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幸福的一天。
霧一早就散了,我在花園里干活。
蜂鳥停在忍冬花上。
這世上沒有一樣東西我想占有。
我知道沒有一個人值得我羨慕。
……
——米沃什《禮物》
我之所以引米沃什的這首詩,是其中有一句觸動了我:“蜂鳥停在忍冬花上”。我喜歡忍冬花。小時候我家的南園子里,每年春天,至少有兩個畦子,會開出黃白相間的忍冬花。栽忍冬花是劉子臣先生的主意,作為家鄉(xiāng)方圓幾十里最有名的私塾先生,劉先生不僅熟讀諸子百家、唐詩宋詞,也精通藥理。他說忍冬花又名金銀花,是禳災祛病的好東西,科爾沁那邊家家都種。劉先生的話首先打動了我母親,我們家孩子多,難免三天兩頭,不是這個感冒,就是那個傷風的,這金銀花又好看又治病,栽到園子里,就像家里有個女大夫,豈不太好了。于是就敦促父親侍弄這花。
這花也真的很神奇。小時候每有微恙,母親就會煮點金銀花湯,全身搓洗兩遍,睡一覺就好了。夏秋之際,采下幾大捆,讓我們搬梯子上房,曬金銀花。金銀花必須曬,卻又不能暴曬。不過我家房后偏巧有棵大楊樹,遮天蔽日的,把金銀花攤開在房頂上,樹蔭自然就會罩上去,仿佛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但父親從來不叫金銀花,而是直接叫忍冬。我家的忍冬是藤栽的,父親用木棍搭起藤架,整個冬天都是綠的,像個小小的郵局,而到了三四月間,花葉就舒展開來,一瓣金一瓣銀的,卻又不顯奢華和俗氣,而是既蓬勃又素雅,既婀娜又勤奮,用父親的話說,就是花開得很“出挑”。這個詞是方言,如果說誰家的姑娘“出挑”,那就是可愛和出眾的意思,楊柳細腰的意思。而忍冬花無論怎么看,都是楊柳細腰的花。
我?guī)€小凳子,坐在花架旁邊看書。我喜歡忍冬花的香味,淡淡的、脈脈的、不言不語的。我看的書是從劉子臣先生那兒借的,主要是詩詞歌賦,記得有一首與忍冬花有關:“獨表芳心三月盡,忍冬宜喚忍春花”。這詩不錯,但我很久沒想明白,春天怎么還需要忍呢?現(xiàn)在我明白了,忍春就是不忍讓春天歸去的意思,因為春天走了,蜂鳥就會走了。
“蜂鳥停在忍冬花上”,這真是恰到好處的描述,因為像忍冬花這樣的花,麻雀落下會顯得太重,蝴蝶和蜜蜂又有點太輕,只有蜂鳥飛來,輕重才剛剛好。當然遼西很少有蜂鳥,或者幾乎就沒有蜂鳥。也許此刻,我的思緒就像蜂鳥,輕輕落在記憶中的忍冬花上,讓花瓣微微顫抖,卻又能撐住,構成一種很美的張力與平衡。
(作者高海濤,選自《滿族文學》2019年第6期,題目為編者所加)
賞析
天下的忍冬花,在大多數(shù)人心中,大抵是差不多的。作者卻寫出了獨屬于自己的忍冬花,天下獨一份的忍冬花,不是他的忍冬花形貌有多么奇特,而是在這忍冬花中,有作者自己的故事,寄托著作者獨有的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