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仙輝 江帆
【內容摘要】最高院九號案例明確指示了有限公司的股東為清算義務人,符合實踐并且保障了債權人的合法權益,有學者對該指導案例進行評論,提出僅僅將董事作為清算義務人①,未考慮到董事無清償能力的情形,未能保障債權人合法權益。也有學者提出借鑒英美國家經(jīng)驗,將重新劃分公司類型,有限公司的全體股東和董事均為清算義務人②。而《民法總則》第70條的實施不會阻礙該指導案例的效力,厘清有限公司股東的清算義務,對實踐和理論具有重要意義。
【關 鍵 詞】清算;股東;清算責任
中圖分類號:D922.29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4379-(2020)08-0024-03
作 者 簡 介:夏仙輝(1983-),男,上海滬泰律師事務所,合伙人,擅長于民商、經(jīng)濟、投融資、不良資產(chǎn)領域;江帆(1982-),女,上海政法學院,講師,致力于經(jīng)濟法、公司法以及經(jīng)濟刑法等領域的研究。
最高院發(fā)布了指導性案例,該案例主要內容為有限公司的全體股東和董事是否清算義務人,本文將重點研究有關有限公司的清算義務人——即指導案例所指股東。本文通過對指導案例的分析厘清最高院意見,對部分學者的意見進行評析,進而確定有限公司的清算義務人。最后,通過法理分析,即《民法總則》第70條之規(guī)定,也不會阻卻該指導案例的效力。
一、指導案例9號的確立的規(guī)則:有限責任公司股東為清算義務人
(一)基本案情
原告A訴稱,被告B向其采購鋼材,B拖欠鋼材款240萬元。被告F、G和H為B的股東,B久未年檢,且被相關行政機關處以吊銷營業(yè)執(zhí)照的行政處罰,除此之外B遲遲未組織破產(chǎn)清算。因B消極履行破產(chǎn)清算義務,B大量財產(chǎn)不見蹤影,致使清償債權人的A的債權遙遙無期。F、G和H均有義務償還B所欠債務。故原告請判決B支付A鋼材款240萬元及違約金,且要求F、G和H對B的債務承擔連帶責任。
被告股東G、H辯稱:第一、B的日常經(jīng)營、管理均不由其二人負責;第二、關于B破產(chǎn)清算問題,B由大股東F實際控制,其二人無法對B組織破產(chǎn)清算;第三、由于B管理層經(jīng)營、管理不善,在被行政機關處以吊銷營業(yè)執(zhí)照處罰前,便已欠下巨額債務,資不抵債,B財產(chǎn)的滅失與G、H消極履行破產(chǎn)清算義務無直接因果關系;第四、G、H也曾試圖對B組織清算并委托律師處理相關事宜,但B的財物被眾多債權人無序搶奪,以至于B根本無法正常組織清算,綜上G、H認為其二人不存在消極履行破產(chǎn)清算義務的情形。故請求法院駁回A對G、H的訴請。
被告B、F沒有到庭參加庭審活動,亦未對本案進行答辯。
經(jīng)法院審理查明:自2013年起,B與A達成《鋼材買賣合同》。A向B供貨額為800余萬元,B已向A支付鋼材款560余萬元,剩余240萬元鋼材款未履行。另查明,F(xiàn)是B的股東,所占股份為20%;G是B的股東,所占股份為20%;H為B的股東,所占股份為60%。B因許久未按規(guī)定年檢,于2014年被行政機關處以吊銷營業(yè)執(zhí)照的行政處罰,但上述股東至今未組織企業(yè)破產(chǎn)清算。B現(xiàn)無合規(guī)的經(jīng)營場所,財務賬冊均不知去向。B在諸多案件中因無可供執(zhí)行財產(chǎn)而被中止執(zhí)行。
(二)裁判結果及理由
法院依法做出判決:一、B于本判決生效后10日內,向支付A鋼材款240萬元及相應的違約金;二、F、G和H均有義務償還B所欠債務。收到裁判文書后,G、H不滿意判決結果,啟動上訴程序。二審法院立案審查后,駁回上訴,維持一審判決。
裁判理由:A按時按約向B提供鋼材后,B未能按約定及時支付鋼材款,應承擔相應的付款及違約責任。F、G和H作為B的股東,應在B未清算時,彌補清算責任漏洞。因F、G和H消極履行企業(yè)破產(chǎn)清算責任,致使B大部分財務文件不見蹤影,進一步導致B無法進行清算,F(xiàn)、G和H消極履行企業(yè)破產(chǎn)清算責任的行為,F(xiàn)、G和H均有義務償還B所欠債務。B作為有限責任制公司,F(xiàn)、G和H作為B的全體股東在法律上應作為緊密整體,自覺主動地為B的清算貢獻力量,積極履行破產(chǎn)清算義務,而不該逃避責任。相關法律及司法解釋未規(guī)定G、H不享有其答辯所述的觀點,因此無論G、H在B中所占的持股多少,且不論其是否直接接手B的經(jīng)營、管理,G、H在B被行政機關處以吊銷營業(yè)執(zhí)照后,G、H應自覺主動地在規(guī)定期限內對B展開清算工作。
(三)裁判要點說明
該裁判要點主要確立了有限公司的股東應當在相關行政機關依法對目標公司被處罰后,履行清算義務,絕對不可以其不是公司的實際經(jīng)營人或者控制人,而排除其履行法定清算責任。
根據(jù)上述案例的理解與參照③可知,最高法對清算義務人和清算人的區(qū)別確定清算義務人的責任和主體范圍:清算義務人范圍窄、負責啟動清算程序、義務法定、賠償責任法定、無訴訟主體地位,而清算人范圍寬泛、執(zhí)行具體清算義務、義務約定或指定、賠償責任源自委任關系,具有訴訟主體地位。
該文章還指出由于有限公司股東人數(shù)少、人合性強,由公司的股東組織、籌備破產(chǎn)清算組于情于理均由可實踐性及合理合法。實踐中,公司的實際控制人并非法定適格的清算義務人,只有實際控制人掌握有限公司的主要財務賬冊、財產(chǎn)以及公司內部機密文件,上述材料在清算時不見蹤影,進而導致公司無法進行破產(chǎn)清算時,股東G、H均有連帶清償B所欠債務,這并不意味著實際控制人同公司股東一樣具有法定的清算義務,而是一種消極的不作為義務。而股東的清算義務也不因實際控制人的原因而免除,舉證責任也由股東承擔。
二、將董事作為清算義務人:未厘清清算人和清算義務人的區(qū)別
該指導案例一出,有學者認為不應將股東作為有限責任公司的清算義務人,而應將董事作為有限公司的清算義務人④。原因如下:
(一)為股東設置清算義務會動搖“有限責任原則”,極不利于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項下的有限責任制公司的制度的良性發(fā)展,而僅僅將董事設為清算義務人則不會出現(xiàn)此問題;
(二)股東人數(shù)眾多,若將全部股東都認定為清算義務人,會大大增加司法實踐的難度,在一定程度上,該條文不合理且欠缺實踐性,從而致使條文流于形式,而董事人少,可操作性強,按照工商登記的董事,在清算過程中,董事就需要肩負起清算的義務;其次,作為有部分股東,未實際參與公司的經(jīng)營,亦未實際管理公司的財務,讓這部分股東承擔清算義務,該股東本身不具備知曉財務制度基礎,在實踐中,使這部分股東義務擴大,“三個和尚沒水喝”的道理,既是如此,過多的股東被認定為清算義務人,反而會脫滯清算的效率。而作為董事則不同,公司董事本具備掌握公司財權的事實基礎,了解財務狀況,其次,董事在一定程度上比股東具有號召力,最后,董事在人數(shù)方面也具有優(yōu)勢,有利于快速推進破產(chǎn)清算案件的效率。
(三)本國法律規(guī)定,有限公司的股東,既可以是可限制行為能力人,也可以為無行為能力人,在這方面,一旦確定無民事行為能力人的股東作為清算義務人,這種現(xiàn)象是我們難以想象的,其清算導致的結果由誰來承擔,誰來負責?而董事則不然,首先,公司的董事必然是完全行為能力人,其次,董事日常掌管公司的經(jīng)營、采購、財務等,在事實與法律上均比股東了解公司,且清晰地了解公司的現(xiàn)實狀況,在公司危在旦夕時,董事是完全知悉的,在此方面,董事啟動清算合法合理,若董事不啟動清算,則更方便認定董事消極履行破產(chǎn)清算義務。
(四)有限公司的股東以營利為目的,投資設立公司,其天然地與公司的債權人有利益沖突,公司的股東在主觀上就不具備公正公平進行公司破產(chǎn)清算的可能;而公司的董事就不同,法律限定董事,其應當具備忠實勤勉、注意義務,若董事不遵循法律之規(guī)定,勢必會受到法律的嚴懲。
針對以上四點理由,筆者不甚認同。9號指導案例規(guī)定的是股東的啟動清算程序的義務,而非進行清算⑤,上述學者均混淆了清算人和清算義務人的概念,上述理由并不成立,本文的理論是具有限定的,首先站在合理的角度上,具備清算義務的股東為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其次,該義務的行為時間點在于公司需解散;最后,在組織清算人對公司財務進行歸檔、整理,此時,啟動公司清算程序是股東的法定義務⑥。
三、將有限公司歸為“封閉型公司”認定全體股東和董事為清算義務人:缺乏實踐支撐
還有學者認為我國公司法對公司的分類區(qū)分不明顯,因此應該學習英美法將公司以公司股份能否在公開市場上轉讓或交易的標準,分為封閉型公司和公開型公司,有限公司自然屬于封閉性公司。而封閉型公司的清算義務人是全體股東和全體董事,封閉性公司具有股東人數(shù)較少、股份流動性較小的特征,且公司股東往往參與公司經(jīng)營管理。
筆者認為此建議缺乏實踐支撐,我國自1993年《公司法》出臺以來,公司類型以有限責任公司和股份有限公司及其他類型公司而分類,符合中國國情,至今并未修改。且不論何種類型公司,董事的責任是監(jiān)管股東,若將責任交予監(jiān)管者與被監(jiān)管者,會出現(xiàn)責任難以認定的情況,實踐中難以操作。
四、《民法總則》第70條的實施不會廢止該指導案例的效力
我國《民法總則》第70條適用了“清算義務人”這一術語,并對該術語的主體范圍進行限定。該條文之規(guī)定,除非法律、行政法規(guī)另有規(guī)定,法人的董事、理等執(zhí)行機構或者決策機構的成員為清算義務人。《民法總則》通過后,許多人認為《民法總則》第70條的規(guī)定改變了關于公司清算義務人的規(guī)定,有限責任公司的清算義務人為董事,而非股東。
筆者認為,《民法總則》中的規(guī)定僅僅是一般規(guī)定,而相關法律規(guī)定的,適用特殊規(guī)定。該司法解釋,是對立法本意的探索,在我國有深遠影響⑦?!睹穹倓t》通過后不久出版的《民法總則釋義》一書中也認為⑧,《公司法司法解釋(二)》第18條屬于“法律”范疇,應視為特殊法優(yōu)于《民法總則》的一般性規(guī)定。由此,《民法總則》第70條的實施不會廢止或修正該指導案例的效力。
五、結語
根據(jù)《公司法》第183條、《公司法司法解釋(二)》第18條以及9號指導案例,有限責任公司的清算義務人是全體股東,當有限公司的主要財產(chǎn)、賬冊等公司主要財政信息滅失,且該滅失與相關責任股東存在因果關系,則該股東應承擔相應賠償責任。
還應引起注意的是,股東消極履行清算義務,關鍵在于其拒絕履行、故意拖延清算,或具有過失導致目標公司無法進行實質有效的清算程序,此時的怠于履行,旨在強調該股東主觀具有過錯,及存在“故意”或“過失”,在司法實踐中,除非該股東自認其怠于履行清算義務,否則就要結合事實來判斷該股東,主觀是否具有過錯。
在市場經(jīng)濟日漸成熟且公司制度日漸完備的今日,此結論符合實踐和理論的出臺,一方面有助于保護債權人的合法利益,提高投資者的投資熱情,且對實踐中法院判決不一、債權人無法及時得到司法救濟的情況具有重要指導意義。另一方面也極大地要求作為投資者的股東,在享受投資收益的同時,還應兼顧其他經(jīng)濟體的利益,肩負自身的法定職責,推動法治的良性循環(huán),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建設添磚加瓦。
注釋:
①王長華.論有限責任公司清算義務人的界定——以我國《民法總則》第70條的適用為分析視角[J].法學雜志,2018,39(08):89-97.
②鄭銀.公司清算義務人主體范圍再界定[J].西南政法大學學報,2017,19(06):110-120.
③姚寶華.《A訴G、H等買賣合同糾紛案》的理解與參照[J].人民司法,2014(06):42-46.
④王長華.論有限責任公司清算義務人的界定——以我國《民法總則》第70條的適用為分析視角[J].法學雜志,2018,39(08):89-97.
⑤李建偉.公司清算義務人基本問題研究[J].北方法學,2010(2):68.
⑥吳長波.公司清算中股東民事責任之研究[J].蘭州學刊,2007(5):120.
⑦陳春龍.中國司法解釋的地位與功能[J].中國法學,2003(1):24-32.
⑧李適時,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釋義[M].法律出版社,2017: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