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土地上出現(xiàn)保險,是貿易發(fā)展的內在需要,是中外交流的自然而然。直到幾百年后,中國試圖加入WTO,保險業(yè)的開放仍然那么自然而然地最先、最大敞開開放的大門。這是一種宿命,也是行業(yè)特性使然。中國的保險毫無疑問,屬于舶來品,所以它與世界聯(lián)系最緊密。這是一種商業(yè)機制,也更像一條紐帶,它把古老的變幻的中國與世界連在一起,歷經百年風雨,似乎暗淡過,但一經開始,就再沒有完全斷開。
讓人好奇的是,中國保險業(yè)從無到有,再到現(xiàn)如今可以說得上是發(fā)展得如火如荼,這期間到底經歷了哪些故事?恐怕也只有親歷者,以及足夠了解這段歷史的人才能把故事講述得生動且透徹。作者香濤是中國銀保監(jiān)會的資深官員,熟稔中國保險業(yè)的成長史,他在百忙之中奮筆疾書才有這一筆記體小說的問世。他作為故事的講述者,把那些具有代表性的事件,把那些精彩的片段按照歷史的脈絡整理成集,以小說的風格娓娓道來,講述了中國保險業(yè)自19世紀到如今的發(fā)展歷程。本期《金融理財》雜志摘錄了《保險到如今》中的第一篇《廣州·諫當保安行》,之后會持續(xù)刊登后續(xù)的文章以饗讀者。
走在中國最南端大都市廣州珠江邊上,水汽裹挾著海風,給這個美麗的城市,增添了許多的溫柔和嫵媚。高大的銀海棗和老人葵,在充沛的嶺南濕潤浸潤下鮮翠欲滴,恣情舒展,充滿生機。大朵的鉛灰色云彩,在城市上空翻騰激蕩,仿佛要變幻出一條巨龍出來,那種壯觀的氣勢,是廣州留給每一個駐足于此的旅者的印象。面向大海的城市,每一個細節(jié)都有海洋的印記。
十三行路,大約在廣州市區(qū)西南方,南與六二三路、沙面相鄰。住在此處的韋阿婆每天去跳廣場舞,每次路過這個地方,都會抬眼端詳那座風雨斑駁的“粵海關”大樓一會兒。在她心目中,古老的建筑就像她逝去的父母,看到斑駁的建筑就會令她懷念起她的親人的音容相貌。她說,每天這么看一會兒,會一整天感到踏實。就是這樣的歲月,她從一個小姑娘變得白發(fā)蒼蒼。但是對別人來說,即使是跟韋阿婆站在一樣的地方遙望粵海關,你感受到的也不是慈祥,而是無比的威嚴和莊重。
粵海關,俗稱大鐘樓,屬于近現(xiàn)代重要史跡及代表性建筑,位于中國廣東省廣州市荔灣區(qū)嶺南街道聯(lián)慶社區(qū)沿江西路29號,瀕臨珠江河道。1914年3月28日奠基,由海關總稅務司署英籍總工程師大衛(wèi)·迪克(David C Dick)規(guī)劃,英國建筑師阿諾特·查爾斯·達德利(C. D Arnott)設計,仿照歐洲古典建筑形式,鐘樓里有全國罕見的、保存完好的英制全機械傳動式立鐘。粵海關,是白色古羅馬風格。大樓坐北向南,四層,連鐘樓總高31.85米,建筑面積4044平方米,鋼筋混凝土框架結構。東南立面用花崗石砌筑,西北立面砌紅磚墻,整體鋼筋水泥結構,以大塊麻石作基礎。首層為基座形式,用大理條石砌筑,使上層光滑的圓柱和飾以花餅的欄桿形成對比。正面外墻以花崗巖圓柱與條石鑲砌,正面和東側柱廊全部雙柱,仿羅馬愛奧尼式巨柱通貫二三層,四層為羅馬塔司干柱式。
將“粵海關”與十三行聯(lián)系起來的,自然不是韋阿婆的故事。335年前,即清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粵海關官府招募了十三家較有實力的商行。十三行商館集中在廣州城郊西南角,緊靠珠江,那里是一個繁忙的水碼頭。這種繁忙雖不似今天的塔吊林立,但是中外客商來往穿梭以及船員、苦力、挑夫的整日忙碌,給大清帝國的封閉增添了鮮有的亮色。這些洋行被指定與洋船上的外商做生意并代海關征繳關稅。后來行商家數變動不定,少則四家,多時二十多家,其真正名號是“外洋行”,但 “十三行”始終是這個商人團隊約定俗成的稱謂。到乾隆二十二年(1757 年),乾隆下令“一口通商”,四大海關僅留廣東一處。此后的100年間,十三行向清朝政府提供了40%的關稅收入。我想,這應該是中國最早的外向型企業(yè)和國家管理的外貿公司。
歷史有時候是悄悄萌芽的?!盎浐jP”聚集起了十三行,在十三行的周邊,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保險,這個完全西洋的物什,開始踏上中華帝國國土。其實,保險的原理和機制,對古老的中華民族并不陌生。據《易周書·周書序》記載:“周文王,遭大荒,謀救患分災,作《大匡》?!逼渲械摹胺譃摹倍志褪欠稚L險的意思,意思就是要從全國來考慮分散災害損失的方法。春秋戰(zhàn)國時期,孔子主張“耕三余一”,即每年把三分之一的糧食儲存起來,以應對災荒。隋朝時由官府設立義倉,按人頭和土地抽取糧食儲存起來,專門用于賑災,后來又發(fā)展為自愿繳納,這和今天的社會保險有點像。今天到鎮(zhèn)江去可以參觀那里的消防博物館,館內介紹明清時期當地居民共同交錢,一方面購置消防設備作救火用,另一方面一旦發(fā)生火災這筆費用可以救濟失火者。其實,這已經是火災保險了。十三行興盛的120年里,為應付航運損失以及碼頭附近木屋林立的洋行火災損失,水災保險和火災保險先后出現(xiàn)了。
1805年,即清朝嘉慶十年,以英商渣甸(即怡和洋行)和寶順兩家洋行為主,在廣州創(chuàng)立了第一家在華外資保險公司——“諫當保安行”。也稱“廣州保險會社”。只是令人不解的是,為什么起了“諫當”這兩個字。諫當,勸阻;當,阻擋。元朝朱凱寫就的《黃鶴樓》第一折:“若主公不聽趙云 諫當 呵![唱:]知他是甚風兒吹過——漢陽江 ?!敝皇亲屓艘幌伦痈悴欢氖牵G當、勸阻和保險公司、保險業(yè)務有什么內在聯(lián)系呢。諫當保險行的發(fā)起人之一是東印度公司鴉片部經理達衛(wèi)森。其股份由該行廣州經理人及駐加爾各答和孟買的聯(lián)絡人所有,并由寶順洋行和比爾——麥戈尼亞克——渣甸洋行每三年輪流擔任經理。主要經營水火險和意外險。同時還規(guī)定,每五年停業(yè)結算,進行改組換屆。這一規(guī)定于1835年經兩家洋行協(xié)商而予以取消,原“諫當保安行”解體。1836年,即道光十六年,怡和洋行接管和改組諫當保險行,易名為諫當保險公司。總公司由廣州遷往香港,這家公司起初似乎是由一些類似勞埃德團體和保險商組成的私人團體。香港所有知名的公司幾乎都在其中擁有一定的股份。怡和洋行不僅代理該公司的業(yè)務,而且既收代理手續(xù)費,又參與分紅,獲利極其豐厚。該公司的一個重要特點是大量吸收華商股本,改組后更是如此,如1844年買辦何東出任該公司中國經理處代表及公司董事。據稱,“董事會每年定期向股東提出一份年終結算的書面報告,大概總是要有若干利潤以資分紅。的確,當時所得之股息是要使今天的承保商垂涎三尺的了?!?842年,諫當保險行向香港當局注冊。以J.J.Paterson為董事長,資金總額250萬港元,實收100萬元,先后在廣州、上海、廈門、重慶、福州、漢口、南京、天津、煙臺、威海衛(wèi)、長沙、蕪湖等處設分支機構或代理處。1857年,諫當保險行在上海和香港兩地開設分行,并采取措施大力吸收華商股份的措施。為了打開諫當保險公司上海分公司的業(yè)務局面,上海怡和洋行專門向華商主動讓股。此外,還運用競爭的手段爭招華股。諫當保險公司曾在一份征集新股的公告中宣稱:貢獻卓著的股東,其預分紅利可從原定的三分之一上升到三分之二。在重利的誘惑下,居然吸引了7名住居上海的“中國聞人”。因此,諫當保險行在19世紀70年代聚集了很大數量的一批中國股東。10月,英商渣甸致函額爾金爵士:中國五大通商口岸從事貿易的輪船日益增多,其中包括中國商人的輪船。促成這個變化的原因之一是“中國人對海上保險制度的好處日益重視,現(xiàn)在他們一天比一天更廣泛地利用這個制度了。沒有理由相信中國人自己有像我們一樣的保險公司,同時由于外國水險公司當然不承保中國的帆船,其結果是中國商人非常普遍地愿意使用外國船只。這種情形不久將使從事沿海貿易的中國帆船大受排擠”。1882年1月1日,即光緒七年十一月十二日,英國諫當保險行根據英國有限公司法,于1881年年底關閉后,改組為股份有限公司,專營水運保險業(yè)務重新開業(yè)。改組后易名廣東保險公司。何東升任廣東保險公司經理。公司發(fā)行股票1萬股,每股為規(guī)元250元,同時在倫敦、上海、香港三處購買,上海如有人購買股票,可以75兩銀作一百元,到分派股份之日,再照市價核算。該公司的一個重要特點是大量吸收華商股本,改組后更是如此。1891年,諫當保險公司股東代表大會名冊中,中國大股東有何甘裳(怡和買辦)等8人。此外,諫當保險公司章程規(guī)定:該公司在中國歸怡和洋行經理。11月2日報訊:《申報》刊登關于廣東保險公司的一則消息:“據稱9月中所得保險之利共計有五十三萬四千八百十四元五角一分。其所獲之利,溢出該公司資本之外?!?年得利潤,只提10%做準備金,90%都分給股東,使中國資金大量外流。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廣東保險公司被日軍勒令停業(yè),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復業(yè)。1949年上海解放后,經軍管會金融處核準繼續(xù)營業(yè)。1951年奉總公司通知,上海分公司于同年4月24日申請停業(yè)。
作為追溯中國保險的發(fā)端,粵海關、十三行和“諫當保安行”是遙遠而模糊的,僅存的史料不能說不靠譜,但畢竟沒有堅實的官方載錄,系統(tǒng)和完整更說不上。手頭上看到的史料,大多是企業(yè)的記載、民間的流傳和各種書籍的綜合歸集。我想,畢竟保險這門商業(yè)登陸廣州的時候,僅僅就是一種貿易的附屬,遠遠稱不上什么行業(yè)。那個時候,幾乎沒有人關注過它,更沒有人因為研究它而成為“中國保險之父”。這就是歷史,因為歷史不能被后人假設和重演。但是,令人思考和認定的是,中國土地上出現(xiàn)保險,是貿易發(fā)展的內在需要,是中外交流的自然而然。直到幾百年后,中國試圖加入WTO,保險業(yè)的開放仍然那么自然而然地最先、最大敞開開放的大門。這是一種宿命,也是行業(yè)特性使然。中國的保險毫無疑問,屬于舶來品,所以它與世界聯(lián)系最緊密。這是一種商業(yè)機制,也更像一條紐帶,它把古老的變幻的中國與世界連在一起,歷經百年風雨,似乎暗淡過,但一經開始,就再沒有完全斷開。這讓我再次想起“諫當保安行”里面的“諫當”二字,似乎一下子想通了,是不是可以這么理解,勸阻、諫言一些事情就可以保證安全,比如說教導商人拿出一些錢,共同抵御一些風險;勸阻他們,不要做什么事,就可以減少風險,等等?;蛟S,從這個不文不白、不中不洋的名字中,可以大略感悟保險的初心和原理。
直到今天,很多保險從業(yè)人士,喜歡移步“粵海關”古建筑周邊尋訪那個標志著中國保險業(yè)開始的“諫當保安行”。中國人的意識里把這看作認祖歸宗,當然這個祖宗是徹頭徹尾的洋人。然而,這并不妨礙中國保險業(yè)此后200多年令人難忘的發(fā)展經歷。
保險到如今,已經成為一個廣受社會矚目的行業(yè),不忘來路,可能是它永遠的警醒。從這個意義上,廣州沙面掛出“諫當保安行”旗號的那一刻,便成為我今天敘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