認為重要的事情,就會絮絮叨叨好幾遍,當然都是出于關心和愛護。來接我們的班時,包羅就會問我:“累不累呀?”
護理病人雖然是件辛苦的事,但時間長了,總會節(jié)外生枝地發(fā)生些“意外”。參加護理的清華足球隊中后衛(wèi)大彭和積水潭醫(yī)院北三病房的護士小段相戀了。我根據他們的事情寫了一篇紀實小說《北三行》,把這段愛情故事描寫、記錄了下來。后來,《北三行》以手抄本形式流傳開來。包羅就是傳播者,也是我的第一個“粉絲”。
在這一年的12月,包羅等人不得不先行離去,因為他們畢業(yè)分配了。包羅去的地方是東北的桓仁水庫,那里是高句麗的發(fā)源地。包羅臨走時,還張羅了一件事,即解決時作隆將來的生活費用問題。我不知道這個主意是誰提出來的,反正包羅是秘書長。一共找到40位校友,每個月有兩人給時作隆匯款,每人20元,只要時作隆活著,匯款就要一直進行下去。我當時還沒有畢業(yè),自然被排在最后。
體育代表隊中零字班的同學本來就少,包羅他們畢業(yè)離校后,看護時作隆的校友只剩下我一個了。我于是找了幾個低班的熱心校友幫忙。
1969年1月時作隆出院,我在清華園一號樓一層,為時作隆找了一個方便輪椅行走的大房間,把他安頓了下來。時作隆在這里住到了當年夏天。
救助時作隆的事情一直持續(xù)到1985年時作隆去世
那年夏天,我要去清水澗勞動,只得準備把時作隆送回家。此時,包羅因為他的弟弟李萬象病重,恰好從東北回來了。包羅回來得正是時候,于是和我一起把時作隆安頓回家。離開前,我在一號樓做了最后一頓飯,算是告別宴席,有雞有魚有肉。這回包羅又知道我是烹飪高手了。
時作隆回到了他坐落在沙灘椅子胡同6號的家,由父母護理他。后來,這個地址不但是大家匯款的地方,也是在外工作的同學們回北京時的必到之地。但是大家卻很難碰面,記得我只在那里遇見包羅一次。
救助時作隆的事情一直持續(xù)到1985年時作隆去世。在這17年里,每月40元的救助款,一次也沒有中斷過。
時作隆去世后,在包羅的張羅下,我們集資給時作隆的父母買了一臺彩色電視機,完成了善心救助的最后一次AA制。在那個殘酷的年代里,這么多心靈純潔的校友,用自己的仁愛和恒心,給我們灰暗的青春涂抺上了一層雋永的亮色。
2019年7月28日晚,李包羅在協(xié)和醫(yī)院病逝,享年74歲。包羅的去世,讓我憶起了和他一起照顧、救助時作隆的那段艱澀的時光。
別了包羅,我的好兄弟!我知道,你肩負著滿滿的重托,是去那邊繼續(xù)替我們照看令眾人牽掛的時作隆兄弟。
包羅,我的好兄弟,一路走好!
(編輯·張子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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