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池
2019年4月22日,一檔專門介紹全國各地地方早餐的百集美食短紀錄片《早餐中國》橫空出世。麻花油茶、羊癟粉、水煎包、柴火面、牛肉粉、燒麥……每一份早餐里,都藏著心心念念的家鄉(xiāng)味道,每一幀畫面都看得人口水直流,吸睛指數(shù)堪稱一絕。無獨有偶,這檔節(jié)目的顧問也是《舌尖上的中國》第一、二季的總顧問——沈宏非。沈宏非深諳美食之道,是美食圈的知名老餮,微博粉絲超過500萬,可他卻說“我不是什么美食家,我就是個吃貨,是個大吃貨!”
“吃貨”的基因里寫著“饞”
沈宏非1962年出生于上海。打出生起,沈宏非就比別的孩子長得胖,胃口也出奇的好,聞見鄰居家的飯菜香,能扒著人家窗臺邊看邊咽口水。
后來,沈宏非在他的作品里留下這樣的文字——“許多年以后,我留意到這樣一個現(xiàn)象:凡生于三年自然災害期間的好男好女,胃口總是比其他年份的人要好。”再后來,他又主持編寫了《菜譜集錦》,成了烹調(diào)界公認的權威專家??磥?,吃到極致也能成就一番事業(yè),沈宏非立下宏愿:嘗遍天下好東西。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在吃食上,沈宏非從不挑嘴,碰到愛吃的,就盡量多吃幾口。葷的素的,酸的甜的,中西韓日東南亞,他都喜歡。除了不太能吃辣,幾乎百無禁忌,除非——該放鹽而忘了放。
別人把時間把錢都花在穿著游樂上,沈宏非全部花在吃上。吃得多了,上海許多好吃的菜式,他都如數(shù)家珍:爛糊肉絲、黃泥螺燉蛋、炸豬排、蒜子燜河鰻、咖哩牛肉小餛飩……
22歲那年,沈宏非從暨南大學新聞系畢業(yè)后,輾轉(zhuǎn)在廣州、北京、香港等地從事媒體工作。每到一地采訪,不把當?shù)氐拿朗吵詡€夠,算他白來。
有次去北京采訪,夜里沈宏非餓了,攛掇同住的一個北京小兄弟出去買點吃的。這小兄弟從北新橋的一家店給沈宏非打包了幾個驢肉火燒回來,他一吃,頓時來了勁:“太香了,這在上??墒莻€稀罕物。”立馬招呼小兄弟帶路,去店里敞開肚皮吃一頓,人家提醒他“已經(jīng)凌晨一點,店家早就打烊”。第二天中午一起床,他倆直奔驢火店。吃一口板腸驢火,就一口小米粥,一點汁一點油,每吃一口就往下滴答的感覺實在是痛快,沈宏非一口氣吃了八個,欲罷不能,把同行的小兄弟看得目瞪口呆,然后洗耳恭聽沈宏非的“飲食闊論”:“這年頭,吃得上以及吃得起,都沒什么可牛逼的,唯一值得牛逼的,就是吃得下!這個驢火是一種市井食物,講究的是香濃,慰藉的是人生,快哉、快哉!”
忙完采訪回上海時,沈宏非帶了兩種原產(chǎn)地都不是北京的新北京土特產(chǎn)上火車,一種是大董家的“白鹵水鵝掌翼”,一種是“高倉”表姐家的押壽司。一開車,沈宏非便拿出幾罐壽司美美地開吃,看得同座頻頻投來艷羨的目光,他只當不知,然后閉眼瞇覺,一覺瞇出直隸地界,進入廣袤的黃泛區(qū)之后,他又不緊不慢地吃掉余下的壽司。車過長江時,天也黑了,這時候,沈宏非把鵝掌翼打開一路啃到虹橋。好家伙!誘人的香味和著撩人的咀嚼聲,把一車廂人的胃都攪得天翻地覆,不時有人蹭到跟前問:“哪買的,咋這香呢!”
給世界來點“寫食主義”
1998年,《南方周末》副刊編輯力邀沈宏非寫飲食文章。食用是“真吃”,書寫是“假吃”,前者飽肚腹,后者愉悅精神。雖說“食無定味,適口者珍”,可沈宏非一點也不敢含糊,他熱愛他吃過的每一樣食物,他把飲食當成一幕幕人間大戲,而書寫時的自己,就是那個盡職盡責的幕間說書人。
沈宏非把冰淇淋寫得讓人口舌生津,不由自主地咂嘴回味;他的《大塊吃肉》寫得活色生香,讓人讀出了綠林好漢的恣意豪爽……曾有熱心讀者致函,懷疑沈宏非用公款吃喝,嚇得他寫文立誓:“寫食主義”絕無一字一句來之于公款。更何況,把個人感受公諸同好,不僅與公款私吃無涉,簡直就是私款公吃。若有半句假話,罰我被綁在椅子上,三天三夜里,面對一桌桌未經(jīng)簡化的滿漢全席,活活餓死!
沈宏非的“寫食主義”專欄大受追捧,許多學子、主婦,連同公司職員都說他的文章能下飯。精明的商家通過沈宏非的“寫食主義”,也讀出了商機。他們將現(xiàn)有的菜肴稍加改良,就成了合乎市場需求、引領“食尚潮流”的新菜式。
比如他們發(fā)現(xiàn)傳統(tǒng)紅燒肉的塊頭,已經(jīng)無法適應大多數(shù)食客的胃納和嘴型,因此,他們把紅燒肉的尺碼改成了麻將牌的大小,一口一塊,毫無壓力,讓美味和豪情并舉齊飛。
成名后的沈宏非陸續(xù)在《城市畫報》《三聯(lián)生活周刊》《南方都市報》等多家媒體開設飲食專欄,一躍躋身全國最貴的專欄作家行列,達到每字5元,并在2002年獲得《南方周末》授予的“中國杰出專欄作家獎”。
2003年的春天,沈宏非到北京與劉儀偉、邱華棟這幾位文壇、電視界的大腕會面。到一家餐廳吃飯時,沈宏非點了一份“西紅柿炒蛋”,結果菜端上來大家一看,西紅柿不少,雞蛋少得可憐,沈宏非開玩笑道:“這哪里是西紅柿炒雞蛋,明明就是西紅柿炒自己嘛!”
一句說笑觸動了他們的靈感,于是幾個“好吃嘴”一合計,準備聯(lián)合推出一本菜譜式圖書,書名就叫《西紅柿炒自己》,同時他們還將在北京開一家名字也叫“西紅柿炒自己”的餐館。書中提到的菜,將是這家餐館的當家菜。
除了前輩蔡瀾,越來越多的“新生代”吃貨加入寫吃的隊伍,越來越多的人“吃”出了自己的事業(yè)——出版食譜、寫美食專欄、做餐廳顧問……對此,沈宏非甚感欣慰地調(diào)侃道:“他們的飯菜總算沒有白吃。”
沈宏非的作息和大多數(shù)人有點不一樣,晚睡晚起,一天只吃兩頓飯,早飯午飯合著吃。每天晚上十一二點的時候,是他在微博曬出美食圖文的時候。
比如:這年頭,如果說吃豬肉算是尋常炫富,那么,吃侯師傅的大肘子,應該是史詩級的炫富了。這一坨顫顫悠悠,巍乎其峨,正是肘子本肘,圓蹄本蹄。“侯牌”冰糖圓蹄,艷絕秦淮,金陵一比,最難將息!
沈宏非的“最難將息”系列,分享的都是他親自品嘗到的美味佳肴:沒有這碗紅湯奧灶面的寒夜,最難將息;沒有這坨“清燉克什克騰旗小肥羊”的冬夜,最難將息;沒有這坨“菊花蟹斗”的寒夜,最難將息……
會吃的沈宏非也會玩,常能把飯局玩出雅興和情調(diào),他設計的好幾場主題晚宴,至今都是美食圈的佳話。2007年愚人節(jié),沈宏非為了歡迎王朔到滬,以王朔同名小說《動物兇猛》為之定名,辦了一場文壇食客的晚宴,王朔的作家好友王安憶、孫甘露、陳村、程永新等人都有出席。被王朔稱為姐姐的王安憶還親自下廚做了一道私房菜——黃芽菜煮東海梭子蟹。
2008年9月30日,張愛玲88歲生日,沈宏非在上?!案?088”老洋房餐廳辦了一場“張愛玲宴”。20道小菜成為一桌張愛玲宴的精髓,宴席上還放著對應的小說。菜肴的出處和菜單的設計,都是根據(jù)張愛玲的文字而來。
2011年,沈宏非在成為《舌尖上的中國》總顧問后,在美食呈現(xiàn)的觀賞性和嚴謹性上給出了很多自己的建議,而且在后期解說詞上給予了相當煽情的潤色。
22:30,是《舌尖上的中國》的首播時間段,也被沈宏非稱之為“最難將息”的黃金時間段。因為到了這時,肚子開始餓了,人又有點小脆弱,再看到這個片子,會特別打動人。果然一經(jīng)播出,觀眾在被這個片子看饞了的同時也看哭了——口水和淚水齊流。
“饞宗大師”的飲食之道
常有人尊稱沈宏非為“美食家”,他卻更愛以“吃貨”自居。他說:“美食家什么都是別人說的,面子是別人給的,但如果我也以那個名頭自居的話,臉就是自己丟的了?!庇信笥颜{(diào)侃他:“袁煥仙參禪悟道是為一代禪宗大師,你品吃得道,應該叫你‘饞宗大師”。于是,“饞宗大師”這個名號不脛而走。
幾十年的吃吃喝喝,沈宏非早已“成精”,基本上聞個味道就知道好不好吃,那個飯店用不用進去。學習“如何避免吃到不好吃的食物”,沈宏非說這是生存技能問題,每個人都要學。愛吃又會吃,當然少不了被人要求推薦好吃的。給朋友們推薦餐廳,幾乎是沈宏非每天要盡的義務。既要合朋友口味,還要把就餐環(huán)境納入考慮,這個差事可不輕松。所幸好評率百分之百,因為沈宏非不允許他們給差評,凡有差評的,一律取關拉黑——就是這么霸氣!
沈宏非在《寫食主義》里說過這樣一句話:飲食其實還有一個作用,就是解憂。是啊,沒有什么事情是一頓美食不能解決的,一頓解決不了,那就兩頓!在普天減肥的大潮下,吃貨的日子有時并不好過。對食物的營養(yǎng)學,沈宏非也了解,但“知易行難”,每天攝入五種不同顏色的食物等等,實在需要天地人和。
最近更是出現(xiàn)了駭人聽聞的“九噸論”——每個人一輩子只能吃九噸食物,誰先吃完誰先走。幸好,身為胖子的沈宏非夠豁達:“這種話,聽多了看多了,也就無感了。與其聽別人的,不如聽從自己身體的提示?!?/p>
2017年沈宏非參加《味之謎》真人秀節(jié)目,讓他深刻體會到了“藥食同源”。從閩中到閩東,爬山下海、坐船,如果不是因為參加節(jié)目,這些地方沈宏非永遠都不會來。在屏南,草藥膳幾乎家家能烹,濃濃青草味,成了一股思鄉(xiāng)的情味。一道青草兔,青草為引,兔肉為肴,熱氣滋滋,肉香四溢,聞著嗅著,再也矜持不住,一口下去,胃瞬間復活!現(xiàn)撈現(xiàn)做的起魚宴更是驚艷了沈宏非的味蕾!吃了山上的,嘗了海里的,沈宏非忍不住感嘆:真正的美食在民間,沒有性情食色的回憶,最難將息!
沈宏非認為要想吃到真的“家常菜”,就得認得做菜的人,做菜的人也認得自己,最好是相互有一些了解,甚至互相敬愛,才是“家常”的最高境界。沈宏非不但遍嘗美食,更喜歡交識做美食的廚師。
有次他在北京采訪杭州四季酒店金沙廳總廚王小勇,問到:“您是否有吃夜宵的習慣”時,王師傅的情緒陡然激動起來:“每天半夜喊我去吃夜宵的人很多,有的說有一條魚,有的說有一只雞,但每次到了以后,看到的魚和雞都是生的,都要我現(xiàn)做!所以,現(xiàn)在有人再喊我夜宵,我一定先問一句‘生的還是熟的?”聽得沈宏非嘴里一口茶沒忍住笑噴了。
2019年初,沈宏非還在浦東三林鎮(zhèn)拜訪了81歲高齡的上海本幫菜泰斗李伯榮先生。李伯榮先生八十多歲,不燒菜了,現(xiàn)在是他孫子燒菜,他在旁指導。阿山飯店、上海桃花源小廚的粵菜,延續(xù)的是百年前的傳統(tǒng),都是他常去的。
常有地域派相互爭吵,四川人自夸川菜一流,廣東人自詡粵菜精到,在沈宏非看來,食物是和生命連接在一起的,每種菜品,各有其妙,沒有高低貴賤、優(yōu)劣好壞之分?!叭碎g煙火,哪有極品?只因當時饑渴,所以銷魂。”
網(wǎng)友問沈宏非,吃貴的和吃便宜的,在幸福指數(shù)上有不同嗎?他說:“其實沒有區(qū)別,有的時候往往是吃便宜的更有幸福指數(shù),因為有些非常昂貴的餐廳讓人拘束,還不如逛到最愛的馬路上吃小吃?!鄙蚝攴前l(fā)現(xiàn),于滋于味,吃起來越是感覺若有若無之物,就越能讓人不自覺地就想“再吃一口”,比如毛肚。雖然感覺上毛肚好像沒啥吃頭,然而,它一旦投身火鍋,蘸上香油蒜泥后,就給人停不下來的魔力,不愧是火鍋的頭牌!
梅龍鎮(zhèn)酒家八十歲那年,第五代廚房掌勺邵師傅舉行正式上位前最后一次考試,教官們出的考題,每一道都是看起來簡單其實極難拿捏的“送命題”:干燒四季豆、醬爆茄子、生炒蝴蝶片……考試雖然全票通過,不過沈宏非還是想讓他補考——因為太好吃了。
發(fā)布梅龍鎮(zhèn)酒家微博當日,閱讀量就超過100萬,許多人留言表達對梅龍鎮(zhèn)酒家的褒揚與回味:“這醬爆茄子,米飯三碗”“最喜歡吃干燒四季豆,特別考驗廚師技術”……太過火爆的留言,讓沈宏非都激動了:“梅龍鎮(zhèn)這條之所以人氣如此之高,經(jīng)過理性客觀公正的分析,我認為主要是因為廚師長得好。做為一個成年男性廚師,所謂‘長得好并非傅粉何郎擲果潘安,而是‘長得就像一個廚師,尤其是‘長得就像一個專門燒川揚本幫合流菜的廚師,長得專業(yè)。什么時候,若能看到做西餐的長得像做西餐的,做中餐的長得像做中餐的,就不愁吃不到好東西了?,F(xiàn)在的情況,如陳丹青所說,‘各行各業(yè)會塑造一種人的模樣,一種氣質(zhì),這個在中國特別模糊,現(xiàn)在我們各行各業(yè)都不像各行各業(yè),什么人不像什么人,文人不像文人,武人不像武人?!?/p>
眼下融合菜越來越多,上海的街頭也開始滿是辣椒香,有人擔心飲食趨同會造成遺憾,沈宏非的態(tài)度很淡然:“時移世異,天下一體,這也是飲食文化的命運。”
在物流高度發(fā)達的今天,想吃的大多能通過網(wǎng)絡抵達,但沈宏非認為:“與其讓食物通過物流的方式找到你,不如你自己去那個地方吃那個食物。對于你的這番誠意,我相信,食物也一定會以更新鮮的味道和更地道的烹飪方式來回報你?!蓖瑫r,沈宏非也坦言自己絕不會為了美食走遍世界,因為他認為吃喝絕不是生命的全部。 編輯/楊曉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