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鵬飛
我們換了便裝,一路南下。去的時候可不悶,下了動車,兄弟單位派軍車接的我們。中午在大食堂吃了飯,下午我回臨時宿舍休息,同來的周官、韓哥、老姜、大黎要去鎮(zhèn)上轉(zhuǎn)轉(zhuǎn),這邊挨著邊境,我囑咐一定注意安全,買好路上的應(yīng)用品和食物,立刻回來。安全起見,要周官看好他們。之后,我打電話給妻子。我媽媽說我妻子正是感情充沛的時候,有時會焦慮,有時又無故落淚。
我在電話里說了我不回去的事。她沒說話,我問她生氣了,她說你死定了。
我說,我明天就要死了。
她說,你是在外面執(zhí)行任務(wù)嗎?好了我不問了。
我說,我小學(xué)一年級,有一天張穎——一個喜歡我的女孩子的名字,她跟我說,你死定了。
我妻子問我,你在說什么?
我說,張穎看到我手里拿著一朵藍(lán)色小花,于是跑過來跟我說,你完了,摘了這種小藍(lán)花七天之后就要死掉。當(dāng)時我嚇得趕緊把花給扔了,然后內(nèi)心有點害怕,又不敢回家告訴爸媽。于是從那天開始我就每天數(shù)日子,第一天,第二天……天吶,我一共只能在世上活七天了……我明天就要嗚呼了?,F(xiàn)在想起來真的好好笑,我真的很容易被騙。
我說完這些,我妻子哭了。我妻子淚點極低,我們過去看一些爆米花電影,九十分鐘的電影,有一半時間她都在哭,還嘴硬說,其實也沒有太感人。我說她一點都不真誠。
她哭了會兒倒又正常了,她說,真遺憾這些是騙人的,要不然我就永遠(yuǎn)、永遠(yuǎn)都見不到你了。
她哭,我會莫名覺得原因在我,畢竟我很長時間不在身邊陪著她。盤算著預(yù)產(chǎn)期也快到了,我叫她自己萬事小心。她可能已經(jīng)猜到我出門在外,快掛電話時才說,可不可以帶一個手串回來,我要那種帶藍(lán)色寶石的。
她是在試探我,是不是真的在外地。
本來在八月初報了休假,妻子待產(chǎn),我休產(chǎn)假。彼時一批新裝備要去接,新成立的魚水雷總部搬到了山上,編制尚在調(diào)整中,新陣地建設(shè)又缺了人手,我只好找到我們大隊長,說我遲一點休假。之后開了接裝部署大會,由我?guī)е犖槿ソ有卵b。走時大隊長要我注意安全,期盼我早一點凱旋。我知道意義非比尋常,不光是這次整編后接裝,給新成立的總部開個好頭,還有我報的計劃是年底轉(zhuǎn)業(yè),這該是給軍旅生涯劃個完整句號的一次任務(wù)。
這次擬的名單,基本還是上一次接新裝的團隊。唯一有變動的是中士大黎,他來找我說,父親病了,繼母自己在家照顧,現(xiàn)在焦頭爛額,要他年底無論如何全程退役。他說當(dāng)兵七年,出過海,守過島,就是沒接過裝,想跟著我們?nèi)ァ?/p>
大黎是那種文藝小青年,身體素質(zhì)又差一些,加上平常日子里也是和大家格格不入。所以,很少把重任委派給他。
我和大隊長匯報之后,大隊長同意了,在我擬定名單上簽了字。
下午,兄弟單位照例是包了一輛綠皮車,用航吊把新裝備放進車皮,都是露天的,之后用帆布蓋上,捆上尼龍繩。九個車皮裝滿了,還留了一節(jié)封閉的車廂,用于我們后面幾日的吃飯、睡覺。
傍晚他們回來了,都背著大包小包。水桶、衛(wèi)生紙、牛肉、餅干、奶,該買的都買了。周官跟我說,根本沒有藍(lán)色寶石手串,哪里也找不到。我說沒有就算了。兄弟單位完成任務(wù)就撤回了。我們進了車廂,把他們買回來的棉被、墊子鋪上,然后換上軍裝,坐等火車發(fā)動。
大黎帶回來一兜炒好的竹節(jié)蟲,這是當(dāng)?shù)孛?。他問我吃不吃,我哪里忍心吃這個,韓哥、老姜、周官也說不吃。車子剛發(fā)動那會兒,大黎自己吃完了蟲子,然后說我們幾個好無聊。在半昏暗的環(huán)境里,他說,總覺得快樂很大程度是因為傻,低智商。聰明的人很早就開始糾結(jié)、難過。大黎碰我肩膀一下,我看看大黎,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話茬。我的轉(zhuǎn)業(yè)表已經(jīng)填好了,可我還沒有上交,我這會兒又不想上交了。
到了凌晨才到達(dá)第一站。我們饑腸轆轆,用酒精鍋煮了大塊牛肉。肉沒煮好,車子又緩緩發(fā)動?;蔚脜柡?,只好執(zhí)勤那般,輪流扶著酒精鍋。就著饅頭吃完半生不熟的牛肉我開始吐,他們也吐。后面再餓了,只好干啃饅頭。后面車子馳騁于山路,搖晃得實在太厲害了。深一下淺一下像是過去坐船。胃里波濤洶涌,喉嚨酸酸的,到底沒忍住,我們一人抱著一個水桶吐個不停。
這個水桶,在路上,也是注定了要做馬桶的。起初在車廂坐馬桶不大好意思,但是都是一起摸爬滾打,一起光著屁股洗澡,一個灶上吃飯的戰(zhàn)友,能有啥不好意思?
出省之前的最后一站,已是傍晚,老姜和韓哥下去方便。我叫他們換了便裝再去。因為要上大號,但是不知道綠皮車幾時出發(fā),只好就近找了個坡地,就那樣蹲上了。
列車長過來通知我們,這一站停的時間最長,可以出去走走。我下車后沒敢走遠(yuǎn)了,在車廂里時妻子打來電話,人多我不好意思接,現(xiàn)在打回去。我們這個團隊?wèi)?yīng)付妻子都是肉麻兮兮的,比如周官,背著人接起電話來還是喊妻子“大美妞”,聽得我們牙齒都酸。
妻子接了,我說,美女,吃飯沒有。她說,明天去醫(yī)院剖腹產(chǎn)。我繞著鐵軌走路,偶爾看看一動不動的列車。我沒話找話說,哪里買藍(lán)寶石手串呀,哪里都買不到。她說,手串都是人家心靈手巧的少數(shù)民族姑娘耗時間做出來的,你有心你一定能找到。我說,網(wǎng)上買一串好不好。她說,那你就是沒有心。
我許久沒說話,她問我在想什么。我說,你別怕,明天打了麻藥就不疼。她說,我現(xiàn)在想許一個愿望,我小時候讀完一篇童話,就去公園摘七種顏色的花瓣,一片片吹完,我可以許七個愿望。七個愿望每一個都會實現(xiàn)。
我等她接著說。她說,但是我一直舍不得許愿。
我說,你就隨便許一個吧,比如讓我遇到藍(lán)寶石手串,然后買給你。她說,我不要你糾結(jié),我要你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你才會開心。我偷偷想過明天一睜開眼睛,會看到你。可是我不希望你不開心,也不想羈絆你,你懂嗎?你因為我不開心,我也會不開心。
天邊有雷聲,這個多雨的季節(jié),估計單位那邊也在防臺風(fēng)。
我說真浪費,這個愿望就這樣用掉了。說著列車啟動,我慢慢上了車。妻子說,我要你夸我最能干,最可愛。韓哥、老姜、周官、大黎都在瞅著我,或許是聽到了妻子的話,他們?nèi)讨?。我只好說,你最能干,最可愛。妻子說,你真好,能嫁給你,我是最幸福的。
我掛了電話之后,還是在糾結(jié)著。我雙手抱著膝蓋縮在一角。要轉(zhuǎn)業(yè)吧,我自己不甘心,基地領(lǐng)導(dǎo)也對我寄予了厚望。可是,我現(xiàn)在身份變了,除了是軍人,我還是一個孩子的爸爸。我爸爸也是軍人,我恨死我們之間的聚少離多。我不了解他,他也從不懂我。
出省之后火車速度一下子提了起來,周邊不再是山路,雨也下了起來。我們拉開車廂門檢查,帆布在獵獵作響,像是迎風(fēng)飄舞的一面旗幟。我說,得重新綁一下。周官也判斷了一番,覺得這個時候有點危險,但是等火車再停下可來不及了,裝備早就受潮了。大黎膽小,我讓大黎留守,我?guī)е齻€人慢慢攀上了車頂。
車頂滑得很,雨水很足,打在身上涼絲絲的。我要他們一定要謹(jǐn)慎。我扯住繩子,作訓(xùn)服濕透了,行動遲緩不少。韓哥、老姜重新蓋帆布,周官給繩子打結(jié)。韓哥沖我們喊,聲音化在風(fēng)雨中。我沒聽到,我喊他,我灌了一嘴巴雨水。
火車趕得很急,韓哥試著原路返回車廂,很快又回來說,這下壞了,回不去了。韓哥和老姜去了幾次,又回來幾次。雨水劈頭蓋臉,周圍烏黑一片。大黎看我們遲遲不回,也尋了過來。我們在四號車廂,大黎自己在七號,見帆布上的金屬套豁開了,大黎像一個騎手,身子斜斜地騎在高處。
結(jié)果我們各自在露天車廂里淋了一路。
車子停下后,跳下去擰擰衣服上的水。
遠(yuǎn)處有斷橋,河水湍急地奔流著。
大黎又吐了,吐完,整張臉蛋是滾燙的,周官摸摸他額頭。我們擔(dān)心大黎路上發(fā)燒,結(jié)果真發(fā)燒了。
把大黎帶上車廂,才知道經(jīng)過一路顛簸,五個當(dāng)作馬桶的水桶全部破裂了,現(xiàn)在湯湯水水滾滿了車廂。我們吃的、用的都報銷了,到處又黏又臭。我找來找去都沒有一條合適的棉被,好讓大黎躺下來。
他躺在稍微過得去的棉被上和我們說,你們對我好,大恩大德我永遠(yuǎn)記著。周官說,記著就好,以后可得好好孝順我們。大黎說,我腦子里可沒有“孝順”這個詞,對我好,陌生人我也涌泉相報。你是個混蛋,血緣再親也沒用。我經(jīng)常和我爸、繼母說這些,永遠(yuǎn)不要拿道德綁架我。周官連說,壞了壞了,叫你把體弱多病的文藝小青年帶來,有我們受的啦。
大黎說,我問繼母如果明天不在了,現(xiàn)在最想干什么。繼母說什么也不干。問她這輩子有什么心愿,她說沒有。大黎說,后來我發(fā)現(xiàn)很多人都這樣,活得毫無感覺。
吃的、用的只好全部清理了,再上路,我們把車廂門拉開,盡管陽光不好,也得試著晾一下。后面幾次停車都是亂的,有時根本不在站點停車,或許路上根本沒設(shè)站點。發(fā)車也不規(guī)律,越來越急。老姜和韓哥剛脫下褲子,人剛蹲在濕漉漉的草叢中,車子突然就發(fā)動了。他倆邊提溜著褲子邊追著火車。
有一站,我剛蹲下,迎面來了一輛空調(diào)車。見鬼,這種地方哪來的空調(diào)車。車上一個營養(yǎng)過剩的小胖孩指給旁邊的人看,很快引起大家的興趣,一齊撲向這邊的玻璃窗。正好十六節(jié)的注目禮。
畢竟已經(jīng)折騰了一晚上,又從上午折騰到下午,我躺在硬硬的車廂里很快便熟睡了過去。中間醒了一次,周官要用我的充電寶,我拿給他,后面就翻來覆去睡不著。我想著妻子這會兒在做什么,她可算受罪了。
疼嗎?
要是不出來接裝,我可是要陪著她的。從昨天晚上就陪著她,我就睡在她旁邊。不用睡在這么硬的車廂里,身上還是濕的。
今天我就陪著她去醫(yī)院,像是每一個丈夫應(yīng)該有的樣子。我等在病房外面,等著醫(yī)生出來,問醫(yī)生是不是母子平安,然后我心里的一塊石頭也就落了地。
老姜說餓了,問我們還有吃的嗎。
我說沒了。問他們都餓了嗎,都說餓了。我記得越往北走,站點處賣東西的越多才是。我要他們再忍忍??樟艘惶於亲?,到了天黑,車子停在站點處,下來張望,才看見幾個小販兜售面包。距離很遠(yuǎn),他們派韓哥跑去買,我急著下去給妻子打電話。之前我媽媽發(fā)來短信,說是生了個男孩,母子平安。我打過去,她說,特別累,想睡會兒。我說,那睡吧。我一臉興奮,走路還踢著腳下的石子。她說,我要聽睡前故事。我說,從前有只可愛的小綿羊。她說,幼稚。我說,在幽暗的森林里,一只惶恐的綿羊。她說,嚇人,我要聽你講有味道的故事。我說,從前有一只撒著孜然、外焦里嫩的小綿羊。
她說,講來講去都是小綿羊,我要聽你的故事。
我說,我就是那只外焦里嫩的小綿羊。
我這么說是因為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這批新裝備接回去之后,好多事情會發(fā)生轉(zhuǎn)變。新裝備依賴于電腦操控,不再需要人工。編制調(diào)整,我?guī)е倪@批老技師和舊裝備也都即將淘汰。如果我再走了,水下兵器將后繼無人。
那么,誰第一個接手這個攤子,誰就是外焦里嫩的小綿羊。
手機電量過低,提醒我即將關(guān)機,這個時候我才知道列車啟動了,這次提速比往常又快了一些,我反應(yīng)過來跟著跑了起來。周官、老姜都探出頭呼喚我,我瘋跑一陣,終于距離越拉越大,周官把我的作訓(xùn)服扔了下來。
妻子問我怎么了,我還沒解釋,手機低電量關(guān)機了。
我是頭一次押裝備遇到這樣的事,我坐下歇了會兒,夏作訓(xùn)口袋里裝著錢,還有周官塞進來的面包。之后沿著鐵軌走。我盼著不要下雨?;璋档奶炜?,烏云像是一直化不開。
地下是泥濘路,我兩只作戰(zhàn)靴都裹滿了泥巴,名副其實的負(fù)重前行。
附近有些空了的磚瓦房,許久沒人住,門窗都是破的,黑漆漆的像口腔,口腔里忽然閃出兩個綠色的光點。
我一驚,接著走出來一只狐貍大小的動物。
越走越近,比狐貍要大得多,是只狼。
是狼是狗也分不清楚,我退后了幾步,狼沖著天空長嗷了一嗓子。果然是狼。
它嗷完,另一只狼也從口腔里走了出來,也嗷。
這樣子鬼哭狼嚎,不把更多的狼招來才怪呢。我把面包撕開,遠(yuǎn)遠(yuǎn)拋過去。
我估摸著這會兒跑不快,只能抬腳走,一只狼叼著面包追了出來。
它追出來,才知道距離是這樣近。我這才感覺到驚慌。我往后退著,最后倚住一顆梧桐樹,蹲下去。這是狼不像狗的地方,人蹲下去,它不跑。我的血又往腦子里沖。它會撲上來咬掉我?guī)讐K肉,還是像我們吃兔子那樣連頭啃掉?我真怕我的孩子剛生下來沒爸爸了。
手無寸鐵,一只狼試著往前探身,我想試試用手機擊退它們,也只能這樣子砸向它。用石頭也好,摸索著,最終摸到了一塊棱角尚在巴掌大的石頭。我試了試比較趁手,又摸到一塊,急忙用夏作訓(xùn)服一齊包起來,準(zhǔn)備迎戰(zhàn)。
我握住武器往前走了幾步,兩只畜生絲毫沒動,它們還感覺不到我的厲害。
它們把我當(dāng)成小綿羊了嗎?外焦里嫩的小綿羊?快點過來呀,一起過來吧。讓我一下子把你們的腦袋砸開,把腦漿子砸出來好不好?你們是狼還是寵物狗,倒是過來呀!
我又退了回來。
我再次蹲下去,這次我冷靜了不少,褲兜里有煙,我拍一支出來點上?;鸸饴冻?,兩只畜生晃動了一下。
我咬住煙,騰出兩只手想尋一些枯枝,或者干草,雨水過后,什么都是濕淋淋的。我記得夏作訓(xùn)服里面有錢,七張面值二十的零錢,我點上一張,沖著黑影甩了出去。
沒拋出去多遠(yuǎn),火光滅了。
一只狼拱著面包咬了幾口,之后叼給另一只狼,現(xiàn)在想來,它倆倒挺講究。這是個奇怪的夜晚,我不知道我期盼的是什么,但我感覺到了這是我的生活給我的答案,雖然實際上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我重新點了一張錢,看見遠(yuǎn)處有個黑乎乎的石磨。
也不知道幾點了,最后一張錢燒完,天光湛藍(lán),見清。老百姓屋前的瓦罐、柴火已看得清大致輪廓。狼一直坐著,交頭接耳一陣,起來要走。尾巴高高豎起來,最早叼住面包的狼還回看我一眼。
它倆走后,我坐到地上。松了口大氣,之后再走路也是輕飄飄的,感覺一切都恍惚、不真實。
沿著鐵軌走了很遠(yuǎn),看見空了的半個村子,還碰上了個荒蕪的蘋果園,之后進入了另一個村子,之后見到遛彎的老大爺,我問路。大概中午,太陽高空照的時候,有個大娘給我拿了兩個囫圇的餅。
我沒錢給她,也就堅持不要她的餅。她問我是當(dāng)兵的吧,我說是,還說我的錢給了路上的狼了。大娘說,這里沒有狼。她叫我等等,她小兒子回來,送我去鎮(zhèn)上。
之后我坐上摩托車,沿路往北,不到兩個小時就趕到了這個縣的站點,一打聽,火車不在這里停。另一軌道倒是來了一列車,停住后,我看了他們一會兒,他們要趕往相反方向。下來個上尉問我哪個部隊的。我說了部隊番號,又問我為什么在這里。
我看他們也是押裝備的,他們是陸軍,押了一車威武雄壯的坦克。他們給我拿了燒雞、酸奶,我和送我來的小哥一起吃完,上尉問我什么軍銜,我說我也是上尉。我借了電話打給我妻子,我撥得太快,連著幾次都手誤,上尉說,我?guī)湍惆桑闫拮咏惺裁疵?。我說,張穎,我妻子叫張穎。上尉撥過去,妻子在哭,說是預(yù)感到我有意外,哭了一夜眼睛都腫了,天亮前到底是把七個愿望都用在我身上了。
給妻子張穎打完電話,我又打給周官,他們已經(jīng)慌了,我說我想辦法過去。
小哥說愿意再送我去臨縣,我們只好往臨縣走。中間加了次油,他從斜背的包里掏錢給加油工,我看見包里有好多手串。他見我盯著看,拎出一串給我,上面鑲嵌的藍(lán)色寶石都是貨真價實的。我看了看說,做工真是精巧。他說,耗費精力太多了,又不值幾個錢。他笑笑說,一天都賣不出去一串,已經(jīng)快沒有人做這個啦。我說,自有它的價值吧。
他問我,這么辛苦,又掙不了幾個錢,能有什么價值。
我說不上來,但是就是認(rèn)定了自有它的價值。
我也就不打算轉(zhuǎn)業(yè)了,我想好了。
天黑下第一層之后,小哥買了油餅要我吃,我又餓了,不想那么多,拿過來就吃。吃完再上路,我問他多久到,他說快了,也就一兩個鐘頭吧。我說不耽誤你的事情吧,他說不耽誤。我說,回頭我把錢還你。這么說完,我覺得這樣子報答,也太輕了。我問他聯(lián)系方式,他朗聲笑,他說我以前也是當(dāng)兵的,你別跟我客氣啦,都是自己人。
到了站點,老姜、周官站在出口等著我。
他們看到我很激動,狂揮手,劈著嗓子喊我。走到跟前,老姜、韓哥一邊一個握住我的手,握手才知道我一直拿著人家的手串,周官一個勁兒問我怎么找來的,我說小哥送我來的。回頭看,夜色茫茫,小哥和摩托車都已經(jīng)不見了。
往回走,大黎已經(jīng)清醒,我問他退伍后有什么打算,他說,能有什么打算,我打算不退伍?,F(xiàn)實允許嗎?我把藍(lán)色寶石手串送給他。
留個紀(j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