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黨
人開口,先是烈焰,爾后煙滅。
——題記
初春,匆匆路過知也禪寺,衣衫被開滿梅花的枝條鉤了一下。
夏天,去見大和尚,他說莫開口,話語出口就是懸崖。
你身上的繁葉都是說話的舌頭,爭相替你開口,每一句都是一個黑點。你看,天說著說著就黑下來了。
秋天再去時,大和尚指著窗外,我看到一株老銀杏樹,正紛紛飄落著一身的金黃。
轉(zhuǎn)眼已是冬日,這次大和尚給我一張雪白的紙,上面蓋有“知也”兩字的鮮紅印章。
我捧著白紙從知也禪寺出來,外面雪花紛飛,寒氣襲人。紙上梨花盛開,爐火正旺。
過黑渡口時,我發(fā)現(xiàn)那條小船已成為一枚滑動著的紐扣。
廣闊的水面正被一一解開,露出更為廣闊的水面。
第一次見到它之后,我就沒有來由地堅信它是一句咒語,落地后成了樹。
億萬年來不變,成為活化石,只因初心不改,真言不壞。
我不知道這句咒語的真意,但我知道它不喜喧囂嘈雜的市井,惟喜清涼安靜之地。
每當(dāng)內(nèi)心有動搖,迷失自我,想要回歸時,我便會在心里默念這句咒語——
桫欏桫欏桫欏……
一截記憶的骨頭,研磨成針。
一枚骨針,當(dāng)它出現(xiàn)時,往往會讓你隱隱地感到抽離的骨頭疼。
當(dāng)它在先人手里上下翻飛,補衣補網(wǎng)時,就恢復(fù)了動物奔跑的姿勢。扎破手指肚,滴在酒碗里,咆哮的誓言再次響徹山林。
如今,我們已經(jīng)不再使用骨針。一尊高達(dá)30米的骨針雕塑,穩(wěn)穩(wěn)地扎在出土它的廣富林文化遺址大地上,從它高處的針鼻孔里,我看見天空流動的云彩——
一件永遠(yuǎn)也結(jié)束不了縫補的時空大衣裳。
清晨,從山坡上下來??吹缴较麓遄拥拈L巷如一根香煙,正被初升的太陽點燃。
緊接著有上學(xué)的孩子和牽牛下田的村民從巷口出來。狗的叫聲、牛的叫聲、雞的叫聲也此起彼伏起來。
山村,如一根多孔的笛子,正在被誰輕輕吹響,聲音一下子就洗亮了剛才還被濃霧籠罩的大片山竹。
而我,像一個接生婆,匆匆往山下趕。
云朵在天上飛,鳥兒在樹上飛,我將翅膀收攏至體內(nèi),在蒲團(tuán)上飛。
這個城市,幾乎沒人知道我是天使。太長時間不飛了,有那么一陣子,我連自己都被蒙蔽了,忘了自己曾是會飛的天使。
當(dāng)初飛的時候,體會到用翅膀飛行,其實是一種局限,永遠(yuǎn)也飛不到要達(dá)到的境地。我收攏翅膀,是要尋找另外一種更好的飛翔。我將思想,打造成無限延展的翅膀,讓它帶我飛,飛到任何一個想要抵達(dá)的領(lǐng)域。
其實,所有的人都是天使,只是很多人收攏翅膀后,選擇借助汽車、火車或飛機飛;有的選擇像蠕蟲一樣慢慢挪行;有的甚至選擇了放棄飛行……
那么多人都忘記了自己是天使,在喧囂的社會里,掙扎前行。
我不想告訴他們這個秘密,告訴了,他們也不會相信。
我親近自然,與草木結(jié)親,與鳥兒攀談,與溪水?dāng)y行,他們知道我的秘密,愿與我結(jié)伴去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