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歌

觀滄海

（曹操）

譯文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 向東登臨碣石山，觀賞蒼茫的海。

水何澹澹，山島竦峙。 ? 海水多么浩蕩，山島高高地屹立在海邊。

樹木叢生，百草豐茂。 ? 樹木與百草豐盛繁茂。

秋風蕭瑟，洪波涌起。 ? 秋風吹動樹木發(fā)出悲涼之音，澎湃的波濤在翻涌。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 太陽和月亮的運行，如同出自這浩瀚的海洋。

星漢燦爛，若出其里。 ? 銀河光芒燦爛，如同出自這浩瀚的海洋。

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 這太值得慶幸了，讓我用詩歌來表達自己的心志吧。

（一）

夜晚，萬籟俱寂，星子如銀。

曹操的府邸中，眾人屏住呼吸，不敢言語。

曹操高坐主位之上，狹長的雙眸中不時閃過雄主之芒。他微微傾身，聲音低沉地開了口：“官渡大戰(zhàn)后不久，袁紹便病死了。他的兩個兒子——袁尚和袁熙，投奔了烏桓。烏桓是塞外的游牧民族，這些年蠢蠢欲動，不時南下掠奪，已經(jīng)成為我們的心腹大患。如今又加上袁氏的勢力，若不盡快除去，對我們的威脅就太大了。我想要北征烏桓，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端坐下方的眾人面面相覷，一番思量之后，有部將說出疑慮：“主公，袁氏的勢力幾乎被我們剿滅，袁尚和袁熙雖然逃去烏桓，也不過是兩個亡命之徒，不值得畏懼。而且，烏桓是貪得無厭的塞外異族，不一定會真心幫助袁氏，我們用外交手段來解決他們，并非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更何況，我們出動大軍，遠征塞外，中原腹地便實力空虛，劉備定會趁此機會說服劉表，率領(lǐng)大軍襲擊我們的大本營許昌，一旦如此，恐怕黃河以南將不再為我們所有?！?/p>

此話一出，便獲得在場大多數(shù)人的贊同。

突然，一道青色的身影站立起來，朝曹操輕輕作揖。他身姿羸弱，面容蒼白，一雙眼睛睿智深沉，仿佛能看破世情人心。他便是曹操最重要的謀士之一，郭嘉。

只見他微微一笑，說：“主公，我有一言，不知可說否？”

曹操的雙眸掠過一絲笑意：“郭嘉素來最能知我意，又有何不可說的呢？”

“主公，袁氏曾經(jīng)據(jù)有冀、幽、青、并四州，實力雄厚，即便潰散，在這四州仍有很大的影響力?，F(xiàn)在，袁尚一面可借助烏桓的勢力，一面可招攬忠于他的死士，對我們?nèi)阅墚a(chǎn)生很大的威脅。而劉表雖然有一定實力，但自身能力不足，又自知無法駕馭劉備，對他的建議只會提防，不會采納。所以，主上雖然帶領(lǐng)大軍遠征，也不會有什么憂患?！?/p>

郭嘉說完，曹操大笑起身。他一揮袖，堅定利落地拔出了調(diào)兵令，擲于臺階之上，高聲號令：“北征烏桓！”

于是，大戰(zhàn)的序幕就此拉開。

（二）

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兩個月，曹操的大軍仍然困在無終縣。

無終縣是北征烏桓的必經(jīng)之路，曹操大軍前進于此時，烏桓的軍隊也得到了消息，迅速趕來。

七月，時值盛夏雨季。來去無定的暴雨如同脾氣不佳的孩童，將行軍的道路沖刷得泥濘不堪。無終縣本就地勢低下，更因為暴雨變得處處積水，使大軍舉步維艱。烏桓的軍隊暗中蹲守于山中的小道及險要之處，更使得曹操的大軍難以前行。

幸好，本地名士田疇向曹操獻計，說山中有一條隱秘的小道，大軍可假裝退兵，趁烏桓的軍隊放松警惕時通過小道，一舉擊潰對方防守的空虛之處。

于是，五百里險山深谷，數(shù)十萬披堅執(zhí)銳的將士，如同神兵天降般突然出現(xiàn)在離烏桓大軍不遠的地方。雙方催兵急進，都想要搶占有利地形，結(jié)果在雙方都沒意料到的情況下，在白狼山相遇。

當時的形勢對曹操并不利。

因為從山間小道一路翻山越嶺而來，曹操大軍中的騎兵都輕裝簡行，而輜重和步兵主力仍然在后方。不管是人數(shù)還是實力，曹軍都處于劣勢。曹操的下屬看到這樣不利的窘境，都露出了驚懼的神色。

狹路相逢，刀兵相見，是非成敗，在此一舉。

在張遼提出主動出擊的建議后，曹操登上高處觀察敵情。仔細觀察敵我雙方的態(tài)勢后，一抹暗芒閃過他的眼眸。轉(zhuǎn)瞬間，他又是那個威震天下的雄主。

原來，烏桓的軍隊也不是有備而來，雙方猝然相遇，烏桓的軍隊倉促應(yīng)戰(zhàn)，陣形非常凌亂。如果此時出擊，曹軍扭轉(zhuǎn)戰(zhàn)局并非不可能的事。

曹操當機立斷，一聲厲喝：“張遼，上前來！”

將自己指揮軍隊用的旗子放入張遼掌中，曹操聲色冷凝：“你用它率領(lǐng)兒郎們沖殺敵陣吧！”

張遼低頭應(yīng)諾，轉(zhuǎn)身一振衣袍，頭也不回地踏入生與死的漩渦。

在張遼的率領(lǐng)下，曹軍奮勇沖鋒，慌亂的烏桓軍隊難以抵擋，徹底崩潰。曹軍一路追奔，直取柳城。

經(jīng)此一役，曹操平定烏桓，原烏桓所轄三郡均被其收復(fù)，袁尚與袁熙倉皇逃奔遼東。北方鞏固，曹操將征伐天下的目光投向南方。

（三）

深夜，柳城。

躺在床上的郭嘉還是一襲青衣，毫無血色的面容好像在告訴世人，他已時日無多。唯有那雙眼眸還熠熠生輝，像在燃盡生命的最后一絲能量。

此次出征，郭嘉力勸曹操要用兵迅速，又不顧身體狀況一直隨軍遠征。然而，極端惡劣的路況拖垮了他的身體。其中，更有長達二百里的地段干旱無水，糧食吃完后，曹軍只得斬殺幾千匹戰(zhàn)馬充饑，才到達目的地。

水土不服，加上操勞過甚，郭嘉仿佛被耗空了全部生命，一病不起。

曹操一直對郭嘉贊賞有加，甚至想將自己的身后事托付于他。郭嘉一病，曹操問候病情的文書便來往不絕。只可惜，曹操的不舍，終沒能挽回他的生命。

用盡最后的力氣，郭嘉為曹操留下了遺計：

袁尚、袁熙雖然投奔了遼東的公孫瓚，但是不用太擔心。一來，他們到了遼東后不會太安穩(wěn)，很可能會暗中出計，要取代公孫瓚;二來，公孫瓚既擔心曹軍來攻，又懼怕二袁做出對自己不利的事情。如此，只要我們按兵不動，公孫瓚為了討好我們，自會取下二袁的首級送給主公。

寫罷，青色的身影重重地跌落在床榻上。恍惚間，他仿佛看見曹操在班師回朝的路上，路過碣石山。他登上山巔，高聲吟誦，星河、山川與日月皆在他的胸懷之中，氣象萬千。

恍惚間，他仿佛看見三國鼎立的格局漸漸改變，司馬氏竊取了曹魏的權(quán)柄，蜀漢、東吳滅亡，天下一統(tǒng)，歸于西晉。

雖然這之后的風云都與他無關(guān)，但他一生為之操勞謀算的天下，最終還是走向了安定。戰(zhàn)火消弭，烽煙泯滅，世間不再有顛沛流離。

這樣也挺好，不是嗎？

烏桓的二三事

烏桓，是中國古代北方的游牧民族之一。它還有一個名字，叫烏丸，原為東胡部落聯(lián)盟中的—支。

公元前3世紀末，天下處于秦末的亂世烽煙中。東胡部落聯(lián)盟被強大的匈奴擊破，一部分人遷居烏桓山，逐漸形成后來的烏桓。

烏桓人有剃頭的習(xí)俗，女子到出嫁時才蓄養(yǎng)頭發(fā)，分為髻，佩戴一種樺皮制成的高帽子，稱為句決。

烏桓人使用土葬，用棺。葬禮上，逝者生前的親友在四周環(huán)坐，兩人在一旁念誦咒文，親友焚燒衣物、服飾給逝者，并以歌舞、哭泣來送別逝者。

烏桓人以畜牧業(yè)為主，輔以狩獵和農(nóng)耕。馬、牛、羊?qū)λ麄儊碚f至關(guān)重要，不僅是烏桓人的衣食來源，也是結(jié)婚時必備的聘禮。另外，它們的毛皮還作為向匈奴交納的貢稅及向漢魏朝貢或互市之物，成為交戰(zhàn)雙方主要的掠奪品。

公元前119年，西漢大破匈奴，烏桓向漢朝俯首稱臣，遷至現(xiàn)在的內(nèi)蒙古中部、河北省北部和遼寧省北部;公元49年，烏桓首領(lǐng)朝貢于東漢，不久向西發(fā)展;東漢末年，曹操征伐烏桓，除了極少部分烏桓人遠遷遼東地區(qū)外，其余大部遷居中原。

此后，這個古老的民族，逐漸消失在民族融合的浪潮中。

碣石山的主峰仙臺頂，頂尖呈圓柱形，遠遠望去，如同一根直接云霄的柱石，佇立在天地間。

它是一塊沉默的山石，千百年間獨自靜默，看花開月落、滄海桑田的變幻，知曉一切不過是歲月的一瞬。

它又是一塊特別的山石，遙望王朝更迭、興盛衰亡，目睹帝王將相、才子佳人的悲歡離合，最終都化為歷史的煙塵。

但它記得，有個人大戰(zhàn)歸來，曾在它身邊揮毫吟誦，落筆成詩。

這個人，是魏武帝曹操;這場戰(zhàn)役，是曹操北征烏桓;而這首詩，便是《觀滄?！?。這段歷史風云后來被載入史書、編入詩集，超越了那個時代，在光陰的長河中，獲得了永恒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