倮倮
親吻
在可巴卡巴拉沙灘上
一筆一畫寫下你的名字。
只一會兒,它就被海浪抹平。
那會兒,我在想你!
陽光在你的名字上閃了一下
像我突然親吻了你。
一個失蹤的人
如果,一個人在海邊失蹤兩個小時
他一定是與海神的女兒約會去了。
雖然找到他時他只是像個孩子
捧著手機蜷縮在海邊的沙灘椅上酣睡。
他肯定惱怒我們吵了他的好夢
實際上他只是羞澀地笑了笑
抱住離得最近的人往他身上輕輕捶了兩拳。
此時,白碎花藍裙子的海浪唱著搖籃曲
一只兒時的小花狗調(diào)皮地伸出舌頭舔了舔
誰的夢?——那個在酒桌上慨嘆:
“現(xiàn)在的孩子沒有根”的人嗎?
那個幽幽地說“現(xiàn)在誰又有根呢”的人嗎?
如果失蹤兩小時的人回來稱一下體重
他一定比失蹤前重了二十四克。
星期日游巴黎圣母院
高峻的穹頂沒有天堂高
從下面走過的人,腳步都很輕。
著白袍的神父,穿紅衣的主教
誦唱的聲音在教堂里回蕩
像上帝的聲音。信徒們會認為
穹頂?shù)母叨染褪翘焯玫母叨葐幔?/p>
頎長的花窗,適合眺望孤獨。
在撲閃的紅燭前,輕輕闔上
眼睛,內(nèi)心的鐵釘刺破什么?
時間停頓那一刻,感覺自己像
塞納河里的一條魚,尾鰭上
光在閃耀。已經(jīng)有些日子
曾經(jīng)堅信的東西正在瓦解——
千年的鐘聲,輕輕拍打我的靈魂。
下雨的巴黎
我將死于巴黎,在雨天。
——塞薩爾·巴列霍
第一次到巴黎
是一個雨天。
你說好來接我
我在機場等……等了四個小時。
四個小時的雨
下得天地同悲。
——從此,再也沒有打通你的電話
以后再來巴黎
巴黎都下雨。
在開往圣彼得堡的火車上讀曼德爾施塔姆
火車像一顆緩慢的子彈
射向倒退的事物和思想。
悲憫的冷風(fēng)收留了彈殼
仿佛彼得堡城墻收留了那些憂傷的眼睛。
涅瓦河里游弋著彈片和死者的聲音
之間彌漫火藥和苦艾草的味道。
松弛的旅途有緊張的內(nèi)心
我焦慮大地上的事情,也焦慮天上的事情。
啜飲漫漫長夜如啜飲伏特加
天才詩人猝死他鄉(xiāng)。我羨慕他
苦難喂養(yǎng)的人生
并為他的苦難著迷。
但我只能低頭哈腰在自我的監(jiān)牢里服苦役
啜飲一種古老的毒藥。
——像風(fēng),在葦草尖上悲鳴
像一支挽歌在等待收尸人。
在阿赫瑪托娃故居
秋天已舊,像一件打滿補丁的白襯衣。
和布羅茨基坐在透明塑料椅子上談音調(diào)和音準(zhǔn)
談“游手好閑罪”……哈哈哈笑了!
阿赫瑪托娃在墻上也笑出聲來。
這是圣彼得堡初秋的一個下午,舌尖下的狂風(fēng)慢慢熄滅。
萬里之外的中山卻狂風(fēng)肆虐
一個人開小貨車的司機在臺風(fēng)里被生活壓死。
《少于一》和《從0 到1》,書架上的芳鄰稀罕的友好
互相取暖。
窗外下雨了,花園里的布羅茨基
零亂地微笑著。
二樓的詩歌朗誦會開始了,有人壓低嗓音喊我
緩慢起身——我迷戀此刻的——寂靜。
淺草寺
沒有鐘聲的寺
讓人感覺少了些什么。
沒有心事重重的木魚聲
心里的荒草有些茫然。
抽簽的聲音……木屐聲……鼎沸的人聲……
各懷心事。
碎片般的鴉叫
隱含巨大的信息
又好像棄之可惜的無用之物。
天邊一架飛機停在空中
等誰?
我快步進寺
雙手合十站在神像前
盡管闔眼閉嘴
心里翻滾的欲望
仍然擁擠著從腦袋的每一個毛孔沖出來——
我再三請求神出面
神不言不語。
我不好意思在神像前站太久
往一個人工池子里丟了幾枚硬幣
趕緊——逃出——淺草寺。
在青溪峽
一片樹葉像一滴雨。
滴在一個偶然經(jīng)過的人的額頭上
仿佛神,突然拍了一下
誰的腦門。
突然的詞
從一個詞到另一個詞
有無限可能:假設(shè)的灰椋鳥
清溪峽的微波,或者
大風(fēng)洞的暗瀾,出世天高云淡
入世——驚濤拍岸。
詞與詞之間——
鮮花盛開卻亂石飛渡
詞與詞在對峙中交融
突然的詞,降臨
在一個陽光訇然的下午
——小河上一只白鷺飛過
和一個人的陰影。
安靜的修辭
出乎意料。誰居然安排
一只山楂鳥來為我的早晨伴奏。
躺在床上,看著它
它停止鳴叫,轉(zhuǎn)動眼珠看著我。
把鏡頭推遠:
群山輕紗半遮
更遠處,一片霧海。
有人跑進霧中
有人從霧里跑出——
我和一只山楂鳥
看著晨光中的事物……
成為雙河早晨
最安靜的部分。
遠處的雪山
冰雪封住的群馬。燃燒的火焰。靜止的奔跑。
我閉上眼睛,直到
它們化作行行熱淚,順著面頰涌出來。
馬群從我的眼睛里脫眶而出——
馬蹄聲驚醒了幾千公里外一個夢游的人。
夜游萬泉河
五指山指縫里的風(fēng)
撩起萬泉河來似乎沒有絲毫的羞澀。
昨夜的酒還恬不知恥地在肚里咕咕
今夜是否要回魂已經(jīng)是一個問題。
恍惚間,一群詩人在萬泉河邊
放起了詞語的焰火——絢爛的虛無。
而我,任風(fēng)從空洞的腦海里穿過
回到昨夜。
杯盞問:世界是我們的嗎?
有人笑答:再喝幾杯就是了。
而皇帝早已登船攜青梅遠去。
三色堇、胡茗茗、汪劍釗、曹誰、大衛(wèi)才不管這些
毫不客氣地把萬泉河的所有風(fēng)景
包括多河傳說中的遺址
都收藏進詩歌博物館。
我想來想去,沒想到一句好詩
也沒有找到合適的嗓音
倒是憋了一泡尿
撒在萬泉河邊的草叢中。
實際上——我并沒有游萬泉河
我只是坐在森林客棧的門前
發(fā)呆,用一支煙叼起萬泉河上的星空。
思緒就是萬泉河的浪花
打濕了夜游詩人的褲腳。
我下意識地縮了縮腳,用有道翻譯
問土耳其詩人杜門·紐都然:
“什么時候到廣東參加花城國際詩歌節(jié)?”
忙音。
想起客棧馮老板在朗誦會上
布置的作業(yè):以萬泉河寫首同題詩
我倦意四起……
枕著萬泉河嘩嘩的水聲睡覺
河水和魚群,以及詩句聞到我暴戾、孤獨的氣味
統(tǒng)統(tǒng)——繞道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