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漓
到山腳下時,天色已晚。張若生放下?lián)?,望著東邊細(xì)細(xì)的月亮。一想到還有七里路才能到家,張若生對著月亮嘆了口氣。他坐在擔(dān)子上,預(yù)備休息一會兒再動身。這夜晚的山、人、獸、蟲、鳥,都蟄伏進山林的陰影里,只剩一點兒樹葉擦動樹葉的聲響,還有一些若隱若現(xiàn)的呼吸聲。張若生站起身,用手指輕輕撣了撣長衫上的灰,撩起衣邊,纏在腰間。他蹲下去,將長桿架到右邊肩膀上,腰部使力,站起來,右手搭在長桿前半部分,左手別到身后,握牢綁木箱的粗繩。
他沒走幾步,一陣撥浪鼓聲“卜嗵卜嗵”從遠(yuǎn)處傳來。聲音越來越近?!安粪滩粪獭甭暲铮_步聲也清晰。月亮雖細(xì),也還是有一點兒亮,撥浪鼓聲停下,有人大聲問:“前面的人是若生哥嗎?”
“是我!”張若生大聲回應(yīng)。他已經(jīng)聽出來,是堂弟張林生。
“我是林生啊,大嬸不放心,讓我來接你?!睆埩稚贿呑咭贿吔忉屩约旱牡絹?。
不多時,林生已經(jīng)走到若生面前。
若生客氣:“我媽事多,讓你來做啥!這么晚了還叫你跑一趟?!?/p>
林生沒回答這句,敲敲若生的箱子:“帶了啥?這么兩大箱!”
“一些舊衣服不穿了,帶回來給我爸穿?!?/p>
林生掂量了一下:“怪沉的,我來擔(dān)。”
林生不容若生拒絕,卸下若生肩上的擔(dān)子,換到自己肩上。林生跟若生一般高,卻壯實不少。小腿肌肉鼓出來一大塊兒。
“哪能要你擔(dān)!”若生十分不好意思。
“這個,你拿著搖?!绷稚褤芾斯倪f給若生。
“搖這玩意兒干啥?山里又沒狼?!?/p>
林生說:“我開了條近路,兩里就到家。但是草深,鬼知道草里有什么。踩到了被咬一口,那就劃不來了?!?/p>
若生:“你啥時候開的路?”
“就這兩天?!?/p>
若生心里怪怪的。山里開一條路不容易,林生是早就知道他今天回來,特地開的路嗎?
林生拐到了一叢灌木中,若生緊跟著也拐了進去。新路還沒有被踩實,草茬子、亂樹枝讓這條路十分難走。若生搖了搖手中的撥浪鼓。細(xì)繩子拴的木疙瘩左右搖擺,槌在鼓面上,“卜嗵卜嗵卜嗵卜嗵”地響。
睡熟的鳥被驚得飛起,腳底下不知什么飛速躥走,還有的踩到了若生的鞋面。
若生問:“這還是我們小時候玩的那個吧?”
“嗯?!绷稚_步很穩(wěn),一步一步扎實地踩在山間。剛割的草茬又矮下去了幾分。
“你還留著呢?”
“我媽留的。她多小氣,什么破銅爛鐵都舍不得扔?!?/p>
“還真派上用場了?!?/p>
“哼?!绷稚鷲瀽灥匦?。
聲音一停,林生的腳步就一頓。
若生笑:“林生你怕?。俊?/p>
“我還能怕?這山里,我跑得比你回家都勤,我能怕?”
若生又搖起撥浪鼓,聲音蕩在山林里,狗被吵醒,生氣地對摸不著看不見的“卜嗵卜嗵”大聲吼回去。整座山都醒了,撐著筋骨,仿佛長長了一丈,長高了一丈。
這條路果然近很多,雖說長衫被樹杈扯破,但是早兩個小時到家,一件長衫很劃得來了。
到了家門口,若生望見媽媽披了衣服站在屋檐下。林生說:“大嬸,我哥回來了?!?/p>
“這次晚多了?!眿寢屌闹羯砩系幕?,幾乎要把若生拍散。
林生把擔(dān)子挑進門內(nèi),從若生手中奪過撥浪鼓:“我回去睡了?!?/p>
“快去吧。跟你媽說一聲,明天中午別燒飯,都來我們家吃?!?/p>
“好?!绷稚炜齑饝?yīng)著,出門轉(zhuǎn)個彎兒,再走兩步,就到家。
若生脫下外衣,問:“我爸呢?”
“喊不醒,還睡著呢。你先去洗個臉,鍋里有飯,我給你熱一熱。”
“媽,我不吃了。”
“不吃不行。坐一天車,哪能不吃?”媽媽不理會若生,往廚房走去。
若生脫了外衣,躺到自己的床上。隔著一道墻,就是林生的屋子。他聽到林生上床的聲音,林生勁兒大,床嘎吱哇呀響了幾聲,隨后就安靜了。若生眼睛快要睜不開了,這時他聽見很小的一聲“卜嗵”。這是小時候,他和林生的暗號。暗號也不為什么,就是林生想讓若生知道,我真困了,要睡了,明天再一起玩兒。
林生極快地睡著。若生的眼睛也合上了。媽媽還在燒火,木柴在黑夜里畢畢剝剝地燃燒。長大了的山,重新睡了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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