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君甫
老家要拆遷,父親丟掉了小院里的很多老物件,唯獨對那輛已經(jīng)銹跡斑斑的二八自行車“下不了狠手”,父親說:“這自行車還能騎呢,它可為咱家出過不少力。”我和母親理解地點點頭:“就是,自行車還能用,留著吧。”父親如釋重負地長出一口氣,轉(zhuǎn)身進屋拿抹布,我知道,父親又要擦他的自行車了。
這輛二八自行車被父親擦過多少遍,我真的數(shù)不清了。小時候,這輛自行車是家里的貴重物品,被全家上上下下珍視,更像是家庭成員,地位和人一樣重要。
20世紀80年代,作為“三轉(zhuǎn)一響”中的代表,自行車不僅是判斷家境富裕與否的標準,更是一個家庭至關(guān)重要的交通工具。父親的二八自行車是1983年買的,據(jù)說用了父親大半個月的工資。我聽母親回憶過很多遍自行車剛買回來時的盛況——全村人都來家里看,锃光瓦亮的車把上系著大紅綢布扎的花,看起來喜慶還有范兒。當時我還不記事,記憶里并沒有這一幕,但從我記事起,自行車就占據(jù)了重要位置。
那時從家里到鎮(zhèn)上,全是土路,根本沒有交通工具可以搭乘。母親做的手工繡花的枕頭罩、圍兜、布袋、書包……需要到鎮(zhèn)上的集市賣,家里也需要從鎮(zhèn)上買些生活用品。自行車成了首選的交通工具。父親每次去鎮(zhèn)上的時候,就是我和姐姐的盛大節(jié)日,姐倆都吵著要去。
父親在車后座右側(cè)掛一個簍子,簍子里放著去集市上賣的東西,姐姐坐車后座,而我坐在車橫梁上,一路呼嘯著向鎮(zhèn)上進發(fā)。風很涼,吹著我的馬尾辮迎風擺動;天很藍,照著我和姐姐的笑臉像花盛開。我倆一路嘰嘰喳喳地跟父親說話,父親一邊回答,一邊囑咐:“老大抓好我的腰,老二你扶好車把!不要扭來扭去,小心掉下去啊?!?/p>
我們歡笑著去鎮(zhèn)上賣出母親做的手工品,再把買的生活用品放在簍子里,像狩獵成功的獵人帶著戰(zhàn)利品昂首挺胸地回家。父親的車鈴叮當?shù)仨懼?,我和姐姐清脆的歡笑聲回蕩在空中。
我和姐姐上初中的時候,父親開始教我們騎自行車,他在后面抓著車后座,我和姐姐輪換著騎,雙手顫顫巍巍地扶著車把,右腳從橫梁那里掏出去踏在腳蹬上,雖然從背后看起來模樣很滑稽,但那是最有成就感的時候,也是我們和父親最貼心的時候。
此去經(jīng)年,我和姐姐長大成家,二八自行車和父親一樣開始衰老,除了車鈴不響,哪里都響,但它依然在發(fā)揮余熱:父親推著我的小兒子在村里轉(zhuǎn)悠,兒子也像當年的我一樣,笑得咯咯響。
我知道,父親舍不得這輛自行車,其實也是舍不得車上的流年,因為自行車就像一個見證,見證著流年轉(zhuǎn)換,見證著孩子成長,更見證著生活變遷,怎么舍得丟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