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衛(wèi)東

《創(chuàng)造宣言》，作者陶行知，作為一篇駁論文，旨在號召教育者創(chuàng)造真善美的活人。本文觀點鮮明，與所在單元前兩篇觀點輝映;論證嚴謹，可謂立駁有序、主次分明;語言精警而不失風趣，極具感染力和鼓動性?？梢哉f，本文是對前面幾篇課文的很好延展和補充，對學生進一步了解駁論文的一般特點，認識駁論文的特有魅力具有很好的支持作用，放在本單元，恰如其分，適得其所，足見編者匠心之獨運。

筆者對陶行知思想與實踐頗感興趣，研究過幾年。恰逢接到一節(jié)公開課的執(zhí)教任務，便不假思索地選擇了《創(chuàng)造宣言》這一篇目。初讀課文，便覺得有些變味，筆者就拿出《陶行知全集》（第四卷）核對，發(fā)現(xiàn)教材中的《創(chuàng)造宣言》在原文的基礎上作了幾處修改。

一、刪改之處

1.刪去開頭有關“宗教家”“戀愛無上主義者”的兩節(jié)文字。

創(chuàng)造主未完成之工作，讓我們接過來，繼續(xù)創(chuàng)造。

宗教家創(chuàng)造出神來供自己崇拜。最高的造出上帝，其次造出英雄之神，再其次造出財神、土地公、土地婆來供自己崇拜，省事者把別人創(chuàng)造現(xiàn)成之神來崇拜。（被刪節(jié)）

戀愛無上主義者造出愛人來崇拜。笨人借戀愛之名把愛人造成丑惡無恥的蕩婦來糟踏，糟踏愛人者不是奉行戀愛無上主義，而是奉行萬惡無底主義的魔鬼，因為他把愛人造成魔鬼婆。（被刪節(jié)）

美術家如羅丹，是一面造石像，一面崇拜自己的創(chuàng)造。

教育者不是造神，不是造石像，不是造愛人。他們所要創(chuàng)造的是真善美的活人。真善美的活人是我們的神，是我們的石像，是我們的愛人……[1]

2.將“萬龍點睛”改為“畫龍點睛”。

教育者也要創(chuàng)造值得自己崇拜之創(chuàng)造理論和創(chuàng)造技術?；钊说乃芟窈痛罄硎乃芟裼幸稽c不同，刀法如果用得不對，可以萬像同毀，刀法如果用得對，則一筆下去，萬龍點晴（被改為“畫龍點睛”）。[2]

3.將“惠能大師”改為“慧能大師”。

4.刪去東山樵夫的故事中的兩句話。

他每次上山拉一堆屎，下山撒一泡尿，挑一擔茅草回家。尿與屎是他對泰山的貢獻，茅草是他從泰山上得到的收獲。[3]（被刪節(jié)）

二、刪改的合理性分析

筆者在認真研讀了原文、課文及文后“閱讀提示”之后，經過比較、辨析、備課，感覺以上部分刪改似有不妥。為了印證這種感覺，課前，筆者讓學生在自讀課文的基礎上提出自己的對課文理解的疑惑;課中，筆者根據學生提出的問題組織研討，實施教學。完成教學后，筆者認為，有關本文的刪改工作可能存在以下不合理性：

1.開頭突兀，讀不通。因為課文中刪掉了造神、造愛人的片段，于是，學生對于“教育家不是造神，不是造石像，不是造愛人。他們所要創(chuàng)造的是真善美的活人。真善美的活人是我們的神，是我們的石像，是我們的愛人……”這句話的理解磕磕絆絆，不清楚該句兩次提到“不是造神”“不是造愛人”是何緣故。作為文章的開頭，就給讀者這樣突兀的印象，是有些不好的。

2.阻礙認知，讀不懂。對于何謂“創(chuàng)造”，學生的一般認知便是創(chuàng)造發(fā)明，與陶行知的“創(chuàng)造出崇拜者”的理解是有較大差異的。從這個角度看，陶行知原文中列舉的“不同的人創(chuàng)造出不同的崇拜者”的幾個事例，對學生打破自身理解，理解本文“創(chuàng)造”的涵義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筆者所在學校學生整體的語文素養(yǎng)在全市是名列前茅的。課前提問以及課堂教學實踐證明，正因為此處刪除了“宗教家”和“戀愛無上主義者”這兩個“創(chuàng)造出崇拜者”的事例，85%的學生因此不能準確理解陶行知本篇中關于“創(chuàng)造”的涵義，對課文第6段平老靜開肉包鋪子的“創(chuàng)造”不解，對遭遇八十一難之玄奘也被稱之為“創(chuàng)造”而疑惑，對“東山樵夫”為泰山剃頭理發(fā)的“些微的創(chuàng)造”而想不通，進而讀不懂全篇。非但學生讀不懂，很多教師對此也是霧里看花，水中望月。另外，由于“東山樵夫”這一事例全程沒有提到“創(chuàng)造”二字。加之運用了比喻的手法，且全程沒有提到本體“教育者”，很少有學生能想到其隱射的是教育者的行為，對于作者寫作本段以論證教育者不創(chuàng)造的危害這一目的，能理解的學生更少。加之大部分學生對本文“創(chuàng)造”一詞的不解，超過80%的學生對本段無感。觀“他每次上山拉一堆屎，下山撒一泡尿，挑一擔茅草回家”一句，東山樵夫因循守舊、無創(chuàng)造意識的特點十分凸顯，作者嘲諷語氣強烈，批判態(tài)度鮮明，且置于泰山的各種奇觀之后，通過對比，通過排比，本可以為學生理解本段提供強有力的關鍵支撐。刪除該句，就罔顧師生理解，罔顧陶行知大眾化的演講通俗易懂的一貫風格，讓人扼腕。

3.表達生硬，讀無味。最后，“刀法如果用得對，則一筆下去，萬龍點晴”中的“萬龍點睛”一詞源自于對“畫龍點睛”的活用，作者運用的是仿詞修辭。仿詞，常常打破語言的一般標準，能夠產生語言的陌生化效果，給讀者以新奇的心理體驗。陶行知的眾多作品中有此類現(xiàn)象，這也是他的語言的顯著風格，如“田呆子”就變自“書呆子”，“三寸金頭”由“三寸金蓮”變化而來。此外，“萬龍點睛”與前面的“刀法如果用得不對，可以萬像同毀”中的“萬像同毀”是自然銜接、對應的，強調了教育者創(chuàng)造值得自己崇拜之創(chuàng)造理論和創(chuàng)造技術對于學生群體的重要性。這些效果絕非“畫龍點睛”一詞能企及的。

4.“提示”矛盾，讀不著。文后的閱讀提示中說：“……帶著這個問題進入文本，就會發(fā)現(xiàn)一條清晰的論證線索：先用不同的人創(chuàng)造出不同的崇拜者，引出教育者要創(chuàng)造真善美的活人，要以集體之力創(chuàng)造出值得自己崇拜或彼此崇拜的活人，明確何為‘創(chuàng)造?！逼渲刑岬降摹耙鼋逃咭獎?chuàng)造”的“不同的人”，應該指的是原文中的宗教家、戀愛無上主義者、美術家羅丹?？墒?，課文中已經刪掉了“宗教家”“戀愛無上主義者”的創(chuàng)造，僅剩下孤零零的羅丹了。這“閱讀提示”中的“不同的人”在課文中已找不著了。順便提一下，文下注釋“有刪節(jié)”這一說明不準確，欠妥。刪節(jié)，意思是指刪去可有可無的文字或比較次要的部分，出自清·平步青《霞外攟屑·斠書·全唐文紀事》：“各書敘事過長者，止就原文酌為刪節(jié)，不敢意為增改?！眲h改，顧名思義便是刪除和改動。課文既然已將原文中的“萬龍點睛”改成了“畫龍點睛”，“惠能”改為“慧能”，那么，文下注釋恐怕就不能用“有刪節(jié)”，而建議用“有刪改”。

為避免學生“審丑”而作出的刪改，已經導致陶行知通俗易懂的文字變得艱澀，使陶行知幽默風趣的風格變得生硬，這對陶行知先生似有不公，對師生的理解也似有不便。

三、刪改建議

首先，建議至少保留“宗教家創(chuàng)造出神來供自己崇拜。戀愛無上主義者造出愛人來崇拜”;其次，建議保留“萬龍點睛”;第三，建議保留“東山樵夫”故事中的兩句話。

課堂上，在學生陷入課文內容理解的漩渦，糾結于何謂“創(chuàng)造”，糾結于樵夫的形象，糾結于本文的論述對象是普通大眾還是教育者之時，筆者還原了以上三處原文，加以討論，學生便漸漸明白了創(chuàng)造的內涵，漸漸知道了那些事例的論述價值，漸漸讀懂了文后的閱讀提示，進而深深感受到陶行知演講的通俗易懂、幽默風趣、精警透徹的語言魅力。

《創(chuàng)造宣言》可謂經典之作，作為《陶行知全集》（第四卷）的開篇之作，也是《育才學校手冊》的首篇，若要有刪改，恐怕得謹慎，再謹慎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