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禾
一個早晨
河水在橋身的震顫里
流淌,趕著上班的人們
看不見一朵雪花飄向水面
在波浪細碎的反光里
它有短暫的暈眩,仿佛
新的一日也是用舊的一日
無人去細想流逝的恐怖
黑白相機也難以拍下
時間一剎那的決絕或遲疑
外科醫(yī)生慢慢戴好乳膠手套
小學(xué)生急著削去鉛芯的外衣
我有一封永不拆開的信留在桌子上
固執(zhí)地反抗著銹蝕的刀片
我用水筆寫詩,它的
喜悅和疼痛都是液體的
閃著記憶的光朝向新生
詩人和他所處的時代
一場大雪獨留下皚皚的屋頂
和白色樹枝,但沒有人說得清,
雪地上深淺不一的腳印消失去了哪里。
我以手指觸地,插入雪下紛亂的泥土、石頭、枯草
我承認人心的崩潰遠勝于大地本身
被無邊的漆黑和冰冷撕咬,我已不能挪動半步。
柴
柴帶來斧頭,而不是相反
斧頭帶來高樹,野灌木
帶來田地的光,村子和人形
揮動的手臂帶來汗水,上升的火苗
從我的眼里取出一爐灰燼
中年以后,我回來村子里
推開家門,看到碼放整齊的柴
不再為冬天擔(dān)心。我爬上去
看見田野,在古老的月光下
閃爍著銀子的光芒,低頭看見
一張被火照亮的,溝壑縱橫的臉
從她灰色頭發(fā)的蒼穹下
我還能走去哪兒?一只鳥兒
飛過我頭頂,落上另一個柴垛
和落日一起,成為暮色的一部分
我蹲下身子,那么笨拙地
揮舞著斧頭——我總是劈空
在紛飛的木屑里
把自己舞成了一把斧子
而隱忍的樹木,更接近棟梁和琴聲
它遠離火爐,在春天之前,
有被反復(fù)篡改的命。
唯有空曠帶來安靜
在一段音頻里,我聽見“截獲”
的宇宙聲響:有相互作用的太陽風(fēng),
地球磁層釋放電荷粒子的震動,
有磁層本身的聲音;也有
星球之間的內(nèi)表面和大氣層的電波。
“這是宇宙的安靜?!泵诱f,“也是
存在本身的聲音……”在另外的時間,
我還細聽過不同星球的聲音:太陽、火星、
地球、木星、天王星、海王星、木衛(wèi)二,
有人感嘆“人世最終沉寂,萬物低鳴?!?/p>
另一個人說,“無限的孤寂感在涌來……”
事實上,這些聲音在曠野全聽得到,
不同的氣象條件下,你獨自走向曠野,
不需去截獲,只須融入進去,張開耳朵,
漸漸地,沒有恐懼,也沒有感慨,
展現(xiàn)在你眼前的是天空、曠野,隱約的
山形、村落、泥土、墳塋、亂草、樹木、
燈火、石頭、黑暗、光、水、雨、雪、風(fēng)、
鳥、蟲子、骨頭……在發(fā)出各自的聲音。
巨大的空曠讓你變得渺小,幾乎不存在,
也讓你靈魂安靜下來,久久望向蒼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