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奕
余少好曲,常坐于戲臺之前,側(cè)目傾聽,賞其神韻如飛。而今之憐人皆鮮有之,余唯于村中社日方可一睹風(fēng)采。是故余常嘆曰:“古藝之路已漸泥濘于今,不甚好走而問津之人亦少矣。”
是日,余踏雪而游,尋長松修竹,老梅片月,怪石峻增,深林窈窕。途遇雪驟而避于野寺,恰逢一老翁,鶴發(fā)蒼顏,衣著襤褸,膚如谷皮。此翁僅攜一木偶于身,做工極精,面若嬌女,身姿婀娜。余甚奇,乃借以觀之,竟繪有珠淚盈眶,惹人憐之。
吾二人比肩向火取暖。寂寞良久,老翁乃述:“某少好傀儡戲,及十七,志愈堅,欲以之為業(yè),縱親友力阻,仍習(xí)之。以物示人,樂眾人而某亦得其樂。奈何漂泊,居無所,伴無妻,唯此傀儡也?!蔽糖已郧移嘁詼匮晕恐?。俟其啜止,意少舒,余問曰:“丈人盍思治他業(yè)?”老翁聽之,面復(fù)憔悴,幾字一言,徐徐曰:“某唯好此物,別無他愛,故從心而為之?!庇嗦勚趵?,乃懇其做戲一曲。翁允之,邀余共做木臺。及畢,奏盤鈴樂,做《驚夢》一出。聞度曲咿嚶之余,見傀儡竟顧盼神飛,一抬手,一投足皆與杜麗娘一般模樣,雖妝繪悲蓉而婉媚絕倫。曲罷,余仍留戀之,仿若處于牡丹園中,透花而睨,見麗娘著裙衫,整花鈿之倩影。
未覺中,外已雪止而天地共色,皆披銀裝。阡陌盡數(shù)隱于鵝白間,難辨東西。篝焰亦熄,煙縷繚繚,堪堪暖手矣。倏爾,朔風(fēng)闖入廟中。老翁瑟縮筋骨,裹其敞衣,持其傀儡,向余拱手而別。
余因有感悟,今非無用心傳曲藝者,唯眾人皆以為苦而不喜習(xí)之。若國家可倡曲以傳之,則觀之者眾。以重物而投之,則習(xí)之者盛。觀之者眾,習(xí)之者盛,則曲終可盛矣。
丁酉年十二月廿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