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不易
我一點都不在意你,所以才不關(guān)心你邊寫作業(yè)邊吃的蛋糕派是橘子味還是菠蘿味。
反正你最愛吃的,是學(xué)校旁的巷子里,第三個路口左拐,那家味香不怕巷子深的伯伯賣的烤紅薯。
有天我經(jīng)過,你正“嘶嘶哈哈”地將一個幾乎烤化了的紅薯用兩只手丟來丟去,幾個來回后突然停住,鼓足了勇氣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撕下一塊皮,張大嘴巴“啊嗚”一口。隨即被燙得直跳腳,不舍得吐出來又咽不下去,一掃你平日挺拔得像棵小白楊,甚至有些許冷淡的模樣。
我沒忍住笑出了聲,正要別過頭溜之大吉,你含混地叫住我,努力咽下紅薯,認(rèn)真地說:“喂,你別笑了!”
說完反倒自己笑起來,眼睛是眼睛眉毛是眉毛的那種好看。我也不知道這是什么破爛比喻,但每每想起那一刻,我的腦袋就會空一下,又裝滿一種莫名上揚的情緒。
你見我不回應(yīng),湊過來:“真的好吃,喏,我請你吃?!蹦阌置藗€小一點的出來,紅薯的糖被烤化了黏在最外層的皮上,第一口又焦又甜,在冷冬暈開一團(tuán)霧氣。
我們一路吃一路聊天,在最后一個紅綠燈路口處,互相擺了擺手。
我一點都不在意你,所以才不關(guān)心,你每天放學(xué)時跑得飛快,是趕去補習(xí)班,還是搶占籃球場地。
有天回家的路上,我心血來潮想買本資料,走進(jìn)那家不算大的書屋,透過層層疊疊的書架縫隙,一眼看到最里面的漫畫區(qū),你捧著漫畫書笑得前仰后合。
我走過去想躲在一旁,目光立刻驚喜地捕捉到書架上《文豪野犬》的單行本,正看得津津有味,耳朵一癢,你的聲音突然傳來:“你也喜歡這本?”
我抬起頭,是跟吃烤紅薯時一模一樣的眼神。
我們從日漫聊到國漫,從熱血漫聊到治愈的《夏目友人帳》。你買了本周邊,拍了我一下。我疑惑地看著你,你學(xué)著動漫里驕傲地說:“我把你打敗了,快把名字給我。”
你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太傻了,但鬼使神差地,我配合你寫下來,隨口問:“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請吩咐?!?/p>
你狡黠一笑,探過臉:“下次一起來看吧。”
我們一路聊一路興奮地手舞足蹈,在最后一個紅綠燈路口處又站著說了半天廢話。
諸如:
“其實我很好奇cosplay,但不知道怎么入圈?!?/p>
“啊啊啊我也是!”
“我超愛一部漫,但好像不太火,叫《元氣囝仔》?!?/p>
“那部超級可愛!”
“你知道有部和《夏目友人帳》特別像的動漫嗎?”
“《妖怪旅館營業(yè)中》?”
通篇下來,竟然沒有給對方傳遞出一條有用信息,除了“我和你一樣”。
我一點都不在意你,所以才不關(guān)心,你最近上課時,怎么總因為偷偷睡覺,被老師罰站。
我打著哈欠去沖了杯咖啡,昨天作業(yè)太多,睡得有些晚,今天又起得太早,來學(xué)校時教室還空空蕩蕩,但看見了清晨的朝陽和奮筆疾書的你。
你寫得飛快,抬頭看見我,眼睛亮亮的。
不記得是在哪個一起去看漫畫的放學(xué)后,我望著和我們穿一樣校服、排隊買復(fù)習(xí)資料的同學(xué),突然有些慌張:“我們是不是不該玩兒那么久,應(yīng)該多點時間學(xué)習(xí)?我的單詞還沒背,物理試卷也有一大半填空不會?!?/p>
我說完,趕緊漫不經(jīng)心地低頭拿過一本書,等了半晌,你什么都沒說。
好吧,我承認(rèn),我是故意的,我想套一些小說公式,比如你回答:“你哪道題不會?”或者說:“我們互相抽背吧?!钡裁炊紱]發(fā)生,你似乎動也沒動。我抬頭看你,你比我更慌張:“怎么辦?明早還要抽查古文默寫?!?/p>
書店里最后一個跟我們穿一樣校服的同學(xué)離開了。你提議:“明早要不要早點去學(xué)校,一起學(xué)習(xí)?”
我立刻點頭,在心里的光要溢出來時,用長長的“嗯”緩和了速度:“也只能這樣啦?!?/p>
糟糕,我忘記把上揚的尾音壓下來了,幸虧已經(jīng)走到最后一個紅綠燈路口處,它正巧跳綠,你大步離開了。
這次我沒有故意在還離得很遠(yuǎn)時努力瞇起眼睛,算準(zhǔn)秒數(shù)和步伐,讓你正巧趕不上。
反正以后,我放學(xué)最后一個說“再見”的人是你,早上說“你來啦”的第一個人,也會是你。
我一點都不在意你,所以才不關(guān)心,你捂著臉,噴嚏一個接著一個打不停。
可惜我翻箱倒柜找出的那小包感冒沖劑,在撕開袋子時才注意到已經(jīng)過了有效期,不然上樓時和下樓的你擦肩而過,就不止是你沖我笑一笑,碰碰我;也不止我的口袋里多出一顆糖了,那包咖啡色的小粉末會融化在你的杯子里,變成有甜味的漩渦。
前兩天這兒下了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聲勢浩蕩,轉(zhuǎn)眼間大地被鋪白。趁著鏟雪車來不及將小路掃蕩干凈,我躺在雪地上打了個滾兒。你阻止,說會感冒的。我驕傲地說:“我才不會!”
你說你也是,學(xué)我的樣子打滾兒,然后腳步就沉重起來。你強撐著和我一路聊天到最后一個紅綠燈路口處,連“再見”都忘了說。
你手插在口袋里,把衣服捏出一個大皺褶,這是你的習(xí)慣,每次不舒服都會這樣。這樣的細(xì)枝末節(jié)我還知道很多。
我知道你認(rèn)真聽課久了,抬起頭第一眼會看窗外,如果是在偷偷玩兒些什么,則會看一眼墻上的石英鐘。
我知道你吃烤串喜歡刷一遍甜醬,刷一遍辣醬,再刷一遍甜醬。
還知道你不開心的時候會喝很多杯水,開心的時候愛吃煎餅,知道你每天都喝不那么喜歡的胡蘿卜汁,但下雨天就會換成很不健康的珍珠熱可可……
可明明我連自己的習(xí)慣都不太清楚,也不是,至少現(xiàn)在知道了一條,是我有注意你的習(xí)慣。
其實這沒什么大不了,就像我會注意什么時候春風(fēng)起,什么時候暮霞飛,注意一切美好的事物。
我一點都不在意你,所以才不關(guān)心,你喜歡聽的到底是什么歌。
我們之間更愛戴著耳機(jī)的人是我,有時你路過,會猛地摘掉我一只耳機(jī)偷聽,嚇得我很長一段時間不敢聽《嘻唰唰》和《大笑江湖》。
但我怎么都聽不來林肯公園的搖滾、Jony J的Rapper以及一切似乎男生比較容易喜歡的歌,只能換成流行歌和民謠。你聽幾次就會唱了,偶爾哼出聲,比那些滄桑或者聲嘶力竭的嗓音好聽。
課間時你拿了張紙條去藝術(shù)樓,很匆忙的模樣,路過我的座位時連一個眼神都沒遞來。
紙條的內(nèi)容一晃而過看不真切,但無疑是下午大課間時段廣播站的點歌單。教室里沒有日歷,我掰著手指算了各種日子,但今天什么都不是。
我想不出,挨到大課間豎起耳朵,為了嘈雜的音響努力和教室內(nèi)外的喧鬧人聲抗衡,最后贏的是你的名字,我一秒就捕捉到了,教室里也忽然安靜了不少。
大家的目光涌向你,帶著八卦的氣息,在廣播員念出“他說要把這首歌送給那個他很在意,也很喜歡這首歌的女生”后,各種唏噓聲此起彼伏。
歌兒的前奏很快響起,從頭到尾沒有一個音符讓我覺得熟悉。
放學(xué)后我不想再去找你了,慢吞吞收拾著書包。你似乎和平日沒什么兩樣,漸漸把我拉回和你一路談笑風(fēng)生的狀態(tài)。
走到最后一個紅綠燈路口處,你突然話鋒一轉(zhuǎn),頓了頓,含糊地問:“好聽嗎?”
“啊?”我茫然地看著你,紅燈一閃一閃像航空燈。
你眉眼彎彎:“今天的歌呀?”
“喔……”我忍住些微的低落,一五一十回答,“我沒聽清。”
你拽過我的手在我手心里寫起來:“那現(xiàn)在要記清楚,它叫《Almost Lover》。其實是我總聽的歌,因為我也想把我喜歡的事物分享給你?!?/p>
那這次,算你猜中了我的心思。
其實我們之間發(fā)生的都是太常見的小事,偶然的第一次對話、無意間擠進(jìn)的同一扇任意門,以及順其自然的相熟相望。
隨便換掉主人公的名字,換一個城市和學(xué)校,也會有如此真實的故事。但往后漫漫時光,不論聚或散,我吃紅薯時會想起你,路過漫畫店會想起你,黯淡的傍晚、熹微的清晨和下第一場雪的日子都會想起你。
是其實很在意你的我,想起也在想方設(shè)法讓我注意到的你。少年的心思,的確是和這句話一樣纏繞難解的、會盛開的藤蔓??!
編輯/廣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