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洪剛
這一次的偶遇、錯過,讓作者記憶至今。
1993年5月,我從云南彌勒第一中學出來到街上閑逛,想去找一位賣古錢幣的老金淘點寶貝。此前我已經買過幾枚布幣了,開始喜歡上古錢。
老金總是在郵局對面擺地攤,樹陰匝地,行人不多。
我到的時候,看到他不大的地攤上擺著幾件古玩,丟著幾枚古錢。“來了?”老金招呼我,笑容慈祥。
“嗯,來走走玩玩。金師傅,可還有上回那種刀錢和褲子錢(即布幣)?”我也笑著問,滿懷期待。
“唉,那種現(xiàn)在沒有了。每次我都要到西雙版納那邊的山寨里才淘得到,很遠,一年只能去個兩三回?!崩辖鸺又卣Z氣告訴我,仿佛在給孩子講故事。
“這么遠啊?您哪天再去呢?”我滿懷期待地問。
“暫時不去了。你以為好去?。恳獣f那邊的方言才能進山寨,也才找得到路,不然根本沒有人理你。等我得閑再去收購。”老金的話讓我聽得佩服之極。西雙版納,多么遙遠的地方,多么神秘的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不知還隱藏著多少古刀、古布呢!
“您可會說那些方言?”我蹲在攤子前仰頭問坐在磚頭上的老金。
“會一點,不然怎么敢去呢。你是高中生,有文化,幫我看看這個錢是哪個朝代的?”說這話時,老金偏頭看了看旁邊聊天抽煙的幾個閑人,同時指著地攤對我說。雖然紅了一下臉,但那時的我是比較自信的,畢竟看的歷史書比較多,也從小喜歡歷史。
“哪個?”我問。“這個?!彼贿呎f,一邊把攤子上一枚滿身紅土銹的大銅錢遞給我看?!澳闱?,上邊是‘西王賞功四個字,以前沒有見過,中午才收的,一個山區(qū)人拿來的?!?/p>
這一次的偶遇、錯過,讓作者記憶至今。
我接過來,看到整個幣身上紅土和銅肉已經結合在一起,指甲都刮不動一點點;穿孔邊上有缺口,是個凹進去的腐蝕的洞;錢身幾乎占滿我的手掌心,厚厚的、土土的、沉沉的。我在心里琢磨:這是哪個朝代的錢呢……對了,一定是太平天國的!于是嚅瑟地笑著告訴老金:“這個錢是太平天國時期西王蕭朝貴鑄造的。太平天國起義勝利后,他被洪秀全封為西王,當時一共有五個王:楊蕭馮韋石,東西南北翼,西王就是蕭朝貴。不過太平天國的錢是很近的了,肯定沒有春秋戰(zhàn)國的刀幣有歷史價值?!蔽易砸詾槭堑刭┵┒?。那時歷史課是我的最愛,背這些知識還是不成問題的。
“哎呀,不簡單??!我就說歷史不會太久,你還給人家3塊錢,哈哈?!迸赃呉晃焕项^兒聽了我的話后挖苦老金。
“無所謂,幾塊錢肯定值得。你可要?要么給5塊錢拿去玩?”老金瞅了那老頭兒一眼,轉頭笑著對我說。
“我只要更老的錢,這種清朝的不要,何況還有破洞。”我邊抱歉地說,邊把一個小指頭塞到錢孔里轉著玩,又仔細看了那個缺口,好像是被蟲蛀噬掉的,真是難看。我想,這哪里能和春秋戰(zhàn)國的錢比?。≡僬f,平日老金賣給我的刀幣和鏟幣也就一枚十塊八塊,還是完好無損的。
“不要緊,放著吧。我下次去邊疆多找些古代的錢給你?!崩辖鹇燥@失望。而此時我也惦記著自己還要去找朋友,也就和老金告辭了。
到了第二天,想想那么大個錢,5塊也不算多,買來玩似乎也不是不行,于是去找老金。他告訴我這枚錢上午已經賣掉了,“賣了6元呢,真不錯?!?/p>
“賣給哪個了?”我有點兒失望。
“認不得,好像是在一中門口修單車的那個老倌?!崩辖痣S意說。
我也就不再追問了。我知道那個修單車的老倌,他也玩點兒錢幣。我的幾個同學還在他家租房子住,我經常去玩。他家又黑又臟,旁子又大又老,是那種四合院大旁子。于是,這事就這樣放下了。
過了一個月,一位云南開遠市的玩錢高手來找我和朋友老虎,看到他帶著一本由國家文物局編寫、1989年文物出版社出版的《中國古錢目錄》,我便拿來翻。咦,原來清朝和太平天國都沒有“西王賞功”?這立馬引起了我強烈的好奇心,不死心地繼續(xù)找,最后終于在書的前幾頁發(fā)現(xiàn),原來它是張獻忠鑄造的。據我的了解,當時這枚錢的市場價可達3萬元!要知道,在當時這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而且無論形制、風格還是缺口,書上的圖與我在老金手上看到的實物是完全一樣的!
無知讓我感覺自己簡直要瘋,當晚立馬跑到修車老倌家去問,但人家不理,說有事明天再說。
一夜難眠!第二天天亮,我又趕緊去找老倌。估計他剛起床,滿身油膩,頭發(fā)稀疏凌亂,一邊罵自己的孩子,一邊擺出修車家伙什兒。剛要問他那枚錢的事情,我又看到租他家正房的那個女孩子出來,匆匆地含著笑看了我一眼。雖然我和她沒有講過話,但彼此是面熟的,知道她也在一中上學,于是咽了口唾沫吞回了準備說的話,怕被這個漂亮的女孩子知道后笑我“不務正業(yè)”。
等到她走遠了,修車老倌的孩子也拿著5毛錢、背著破書包跑了,我這才小心翼翼地問起銅錢的事情,不料老倌十分不耐煩地說:“沒有沒有,很長時間沒有玩銅錢了。你問這個整哪樣?”好在他知道我是租他家那些學生的朋友,臉色雖然不太好,但還是回答了我。
“沒別的意思。我聽說你上個月買了枚古錢幣,上面寫著‘西王賞功。我是學文科的,很喜歡這枚錢,可不可以賣給我?”我盡量謙虛、誠懇地來說服他。
“我一年多沒有買過古錢了,你聽哪個說的?我家里只有乾隆通寶,可要?”我只好灰心離去。
隨后我又來到郵局門口找老金。他說記不清了,買家好像是修車老倌,又好像是收購頭發(fā)的貴州人。
我知道希望很渺茫了。但還有一個線索——在我們縣城的朝陽巷,住著幾個長期在鄉(xiāng)下收購頭發(fā)的貴州人,他們也兼顧收購錢幣、玉石等等。
我和老虎去他們住的旅社一間間地打聽,結果找到了三個貴州人一個安徽人:貴州人只有玉石,沒有買過錢幣;安徽人手中倒是有錢幣,拿出來一看,卻是“興朝通寶”之類……
到此我徹底死心了。
多年過去后,我仍然對這一經歷念念不忘。每當和其他泉友聊起撿漏與走眼,我都會講一遍這個故事。然而別人往往聽了便聽了,很少有人真正相信。
你相信嗎?
1國家文物局編寫、1989年文物出版社出版《中國古錢目錄》中西王賞功的拓本。
2上海博物館藏西王賞功拓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