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康永
小時候,家中來往的客人中,有一位來自老派有錢人家的遺老。即使不是過年過節(jié)的平日,只要他來家做客,如果遇到家里幫忙的人,他一律每個人打賞一個茶包,這是他日常的派頭,所以他是我家很受歡迎的客人。
這位遺老有天來家中閑聊時,講了一件他家的事,我當時大概十歲,聽了很生氣,也很害怕。
遺老說他的爸爸,是從少年時,被他的祖母一路喂鴉片煙長大的。我根本沒想過,會有家長喂自己家的孩子吸鴉片,不但難以置信,而且覺得好黑暗。那時候當然只是小孩見識,想不明白。
遺老看我那么氣,笑著告訴我原委。遺老的爸爸,是他們家里那代的二少爺,上面有個哥哥是大少爺,這大少爺,也就是這位遺老的大伯父。這大少爺一心大展宏圖,被身邊狐朋狗友慫恿著到處投資,把家產花去幾乎一半,血本無歸。
大少爺的媽媽急壞了,禁止大少爺再動家里的錢,大少爺憤而離家。家里剩下二少爺,媽媽擔心他又步上大少爺那樣亂投資的路子,于是讓二少爺從少年時就吸上了鴉片煙,借以把他留在家里,不會出門結交三教九流的朋友,也不會有什么雄心壯志。
雖然二少爺的人生就此在鴉片榻上度過,但這樣總算保住了剩下的家產。二少爺也依照媽媽的安排,娶妻生了孩子,其中一個兒子,也就是講故事給我聽的這位遺老。要不是當初的鴉片手段,也許遺老就過不上現成的富貴日子了。
這么多年過去,我還是鮮明地記得當初聽到這件事,我憤怒到顧不得對長輩的禮貌,從位子上跳起來大喊:“怎么可以這樣!”我接受不了,立刻離開客廳,躲回房間去生悶氣。
我偶爾還是會想起這個故事,我在想這一家母子三人,唯一得償所愿的,是母親吧。
大兒子與二兒子,應該都不能算幸福。但如果勉強一定要猜測哪位比較幸福的話,你覺得是哪位?
有人羨慕安逸的、飯來張口的生活,那是二少爺的生活。也有人向往闖蕩世界、一身傷疤的生活,那是大少爺的生活。
兩種人生都說不上多幸福,一定要比較的話,似乎只留下一個標準:他們二位,誰比較有機會探索了“‘我’是誰”,誰比較有機會去感受“什么樣的生活是‘我’要的生活”。
沒有人能追求“所有的幸?!?,這種東西不存在。只有一種東西,是“‘我’的幸?!薄?/p>
要幸福的人,要先擁有“我”。把“我”搞丟了,抽屜的鎖就打不開,抽屜里的幸福就永遠拿不出來了。
(張秋偉摘自《蔡康永的情商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