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冰榮

村子里有一口大池塘，說是三畝或許少了，大抵是個方形的。一邊臨著幾戶人家，那幾家傍水種了幾棵棗樹，棗子熟了落在水里或沉或浮。另一邊挨著去隔壁村的小路，路上稀疏有幾棵烏桕樹，聽說它結的籽可以用來做肥皂或蠟燭。池塘的一角有一棵樟樹，但是住在這里的人，誰都不知道它有多大年齡了，可能比這里最老的老人還要年邁。它有遒勁的枝丫，粗壯的樹干，樹干粗得需要三個人張開手臂才能圍住。這棵樹常用來系牛，?？恐鴺洳浒W時會將樹皮蹭得脫落幾塊，但是卻傷不了它的筋骨，妨礙不了它向上生長，仿佛要一直長到天際。只是人們經過的時候要謹慎，避免踩到牛糞，有時候牛繩留長了還會發(fā)生人與牛狹路相逢的情景。還有一邊臨著連接山上水庫和田地的小渠，渠旁邊是進山的大路，進礦山拖石子的卡車會從這邊經過，天晴時候車輪帶起塵土飛揚，下雨天車輪碾過泥坑泥水四濺。

這口方塘并不是讀書或者練書法的地方，而是哺育與滋養(yǎng)我們的地方。整個塘有三個口子，用石板鋪了“踏鋪（階梯）”，方便婦人們淘米洗菜、洗衣，或是漢子們擔水、“打刨秋（游泳洗澡）”。清晨，塘邊傳來媳婦們家長里短的談論聲音，在這里信息的傳播交流是便捷的。還有木杵捶打石板上的衣服發(fā)出的陣陣搗衣聲，以及岸邊的孩子們哭鬧的聲音……白天這里是熱鬧的，等到傍晚鳥兒進林棲息、雞們上架打盹，狗子聽著喊飯聲從野外奔回家，天邊亮著的火云漸漸散去，池塘最后一個洗澡的人也拎著毛巾、肥皂和輪胎回家后，這里便寂靜了。

月光灑在平靜如鏡的池塘，偶爾有一兩條魚跳出水面又掉進水里，泛起陣陣漣漪。夜里，小孩子是不敢單獨走在塘邊的小路上的，因為聽大人說塘里有綠水怪，全身都是“洋辣里（一種綠色毛蟲，被蜇了又辣又疼）”一般綠油油的，頭上長滿了青苔，只露出兩只綠色的眼睛，潛伏在水里專門抓小孩子，那些溺水的小孩子都是被這綠水怪拖住了腳。這簡直比下雨天踩到泥里拔不出鞋，一使勁又撲倒在泥里要挨好一頓臭罵，或者偷偷溜到石板邊洗澡被母親用木杵或掃帚毒打一頓還要可怕得多。萬不得已的時候，便將走路變成跑步的速度，絕不敢回頭看一眼，一直跑到家里拴上門才把撲騰的心放下來。

出來工作的這些年，回家的次數(shù)少了，但每次回去都有新的喜悅。鄉(xiāng)村振興大刀闊斧，美麗鄉(xiāng)村建設次第開花，我們那的礦山早已關閉，水庫、渠道、小溪、池塘等水源被保護，青山綠水留住了，鄉(xiāng)愁留住了，幾千萬年來的寶藏留住了。大路、小路都被加固整平，鋪上了水泥瀝青，不再塵土飛揚或是泥水四濺。路邊種滿了各色的花草，路邊是家家戶戶蓋起的小高樓，院里停著私家車……

這口方塘也變得越來越漂亮，還更安全了，因為石板階梯換成了水泥，不用擔心石板打滑或者不平穩(wěn)猛地扎進水里的風險，塘的四周建了護欄，護欄外種了桂花樹，路燈裝了一路，晚上走夜路也不怕了。塘里掉落的棗子和長的藻類有人專門清理，村里還有專門的衛(wèi)生值日員，不準人們亂扔垃圾特別是碎玻璃瓶子。塘邊的荒草和荊刺清理后，蛇鼠蚊蟲少了。閑時，村里人不靠打牌消磨時光，白天優(yōu)哉游哉地在塘邊垂釣，晚上成群結隊到塘邊跳廣場舞，他們不再為不能釣上魚填飽肚子而發(fā)愁，也不再為出門見人沒有合適的衣服穿而沮喪。

而最漂亮的要數(shù)那棵年邁的老樟樹了。隨著科技興農與農業(yè)機械化，農耕不再那么辛苦，牛和牛棚也發(fā)生了改變，整個村子還有一兩條牛，集中在涵洞旁的水泥牛棚里，省去了反復修補茅草棚頂或瓦片棚頂?shù)膭诹Α＿@棵老樟樹再也不用來系牛，村里村外的人們在樹上掛了很多大紅色的祈福囊，祈求親友平安，家庭和睦;祈求家鄉(xiāng)富饒，風景如畫;祈求祖國繁榮昌盛，國泰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