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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家[耷]

2020-03-26 09:28仇赤斌
文學港 2020年2期
關(guān)鍵詞:大姑荸薺姑父

仇赤斌

1

我們村在西邊,大姑媽家在東面,都在鄞江的南岸,是緊鄰的兩個村,相距不到兩里路。

大姑家所在的村叫潘家 [耷]。 [耷]是個生僻字,音耷,是寧波的獨特用詞,在本地文獻記載中,多指高低不平的地方。其實潘家 [耷]土地挺平整的,和我們羅家漕村差不多??赡苁沁@個村子比較分散,有四五個自然村。只是地勢比我們村還要低,記得有次發(fā)洪水,他們村大部分都淹沒了,而我村才淹了小部分。開始,潘家 [耷]去鎮(zhèn)上不方便,要走到羅家漕來擺渡,后來潘家 [耷]出了個大人物,造了座橋,把去鎮(zhèn)上的道路取直了,就輪到我們村的人走潘家 [耷]的路了。

東頭山是潘家 [耷]一個孤立的自然村,是附近平原上的制高點。站在東頭山,看這兩個村子,像是一把大姑父喜歡的樂器——二胡,前潘、傅家、后江沿、上屋等自然村是琴頭和內(nèi)外弦軸,琴筒則是羅家漕。而兩村北面的鄞江水,就是琴弓,要拉動琴弓,才能出聲。

大姑父有把二胡,他高興的時候就拉。有次他又在拉,說是什么《小河淌水》的曲子,我在旁邊聽著,他問我:“阿斌,你聽出小河里流水的聲音了嗎?就像我們旁邊的鄞江水?!蹦菚r我小,哪懂啥音樂,覺得倒是不難聽,我反問他:“大姑丈,你能拉出河里小魚的聲音嗎?”他一愣,停了弓弦,哈哈大笑起來。

大姑父當過兵,1971年到1975年,在安徽蚌埠的陸軍6424部隊,是偵察兵,據(jù)說槍法了得。他和我大姑找對象是他大姐介紹的,大姐嫁到了羅家漕村,和我爺爺奶奶住得很近,和大姑很熟悉。1974年他回家探親時兩人見了面,1975年退伍,1976年結(jié)婚。婚禮是在潘家 [耷]村大禮堂舉辦的,是集體婚禮,共有八對新人一起結(jié)婚,是當時政府提倡的新風尚。剛開始提倡計劃生育,懷孕是要管控的,鄉(xiāng)政府下發(fā)了避孕藥,大姑吃了幾次就停了。于是同年的農(nóng)歷十月廿五,我表弟出生了。

大姑父個兒不算高,好像比父親矮一點,但他在我心目中一直很高大。一張國字臉,濃眉大眼,完全和電影里的英雄一個樣。嗓門大,笑聲也爽朗。他魁梧,身板很厚實,力氣大,吃飯也多。尤其喜歡吃肉,油水越多的菜,他越是喜歡,比如過年時的蹄髈肉、大塊肉等。

那時候,大姑父喜歡抱我,一來我家,“阿斌阿斌”地叫著,把我高高地舉起來,還向空中拋去,等我往下落時,他再接住。第一次我害怕得大哭,習慣了就覺得很刺激,喜歡上了這種游戲,咯咯地笑。這是大姑父和我之間的特有游戲,因為他力大。等表弟出生,一歲以后,他就和自己的兒子玩著游戲了,我也大了幾歲,長高了,但還是有點失落。

大姑父自然很疼這個寶貝兒子,凡事都依著他。表弟很小就會察言觀色,想要什么東西,不管是吃的還是玩的,如果不同意,他立馬做無賴。往地上一躺,不管地上是有泥還是有水,身子滾來滾去,像條蟲子,嘴里還大聲嚎啕。大姑父高舉著厚實的手掌,卻從不落下來,他拿這個兒子沒辦法。還是大姑媽狠,遇到這種情況,直接就往屁股上扇了。所以,表弟每次做無賴,也是看人的,在大姑父面前多一點。

有一年冬天,我把尿撒在了大姑父的酒杯里。那時我家住的是老房子,樓上的木地板有年頭了,很多地方都漏了很大的縫。記得五、6歲那年,過年時親戚在我家吃飯,大我五歲的表哥拉我到樓上,慫恿我在樓板上撒泡尿,說是會給我糖吃。我照辦了,尿液順著樓板縫,不偏不倚地滴進了大姑父的老酒杯,這可是帶著體溫的童子尿哦。當時飯桌上煙霧繚繞,火鍋在燒、香煙在燃,大姑父側(cè)身正和旁人說話,另一個人剛好向他敬酒,他也沒發(fā)現(xiàn)異常,就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感覺味道好像有些不對,抬頭看到頭頂?shù)臉前迳线€在滴水,最后才發(fā)現(xiàn)是我在樓上搗鬼。親戚們都哈哈大笑起來,他也不好生氣,也跟著哈哈。我媽過來倒掉了這杯童尿酒,換了個杯子,擦干桌子后,他繼續(xù)坐著喝。我媽很生氣,事后狠狠揍了我一頓。這件丑事一直被大人們說了很多年。

大姑父退伍后,在村里當了八年的民兵連長,兼治保副主任。1983年他從村里調(diào)到寧峰鄉(xiāng)水利委,當時在鄞縣寧峰鄉(xiāng)和奉化縣江口鄉(xiāng),聯(lián)合成立了江口黃沙站,負責巡邏兩縣交界處縣江的江堤,防止有人偷挖江邊和江堤上的黃沙,危害江堤安全。他執(zhí)法太嚴,抓了很多偷黃沙的人,經(jīng)常被人辱罵,如果不去管,就要被上級領(lǐng)導責怪。這處境,像是風箱里的老鼠——兩頭受氣,活很不好干,幾年后他索性辭職了。

大姑父有一把打鳥的土槍,長長的槍身是木頭做的,紅褐色,我不知道是啥木料,被摸得油光锃亮,上面是黑色的槍管,閃著冷幽幽的金屬光澤。這把槍掛在他家二樓的墻壁上,旁邊張貼著軍屬光榮的宣傳畫,有時是整本的掛歷,是縣里的民政局贈送的,這是我家所沒有的,我很羨慕。我每次去他家,總是喜歡去摸一下槍管。槍冷冰冰的,我卻有一種炙熱的感覺。

土槍是裝砂彈的,填上火藥,是打鳥的好工具。他說是從奉化溪口那里買來的,花了130元。他在部隊里打過自動步槍、沖鋒槍、手槍,對槍支有天然的愛好。他平日里打斑鳩居多,人稱“天上斑鳩,地下泥鰍”,是好味道,麻雀也打,就是肉少了點。還有一種鳥喜歡藏在席草田里,有點笨,喜歡群居,他有時一下子可以打死三四只。這鳥比斑鳩要大,腹部的肉多,也很好吃。

我看過大姑父打麻雀,曬谷場上曬滿了剛打上來的稻谷,烏壓壓的一大群麻雀正在啄食,大姑父靠著旁邊草垛的掩護,躡手躡腳地靠近,扣動扳機,“彭”的一聲巨響,看到一團火光從槍口迸出,一些鳥翻落在地,另一些尖叫著逃走了。我竄出去,一只一只地撿起來,地上居然有十多只麻雀。大姑父讓我拿回到奶奶家,爺爺拔毛后,讓奶奶加點雪菜炒著吃,香極了。只是吃的時候要當心,很有可能一口就咬到了肉里的砂彈。

那時普遍沒有保護野生動物的意識。小學時用彈弓打鳥,初中時用氣槍打,非常普遍。我小時候吃過很多的鳥,現(xiàn)在想來真是罪過。這些鳥,都是大姑父打來的,記得還有野鴨、山雀,水雞、田雞、山雞……很多我都不知道名字,我問過大姑父,有的鳥他能叫上名字來,有的他也不知道。印象深刻的是有年初冬他居然打下了一只大雁,那時在1977年過年前,表弟剛出生不久。那天天氣很冷,已下了好幾天的雪,他和另外一個人在白梁橋附近,江塘邊的竹林,看到三只大雁飛到河灘上找食吃。兩人悄悄地潛過去,打下了兩只大雁,都是灰色的,另有一只很頑強,撲騰著飛跑了,沒讓他們抓住。一人一只,各自回家,拔毛后煮熟,白切,過年時給每家送去。他說大雁的味道并不是很好,肉燥乎乎的,太柴了。當時我也吃了,但忘記是啥味道了。

那時除了過年時能把豬肉吃個夠,平日里很少能吃到肉。雞肉也是逢年過節(jié)才斬殺的,一般都是自家養(yǎng)的,讓母雞生蛋,公雞養(yǎng)到過年才殺。大姑父打來的這些鳥,極大地豐富了家里的菜肴。

大姑父會開手扶拖拉機。我那時已經(jīng)上學了,認識車頭上的“東方紅”三個大字,也會唱“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毛澤東”這首歌。不會是不可能的,每天早晨廣播里唱的就是這首歌。當時的拖拉機很珍貴,有專門的機庫,每天都要停進里面,避免被雨淋到。1988年,他辭職,想干個體戶。拖拉機的機頭是在江口黃沙站買來的舊貨,很便宜,半送半賣性質(zhì),花了幾百元,又花了五百元在橫漲村買了個拖拉機的后橋,用來耙地。耙地有季節(jié)性,收入不高,過了一年,他去考了拖拉機的駕駛證,又花1500元買了車斗,開始搞運輸。當時買一輛全新的拖拉機,要4000元。于是他平日里拉磚頭、塘渣、碎石、沙子等建材,生活還平穩(wěn)。

農(nóng)忙時候大姑父換下裝貨的車斗,換上耙地的鐵家伙,在灌滿水的田地里來回馳騁,威風凜凜,仿佛是跨在大馬上的將軍。忙完農(nóng)耕后,再換上車斗,拉貨跑運輸了。1985年,分田到戶時,大姑父繼續(xù)跑運輸和耙地的生意,收入不錯。我表弟小我三歲,他上初中時,在大姑父的指點下,也學會了耙地。我第一次看到表弟坐在駕駛位上,雙腳踩在支地輪上,靈活地操縱拖拉機在水田里耕耘時,驚得眼珠子都要出來了:太帥了!帥呆了!

我是一點不敢碰拖拉機的。我父親就是因為發(fā)動拖拉機,用手搖柄發(fā)動柴油機時,不小心把牙齒磕到了柴油機上,兩顆門牙被磕掉了。后來沒辦法,鑲了兩顆銀牙,給他還算英俊的形象抹了黑。父母不讓我靠近拖拉機,而表弟居然可以和大姑父替換著開了,真牛!

大姑父種過甘蔗和荸薺,這是我家所沒有的。那時候沒有粗粗的、人稱廣東甘蔗的紫皮甘蔗,本地的甘蔗青皮,皮很厚很硬,要用牙齒使勁地咬開,我們舍不得丟掉皮,還是折斷后,放在嘴里嚼。嚼的時候要小心,不注意就會劃破嘴角。嚼完甘蔗皮后,才啃里面的甘蔗肉。大姑父在小河邊的自留地里種了兩分地的甘蔗,深秋后收割,賣掉一些,把其他的埋在種甘蔗的地里,上面覆蓋上厚厚的泥土。我好奇地問,這是為什么?他說埋在地里,甘蔗就不會散失水分,也不會壞掉。等過年前,他拿著鋤頭,領(lǐng)著我們一幫小孩,去地里挖甘蔗。在旁邊的河埠頭洗干凈,用刀修整下表面,斬成幾段,就可以吃了。而且每次都能讓我們吃個夠,這是大姑父家很多年的保留節(jié)目。

荸薺也種在甘蔗田旁邊的水田里。也多是在過年時吃,寧波人稱之為“菩齊”,有“普濟”的吉利之意,吃著喜慶,說著好聽。挖荸薺很辛苦,在寒冬的季節(jié),種荸薺的田里已經(jīng)沒有水了,但還是很泥濘,要穿長筒膠鞋才能干活。且要用杠锨挖,是個力氣活。荸薺葉子有點像蔥蘭,細細的、翠綠色,很可愛。從泥中挖出荸薺后,洗凈,表皮紅紫烏亮,像有些老家具的顏色,顏色越深越好,最好紫到發(fā)黑。大如銀元,小如銅板,甚是可人。好的荸薺,肉白、皮薄,口感爽脆、甘甜。

表弟有次感冒發(fā)燒,大姑父把荸薺和甘蔗切成塊放在水里煮,滿屋子里都是香甜味,饞得我要命,我讓表弟偷偷給我嘗一下,味道真的很甜。據(jù)說荸薺寒性,有清熱解毒等功效,可以治療發(fā)燒。荸薺還有開胃消食的作用,過年時如果吃多了,不妨來一碗荸薺百梨湯。把荸薺去皮洗凈搗爛,放入百合,雪梨去皮核后切碎,加水,大火燒開后加冰糖,再轉(zhuǎn)小火煮10分鐘,分一兩次食渣喝湯就行了。平日里,荸薺當然是生吃,用一把小刀慢慢地削皮,搬一把竹椅,坐在弄堂口,曬著太陽,慢慢削、慢慢吃,這是我愿意干的事。荸薺做甜羹也好吃,和酒釀、圓子、雞蛋液一起煮,是喜宴上最后的一道菜。

大姑父家的過年飯菜上,總是有特別的食材?;蚴且拔?,除了一些野鳥,有時會有野兔。其他的狗肉、貓肉,都是在他家吃到的。我曾求大姑父打鳥時帶著我,因為表弟就跟著去了好幾次,每次都有收獲。但母親私底下卻極力反對:“你也要做野小歪嗎?衣裳要弄得一塌糊涂?”母親愛干凈,如果我把衣服弄得很臟,是要挨揍的,于是只好作罷。

2

潘家 [耷]和羅家漕,都是靠河的小村,有江有河,河運興旺時很繁榮,撐船的人不少。父親在被迫辭去村里的支部書記后,失業(yè)了一段時間,曾和大姑父一起合股買了一艘二手的水泥船,準備搞水上貨物運輸。有一次在奉化江上,遇到漩渦,只有大姑父在船上,他操作不當,結(jié)果造成翻船。大姑父會游泳,自己爬上了岸。但船和貨物沉江了,泡湯了,都沒有撈起來,兩人的第一次合作,宣告失敗。為了還清這筆錢,父親花了好幾年,后來父親還是繼續(xù)他的會計老本行。而大姑父還是開拖拉機。

大姑父用這臺拖拉機做過軋米胖生意。就是在拖拉機的斗里裝上一個機器,把大米和糖精倒進上面的口子里,在機器的突突聲中,一條長長的米胖帶著熱氣,從出口吐出來了。米胖可以拉得很長,好像可以從潘家 [耷]拉到羅家漕。當然一般拉到一米長后就拗斷了,米胖放在塑料袋里,可以存很久。吃的時候,叼在嘴邊,像是叼著煙斗,自己感覺很有派。這米胖其實是米棒或米棍了,是早期的膨化食品,比起那種火燒、手搖的米胖機炸出的米胖,要先進得多,于是很快替代了老式火燒的米胖機。大姑父整天走村串戶,生意貌似不錯。

后來大姑父開拖拉機出事了。1993年過年前,大姑父在奉化縣方橋鎮(zhèn)裝了滿滿一車亂石,上橋時,突然發(fā)現(xiàn)轉(zhuǎn)向失靈,拖拉機帶著亂石掉向河里,他情知掉進河里必被壓住,性命將會不保,就奮力一躍,跳出拖拉機,落在河岸處。落地時他的屁股壓在左腿上,腳踝處當場壓斷,他都聽到了骨頭斷掉的聲音,腳踝處就只連著一層皮。手術(shù)后,這條腿還是落下了后遺癥,尤其是腳踝處。那年正月里,我姐結(jié)婚,大姑父沒來參加婚禮。

家里人都說開拖拉機太危險,開了這么多年了,就不要再干了。加上那時運貨的卡車出現(xiàn)了,拖拉機的生意在慢慢變差。于是大姑父忍痛停開拖拉機,想著要轉(zhuǎn)行。

八十年代初,在過年期間,大姑父組織過人員跳馬燈舞。那時候過年熱鬧,村里會不斷有龍燈、馬燈隊伍經(jīng)過,還有大頭和尚,敲鑼打鼓地來拜歲,都要給拜歲錢的。大頭和尚最沒有技術(shù)含量,帶個大頭殼子,搖著蒲扇,說幾句吉利話。龍燈很多是老年人組織的,就在長弄堂里抬著走一圈,也不舞動一下,就趕著去下一家了。還是馬燈最好看,一般是五個小孩上場,濃妝艷抹,穿戴整齊,胯下騎著一匹馬,一手扶馬鞍,一手提馬鞭,好不威風。馬燈用竹子扎成,外敷彩布,分紅、黃、綠、白、黑五色,程式有趟馬、走鞭、云步、碎步、圓場五種。除了打、擺、游,還唱著小曲。部分的曲調(diào)是:“正月里來馬燈跑,家家戶戶真熱鬧。社會主義真是好,人們生活有提高。家庭和睦人人笑,全家幸福定重要。噯格倫噔喲——全家幸福頂重要?!敝T如此類的唱詞,有的還可以現(xiàn)編,旁邊有人在伴奏。

大姑父和表弟就是馬燈隊里的,大姑父是組織者,兼吹嗩吶、拉二胡。表弟是領(lǐng)跳的,他的膽子一向比我大。讓我在人前跳馬燈我是不敢的,后來他妹妹也參加了。初一聚在奶奶家吃飯,每次都快吃中午飯了,他們才能回來,在飯桌上給我們講一些新鮮事。吃飯后,又匆匆出門,去趕下一場。

跳馬燈舞畢竟是季節(jié)性的生意,過了幾年后,就不流行了。大姑父后來開殘疾車,拉客做生意干了兩年。從張家墊拉到方橋,或是其他的村里,每次收費五元。他花5800元買了一輛新車,有次車子的后軸斷掉,差點又壓到左腿,害怕了,就轉(zhuǎn)手賣了殘疾車,只得了3000元。

那時他已經(jīng)迷上了賭博,手上有了點閑錢,他就手癢,開始打麻將,先是在自己村子里。后來他嫌大姑管得太緊,就到外村去賭博,開始失控了。他覺得打麻將不過癮,就推牌九,輸錢特別快。他左手進,右手出,幾乎不往家里交錢,有時賺的還沒有輸?shù)亩?。那次,他和大姑說要去買輛舊拖拉機,從家里出走三天,把這3000元輸了個精光,才回家。氣得大姑要和他離婚。那一年,是在2000年。我父親過去調(diào)解,大姑父答應不再賭博,除了過年期間親戚之間打點小麻將。表弟跟著看會了如何打麻將,有時替他打幾把,牌技比他高明得多,每張麻將牌都能摸得出來。

大姑父會吹嗩吶、拉二胡,不開殘疾車后,有人來拉他去吹簫。這個吹簫,不是吹奏簫管,而是一幫人吹奏哀樂,為死者送行。這是一項古老的行業(yè),《史記·周勃世家》就有這樣的記載:“勃以織薄曲為生,常為人吹簫給喪事?!北镜氐拇底鄻菲饔袉顓取⒌炎?、二胡、銅鑼、鐃鈸等,有的還加上小號、長號、軍鼓等西洋樂器。隨著手頭的寬裕,農(nóng)村里的喪事辦得越來越隆重了,為亡者吹簫是必須的,大姑父的新生意不錯。我聽過大姑父吹過《在希望的田野上》,吹得不錯,但聽了,有種說不出的味道。只是有時生意來的不是時候,過年時所有親戚都在一起聚會吃飯,附近的某村有人亡故了,大姑父馬上就要出發(fā)。等送亡者“上了山”,才回來一起喝酒。有的親戚就有些忌諱,暗地里有點嫌棄,尤其是結(jié)婚或祝壽的場面,就不希望他參加。

即便一起上了飯桌,大姑父對一桌的菜也看不上眼,覺得不如喪事上的酒席。確實,本地傳統(tǒng)里,在紅白喜事中,白事的酒席上,置辦的菜肴要比紅事豐盛,要專門給吹簫師傅們備一桌菜。我最早發(fā)現(xiàn)這個問題,是在一個遠親家吃酒席。這戶人家正月期間兒子結(jié)婚、到了年底家里老人過世,我隨同家人去吃了兩頓酒,發(fā)現(xiàn)了其中的差異,就悄悄地問奶奶,這是啥原因。奶奶摸摸我的頭,說:“喜酒辦得不好,有得是機會彌補,比如在小孩滿月酒、上學酒上,菜買得好一點。而喪事的酒席,是為老人辦的最后一件事了,菜差了,會被村里人戳脊梁骨的。”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問爸爸時,爸爸眼睛一瞪:“小小人為啥要問這種事情?”過一會,緩和了口氣說:“這是人一輩子最后一件大事,后代要盡孝,當然要辦得風風光光的?!?/p>

大姑父以前最喜歡吃肉,尤其是肥肉,吹簫后變得不怎么吃了。宴席上河鰻、甲魚這樣的大菜,他也說吃得太多了。他吃得多,營養(yǎng)攝入就過多了,血壓和血脂變得異常,我們都勸他吃得素一點,他不以為然。

這樣過了幾年。2007年6月一天的清晨,起床時,大姑父感覺褲子穿不進去,皮帶也系不上,這其實就是提醒,但當時他沒意識到。前兩天,他就感覺頭暈目眩,疼痛難忍,去小醫(yī)院檢查沒有診斷出來啥毛病,只掛了兩天水。那天他早飯前,空腹吃西瓜,吃到第二塊西瓜時,感覺嘴歪了,舌頭變硬了,說話含糊不清,想給表弟打手機,發(fā)現(xiàn)手指已經(jīng)無法操作了。幸好大姑在旁邊,馬上給表弟打電話,表弟開車送他到李惠利醫(yī)院,診斷是腦中風。住院19天,每天要掛水12瓶,但效果不佳,出院時,他一步也不能走動。后又到東錢湖的113醫(yī)院去看,那里有高壓艙設(shè)備,每天吸氧,共28天,身體有了部分恢復?;丶液?,到處到衛(wèi)生院去針灸、吃中藥,比如東郊醫(yī)院,每次配藥要100多元。還把中醫(yī)師請到家里來針灸,針灸了9次,喊疼,后來就不治療了。

經(jīng)過多方治療,還是造成半身不遂,在左半側(cè)。從此,大姑父只能顫抖著左手,扶著拐杖走路了。那時給表弟結(jié)婚用的新房已經(jīng)造好了,他和大姑住在一樓,于是他每天只能坐在家門口的藤椅上,曬曬太陽,和路過的村民講講閑話了。離村二十公里有個半仙式的人物,說是中醫(yī),但給所有的人、所有的病配的都是差不多的“藥”——一瓶加了不知什么粉的仙水。大姑父讓大姑帶他也去了,我開車也帶他去過,花了不少錢,終究也沒效果。這次生病,幸虧一個月前他掛靠在某公司時,辦好了醫(yī)保卡,有部分醫(yī)療費可以報銷。大姑父后來辦了殘疾證,掛靠在一家單位,不用上班每月有幾百元的收入。

于是他認命了,但這條左腿還是找他的麻煩。因為不動,血液不通暢,幾年后這條腿疼得差點要了他老命。2017年上半年左腳踝動了一次手術(shù),下半年動脈血管又是一次手術(shù)。

還有他的右眼幾乎瞎了,是瞄準準星的那只眼睛。年輕時他用土槍打鳥,有次槍管炸膛,右眼濺入兩粒鐵砂,限于當時的技術(shù),沒有完全治好。2011年,他舊傷復發(fā),引發(fā)了青光眼,到寧波市眼科醫(yī)院動了手術(shù)。如果不動的話,正常的左眼也會被感染。因為左眼里長了個息肉,就一起割掉了。如今左眼清晰了,右眼的視力幾乎為零。

大姑父屬武,打打鬧鬧一輩子,一生也就搞了個熱鬧。今年春節(jié)聚會,我開車去接他,他只能坐在副駕駛位。他先打開車門,把拐杖放下,左手拉緊扶手,把那條病腿抬進來,頭差點碰到車門,再一屁股坐下,最后伸進右腿,把拐杖放在胸前。酒席其間,我看他的胃口還是不錯,葷菜吃了不少。很多認識他的人紛紛過來打招呼,他畢竟闖過碼頭,認識的人多。吃酒席一個多小時,快結(jié)束時他說想上廁所,因為廁所不在食堂里面,要下臺階再上臺階,他后來說算了,還是回家再上吧。我開車送大姑父和大姑回家,剛到家門口,他就催促著大姑趕緊去開門,他等不及了。其實,他一上車,我就聞到了他身上一股強烈的尿騷味,可能是他小便時沒有尿干凈,灑在褲子上了,褲子又沒有及時更換。他還動過一次前列腺手術(shù),但效果不佳,從此小便時常尿不盡。

大姑家的新房地基是很早就批下來的,就在公路邊,是個好位置。因為資金的原因,他家是這排房子中建得最晚,后來表弟年紀大了,要找對象結(jié)婚了,才向親戚們借了錢,把房子建了起來,記得向我家借了二萬。在農(nóng)村,沒房子,是很難找到媳婦的。他家的老房子是一大間的磚木結(jié)構(gòu)樓房,還在,沒有拆,里面放了很多雜七雜八的東西,大姑父不肯扔掉那些老家具和老物件。那臺拖拉機還在,沒有賣掉,大姑父讓人停在屋檐下,還經(jīng)常拐著腿去擦拭,不讓它生銹。后來,有附近打工的外地人想來租房,大姑去收拾了一下,偷偷處理掉一些老東西。租客嫌門口的拖拉機礙事,大姑就找了破爛王,準備當廢鐵賣掉,大姑父知道了,大發(fā)雷霆,堅決不讓賣。他對租客大喊:“你們回去吧,這房子我不租了!”老房子閑著也是閑著,江蟹再小,多了也是盤菜——每月能有幾百元的租金,也是好事。大姑很生氣,老兩口吵得很厲害,好幾天不說話。消息傳到附近的親戚的耳里,我父親有次上班路過,就進屋想去勸解下。兩口子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開了,好像都有道理,父親于是犯了難,這家務事,不好斷啊。我知道后,倒是能理解大姑父的心態(tài),這臺拖拉機寄托了姑父太多的感情,那是他一生中最輝煌的時光。

大姑父家在潘家 [耷],姓潘,名云品。他們村出過縣長這樣的人物,他很熟悉,還一起共過事,在位時也沒求他找個好單位,解決一下自身的編制問題。后來縣長落魄了,大姑父也不說人壞話,去踩上一腳。

我的大姑父,曾經(jīng)強壯如牛,如今已垂垂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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