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杰敏
大年三十這一天,天還未亮,我聽見父親打開大門的聲音。
我并不是被父親開門的聲音驚醒的。其實,從臘月二十九晚上十一點鐘上床,一直到父親打開大門這六個多小時,我?guī)缀醵紱]怎么睡。這六個多小時一直都在下雨,雨點并不大,但敲打在地上的聲音異常清晰。是的,這一夜真的很靜,一種空前的闃靜。
我清楚記得,這一夜,除了雨點敲打在屋脊和大地上的聲音以及此刻父親打開大門的聲音,再也沒有出現其他的聲音。我覺得奇怪,在鄉(xiāng)下熬過的這個晚上,我沒有聽見一聲雞鳴,也沒有聽見一聲狗吠。
這時,我聽見了睡在西廂房里老二的咳嗽聲。接著又聽見了父親的叫喊:老大、老二,都起床吧!老二回應道:這就起來了。
過了幾秒鐘,我才伸了一個懶腰,睡意蒙眬地說:這么早,天還未亮呢!說實話,這都是我裝出來的,我不能讓父親覺得,我急于想逃離父母,逃離鄉(xiāng)下這個家。其實,我和老二一樣,都在等待父親為我們打開大門。
我和老二是昨天下午趕回老家的。當時,我們并不知道新冠肺炎發(fā)展的形勢有這么嚴峻。直到傍晚時分,我和老二先后接到單位的通知,要求我們不許與武漢回來的親戚朋友接觸,并明確規(guī)定,凡是接觸過從武漢回來的親戚朋友,回九江后,必須自我隔離14天,確保身體無恙后,方可上班。
在接到單位通知之前,我和老二的單位也分別做過防疫方面的工作排查,我倆都向單位上報過相關信息,告訴單位,我家老三在武漢工作,這次會和我們一道回老家陪父母過年。而老三也已于臘月二十八回到九江他丈母娘家,他與我們在電話里說好了,大年三十那一天趕回老家吃午飯。
在回老家前,我和老二也知道疫情不容樂觀,但沒有想到事態(tài)的發(fā)展一個小時比一個小時嚴峻,微信群里,朋友圈里,今日頭條已完全被疫情消息所占據。幸好,在回老家陪父母過年前,老二比我敏感,他跟我商量,鑒于形勢比較嚴峻,建議我們都不帶家眷回去,讓他老婆孩子跟我老婆孩子在我家過年,只有我和他兩個做兒子的回老家陪父母過年。當時我還覺得他神經有點過敏,便說:這大過年的,怎么能把個好好的家拆開來過。老二說:這不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嗎?若我家沒有一個武漢回來的老三,我就不說這話了。我們回去見老三,那是親情所迫,把家眷留在九江,那是對家庭負責。老大呀,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們不得不留一手??!
危言聳聽。我嘴里雖然這么說老二,但還是采納了他的意見,將家眷留在九江的家里,我與他驅車趕回了鄉(xiāng)下。
現在,事實已證明老二是有遠見的。我對老二說,聽你的話,把家眷留在九江還真是對的。對什么喲!老二臉色陰沉地說,老三明天就要回來與我們見面了!難道還叫他別回來了嗎?我說,嗯,最好是叫他別回來。老二說,這口怎么開得?為了一家人的安全起見,這口開不得也得開。老二說你開?我問。上面有父母,中間有你老大,這口怎么也輪不到我來開。老二說,在這個家,論地位你是老大,論財富,有他老三,我只有建議權,沒有開口權。我想了想說:好吧,等吃晚飯時,我勸爸來跟老三打這個電話。
吃罷晚飯,趁老娘收拾碗筷的時候,我對父親說:爸,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父親看了我一眼,他用眼神告訴我他在聽我說話。我繼續(xù)說道:您是當過干部的人,不比一般在家種田的人糊涂,而且你看問題應該也比一般人更準、更深?,F在,全國都在鬧冠狀病毒,據說這病毒傳染得非常厲害,只要接觸到從武漢來的人,可能就會被染上。為了一大家子人的安全,這個時候,您最好是打個電話給老三,勸他好好呆在九江丈母娘家里,就別回老家來過年了。
說到這里,父親只看了我一眼,并沒有說他打或不打這個電話。此刻,父親的眼神很空,我無法捕捉到他這個眼神的含義。良久,他臉頰上的肉動了動,但他還是沒有開口說話。
老二補了一句:爸,大哥說這話的意思,并不是我們嫌棄自己的兄弟,而是形勢的確逼人。這時,母親又來收拾碗了,父親看了一眼母親,見母親沉默在一旁,便說:這個電話我怎么打呢?要說這時候心里最不安、最害怕的是他老三。我要是把這個電話打過去,怕是要把老三的心給打碎了呢!說完,父親從炭簍里夾起一塊炭,放進了火盆,從火盆里劈里叭啦蹦出了一串亂飛的火星。
我知道父親是不會打這個電話的。我家的大事一向都是由母親作主,母親不點頭,父親是不敢隨意作為的。我只好轉向母親說:老娘,您是當過小學校長的人,一向也是幫別人想事的,道理更比旁人懂得多,這時候您真得拿定一個主意,勸他老三暫時別回來。
母親的嘴角哆嗦了兩下,卻沒有說什么。我也判斷不準此刻母親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我已將話說出了口,再也收不回了,索性鼓足勇氣繼續(xù)道:您和爸都是七十多歲的人,年老體弱,抵抗力差,萬一老三身上真的帶了病菌,首先被傳染的是您二老。而且網上也說了,目前感染者死亡率高的都是年老體弱的人。
老大呀,你說的有道理,我和你爸都懂。都說長兄當父,你為什么不打電話跟老三說一說呢?這話老娘雖然是笑著對我說的,但看得出她臉上的表情是僵硬的。
我說:老娘啊,都說一家一主,一廟一尊,您和爸不都還健在嘛,這個電話只有爸來打,才算名正言順哪!
母親仍笑著說:老大,這個電話我和你爸都不能打,你想想,要是你的兒子在武漢工作,他在武漢封城前逃出來了,你還能拒絕他回家嗎?這世上哪有做父母的能嫌棄自己的兒子呢!
老娘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還能再堅持說什么呢!我看了一眼坐在火盆邊一言不發(fā)的老二,老二一邊對我搖搖頭,一邊站起來,臉色木木的在廳堂里轉了一圈,像是在找什么東西。我問他,你找什么呢?
找禮花。老二說,我們回來時不是買了幾盒大禮花嘛,你把它放哪兒了?
老娘說:放在我房里呢,你找它干什么?
老二說:我來放他兩盒,轟它一轟。
我說:禮花是準備除夕放的,你現在放它干什么?
老二說:管他呢,先熱鬧一下再說。說完,老二搬出兩盒禮花擺放在院子里,把大門敞得開開的,將兩盒禮花同時點燃起來,只見一串串紅紅綠綠的火舌在劈里叭啦的聲響中,沖上了天空,將寂靜的村莊照映得通明透亮!
禮花放完了,一股濃烈的火藥味從敞開的大門里卷撲進廳堂。我正要去關大門,老二攔住我說:別關別關,讓這硫磺的味道把屋里熏熏,硫磺在這個時候可是好東西,消毒呢!我只好說:也對,也對,按傳統說法,爆竹驅邪呢!
你兩個也用不著在我面前一唱一和的,這老三還沒回來呢,有什么邪要你們驅的。老娘終于把臉沉了下來說,老二,你把門關上,與老大都坐下來聽老娘說話。
老娘發(fā)話了,老二不敢不聽,只好把門關上,與我乖乖地坐在火盆邊,凝神屏氣地等老娘開口。
老娘開口前,臉上蕩開了一層笑意,看得出她臉上的笑是出自內心的。老娘說:老大老二呀,老三說他明天上午趕回家吃午飯。我有一個想法,明天天蒙蒙亮我就叫你爸喊你們起床,你們兩個都趕回九江去陪你們的妻兒過年,就不要與老三見面了。
老二抬頭看著我,似乎等我先表態(tài)。這個態(tài)我也不好先表,便裝著沒聽見,拿起火鉗夾起一塊炭往火盆里塞。老娘一把從我手中奪過火鉗,把炭放回炭簍說:火旺著呢!老娘又說,我說的是真心話,你老大、老二和老三都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哪一塊肉都是老娘我的心頭肉,哪一塊肉傷了,老娘我的心都痛。如今老三從武漢回來這件事硬是被我家碰到了。碰到了怎么辦,不能硬碰?。∮才瞿銈內值芏紩軅?。所以呀,不管他老三身上帶沒帶這個菌,你們都不能碰,都要回避。既然硬碰碰不起就要躲得起。老娘心意已決,明天一早你們就趕回九江。
那你和爸呢?老二問。
我和你爸就賭一把,就賭老三身上沒帶病菌,讓他回來陪我倆過年。老娘的話說得很決絕,我和老二都陷入了沉默。
這時,院子的鐵門被人敲響了。父親邊起身去院子里開門邊說:誰還這么大的膽子敢到我家來串門,也不怕我家老三回來了。打開院門,原來是村長來了。
走進大門,村長按了按嘴上的口罩問:剛才聽見你家放禮花,是不是你家老三回來了。父親笑著說:老三哪里回來喲,是老二放著玩的,說是這瘟病把村里給鬧得寂凸巴靜的,就放上兩盒,給村里增加點熱鬧。
沒回來就好!村長這才取下口罩說:要是你家老三回來了,你們一家人都千萬別出門,鄉(xiāng)里下午開了會,要求嚴得很,凡是接觸了從武漢回來的人,都要隔離起來。
村長,你來我家就為這事啊!老二沉著臉問。
這可是大事?。〈彘L說,不然這年根夜四的人,誰還在外面亂串。
哦,村里的路都修好了,你現在也不用找我們了。你回去吧,老三的事我們會跟村里有交代的。老二毫不客氣地向村長下了逐客令。
村長臉一紅,趕緊戴上口罩,邊走邊說:一碼歸一碼,我也是按鄉(xiāng)里的要求做的,不然我冒著危險跑到你家來看你臉色干什么。
村長前腳出門,老二后腳就罵了一句:忘眼狗!
我知道老二心里為什么有氣。本來,村長到我家來問問老三的情況也無可非議,何況他還是村長。老二氣的是他人一進門二話不說,就直奔主題,說起什么要隔離的話來。在老二的心里,我們家對村里是作出過貢獻的。村里去年修水泥路,村長專程趕到縣里找到父親,先說到一大堆讓父親高興的話,說父親培養(yǎng)了三個有出息的兒子,說人過留聲,雁飛留名,硬是蠱惑著父親給我們三兄弟打電話,為村里修路搞點資金。父親開口了,我們敢不執(zhí)行?我找到市里管交通的副市長批了八萬,老二找到縣里一個副縣長批了五萬,老三從自己的公司里捐了八萬。一共四十萬元修的一條路,我家三兄弟做出了二十一萬塊錢貢獻,而村長這次進門,一個謝字都沒說,開口就是病毒,閉口就是隔離,難怪老二心里來氣。
我心里也有氣,但有氣歸有氣,我還是勸老二:此一時,彼一時。老二呀,人命關天,錢又算什么喲!老二說:我曉得此一時,彼一時,只是我見不得他那副過河拆橋的面孔。
你們也別氣。老娘說,這路修好了,也不是他當村長的一人走,你們三兄弟人人都有車,在整個村里,我家的車最多,受益也是我們家最大。凡事你們都要想開。我還是那句話,老大、老二,你們就聽老娘的,明天一早你們就回九江去,一定不要與老三見面。
我知道老娘已下定了讓我們回九江的決心。但是將二老丟在鄉(xiāng)下面對從武漢回來的老三,實在讓人放心不下。我理了理思路說:我們回去都好說,但是我還是勸你們別跟老三見面,最好是打電話叫他別回來,或者你們跟我們去九江過年。
不。老娘說,我和你爸不能動腳。你們想啊,這個時候,老三比你們任何人心里都不安,都慌亂,他要是見不到我和你爸,他心里更沒有著落呢!
見不見你們不都是暫時的嘛。我們苦口婆心勸道。
你也不要再勸我了。老娘說,一來母子連心,我和你爸都快一年沒見到他了,這時候能拒絕他回來嗎?二來我對他也放心不下呀!我不見到他,摸摸他的額頭看他發(fā)不發(fā)燒,看看他是不是活蹦亂跳的,我能安心嗎?我可是你們的娘??!
萬一要是他身上帶了病菌,傳給你和爸,那可就惹上天大的麻煩了。到時候,我們再回家過年,見不到你和爸,這個家可就破了啊!老二說。
兩個崽啊!我和你爸都是七十好幾,快八十的人了。老話說人到七十古來稀,我倆多活一天不多,少活一天也不少,哪能活到與天地同壽呢!老娘說,要是老三身上萬一帶了病菌,那我與你爸更不能躲著不見他呀,說不定他一見到我與你爸,心情一好,身上的抵抗力就增強了。
我知道,老娘是鐵了心要見老三的,多勸無益,便說:既然你二老拋不下老三,那我們又怎么能拋下兄弟,要不這樣吧,我與老二也留下來,與父母兄弟有難同當吧!
不行,不行。老娘說,你們一定要躲開老三。老大,你聽老娘勸,萬一我與你爸被感染了,往后過年他們都奔你去。長兄如父,你在如父母在,這個家就還在。
一直沒說話的父親這時開口了。
父親說:我也訪過了,在方圓二十里內,你們三個崽算是最孝的崽,我和你老娘為生了你們三個孝崽時常感到欣慰。但今天我還得跟你們說道說道。什么是孝啊!孝不僅僅是你們平常好吃好喝好穿的對待我們。我和你老娘都是享國家的福,拿了退休工資的人,不缺吃喝不缺穿戴。人老了,也不圖吃喝穿戴,只圖個心寬氣順。所以呀,孝和順是連在一起的,這回不同尋常,是舉國同難??!你們倆更要順著我們,叫你們回九江,你們就得回九江。如果你們怕老三對你們有什么想法,到時候,這個工作由我和你老娘一起來做,他要是不理解,那他這個大老板也是白做了,也不會做得更大了,將來他也不能給這個大家庭擔什么責任。既然是這樣,你們也沒有必要在乎他對你們理解不理解,到時候,他當他的老板,你們拿你們的工資過日子,誰也不欠誰的。
這樣總不好吧,爸。老二說,我與大哥順著你們容易,就怕過后兄弟反目,與老三行同路人呢!
兄弟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父親說,他老三在武漢封城前逃出了武漢就是勝利,他應該知足?,F在你們倆呢能躲開他老三也是勝利,我和你老娘也知足,懂不?
我和老二都聽愣了,不知道是回答父親懂好還是不懂好。見狀,父親又補一句:孔老二應該算是中國最大的圣人吧,孔老二都說過君子不立危墻之下。這個時候,為了整個大家庭的安全,你們躲開老三這堵危墻,并不是不念親情,更不是小人,而是君子!
平時說話不多,表態(tài)很少的父親,一開口就有高度。這一點我們三兄弟早有共識。說白了,我們三兄弟在當地也算得上是頭面人物,我和老二在單位都是中層,尤其是老三,雖說是生意人,可身家早就過億了,在地方上的名頭比我和老二響亮得多。父親要想管理好我三兄弟,把大家庭的各項事務處理好、處理平,就不能輕易開口。一般情況下,都是讓母親打頭陣,或者先讓母親把問題拋出來,試試我們的態(tài)度。最后總是他三言兩語做個總結發(fā)言,讓我們去執(zhí)行。
比如家里前年蓋房子的事,起因是在縣財政局工作的妹妹陪領導到村里做扶貧工作。領導問我妹妹:聽說你家就是這個村子的,你家的房子在哪里呢?也不領我們到你家去坐坐?妹妹指著村前一座平房說:那就是我家。我父母平常住在縣城里,只逢年過節(jié)時才回老家住。家里沒人,所以也就沒跟領導開口,領你們到家里坐坐了。領導一看我家就這么一棟平房,開玩笑說:你們村絕大部分人都住的是樓房,就你家住平房,看來要把你家劃為貧困戶了。
領導一句玩笑話,卻說得妹妹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當晚她就沖到住在縣城里父母家,一進門就說:我這張臉被你們丟盡了,丟盡了!你們養(yǎng)了三個樹筒一樣的崽,就在老家蓋不起一棟樓房?
當父親弄明原委后,才笑著說:哦,你三個兄弟不在老家蓋棟樓房就給你丟人了,你要是怕給你丟人,下次你就別回老家。
丟我什么人,丟的是你三個崽的人。妹妹仍沒好氣地說,老大少抽一包煙,老二少喝一瓶酒,老三少請一次客,我家的樓房也早就蓋好了,也不至于讓領導笑話我家是村里的貧困戶。
父親仍笑著說:村里有哪個貧困戶能在九江、武漢住得起樓房。不過,你這瘋瘋癲癲跑到家里來一鬧,我倒是覺得你三個兄弟真是有必要在老家蓋一棟樓房呢!
老頭子,你這是發(fā)什么神經喲!老娘說,孩子們在城市里都有自己的家,我們在縣城里也有房子住,好端端的又折騰他們干啥!
老婆子,這你就不懂了。父親說,讓三個孩子回老家做房子并不是為了打腫臉充胖子,為我們要臉面。你想想啊,我倆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說不是哪天就走路了,人走了,喪事都要放到鄉(xiāng)下去辦吧,辦個喪事總得要個幾天吧。三個崽都是有頭有臉的人,來來往往吊喪人不說上千,總得有好幾百吧,吃喝拉撒總得要個場地吧,你讓這么多人去哪落腳呢!
老娘想了想說:老頭子,你說的也是,還有我們百年后,逢七他們得回來燒香,逢清明、七月半他們都得回來,燒紙祭拜,日常他們在城里住慣了好房子,這一回來住這么個破破爛爛的房子,怕是沒人愿意呢!
就是,這事怕是拖不得呢!父親說,你得趕緊把三個兒子都召回來,把這事擺到桌面上來說。
這可是我家的大事,恐怕還得你這個做老子的開口才好辦。老娘說。
我家的大事一向都是你拿主意,你只要一開口,沒哪個崽敢跟你頂嘴,父親哄著母親說:孩子們都服你呀。
母親被父親一哄就上了套,就跟我們三兄弟下達命令,中秋節(jié)誰都要趕回家陪老子娘吃頓團圓飯。
中秋月圓人團圓嘛,我們都以為就是陪二老吃頓飯的事,都爽快地答應了。飯吃完了,老娘將碗筷都收拾好了,我們都準備打道回府,父親卻說:你們都不要急于回去,再坐半個鐘頭,老娘有話要跟你們講。
既然是老娘要發(fā)話了,我們誰都不敢動身。老娘說:你們三個崽都在這里,有句話我得跟你們說道說道。我和你爸都是上壽之人,說不定哪天就拜拜了。老娘說得很輕松。
我說:老娘啊,這大過節(jié)的,你別說不吉利的話嘛。
那有什么。誰沒有跟兒女們說拜拜的那一天。我與你爸都想得很開,兒女雙全,子孫滿堂,拜拜了也沒什么牽掛。就是有件大事,要跟你們商量,果真哪一天我跟你爸都拜拜了,這白喜事放在哪里辦?
老二說:這還用說,放在鄉(xiāng)下老家辦呀!
落葉歸根,我跟你爸也是這意思。老娘說,只是鄉(xiāng)下哪老房子破舊且不說,這天寬地窄的,你們的朋友多,到時候那場面哪擺得開!
老三反應快,他呵呵一笑說:老娘啊,您今天把我們都召回家過節(jié),不光是為了交代后事吧。您老別兜圈子,有話就明著交代。
老三也點醒了我,我說:老娘是想我們回鄉(xiāng)下蓋房子吧!
老二笑了,笑得眉眼都擠到一堆去了。他笑哈哈地說:看來老娘請我們回來吃這一頓飯成本太高了,我們每個人少說也得出二十萬。
老二笑得這么開心是有緣由的。他老早就有回鄉(xiāng)下蓋房子的想法。春節(jié)的時候,他就跟我說過這話,按他的想法,我們兄弟三人合伙把老房子推倒,蓋一棟四層樓房,兄弟一人一層,一樓就讓兩個老人住,并作為公共場所。然后把院子擴大,在院子里做一個魚池,我們回鄉(xiāng)下釣的魚就養(yǎng)在魚池里。逢年過節(jié)我們都到鄉(xiāng)下去團聚,鄉(xiāng)下空氣好,我們愿住幾天就住幾天。
老二的提議讓我也很動心,但我有一個顧慮。我說:老三不見得愿意回鄉(xiāng)下蓋房子。你想哦,我倆從小是在鄉(xiāng)下長大的,在老家上樹掏過鳥,下河摸過魚,在田地里干過農活,在老家留下了汗水和歡樂,對家鄉(xiāng)的一草一木都有感情,看到雞鳴狗叫,鴨鬧牛嗷都感到親切。而老三呢,中學是在縣城讀的,大學是在九江讀的,讀完了書就去武漢打拼了,武漢才是他心心念念的故鄉(xiāng)。現在他的家業(yè)都在武漢,父母健在他不得不回來,父母百年后,你看他愿意回鄉(xiāng)下不?
你說的也是。老二想了想說。要不你打個電話給他,征求一下他的意見,他實在不愿意回鄉(xiāng)下跟我們一起蓋房子,那我跟你去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