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偉廷
許多人都知道,1881年,美國傳教士麥嘉諦攜其收養(yǎng)的寧波女孩金雅妹到美國紐約學醫(yī),金雅妹后畢業(yè)于康奈爾大學,應該是中國女性留學第一人。但很少有人知道,在金雅妹之前,即早在1840年左右,已經(jīng)有幾個中國女盲童赴英國和美國留學了。
溫施娣收養(yǎng)失明女童
溫施娣,19世紀英國女傳教士,本名瑪麗·溫斯塔爾·居茨拉夫(Mary Wanstall Gutzlaff,1799-1849,中文名字溫施娣)。溫施娣曾經(jīng)是倫敦女性教育學院的一名教師,其丈夫郭實臘(1803-1851)是當時有名的牧師、漢學家、來華的德國傳教士,于是人們就常將溫施娣稱為郭夫人。郭實臘,本名卡爾·弗雷德里克·奧古斯都·居茨拉夫(Karl Friedrich August Gutzlaff),為了傳教曾把自己過繼給一名姓郭的福建人。
1834年,溫施娣跟隨傳教的郭實臘來到澳門。在傳教期間,郭實臘夫婦收留了很多被遺棄的中國盲童,特別是女盲童。由于郭實臘忙于其他事務,這些被收養(yǎng)的女盲童的實際撫養(yǎng)及教育工作,幾乎都是由溫施娣承擔的。這些女盲童被收留后,她們都使用了溫施娣的夫姓——居茨拉夫(Gutzlaff)。
這些被溫施娣收留的失明小姑娘,她們的身世,到目前為止仍只能用“不詳”來形容。她們的生平在中文史料中幾乎找不到任何痕跡,甚至沒有留下中文名字;英文資料對于她們的記載也是非常有限。比如,我們僅僅知道,盲女阿格尼絲·居茨拉夫是廣東人,曾是一個在街頭乞討的流浪兒,后來她在廣州(一說是在澳門)被發(fā)現(xiàn)并為溫施娣所收留。
據(jù)說,這些女童大都不是先天的盲人,有的因病、因事故而致盲(據(jù)傳阿格尼絲就是因事故而失明),另一些則是被惡人故意弄瞎了眼睛,以便讓她們的乞討在別人的憐憫下可獲得更多的收入。比如勞拉還記得自己看到過的最后畫面——在父親出門的時候,惡毒的繼母在她的極力掙扎下刺瞎了她的雙眼……
收留了這些盲童以后,溫施娣曾請當時著名眼科醫(yī)師伯駕給予他們治療。伯駕是公理會傳教士,也是來華的第一位傳教醫(yī)生,他于1835年11月在廣州城外開設“眼科醫(yī)局”,是專門為盲人開辦的眼科醫(yī)院,針對致盲的各種疾病進行治療。據(jù)載,伯駕醫(yī)生曾給溫施娣收養(yǎng)的第一個女盲童瑪麗做過眼科手術,并使其眼睛在一段時間內有所好轉,不過遺憾的是后來仍然失明。
女盲童在澳門女塾接受初步教育
1835年,溫施娣辦了一所“澳門女塾”,它成為最先為中國女童提供教育的學校,也是在中國創(chuàng)辦的第一所具有近代范式的學校。該校起初專收中國女孩,后附設一個男生班,才開始招男學生。據(jù)容閎在其回憶錄里記載,這些被溫施娣收留的女盲童,曾在澳門女塾插班學習,學校給予她們“教以凸字讀書之法”。由于容閎曾在澳門女塾男生班就讀,因此他的回憶是真實而可信的。
確實,在1837年,溫施娣把收留的女盲童插班到“澳門女塾”進行初步的特殊教育。當1839年澳門女塾因故停辦時,這些女盲童已經(jīng)能自己誦習盲文版《圣經(jīng)》《天路歷程》兩本書了。由此可見,這些女盲童在澳門女塾里,溫施娣曾給她們最基本的培訓,包括采用當時西方社會流行的一種凸起的盲人文字(所謂“教以凸字讀書之法”),教學效果較為顯著。而當時的中國盲人社會地位極為低下,幾乎沒有針對他們的教育和服務。這一點,溫施娣理應被稱作中國早期盲人教育的先驅。
由于語言和年齡的原因,在澳門女塾任教的那些成人教師對盲童很難提供有效的幫助。于是,溫施娣想到了一個好辦法——嘗試讓一名9歲的中國學生負責照顧幾名女盲童。孩子們之間總是好相處,這個中國學生頗為聰明,他不但能夠很好地照顧女童們的生活,而且還教會她們怎樣用觸摸的方式認識盲文。這個9歲的孩子,就是容閎。所以,他能記錄下女盲童們學習的情況,一點也不奇怪。應該說,容閎也是中國早期盲人教育的先驅。據(jù)記載,他輔導過的那3名女盲童,分別是勞拉(Laura)、露西(Lucy)和杰西(Jessie)。
溫施娣對這些女盲童的教育和幫助,或許有雙重目的。首先,很明顯她是想把她們培養(yǎng)成將來在中國傳教的女教士,以幫助基督教在中國的傳播,這也是傳教士常被稱作文化侵略者的原因。然而,從她給友人的信件中,又可以看到這件事的另一面。對于讓這些女盲童接受教育的理由,溫施娣寫道:“(以此)來讓中國人認識到,那些不幸喪失了視力的人,并不是社會的寄生者,他們可以受教育,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可以自立,可以對社會有用,并且快樂。”就這個意義上說,原本無依無靠的這些女盲童無疑是幸運的,她們不僅活了下來,而且接受了良好的教育。
被送往歐美接受盲人教育
1847年,容閎等3人前往美國留學,大多數(shù)研究者認為,容閎是我國最早的留學生之一,也是第一個畢業(yè)于美國高等學府的中國人。事實上,早在1840年左右,已經(jīng)有幾個中國女盲童赴英國和美國留學了,這些留學生就是溫施娣送去的。容閎在他的回憶錄中提到的,就是盲女留學生。由于缺乏專業(yè)的盲文老師及鴉片戰(zhàn)爭等原因,這些被溫施娣收養(yǎng)的女盲童,后來被溫施娣分送到歐洲(主要是英國)和美國繼續(xù)接受正規(guī)的盲人教育。
溫施娣多次安排女盲童前往歐美學習,她曾鼓勵這些特殊的小學生學會英語后,寫信給西方社會尋求幫助。1837年,5個女盲童的信得到了極大的反響:英國的一些慈善家愿意資助幾個中國女盲童,到英國接受教育后再返回中國幫助自己的盲人同胞。英國皇室為每一個孤兒提供每年100英鎊的資助。1839年,由于中英關系惡化,林則徐下令將英國人驅逐出澳門,于是英國人紛紛離開澳門。溫施娣是英國人,也在被驅逐之列。澳門女塾停辦后,她帶著幾個女盲童離開了中國。容閎在《西學東漸記》中寫道:“其后此塾因故停辦,予等遂亦星散。古夫人攜盲女三人赴美……”這里說的古夫人,即“郭夫人”,指的便是溫施娣。1839年,溫施娣把兩個女盲童送到英國婦女公會,該組織把她們安排在倫敦的盲女學校學習讀寫盲文。其中,瑪麗·居茨拉夫就是被溫施娣送往英國倫敦的第一個中國女盲童。從溫施娣留下的一些信件來看,在1839年女盲童瑪麗已經(jīng)被她送到英國了。信中說,溫施娣試圖讓瑪麗·居茨拉夫接受更近代化的盲人教育,期待她以后能成為一名教師。另據(jù)一些信息顯示,阿格尼絲·居茨拉夫也被溫施娣帶到英國,于1842年1月3日進入“倫敦盲人閱讀學習協(xié)會”的盲人學校學習。
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前夕,溫施娣寫信給美國教會,請求收留中國盲女兒童。1842年,跟隨她到美國的3個盲女和1個正常孤女,分別被哥倫比亞盲人組織(提供5年助學金)、費城盲人組織、一個名叫喬治·道格拉斯的人和新澤西州的宗教慈善組織收留。曾擔任美國俄亥俄州州立學院校長和費城學校校長的查賓在1842年12月18日的日記中寫道:“去年4月,我讀到了中國傳教士郭夫人在《母親》雜志中刊登的一封信,信中代表中國的一些盲人兒童,希望他們中有一兩個人能在美國的一些組織中受教育,信中說以前曾向相關部門提出過申請,但遭到了拒絕?!辈橘e立即寫信給郭夫人和《母親》雜志,說他所在的盲人學校,歡迎中國盲童前來學習。其后,該校接受入學的中國女盲童就是杰西·居茨拉夫和芬妮·居茨拉夫。
在英國教會的有關記錄中,阿格尼絲是一個十分聰明的女孩,僅僅學習不到3個月,在1842年3月29日的一個晚餐會上,她和另一名中國盲女已經(jīng)能夠撫著盲文念書了,這一幕讓在座的嘉賓們頗受感動。盲文學校的老師將她和另一名中國女盲童勞拉分為一組,希望她們不要忘記自己國家的語言。最初,她們的確用中文交談,但隨著時光的流逝,教師們遺憾地發(fā)現(xiàn),阿格尼絲和勞拉漸漸改用英文交流,中文成了她們的外語。
中國盲女留學生不少于7個
直到今天,我們仍然不清楚留學歐美的女盲童一共有幾人。一方面因史料很少,另一方面在少量的記載中,說法也不一。比如曾主持上海盲童學校的美國人傅步蘭認為,留學的盲女的數(shù)目應該有6位:“盲校的最早設置源于傳教士郭士立于1840年左右在澳門收養(yǎng)了6個盲女,其中兩位被送往美國的慈善機構,并且我有幸在兩年前見過她們,剩下的4位被送往倫敦。有一位盲女日前已經(jīng)回國,并在寧波愛爾德賽小姐創(chuàng)辦的學校里幫忙。其余的三人不久就死亡了?!睂τ谶@6位盲女后來的具體情況,其中5位因為史料缺乏,已無從考證,只有回國的那位盲女,即阿格尼絲·居茨拉夫的經(jīng)歷有所記載。
據(jù)另外有關記載,說法又不盡相同,認為溫施娣送女盲童留學有3批:第一批被送到英國倫敦的兩名女盲童是瑪麗和勞拉,第二批被送到英國倫敦學習的兩個女盲童是阿格尼絲和露西;另一名容閎教過的女盲童杰西與另外兩名新收留的女盲童一起,被溫施娣送到了美國,并在那里接受師范教育。按照這種說法,被溫施娣送到歐美學習的女盲童至少有7人。
現(xiàn)根據(jù)對中外有關文獻的初步搜索和梳理,我們將獲得的7個留學歐美的女盲童的名字,以及她們的一些已知情況,分別簡述如下:
瑪麗·居茨拉夫(Mary Gutzlaff),1839年留學英國倫敦,她在到達倫敦兩年后,于1842年3月不幸夭折,時年可能還不到進入小學的年齡。
勞拉·居茨拉夫(Laura Gutzlaff),1839年(時年5歲)留學英國倫敦,1841年進入英國“倫敦盲人閱讀學習協(xié)會”的盲人學校;后來她一直留在英國??巳乜?,以其善良的行為幫助那里的盲人;1854年去世。
露西·居茨拉夫(Lucy Gutzlaff),1842年1月去英國倫敦留學,1842年7月去世,也屬于夭折。
阿格尼絲·居茨拉夫(Agnes Gutzlaff),大約出生于1836年。1842年1月留學英國倫敦,進入英國“倫敦盲人閱讀學習協(xié)會”的盲人學校;1856年,20歲的阿格尼絲學成回國,進入愛爾德賽開辦的“寧波女塾”,成為中國第一個能夠教授盲文的盲人女教師;1871年她在上海去世,遺言獻出全部財產開辦上海體仁醫(yī)院。
杰西·居茨拉夫(Jessie Gutzlaff),大約出生于1835年。1843年留學美國,曾先后在哥倫布、紐約和費城等地的盲校就讀,并在那里接受師范教育。她曾在美國某盲人學會從事盲文印刷的校對工作,但最終沒有再回到中國。不過杰西在1920年因心臟病去世時,用自己的遺產在上海設立了一個獎學金。
芬妮·居茨拉夫(Fanny Gutzlaff),大約出生于1834年。1843年留學美國,曾先后在哥倫布、紐約和費城等地的盲校就讀,并在那里接受師范教育;她后來在美國相關盲人機構學習、工作和生活了將近77年,1919年因結核病去世。
伊麗莎·居茨拉夫(Eliza Gutzlaff),大約出生于1834年。1843年留學美國,曾跟隨盲校負責人查賓先生學習,先后在哥倫布、紐約和費城等地的盲校就讀。她后來學成了,但最終沒有再回到中國。
信息雖然很少,但結論相當肯定,即早在1840年左右,已經(jīng)有數(shù)位中國女盲童赴英國和美國留學了。讓我們記住她們——那些在19世紀上半葉就留學歐美的中國失明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