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萬偉
每回故鄉(xiāng),都要搜尋、拜訪幾堵老墻。這些老墻,經(jīng)歷過自然與歲月的風雨,雖大都頹敗斑駁,但寒來暑往、春去春回,它們?nèi)缇髲姷男l(wèi)士,不屈挺立;如暮年的老者,靜靜垂老。老墻是世事的見證,是故鄉(xiāng)的符號,是游子心中不老的鄉(xiāng)愁。
老家院墻是一堵石墻。那些石塊不知何時從何處選揀,經(jīng)何人之手錯落壘垛成墻,賦予了守家護院的神圣使命。年復(fù)一年,默然矗立;幾代更迭,不離不棄。耕作歸家的祖輩、父輩,時常從山里抱回幾塊漂亮石頭,更換舊石,用心打理筑高老墻,心懷感激和愛憐。如今老墻已然傾斜、松動,可依舊忠實存在。
遙想,墻根下幾株月季正紅,一群雞雛嘰喳滾動,一家人圍坐墻內(nèi)吃飯、聊天,其樂融融。路人在墻外走過,腳步聲聲;偶爾沖院內(nèi)喊上一句“吃啥好飯”,算是打過招呼。而我最喜歡以墻為隱蔽,坐在葡萄架下聽聽歌、讀讀書、發(fā)發(fā)呆、透過石縫望望墻外,心如止水。有時會將年少的心思寫成紙條,塞入石縫藏起;現(xiàn)雖已不知所蹤,或化作煙塵,但心中猶記。
墻內(nèi)的桃花又開、墻上的藤蔓又榮、墻頭的小鳥又唱、墻縫的草蘚又青,墻依在、時已遠、人已變。昔日的孩子已長大成人,曾經(jīng)需仰頭可見的老墻,現(xiàn)已可與之平視,伸手便可觸到墻頭;父母日益老邁,在永不長高的老墻跟前,顯得佝僂低矮。老墻是一把標尺,丈量著兒女的成長和父輩的老去,不由感慨良多、心覺凄然。
老墻,固守村里,風吹雨淋、霜打雪漬,承載著數(shù)代記憶;一堵墻,就是一段歷史,一堆故事。因此,我愿長長駐足墻前,輕輕觸摸、細細找尋歲月的痕跡,聆聽過往的回響,感受現(xiàn)實的滄桑,心中滿是懷想和敬畏。
墻,最宜用來涂鴨。信筆題詩作畫,那是古人的閑情雅致,我輩自達不到;可恣意寫寫畫畫,倒是常有。幾乎所有墻壁,都是孩子的練筆墻,用各色粉筆寫的算式、古詩、單詞依稀可見;也是孩子鬧矛盾時的泄憤墻,各種解氣經(jīng)典的罵人話語多年不變,回想自己也曾如此“墻罵”過那個看不慣的張小三。
老人說:村里當街的老墻,在戰(zhàn)時曾擋過的子彈;每家院中都建影壁墻,有鎮(zhèn)宅避邪祈福之寓意,也私密了家中的生活;山里耕地少,修田造地時筑起的石墻,保護了幾代人的口糧;村口磨坊的屋墻下,曾是小年輕約會談情的場所;一家兩院中間一墻相隔,那是兄弟分家或兩家矛盾的隔斷。每堵墻都有故事,輕輕一碰,便隨著窸窸窣窣掉落的墻皮,娓娓道來;墻依在原地,可故事的主人公卻恍然已成過去。
我愛拿起相機,拍下這些老墻,生怕有一天它們會在歲月侵蝕中坍塌、消失。最讓我心動的構(gòu)圖是,留守老人坐在標語老墻下,下棋、聽戲,看管幼小的孫兒、重孫,或靜靜地乘涼、曬太陽,眼神迷離,淡然一切;老人與老墻相互為伴,傾聽、感知風雨,一起走向時光的下一站。
(編輯 雪彤/圖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