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運奇
內容提要 京師大學堂是清末“中體西用”論與傳統(tǒng)經世致用思想相結合的產物,其立學宗旨是培養(yǎng)體用兼?zhèn)涞慕浭廊瞬牛斁诌x擇經由日本輸入的國家學作為京師大學堂法政教育的主體,力求法政教育服務于國家治理。進入民國,蔡元培在北京大學及法科推行一系列的學科制度改革,引導注重學術的教育取徑。同時,周鯁生等英美派教師在執(zhí)掌政治學系時,將課程設置改為兼重“寬大基礎”與“專門研究”。1930年代后,課程設置基本不出20年代的課程體系范圍,開始由“基本學問”轉向“高深學術”,學術化課程日益增多。
大學史和學科史近年來已成為學術熱點,以學術機構或學系為視角的研究正悄然興起,并成為受到學術界青睞的一種研究方法和路徑。北京大學政治學系在中國大學政治學教育及政治學研究史上的地位和影響毋庸置疑,①俞可平《中國政治學百年回眸》一文指出,京師大學堂開設政治科,“是中國大學設立的第一門政治學課程”(《紫光閣雜志》2001年第2 期);趙寶煦《中國政治學百年歷程》一文認為,“京師大學堂課程中的 ‘政治科’,是中國在大學中開設的第一門政治學課”(《東南學術》2000年第2 期);何子健《北大百年與政治學的發(fā)展》一文則稱“北大是中國政治學的發(fā)源地”,“政治學與北大可謂政治學與現代中國”的縮影(《讀書》1999年第5 期);孫宏云《中國現代政治學的展開:清華政治學系的早期發(fā)展(1926—1937)》一書認為,相較于清華政治學系而言,從現代中國政治學科演進的較完整過程來看,“北大政治學系無疑更具代表性,應對其進行系統(tǒng)研究”(三聯書店,2005,第7 頁)。不過,現代政治學是如何傳入中國,如何在北大等中國新式教育機構確立起自身的學科地位與課程體系,其背后潛在的學派轉化與制度規(guī)訓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形態(tài),這一切都需要依據史實來加以揭示。
北京大學的政治學教育可追溯至京師大學堂時期。1898年6月11日,光緒帝頒布“定國是詔”,指出“京師大學堂為各行省之倡,尤應首先舉辦”,并諭令“軍機大臣、總理各國事務王大臣,會同妥速議奏”。①《光緒二十四年四月二十三日為舉辦京師大學堂上諭》,北京大學校史研究室編《北京大學史料》第1 卷,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第43 頁。6月26日,復令“軍機大臣、總理各國事務王大臣會同議奏,即著迅速復奏,毋再遲延”,“倘再仍前玩愒,并不依限復奏,定即從嚴懲處不貸”。②《光緒二十四年五月初八日為開辦京師大學堂上諭》,北京大學校史研究室編《北京大學史料》第1 卷,第43 頁。后者隨即奏擬《大學堂章程》八十余條,恭呈御覽。9月21日,戊戌政變爆發(fā),10月1日,諭令聲明保留大學堂。
按照《大學堂章程》規(guī)定,大學堂應為三級制,“今當于大學堂兼寓小學堂、中學堂之意,就中分列班次,循級而升”。立學宗旨則,“中學,體也,西學,用也。二者相需,缺一不可,體用不備,安能成才”,標舉“中西并重,觀其會通,無得偏廢”的義理。學堂功課方面,參照日本學校所開課程種類,分為“溥通學”和“專門學”各十門,外加英、法、俄、德、日五門外語課?!颁咄▽W”包括經學、理學、初級政治學、初級地理學等。學生應將“溥通學”全部學完,然后每人可以各學習一門或兩門“專門學”?!皩iT學”包括高等算學、高等政治學(法律學歸此門)、高等地理學等。③《總理衙門奏擬京師大學堂章程》,北京大學校史研究室編《北京大學史料》第1 卷,第82 頁。初級政治學、高等政治學課程的出現,說明京師大學堂在規(guī)劃之初已將政治學視為一個專門學科。
1898年12月31日,大學堂正式開學。④《學堂紀事》,《申報》1899年1月17日,第1 版。由于戊戌政變剛剛結束,時局艱難,開學之初“學生不及百人”,無法分科設堂,至“己亥秋,學生招徠漸多,將近二百人,乃撥其尤者,別立史學、地理、政治三堂”。①喻長霖:《京師大學堂沿革略》,朱有瓛主編《中國近代學制史料》第1 輯下冊,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89,第684 頁。在此,政治學課堂首次出現。次年7月17日,因首任管學大臣孫家鼐遭御史吳鴻甲彈劾離職,總教習許景澄接任管學大臣,后者于1900年2月18日上奏朝廷報告自己任職半年來的辦學成效,其中一項成績是設“專門講堂,史學、政治、輿地,計三處”。②《吏部左侍郎許景澄奏覆大學堂功效折》,北京大學、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京師大學堂檔案選編》,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第87 頁。這是文獻中首次提到京師大學堂設有政治學“專門講堂”,表明政治學正逐步獨立出來,變成學校教育中的一個專門學科。
1900年7月京師大學堂因庚子之變被迫暫停,1902年張百熙受命出任官學大臣,開始著手恢復京師大學堂的日常工作。張百熙主持制定了《欽定學堂章程》,規(guī)定大學堂內設大學院、大學專門分科及大學預備科,附設仕學館、師范館。大學專門分科略仿日本例,分為政治科、文學科、農學科等七科,其中政治科下設政治學、法律學二目。在此,政治學“專門講堂”改成政治學“目”。③《欽定大學堂章程》,北京大學校史研究室編《北京大學史料》第1 卷,第87 頁。不久張之洞等人又重新修訂京師大學堂章程,制定了《奏定大學堂章程》。該章程規(guī)定大學堂分科大學分為經學科、政法科、文學科等八科,其中政法科大學分為政治門和法律門。在此,政治學“目”又進一步演變?yōu)椤罢伍T”。④《奏定大學堂章程》,北京大學校史研究室編《北京大學史料》第1 卷,第97 頁。1910年3月31日,包括政法科“政治門”在內的京師大學堂分科大學正式開學,⑤《學部奏分科大學開學日期片》,北京大學校史研究室編《北京大學史料》第1 卷,第202 頁。“政治門”的設立標志著北京大學政治學本科教育從此開始。
1902年京師大學堂重新開辦后,因缺少生源,分科大學并不急于創(chuàng)辦,而仕學館則開辦在即,故《欽定大學堂章程》并沒有制定詳細的分科大學課程,但對仕學館課程有比較具體的規(guī)定,而事實上這一階段大學堂的法政課程也主要是在仕學館講授。仕學館課程包括算學、政治學等十一門。⑥仕學館課程包括算學、博物、物理、外國文、輿地、史學、掌故、理財學、交涉學、法律學、政治學。《欽定大學堂章程》,北京大學校史研究室編《北京大學史料》第1 卷,第87 頁。仕學館生源多為“已入仕途之人”,所以課程“趨重政法”,如交涉學講授內容包括公法、約章使命交涉史、通商傳教,政治學講授內容包括行政法、國法、民法、商法??梢姰敃r的課程基本都是關于政事和法律,且時人的分科觀念“政治學”尚屬于法律的一部分。1904年頒發(fā)的《奏定大學堂章程》對設置分科大學做了規(guī)劃,且具體規(guī)定了各科各門所應修習的科目。其中政法科“政治門”科目設置分15 門主課及4 門補助課。①政治門科目主課包括政治總義、大清會典要義、中國古今歷代法制考、東西各國法制比較、全國人民財用學、國家財政學、各國理財史、各國理財學術史、全國土地民物統(tǒng)計學、各國行政機關學、警察監(jiān)獄學、教育學、交涉法、各國近世外交史、各國海陸軍政學;補助課包括各國政治史、法律原理學、各國憲法民法商法刑法、各國刑法總論?!洞髮W堂章程》,北京大學校史研究室編《北京大學史料》第1 卷,第97 頁。這份“政治門”課程設計意義非同尋常,它是北京大學歷史上乃至中國高等教育史上第一個較為系統(tǒng)的本科政治學教育課程規(guī)劃。
仕學館和政治門的課程設置有一個很明顯的特征就是內容廣泛、講究致用,涉及政治制度、警察監(jiān)獄、軍政、財政、教育、地理、科技、外語、法律、統(tǒng)計、外交等與國家活動和社會管理相關的方方面面,可謂囊括了“中西各門政治之學”。②苑書義等主編《張之洞全集》第2 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8,第1483—1502 頁。這一現象顯然與清政府的立學宗旨有關,清政府創(chuàng)辦京師大學堂的目的就是培養(yǎng)體用兼?zhèn)涞慕浭廊瞬?大學堂以“各項學術藝能之人才足供任用為成效”,以“端正趨向,造就通才為宗旨”。③《大學堂章程》,北京大學校史研究室編《北京大學史料》第1 卷,第97 頁。于是入校學員被當局要求“以明徹今日中外大局,并于法律、學校、理財、交涉、農、工、兵、商八項政事,皆能知其大要為成效”,“所列各科學,均系當官必須通曉之學”。④《奏定進士館章程》,北京大學校史研究室編《北京大學史料》第1 卷,第153—156 頁。可見,培養(yǎng)“博通”的經世人才是當局創(chuàng)辦大學堂及開設相關政治學課程的主要目的,至于學術人才的養(yǎng)成,當局也不是沒有考慮,如大學堂章程就明確表示會設立大學院,“大學院為學問極則,主研究不主講授”,“以中國學術日有進步,能發(fā)明新理以著成書為成效”,然而囿于時局、經費、人事艱難,這一目標流于畫餅,直到1920—1930年代才得以逐步實現。
政治學課程設置內容廣泛、講究致用,除與清政府的立學宗旨有直接關系外,其更深層次的學科背景則要追溯至經日本輸入的歐陸政治學。1898—1911年,京師大學堂前后三次聘請法政教員,⑤蕭超然等主編《北京大學政治學與行政管理系系史(1898—1998)》,北京大學政治學與行政管理系印,1998,第83 頁。其中中國教員基本上是留日學生,如林棨、王家駒、嵇鏡、程樹德、王基磐,其余多自德、法等歐陸國家留學歸來。聘請的外國教員大部分為日本學者,其余基本來自歐陸國家。如此,北京大學的政治學課程設置一開始就是以日本和歐陸為榜樣。德國人所說的政治學是純粹研究主權概念、國家權力和經濟政策的學問,所以“德國的大學中沒有政治學的分門”,“蓋德人之觀念,政治無他,不屬于經濟則屬于法律,大學生用的兩種教本是:一為學理,一為政策”。①馬亮寬、王強選編《何思源選集》,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第135 頁。法國的政治學則被設想為與管理國家事務的技能有關的各種學科,甚至包括外語。②〔美〕格林斯坦、波爾斯比編《政治學手冊精選》上卷,竺乾威等譯,商務印書館,1996,第26—36 頁。“法蘭西之國政學堂,專教出使、治政、理財、理藩四門,而四門之中,皆可兼習商務經世大端,博通兼綜。”③盛宣懷:《奏陳開辦南洋公學情形疏》,舒新城編《近代中國教育史料》第1 冊,中華書局,1928,第36—40 頁??梢?以德、法政治學為代表的歐陸政治學是國家干涉主義的反映,凡是與國家現象相關的知識皆屬于政治學,可以覆蓋經濟、法律等很多方面,學科內容自然是非常廣泛且富有實用色彩。
明治日本所建立的中央集權官僚政制實模仿德國,在政治學科設置方面也就主要受德國學科體系影響。被譽為日本科學的政治學創(chuàng)始人、近代日本國家學派代表性人物的小野塚喜平次曾留學德、法且深受德國國家學影響,他說,“日本向來多在廣泛意義上將國家學和政治學加以通用”,政治學的內容分“純理研究,如政治史、政治統(tǒng)計、政治地理、國法、行政法、國際公法、國家原論”?!皯醚芯?如政策原論、行政學、經濟學之政策論?!雹軐O宏云:《小野塚喜平次與中國現代政治學的形成》,《歷史研究》2009年第4 期。1901年,清政府宣布實行“新政”,接連派遣大臣和學生東渡日本取經,此時清政府看到了德國國家學說被明治日本采納后對其建設現代官僚國家所產生的巨大理論價值,希望通過自日本引入的德國國家學來指導自身建立一個與日本乃至德國相似的現代官僚體制國家。于是,德日政治學學科規(guī)劃迅速被京師大學堂及各地法政學堂模仿,再配合當局培養(yǎng)體用兼?zhèn)浣浭劳ú诺霓k學主旨,最終形成了北京大學政治學課程早期偏重博通、致用的課程特點。
辛亥革命爆發(fā)后,學界停散,學期延誤,各科學生多有散去未盡歸來者,京師大學堂一時被迫停辦。1912年2月25日,袁世凱令:“所有京師大學堂總監(jiān)督事,由嚴復暫行管理?!雹佟督逃靠傞L呈薦任大學校校長等文》,王學珍、郭建榮主編《北京大學史料》第2 卷上冊,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第3 頁。5月3日,北京政府又批文改京師大學堂為北京大學校,大學堂總監(jiān)督亦改稱大學校校長,這樣嚴復成為北京大學首任校長。嚴復長校后立即“召集職員復開教員會議,提議各科改良辦法”,“各科科目均有更改聞尤以法政科最甚”。②《燕京零拾》,《申報》1912年4月8日,第2 版。此時嚴復接手的北京大學實為一爛攤子,“大學的內容缺點,久為社會所洞悉”,社會“咸有不滿之意”,為此嚴復起草了《分科大學改良辦法說帖》,希圖補救。
在這個說帖中,嚴復就法科改良辦法提出了幾點建議。第一,為防止學生“新舊參差,教法不能一致”,對于前清入學學生,“擬縮短原定學期”,“每門各擇一二主要學科擇要講授”,計劃將舊班于當年底結束,讓學生提前畢業(yè)。第二,前清時期,大學堂政治門、法律門分別用英文、法文教授,且授課內容為外國法律、政策等。嚴復注意到“各國法律學校無不以本國法律為主者”,提議“以本國法律為主課,用國文教授”,而外國法律只應為輔助課,可用英文、德文授課。第三,嚴復認為“約法及參議院法皆現行之法律”,“皆學者所當購貫”,“外國法律與吾國前朝成憲,只以借資考鏡,研究法理而已,不能作為主要科目也”。③嚴復:《分科大學改良辦法說帖》,王學珍、郭建榮主編《北京大學史料》第2 卷上冊,第30 頁。嚴復的上述觀點實際上為后來北京大學政治、法律學科的本土化、社會化奠定了認識基礎,或者說至少成為一種先見之明。由于政治、人事、經費糾葛,嚴復與以蔡元培為首的教育部矛盾沖突不斷,心灰意冷,旋即隱退,④皮后峰:《嚴復辭北大校長之職的原因》,《學海》2002年第6 期。但他在北京大學及政治學科早期歷史的發(fā)展進程中所起到的作用不容忽視。
1916年12月,蔡元培被大總統(tǒng)黎元洪任命為北京大學校長。此時的北大實際情況是,“學校像個衙門”,不少教師“不學無術,一心只想當官”。⑤顧頡剛:《蔡元培先生與五四運動》,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北京市委員會文史資料委員會編《文史資料選編》第3 輯,北京出版社,1979,第47 頁。學生“求學于此者,皆有做官發(fā)財思想,故畢業(yè)預科者,多入法科”,“蓋以法科為干祿之終南捷徑也”。⑥蔡元培:《就任北京大學校長之演說》,高平叔編《蔡元培全集》第3 卷,中華書局,1984,第5 頁。鑒于學校的這種現狀,蔡元培上任伊始就著手校務改革,并將矛頭對準法科。他主張“學”、“術”分校,理由是“文、理,學也”,“治學者可謂之大學”;“法、商、醫(yī)、工術也”,“致術者可謂之高等專門學校”。①蔡元培:《讀周春岳君〈大學改制之商榷〉》,高平叔編《蔡元培全集》第3 卷,第149—150 頁。按此“學”、“術”區(qū)分的標準,法科屬于“術”和“高等專門學?!钡姆懂?應該予以獨立。蔡元培也確實計劃裁去法科,使之與國立北京法政專門學校合并,但終因“多人反對,故仍存留”。②《北京大學之改革》,《教育雜志》1917年第5 期。蔡氏分出法科的計劃一方面是由于他對法科官僚腐化現狀的反感與厭惡,另一方面與其對“學”、“術”性質不同的看法有關。
1919年,北京大學改革學科組織,決定在注重學理不在應用的前提下,廢除文、理、法科之名,廢門改系分組。在12月3日評議會通過的《國立北京大學內部組織試行章程》中,大學本科被分為五組十八系,其中政治學系、法律學系、經濟學系、史學系屬于第五組。③前四組分別是:組一,數學系、天文系(組織中)、物理學系;組二,化學系、地質學系、生物學系(組織中);組三,哲學系、心理學系(組織中)、教育學系(組織中);組四,中國文學系、英國文學系、法國文學系、德國文學系、俄國文學系(組織中)。《國立北京大學內部組織試行章程》,王學珍、郭建榮主編《北京大學史料》第2 卷上冊,第80 頁。這一新的學制改革方案,形式上要促使各系在各自學科所列科目基礎上,多汲取其他學科的科學知識,“融通文理兩科界限”,進而“得完全明確之精深學術,專為養(yǎng)成學者”。④《國立北京大學之內容》,王學珍、郭建榮主編《北京大學史料》第2 卷下冊,第3156 頁。它是蔡元培“學”、“術”分校思想在學科組織方面的具體延伸。在此,“政治學系”作為一個專業(yè)系別名稱,在北京大學乃至整個中國近現代政治學學科史上第一次出現。
蔡元培一心想將北京大學打造成德國柏林大學那樣研究學理的高深學府,上任之初他就表示要“延聘純粹之學問家”,“以改造大學為純粹研究學問之機關”。⑤蔡元培:《復吳敬恒函》,高平叔編《蔡元培全集》第3 卷,第11 頁。他為政治學系先后聘請了一批新近留學歸國的優(yōu)秀師資,如張慰慈、李大釗、高一涵、周鯁生、王世杰等,這些新聘教師在學派背景上多屬英美派。當時的報刊登載,“在前清光宣之際,法科則東洋留學生握有實權”,“近來英美留學生勢力較盛”。⑥《國立北京大學之內容》,《申報》1918年12月29日,第6 版。至1920年代后期,英美派教師的學術職位與影響力在法科已成絕對優(yōu)勢,如1923—1927年,留美歸來的周鯁生接連以多數票當選政治學系主任,王世杰則一直擔任法律系主任。系主任是由系教授會民主選舉,周、王二人能連續(xù)當選,英美派教師的學術理念與人脈關系在法科中的影響力可見一斑。
由于掌握了法科學術、行政要職,英美派教師開始將清末以來模仿日本所建立的德國學科體系轉換為英美學科體系,法科的教學和研究風氣也隨之一變。蔡元培曾說,北大舊日的法科改革十分不易,“直到王學艇、周鯁生諸君來任教后”,“學生漸去獵官的陋習,引起求學的興會”。①蔡元培:《我在教育界的經驗》,高平叔編《蔡元培全集》第7 卷,第199 頁。李叔華也說,王世杰、周鯁生等人“對于法科方面的充實及提高課程水準,貢獻頗多”。②李書華:《七年北大》,陳平原、夏曉虹編《北大舊事》,三聯書店,1998,第93—100 頁。就政治學系課程而言,實質性的變革正是發(fā)生在周鯁生擔任系主任前后,此時課程內容開始由國家學向社會科學發(fā)生重大轉變,社會學、歷史學、心理學、人類學等社會科學開始成為學習政治學的基礎。
此時,英美派教師改革政治學系課程的主要方向是追求課程設置齊全,使學生能夠獲得一個“廣闊之基礎”。在1923年11月的一次師生交流會上,周鯁生告誡學生治學須先有“寬大的基礎”,然后才能進行“專門的研究”,否則會導致“研究時各自為說,不能統(tǒng)觀全豹”。只有“一般基本學問均富有后”,才能“從事專門之研究”。王世杰提醒學生“專門研究系指專于某科及某幾科而言,非云專門問題研究也。蓋此等研究非先有頂豐富之基本學問不能也”。他要求學生若有志于做某科研究,必須將“此科及其相關之書籍,多多研讀,以作將來專門問題研究之基礎”。③《北大政治學會歡迎導師各導師談話記錄》,《北京大學日刊》1923年11月22日,第2—3 版。顧孟余也說道:“專門太早,往往拘于一隅,以致結果便反不甚滿意。關于這一點,英美的大學確是要好些,就是先給學生一個寬大的基礎?!雹堋额檳魸O先生在政治學會的談話》,《北京大學日刊》1923年11月27日,第3 版??梢?英美派教師希望學生不要急于做專門研究,而是廣泛鉆研與政治學相關的學科和書籍,為自己打下一個廣博的學術基礎。
從民元以來政治學系歷年課程表中可看出,1920年度之前課程內容大體因襲了晚清時期的風格,深受德日課程體系影響,基本都是些法律、政策類科目。而1920—1921年度政治學系的課程內容變化是很大的,若干“無謂的”政策、法律類科目開始被刪除,最重要的是,第一學年增加“人類學及人種學”、“日本近世史”為選修課;第三學年增加“社會學”、“統(tǒng)計學”為必修課,顯示出追求政治學基礎寬廣的趨勢。①《國立北京大學學科課程一覽(九年至十年度)》,北京大學檔案館藏,北京大學檔案BD1919029。1921—1922年度,課程內容又有一定變動,進一步將政治性較強的法律、經濟類科目如“憲法”、“行政法”、“經濟學原理”改為選修科目。1922—1923年度課程變化不大。1923—1924年度,復將政治性較強的法律類科目如“憲法”、“國際公法”、“行政法”改為必修課,但經濟類課程如商法遭刪除,民法和刑法僅各自保留總則和總論分別作為必修和選修。②《政治學系課程沿革說明書》,《北京大學日刊》1923年6月16日,第2 版。1925—1926 學年,課程分新舊兩種,其中舊課程適用于第四學年學生,在該種課程選修課中增加了“法律哲學”、“社會心理學”、“歐洲社會變遷史”等政治學應有的“基本學問”。③《國立北京大學政治學系課程指導書(十四至十五年度)》,北京大學檔案館藏,北京大學檔案BD1919025。
應該說,強調學生學習政治學必先擁有一個寬廣的基礎,使自己具備豐富的“基本學問”這一見解,在蔡元培1919年推行分組選科制時,就已初現端倪。在蔡氏看來,選科制的一大功效就是“融通文、理兩科之界限”,他認為“習文科各門者,不可不兼習理科中之某種”,“習理科者,不可不兼習文科之某種”。④蔡元培:《在北京專門以上學校校長會議提出討論之問題》,高平叔編《蔡元培全集》第3卷,第421 頁。在分組選科制下,本科一年級學生不劃分具體系別,需要學習“大學學生所不可少之基本學科”,主要有“哲學史大綱”、“社會學大意”、“科學概論”等。二年級開始劃分具體系別,以政治學系為例,學生除需學習本學科課程外,尚需要選修大量相關系科如哲學、歷史學、心理學、人類學科目知識。另外,選科制下,各系學生還需“在不相關之系內得選習六單位課程”,這意味著政治學系學生如欲畢業(yè)還必須選修諸如物理、化學等理科課程。⑤《國立北京大學學科課程一覽新制大旨》,王學珍、郭建榮主編《北京大學史料》第2 卷中冊,第1078 頁。
周鯁生等英美派教師對政治學系課程的改革,重視為學生造就一個寬大、廣博的學術基礎,這一點某種程度上可視為蔡元培學制改革精神的繼續(xù),況且選科制本身就是對哈佛等美國大學學科制度的學習與模仿。但周鯁生等人進行課程改革的更深層次原因,恐怕還要追溯到當時正在美國興起的“新政治學”。新政治學“是從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這一時期在美國急速發(fā)展起來的”,它是“與在英國和德國發(fā)展起來的建立在舊有基礎之上的以法學研究為主要研究方法的傳統(tǒng)政治學的訣別”。至1920年代前后,以默瑞阿姆①默瑞阿姆,美國現代政治學之父,芝加哥學派創(chuàng)始人和代表人物,曾擔任芝加哥大學政治學部部長、美國政治學會會長等職。所開創(chuàng)的“芝加哥學派”為代表的新政治學,漸成為美國政治學界的中心,享有“指導的地位”。默瑞阿姆所倡導的新政治學是要“將諸科學與政治學異花受粉”,他指出,“政治,于結局之處不單單包括了法律、規(guī)則的文書”,它是“基于各種各樣的樣態(tài)的狀況之下的各種各樣的pattern行為得以形成的”。他指導學生將“政治學同生物學、人類學、心理學、社會學、經濟學、醫(yī)學等結緣”,“得以把政治學和法律緊緊攪在一起的枷鎖放松開”。②〔日〕內田滿:《早稻田與現代美國政治學》,唐亦農譯,復旦大學出版社,2003,第205—275 頁。顯然,美國新政治學認為政治學研究不是法學研究,應以社會科學為基本科目。
新政治學對周鯁生、張慰慈、王世杰等人到底有怎樣的影響,目前尚無直接資料證明,但這種影響仍有跡可尋。張慰慈在其編寫的教材《政治學大綱》③張慰慈,留學美國,回國后任教北大政治學系,其所編教材《政治學大綱》從1920年代至1930年代初一直被選為北大政治學教科書,并被印至第8 版,該書所折射出的政治學概念對北大政治學系師生的影響力由此可見一斑。中認為,政治學屬于社會科學之一種,社會科學可分為“研究個人的動作和智識”、“研究人與人的關系”兩大類。前者包括倫理學、心理學,后者包括社會學、政治學等。這其中政治學研究人與人在政治組織的社會中的關系,社會學研究人與人在社會上的關系。因此,他認為,政治學和社會學并沒有太大的區(qū)別,社會學是政治科學的基礎。在談及政治學與其他社會科學的關系時,他認為,歷史學確實是政治學的中心,是研究政治學的材料和基礎;倫理學和政治學都是教人怎樣行為的工具,倫理觀念也有很多可以做政治上的政治觀念。不過,他沒有提到法律學。他還介紹了研究政治學的方法,依次是生物學的方法、比較的方法、試驗的方法、歷史的方法、心理學的方法。④張慰慈:《政治學大綱》,商務印書館,1923,第1—28 頁??梢?周、張等英美派教師的課程主張所反映出的政治學概念與以芝加哥學派為代表的美國新政治學的特征是十分接近的,二者的學術淵源亦復明了。
1927年6月,張作霖入主北京政府,任劉哲為教育總長,將包括北大在內原北京國立九校合并為京師大學校。至此,“國立北京大學之歷史,遂暫歸中綴”。①何基鴻:《國立北京大學沿革述略》,《國立北京大學卅一周年紀念刊》1929年第1 期。由于時局動蕩,北大舊教授紛紛離去,原政治學系教授周鯁生、王世杰、陳啟修等人或離京南下或賦閑停課。1928年夏,北伐軍克復北京,9月國民政府行政院議決成立“國立北平大學”,并開始實行北平大學區(qū)制度,北京大學并入北平大學,改稱“北平大學北大學院”。1929年初,原北大師生為恢復北京大學原來的建置規(guī)模,與南京政府當局進行斡旋,展開了艱難的“復校運動”,最終在蔣介石的支持下于該年8月經國民政府行政院議決,北大學院恢復“國立北京大學”舊稱,并直屬教育部。至此,北大復?;緦崿F。
1930年12月,蔣夢麟被國民政府任命為北京大學校長,②《國民政府令(十九年十二月四日):為任免教育部長由》,《教育部公報》1930年第49 期。他執(zhí)校后決心整頓北大,推動學校的學術化進程。為此,他一方面與各方斡旋,煞費苦心為學校聘請有學識的教授,另一方面計劃“今后擬減少鐘點,提高教授待遇,使教授有充分時間研究學問,富藏高深學問之儲蓄”。③《蔣夢麟昨日之重要談話》,《京報》1931年4月28日,第7 版。經過一番整頓,北京大學于1932年夏公布新的組織大綱,全校分為文、理、法三院,其中法學院下設法律、政治、經濟三學系,并宣布以“研究高深學術,養(yǎng)成專門人才,陶融健全品格”為辦學宗旨。
事實上,追求北京大學教育學術化的理念在蔡元培時代已顯端倪。蔡氏長校后,推行選科制,其目的雖為融通文理界限,但蔡元培內心深處認為大學應為“純粹研究學問之機關”。蔡元培是以教育學術化的理念來辦北大的,只是這種學術化精神,各學系吸納程度高低不同。就政治學系而言,主系的英美派教師顯然受此時美國新政治學影響更多,該系課程主要還是注重博通的通才教育,強調要給學生打下一個廣闊的學術基礎。從學生方面看,他們中很多人對從事政治學研究有強烈的興趣,對本系的通才教育模式多少有一定抵觸。甚至有部分學生建議修改課程,理由之一是“入政治系者其志或在研究高深的政治學理,故不必強令其學習漠不相關之學科,以耗費其可以不必耗費的寶貴光陰”。①周杰人:《修改政治系課程意見書》,《北京大學日刊》1923年6月16日,第1—2 版。不過,學術化的課程在20年代的政治學系課程體系中還是占有小部分比例,如設置“演習”課,使教員和學生“關于政治學理,可以常常有共同研究的機會”;開設“現代政治”課,讓教員在課堂上針對一些“現代的政治問題”發(fā)表講演,“幫助大家一同研究”。②《陳啟修先生在開學典禮上的演說詞》,《北京大學日刊》1920年9月17日,第3—4 版。
可見,蔡元培時代的北大政治學系課程設置背景較為復雜,既要適應校長的“學術”化方針,又要符合學生方面的要求,還要迎合英美課程體系這一時代潮流。最終確立和實行的課程方案顯然只能是各方碰撞與調適的結果,具體則表現為以通才教育為主,兼重學術教育。進入30年代后,政治學系課程設置基本不出20年代的課程體系范圍,只是博與專之間的側重點發(fā)生變化,政治學學術教育的要求明顯增強。由1931—1935年政治學系歷年課程表可見,心理學、社會學、統(tǒng)計學、中國通史、倫理學等社會科學以及政治性較強的法學類科目幾乎列入每一年的課程表中,或為必修課,或為選修課,且占有較大比例。另外,從1932年開始,課表中開始列入邏輯、哲學概論、科學概論三門課作為學生選修課,且從第一至第四學年每學年都會列入,意在提醒學生務必選修,這類課程是20年代課程體系中所沒有的。
新課程體系與20年代的課程設置相比,相似的地方實有不少,如都注重學生“基本學問”教育,這種“基本學問”包括之前已經開設的社會學等相關社會科學,以及此時新開的邏輯學等課目。但“基本學問”既可以視作學術研究的基礎,也可看作研究高深學術的手段。從周鯁生等人對于政治學與各社會科學關系的論述來看,他們認為社會科學是研究政治學的廣闊基礎,在從事政治學學術研究之前必須加以“博通”,而新課程體系新開的邏輯學等社會科學的目的卻是幫助學生學會一種研究高深學術的手段,是對課程學術化趨勢的一種回應。如邏輯學課,“分緒論、原來論、方法論三部分”,旨在“詳論概念、判斷和推理底性質”。③《國立北京大學政治學系課程說明書(民國二十二年度)》,北京大學檔案館藏,北京大學檔案BD1933014。顯然,其開設的主要目的是讓學生通過這一類課程的學習與訓練,養(yǎng)成縝密思維及嚴謹的敘述習慣,使學生從事高深學術研究時具備一定的思辨能力及洞察力。
周鯁生時期的課程雖然廣博,但也顯得十分雜泛,因為周鯁生等人一直強調要給學生一個“廣闊的基礎”,因此那時課程體系的中心和重點均不明確。新的課程體系同1927年之前的課程設置相比,最大的變化是將四年的課程一分為二,從1932年開始,“本學系課目分為兩種,一種為共同必修課目,一種為主修選讀課目。共同必修課目必須于第一第二兩學年內學習完畢,至于第三第四學年,本學系學生需按照各人興趣,于政治思想、政治制度或國際關系三組課目中主修一組”。①《國立北京大學法學院政治學系課程一覽(民國二十一年度)》,北京大學檔案館藏,北京大學檔案BD1930014。實際上就是將四年的課程分配為一、二兩年偏重基礎知識講授,三、四兩年兼重學術研究,這一課程設置明確規(guī)定將三、四兩學年用于養(yǎng)成學生學術研究能力,與20年代強調給學生一個“廣闊的基礎”,且學術化課程只占很小比例的課程體系相比,既是一種繼承,也是一種進步。為貫徹新課程體系的規(guī)定,“社會學”、“心理學”、“中國通史”、“西洋近百年史”等作為政治學之“基本學問”必須在一、二兩學年作為必修課先行學習。此外,統(tǒng)計學、倫理學等科目可以在一、二年級選修,三、四年級也仍有補選的機會。②《政治學系二十二年度課程表》,北京大學檔案館藏,北京大學檔案BD1933014;《國立北京大學政治學系課程指導書及課表(民國二十三年度)》,北京大學檔案館藏,北京大學檔案BD1934009;《國立北京大學法學院各學系課程指導書(民國二十四年度)》,北京大學檔案館藏,北京大學檔案BD1935008。
至于三、四年級的開設科目,自1932 學年開始漸趨系統(tǒng),課程被設置成主修選讀課目,分為政治思想、政治制度、國際關系三組。學生“務須按照個人志趣,于各該組內,依各種課目之性質,分類選修,不得雜選不成系統(tǒng)之課程”。③《國立北京大學法學院各學系課程指導書(民國二十四年度)》,北京大學檔案館藏,北京大學檔案BD1935008。然后隨專治該組的教員專攻兩年,并于畢業(yè)時以畢業(yè)論文的形式提交研究成果。至1934 學年,分組專攻、重視培養(yǎng)學生學術能力的教學理念進一步增強,從該年起,一、二年級在偏重基礎知識講授的同時,選修課被按照政治思想、政治制度、國際關系三組進行了劃分,這意味著從該年開始要求學生一年級入學后即考慮自己以后學術專攻的方向,形成分組專攻的學習習慣,以為三、四年級完全進入學術研究狀態(tài)打好基礎。分組選課制度“使學生們可以專門鉆研某一領域,有利于培養(yǎng)專門化人才,這種‘?!c前面的‘博’相互輝映,這樣的教學安排培養(yǎng)出來的學生才是高素質的”。①蕭超然等編《北京大學政治學與行政管理系系史(1898—1998)》,第33 頁。分組選課制度是對20年代課程體系的繼承與發(fā)揚,它既照顧到通才教育這一傳統(tǒng)設置,又極大地兼顧到學術教育,并使后者有后來居上之勢。
考慮到三、四年級應該偏重研究,課程不再嚴格分年級設置,不分必修、選修,一律設置成選修課,且門類十分豐富。三、四年級學生可以根據個人興趣,選擇自己有志專攻的課程,而不必全選。值得注意的是,在分組專攻的前提下,各組還長期配置了一些更精深的課程,類似于專題研究,如政治思想組開設馬克思學說研究、勞工運動及社會主義史,政治制度組開設中國行政制度研究,國際關系組開設中日外交史、遠東政治研究,這些專題研究無疑是在各組內將該領域的學術研究由面向點、朝著更精專的方向做了進一步推進。
總之,30年代的課程設置是比較科學、合理的??梢哉f,至抗戰(zhàn)前,北京大學政治學系已經建立起較為完善的課程體系。在這個體系中,既注重在一、二年級進行“基本學問”的講授,幫助學生打下一個廣闊的學術基礎,使學生對政治學基本原理、古今中外政治制度、政治思想、基本社會科學等有較為全面、系統(tǒng)的掌握,盡量做到“博通”;也注意在三、四年級引導學生根據自己的研究興趣分組專攻,并結合教師的研究專長,在導師的指導下,使學生在專業(yè)學術研究方面得到一定訓練。該課程體系實際上為此后數十年北大政治學系的課程發(fā)展奠定了基礎。
現代政治學課程體系在北京大學的建立與演進,首先是域外政治學知識援外入中的結果。京師大學堂建立后,所聘教員或留學日本或本身即為日本學者,這注定了京師大學堂時期的政治學教育和課程設置深受明治日本的教科體系影響。此時日本的政治學又主要受以德國為代表的歐陸國家學影響,主要關注國家、法律、主權、經濟政策等與政權性質、國家治理相關的理論問題。因此,京師大學堂時期政治學相關課程設置表現出濃厚的經世致用色彩,涉及國家管理、國家權力的各個方面,并以法律類、政策類課程為主。進入民國后,北大政治學課程設置仍然長期保持著比較明顯的國家學風格,至1920年代中后期,周鯁生等英美派教師逐漸執(zhí)掌政治學系,該系課程設置隨即轉向美國學科體系,受到美國新政治學的影響,大量增設相關社會科學科目,強調為學生打下一個廣闊的學術基礎。
現代政治學課程體系在北京大學的建立與演進同時是學科制度規(guī)訓的結果。經日本輸入中國的歐陸國家學之所以能成為京師大學堂、各地法政學堂政治學教育的主要形態(tài),與清政府所訂立的學科制度密切相關。從1898年的《大學堂章程》到1902年《欽定大學堂章程》及隔年的《奏定大學堂章程》,清政府的教育宗旨始終是培養(yǎng)體用兼?zhèn)涞慕浭廊瞬?而歐陸的國家學正好適應了這一要求。于是,經由日本輸入中國并被當局認可且允許其在各學校講授、傳播的政治學形態(tài)只可能是國家學而非革命性的自由民權學說。1919年蔡元培長校北大后,先后推行“學術分?!薄ⅰ皬U門該系”、“分組選科”制度,為1920年代政治學系所追求的學術教育模式打下了基礎;同時該系在周鯁生等英美派教師的大力改革下,課程體系開始朝社會科學的方向轉型,兼重“寬大基礎”與“專門研究”。進入30年代后,政治學系課程設置基本不出20年代的課程體系范圍,只是博與專之間發(fā)生了由“基本學問”到“高深學術”的側重變化,學術化課程日益增多,整個課程體系也更趨合理化、科學化和現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