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文奇
清晨,我悠然來到荷花池畔,剛踏上鵝卵石徑,一團(tuán)黑影像一道黑色的閃電,從石階上“啪”的一聲跌入水中……
何許物種耶,如此神速?
帶著滿腹狐疑,我悄然邁上徑道,透過柳絲向荷池臺階上一瞧,一塊黑乎乎的家伙,原來是一只老鱉,像一塊黑鍋鐵,正支著前腿在石階上曬蓋。我端量了它一會兒,老鱉像有靈性似的,慢慢從殼里伸出脖子也端量了我一會兒,做出隨時逃跑的架勢。我輕輕地打了一聲口哨,老鱉便一側(cè)身翻入水中,雖不如剛才那般神速,卻也是一瞬間的事,“撲通”一聲,荷池里便蕩出一道道漣漪。那么笨的一個家伙,生命攸關(guān)之時,竟能爆發(fā)出難以想象的速度。
我繞著荷池走著走著,突然發(fā)現(xiàn)池中央蕩起一圈圈水波,水波中一只黑乎乎的鱉頭將將露出水面,不仔細(xì)看簡直難以發(fā)現(xiàn)。我輕輕地打著口哨,向它招了招手,老鱉瞪著一雙警惕的小眼,見我胳膊一動,便倏然一聲沉入水底……
日子長了,老鱉見我無害它之心,膽子便也大起來。我口哨一吹,它便把頭稍稍伸出鱉蓋,瞪一雙綠豆大的小眼側(cè)頭向我望著,像是在欣賞一段名曲。我手一招,它便伸出前腿在水中輕輕地劃動,像是在與我對答。老鱉前腿長著五根指頭,用薄薄的蹼連在一起,像一只槳,腳雖然劃動著,身子卻一動不動……
天漸次熱起來,老鱉也像是懶了許多。我到達(dá)荷池之時,老鱉懶在床上尚沒起來,我便輕輕地打著口哨,四周灑目著找它,口哨響過,俄頃,水池靠邊處便冒出一串氣泡。那些泡兒從水深處一個連著一個,白白的,圓圓的,糖葫蘆似的一串。一個個氣泡浮在水面上形成大沙碗口大的一片,氣泡下隨即升騰出一團(tuán)濃濃的黑泥水,像《西游記》里妖怪現(xiàn)身時的一團(tuán)迷霧。本認(rèn)為老鱉會隨即現(xiàn)身,待你直愣愣地盯著那團(tuán)黑泥水時,一顆核桃大的鱉頭卻從池中央一團(tuán)碧綠的葉子下悄然露出來。怪不得人們稱鱉為動物界“四大靈性動物”哩,“鱉精鱉精”的,此話端的不虛。
隨著和老鱉的漸次熟悉,老鱉與我的感情也漸漸加深了。我沿著葫蘆池邊的小徑信步走著,那老鱉也急急地伸開四條蒲扇狀的四肢急急地向我劃來。待它劃到池南邊,我已經(jīng)轉(zhuǎn)到了葫蘆池的頂邊了;待我轉(zhuǎn)到池北邊時,老鱉早已在北邊等候了——它走了個直徑,而我卻繞了個大圈。
有時候,我把著池上的欄桿望著老鱉,老鱉也瞪著一雙綠豆眼直直地望著我,黑黑的鱉蓋由十三塊黑橢塊組合成一個橢圓,黑橢塊像一塊塊截去四個角的長方形,十三塊橢塊很有秩序地排列成三排,兩邊各四塊,中間五塊,橢塊與橢塊間用一條淺黃色的細(xì)線圈起來,使黑黑的背殼散發(fā)出幽幽的光。鱉伸出脖子之時,從嘴巴下露出一片淺淺的黃,像一條金色通道,足有半拃長。鱉的肚子是一整塊橢圓形的黃,猶似黃土高原的大旱季節(jié),一片黃暈而絕無雜色,尤其那長長的脖子根部,一條黃黃的絨條纏繞其中,很像是將軍身上斜挎的綬帶。
有一次,我去池邊晚了些。老鱉已從水里鉆出來,正在努力地想從水里爬到池邊的臺階上。那水波離臺階也就寸許高,老鱉側(cè)著身子,伸著半邊的腿腳極力向臺階邊緣上爬,一次次地試爬,一次次地失敗。我就站在它的頭頂上方,手扶欄桿,暗暗替它使勁,那鱉也真來了鱉勁,一次不成又一次,足有半個時辰,哇!老鱉終于爬上來了。我歡呼著,向老鱉鼓掌以示祝賀。老鱉終是一動不動,眼也一眨不眨,像是掛滿勝利者的笑容。
老鱉戰(zhàn)勝了第一道臺階,似有征服世界之巔的勇氣,它稍稍歇息了一會兒,直起身子,兩只前腳剛剛能及第二層臺階,身子向上一聳一聳的,終是白費(fèi)了力氣。我心里干著急卻幫不上忙,一側(cè)頭,見不遠(yuǎn)處的雪松底下有一截枯樹干,足有兩三米長,我拿過來,慢慢地斜插在老鱉的身邊,想幫它一下,讓它順著樹干往上爬。老鱉卻不領(lǐng)情,也不擔(dān)心我用樹干戳死它熬一鍋湯,對著斜斜的枯樹干理也不理,仍是一個勁地努著力,使勁地向上爬,勁使著使著,一個不小心來了一個后身翻,“撲通”一聲跌到水里,我也“撲哧”一聲笑出聲來——老鱉焉能會爬桿子喲!
老鱉悠悠地向燦燦的荷游去,我也悵悵地往回走。“老鱉啊,要是你能說話該多好??!”這念頭剛剛萌生,便聽一個聲音響起:“龜不能言卻長壽。”我像是猛然省悟了什么,是啊,人生在世要長壽,還是莫言為好!但是,我還是擔(dān)心著,倘若遇上人中的“白眼狼”,一邊和你玩著,倏然一把將你掀翻,燉上一鍋湯,豈不冤哉!
我常無緣由地為老鱉祈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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