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仔
白樸
“元曲四大家”之一,著名雜劇作家
終身未仕,拒絕當官的心無比堅定
創(chuàng)作,才是宣泄內(nèi)心情感的正確方式
放浪形骸的啃老族,卻始終關(guān)注現(xiàn)實,以詩詞曲控訴統(tǒng)治者
不務(wù)正業(yè)啃老族
元世祖中統(tǒng)二年,36歲的白樸正在家里無所事事。對一個出生官宦家庭的“官二代”來說,未能在朝廷謀得一官半職,也該拿著父上大人的啟動資金,在真定這座大城市里創(chuàng)創(chuàng)業(yè),過上吃喝不愁的富家子弟生活。可如果你要問白樸最近在哪兒高就?恐怕他只會兩手輕輕一揮,滿不在乎地告訴你:“家里蹲,啃老中……”
白樸的父親白華為金朝樞密院判,金朝滅亡后,投降南宋,在南宋干了幾年不得勁,不久后又轉(zhuǎn)投元朝,看看這人脈和工作能力,在古代,易主可是砍頭的大罪,但人家白華不僅麻煩事沒有,還能在各個官場發(fā)光發(fā)熱。 有這么一個厲害的爹,白樸打小接觸的不是文學(xué)大師就是達官顯貴,加上他自幼聰慧,連“北方文雄”元好問都稱他為可塑之才,可他卻對當官嗤之以鼻,絲毫不把朝廷大臣們放在眼里,一心只想研究元雜劇創(chuàng)作,這在當時可是名副其實的“非主流”。
白樸的代表作《墻頭馬上》,就塑造了一個敢于向封建禮教說不的剛烈女子——李千金。全社會的女子都順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這位李干金小姐自從與裴家公子裴少俊在游園一見傾心之后,說私奔就私奔,整整七年匿居于裴家花園中;在受到心上人父母的詆毀和輕蔑后,哪怕自己已為裴少俊生了一兒一女,李千金仍是說分手就分手,誰勸都沒用。這不隨波逐流、勇敢做自己的個性,明面上塑造的是具有抗爭精神的市井女子,但仔細一琢磨,這說的不就是白樸自己嗎?這還沒完,白樸在《墻頭馬上》里還大罵那些假模假樣的官員:
“你封為三品官,列著八椒圖,你父親告致仕,卻禹了京兆府。吏部里注定遷移,戶部里革罷了俸祿。枉敬他遙授著尚書,則好教管著那普天下姻緣簿?!?/p>
“一個是八烈周公,一個是三移孟母。我本是好人家孩兒,不是娼人家婦女,也是行下春風望夏雨。待要做眷屬,柱壞了少俊前程,辱沒了你裴家上祖!”
好家伙,這一聲怒吼,明眼人都看出來了,白樸是想借著創(chuàng)作元曲,告訴那些勸他出仕做官的人: “當官?我根本不稀罕!”
顛沛流離“可憐人”
白樸自小瘦削內(nèi)向,看起來就不是個精神小伙兒,為什么會如此憎惡官場?這一切,還得從他小時候說起。
白樸出生后不久,蒙古軍一路南下,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作為朝廷中層干部的老爸白華,整日為金朝的生死存亡奔波,至于兒子白樸,俺大金朝都要滅亡了,誰還有閑心管毛頭小兒?。簳r的白樸,是非常缺乏父愛的。
白樸剛過完7歲生日,蒙古軍就將金朝的南京汴梁團團圍住,老爸白華跟著金哀宗趕緊跑路,留下老媽、老姐和白樸在家里緩緩打出三個問號:怎么把我們忘啦?
第二年三月,汴梁城破,殘忍的蒙古軍將整個汴梁洗劫一空。家里的幾十個傭人早背著行李跑了,在饑餓和戰(zhàn)亂中,白樸和姐姐也跟媽媽走散了,丟爹又丟媽的白樸,徹底變成了一個“孤兒”。有幾年,白樸既要躲蒙古軍的追殺,又要想著在流浪途中尋找食物,唉!那真是上帝給小小的白樸選擇了一個地獄模式。
如果你讀過白樸的《梧桐雨》,再聯(lián)想到他悲慘的童年,就能體會到,《梧桐雨>里唐明皇與楊貴妃經(jīng)歷的生死別離之所以讓人心碎,大概是因為白樸在寫稿時想起了媽媽,以及在戰(zhàn)亂中顛沛流離的自己。
“長生殿那一宵,轉(zhuǎn)回廊,說誓約,不合對梧桐并肩斜靠,盡言詞絮絮叨叼。沉香亭那一朝,按霓裳,舞六幺,紅牙著擊成腔調(diào),亂官商鬧鬧炒炒。是兀那當時歡會栽排下,今日凄涼廝輳著,暗地量度?!?/p>
正是因為從前的快樂歷歷在目,今晚才顯得如此凄涼。這是唐明皇懷念楊貴妃,亦是白樸感傷從前一家人在一起的快樂時光。
好在白樸的流亡生活并沒有持續(xù)太長時間,爸爸的好友元好問在戰(zhàn)亂中找到了白樸姐弟倆。白樸12歲時,爸爸白華將他接回了家。
漂泊無依的童年,讓他徹底失去了歸屬感,自己到底是金朝人、宋朝人,還是元朝人?他做不到像父親那般從容地投身官場。書寫一路顛沛流離,似乎更能紓解他內(nèi)心里的情緒。
拋妻棄子去旅游
隨著年紀漸長,加上天資卓越,白華要求白樸寫作詩賦,學(xué)習科場考試的課業(yè)。白樸對寫作是很感興趣的,很快就在文學(xué)圈混出了一點成績,但對于做官這件事,白樸始終耿耿于懷。畢竟,當初蒙古軍害得白樸一家分崩離析,又差點害得白樸姐弟倆橫死街頭,如今想讓他為元朝賣命,這不是“認賊作父”是什么?
到了而立之年,別人家的小孩個個事業(yè)順通、家庭和睦,只有白樸這小子天天在家白吃白喝,啥也不干,于是乎,白華請來時任河南路宣撫使入中樞的史天澤,舉薦白樸入朝為官,白樸這一聽,啥?趕鴨子上架?思來想去只有一招能徹底拒絕上班打卡,那就是——跑!
36歲的白樸,就這樣拋妻棄子,自己南下云游去了。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白樸先到漢口,再到九江,四處旅游,無牽無掛,這反而讓他的旅途充滿了隨性和豁達。
“孤村落日殘霞,輕煙老樹寒鴉,一點飛鴻影下。青山綠水,白革紅葉黃花。”
馬致遠筆下的《天凈沙·秋思》從內(nèi)而外透露出一個游子的哀傷,但白樸的這首《天凈沙·秋》卻寫出了一種由冷寂惆悵到開朗希望的情調(diào)。
除了《天凈沙·秋》,白樸還創(chuàng)作了《天凈沙·春》《天凈沙·夏》和《天凈沙·冬》,沒有文人特有的傷春悲秋,只有四季變化的驚喜與享受。
“一聲畫角譙門,半庭新周黃昏,雪里山前水濱。竹籬茅舍,淡煙衰革孤村?!奔幢闶侨f物蕭條的冬天,在白樸眼中也別有一番景象。
憑借著“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有錢旅游,沒錢躺著”的心態(tài),81歲高齡的白樸,還重游了揚州。揚州之行過后,長期活躍在文學(xué)圈的白樸不再更新朋友圈,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是否還活著,或許,白樸已經(jīng)得道成仙,化作一陣清風飄走了。
回顧白樸這一生,又慘又幸運,又深情又無情,或許他對人生的定義,正如在《陽春曲·知幾》中所寫:
“閑袖于,貧煞也風流。今朝育酒今朝醉,且盡樽前有限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