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浪

對中國人來說，家的標志就是一起吃的那餐飯。日常飲食中，爸媽炒好菜放在餐桌上，大家端著碗一起夾菜，吃飯時聊聊今天發(fā)生的事，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親友聚會時，一盤盤熱騰騰的菜端上來，十幾雙筷子一起搶光，人人都一臉滿足。在這些場合，大家的筷子不分彼此，即使沾上了口水，也不妨礙它的主人下一秒又去扒拉菜里僅剩的蝦仁。如果這個時候有人提議用公筷，準會有人說：“哎沒事！都是自己人，怕什么。”

共食合餐，早已經(jīng)成了中國人表達親密的方式，但這樣的“親密接觸”真的好嗎？

一起吃飯，也可能一起生病

不像國外吃飯前都把飯分好，中餐的特點決定了大家更愿意一起吃飯。中餐的各大菜系中，最經(jīng)典、最受歡迎的菜品幾乎都是熱菜，整份端上來才好吃。比如大家都喜歡的酸菜魚和毛血旺，最誘人的就是剛出鍋時熱辣、滾燙的感覺，分開盛不光涼得快，口感也變差了。

而且，中國菜很注重形和意，蘇幫名菜松鼠鱖魚，不僅講究外酥里嫩的口感和精細的刀工，更在意魚在盤中昂首翹尾、栩栩如生的造型。如果把一條松鼠鱖魚切成好幾段，每人一份，不好看也不喜慶。所以就要整條魚端上來大家一起吃。

然而，講究其樂融融的合餐制，卻是以我們的健康為代價的。因為在大家一起吃飯、觥籌交錯的餐桌上，也最是細菌、病毒傳播的場所。

很多人會有這樣的餐桌經(jīng)歷：有人夾菜像是在刨地，要把整個盤子的菜都攪和一遍才戀戀不舍地夾起最中意的一塊；有人特別熱衷于給別人布菜，非常熱情客氣，但偏偏用的是自己剛沾了口水的筷子；有人夾菜之前會習慣性地先把筷子嘬干凈，可能覺得這樣會比較衛(wèi)生……而箸來筷往，每個人的唾液也都隨著筷子和勺子進入食物，唾液攜帶的細菌、病毒和寄生蟲乘機潛伏其中，在一桌人的口腔間挨個“串門”。

根據(jù)世界衛(wèi)生組織的統(tǒng)計，在疾病的各類傳播途徑中，唾液是最主要的途徑之一。比如幽門螺桿菌，這種“長”在胃黏膜上的螺旋形細菌是造成慢性胃炎、消化道潰瘍的元兇，是人類患上胃癌的頭號殺手。它非常容易通過唾液、食物和餐具進行傳播，感染者如果跟別人合餐，很可能不知不覺間就把健康人傳染了。

大規(guī)模流行病學調(diào)查證實，目前中國人的幽門螺桿菌感染率高達50%左右，每兩人中可能就有一人感染，使中國成為名副其實的“胃病大國”。2012年的一項調(diào)查指出，東亞地區(qū)是全球胃癌發(fā)病率最高的區(qū)域，每十萬人中發(fā)病人數(shù)達到了49.2人，這與幽門螺桿菌的超高感染率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

同餐共飲的習慣導(dǎo)致中國人的肝炎患病率也非常高。比如典型的消化道傳播疾病甲型肝炎，最容易通過體液和分泌物感染健康人。80年代的上海就曾爆發(fā)過甲肝大流行，感染人數(shù)超過30萬人，合餐制導(dǎo)致的食物感染在其中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容易通過合餐進行“口-口傳播”的，還包括各種引發(fā)消化道和呼吸道疾病的細菌和病毒，你可能不知道跟你一起吃飯的人有什么傳染?。杭赘?、戊肝、流感、流行性腮腺炎、麻疹、風疹、傷寒、肺結(jié)核……這些都會通過合餐傳播。

在合餐制的餐桌上，手也是傳播疾病的源頭之一。我們的手每時每刻都在接觸各種東西，從手機屏幕到地鐵扶手、從水龍頭到衣服，上面沾滿了各類細菌。但是飯前若沒有好好洗手，再在桌上伸手取用食物或是傳遞餐具的話，就可能把細菌或病毒帶給其他人。在這次新冠病毒疫情爆發(fā)后，我們特地強調(diào)洗手很重要，也是因為接觸時非常容易傳播病毒。

從安全的角度講，一人一食才是最衛(wèi)生的吃飯方式。大家各吃自己的，不隨便從別人的碗里夾菜，也就不給細菌傳播的機會。即便做不到一人一食的分餐，用公筷公勺也能大大減少食物的污染。

合餐，吃得也沒有那么開心

很多人會覺得，中國的飲食文化，無論是烹飪方式、食材搭配還是餐品種類，似乎都是為合餐設(shè)計的。但其實，中國歷史上也曾經(jīng)過有分餐而食的時代，合餐反倒是后來才有的。

不少學者認為，合餐制在唐宋以后才開始流行；也有觀點認為，合餐是魏晉時期受到北方游牧民族“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風俗的影響。而在此前的漫長歲月里，分餐制才是主流。

在生產(chǎn)力低下的原始社會，分餐有效降低了哄搶食物的風險；而在禮法森嚴的西周，又被當作為尊卑、長幼差別的體現(xiàn)，承載了一部分道德教化的功能。而隨著食物種類和烹飪花樣變多，菜品日益豐富，分餐制不能滿足需求了，搭伙吃飯的形式自然就發(fā)展起來了。

但是，合餐制真的能讓我們吃得更爽更任性嗎？說起來很諷刺，它的初衷之一是讓每個人都按照口味和食量各取所需。但現(xiàn)實是合餐制的規(guī)矩太多了，主賓陪副的座位排次、碗筷的擺放、上菜的次序、夾菜敬酒的輩次，都有講究。家庭聚餐的時候，一道菜端上來，只有在長輩動過筷后才敢吃，稍微多夾幾筷子就會被爸媽使眼色；和領(lǐng)導(dǎo)一起吃飯，根本不好意思自己轉(zhuǎn)桌盤，好吃的菜輪不到自己，回家時還可能餓著肚子。

合餐制還有一個容易被忽略的健康問題——它讓我們難以把握進食的標準和分量，不知不覺就會吃得不健康。比如，挑食的孩子可能只吃肉不吃菜，要父母一直夾菜才能保證營養(yǎng)均衡。改成分餐制之后，孩子吃了什么、剩下了什么，就一清二楚了。健身愛好者都知道，鍛煉之后吃的“減脂餐”要按照一定的蛋白質(zhì)、碳水比進行搭配，還要嚴格控制總熱量。改成一人食，把食物拍下來發(fā)給健身教練，他才能告訴你吃沒吃對。

如果是合餐制，你可能根本記不清自己究竟吃了多少。所以，哪怕是為了自己吃得更開心、吃得更營養(yǎng)，分餐制也是個更好的選擇。

從現(xiàn)在開始改變還不晚

不過，分餐制說起來容易，實踐起來卻有點難。用公筷公勺，本來是為了安全衛(wèi)生，但在有些人看來就是生分。如果是在自家吃飯，家常菜可以不考慮菜的造型，但分餐時洗碗又成為了一個問題：一頓飯做三菜一湯，再加上飯碗，一家三口就要用15口碗。除非家里有大型洗碗機，不然光洗碗都覺得累。都使用公筷公勺的話，是可以少洗幾口碗了，但實踐起來簡直麻煩得不行：本來動一次手就能夾到菜，現(xiàn)在要放下自己的筷子——拿起公筷——放下公筷——拿起自己的筷子……對此，梁實秋老先生也表示很為難：“誰有那樣的耐心，每餐兩副筷子此起彼落的交換使用？”所以，無論是清末民初的“西風東漸”，還是建國初期的“愛國衛(wèi)生運動”；無論是80年代末的上海甲肝大爆發(fā)，還是2003年非典肆虐時，分餐制始終沒能成功推廣開來。

非典時期，提倡分餐制的呼聲一度高漲，當時中國烹飪協(xié)會還專門制定《餐飲業(yè)分餐制設(shè)施條件與服務(wù)規(guī)范》，提出一般筵席實行公筷公勺和一人一盤的用餐方式，并正式申報強制性國家標準。但隨著疫情結(jié)束，話題熱度很快就消退，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F(xiàn)在，分餐制在國內(nèi)的主要應(yīng)用場景，可能只有食堂、自助餐廳和外賣。

但其實，中餐并非與分餐制無緣。喜歡日劇的人都知道，在日本，妻子做好飯之后會先在廚房按人數(shù)分成“定食”，每一份都剛好是一個人的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專用餐具，哪怕要多刷好幾倍的盤子也從不混用。出于衛(wèi)生的考慮，日本早在明治維新時期就開始推行公合餐具，現(xiàn)在已經(jīng)把分餐制貫徹得相當徹底了。在新加坡、韓國這些受中華文化影響頗深的國家，使用公筷、分餐也成為了就餐的標配。

國外的中餐館，人們也早已習慣用分餐的方式吃中餐，“一菜一筷、一湯一勺”，所有食物都用公合餐具取用。有網(wǎng)友說，在日本的中餐館里，一道大菜端上桌子，服務(wù)員會擺在圓桌上旋轉(zhuǎn)一圈，讓客人都先“眼嘗”一番，再把菜端下去分成小份。雖然麻煩，但是既飽眼福，又吃得衛(wèi)生、吃得安心。所以說，改變合餐制也并非不可能。最重要的是我們要意識到，習慣并不一定就是合理的。

人類為很多習慣都付出過代價。吃野味的代價是細菌、病毒傳播；飯前不洗手的代價是病從口入；合餐的代價是飲食的不衛(wèi)生。為了更健康的生活，改變一下飲食習慣只是要我們付出的最小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