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雪

甘肅省民勤縣位于騰格里大沙漠西端，北接內蒙古巴丹吉林沙漠，西南連祁連山，從地圖上看，民勤像一根楔子，插進了巴丹吉林和騰格里兩大沙漠中間，阻擋著兩大沙漠“握手”。民勤曾靠著從祁連山流下的石羊河的滋潤，水草豐美、物產富饒。然而，到了近現代，由于氣候變化、上下游無節(jié)制用水，再加之西、北、東三面被騰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包圍，民勤的荒漠化面積已占土地面積的89.7%，荒漠邊緣以每年3至4米的速度向綠洲推進。漸漸地，民勤形成了一個半封閉的內陸荒漠區(qū)，也因此成為我國北方沙塵暴的一大策源地，風沙隨時都有可能埋葬這兒最后的綠洲和農田。

因逐漸變成被沙漠包圍的內陸荒漠區(qū)，在民勤便廣泛流傳了這樣一句話：“天下有民勤人，民勤無天下人?！边@句話，道盡了民勤人的辛酸與無奈。因生存環(huán)境愈發(fā)惡劣，民勤當地人只能背井離鄉(xiāng)，外出到別的地方謀求發(fā)展，久而久之也就不回來了，而外面的人更不會到民勤來生活，民勤因此也正在不斷地出現越來越多荒蕪落魄的村莊。

馬俊河是離鄉(xiāng)外出的青年人之一。但與多數人不同的是，他選擇了回家。

回家：故鄉(xiāng)不能被埋沒

馬俊河童年時的綠洲而今已不復存在，狂沙肆虐是他對家鄉(xiāng)最深的回憶。2001年，19歲的馬俊河和當地的很多年輕人一樣，在家人的期盼中去外面尋找希望，謀求發(fā)展。到達工作地昆明，切身感受到處處風和日麗，鳥語花香。對比之下，馬俊河才意識到家鄉(xiāng)的大漠孤煙、黃沙飛舞是多么的與眾不同。

2004年，無意中在報紙上看到的一則新聞報道引起了馬俊河的注意：如果按當時沙漠化的速度，再有17年民勤的地下水枯竭，兩大沙漠就會合攏，民勤縣也將隨之消失。這則消息給馬俊河帶來很大震動。設想中的“衣錦還鄉(xiāng)”還沒有實現，卻即將面臨“無家可歸”的處境。難道就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家鄉(xiāng)消失嗎？

看著報紙上的報道，馬俊河不禁回憶起小時候的家鄉(xiāng)。他記得以前的村子旁邊有一條大沙河，河灘上種滿了成片的沙棗林和紅柳林，如同一排排綠色的城堡。后來農民為了開荒紛紛把樹砍掉，種植經濟效益較好的黑瓜籽。就這樣，曾經水草豐茂、碧波滔天、野鴨成群的綠洲，逐漸變成舉目四望都干涸的大地，伴隨著的還有漫天飛舞的黃沙。

馬俊河記得，家鄉(xiāng)的春天和冬天最難捱。刮風的時候，吸一口氣都會吸進嘴里很多沙子。沙塵隨著大風起飛，白天也會伸手不見五指。有時候狂風夾雜著沙粒，打在人臉上，火辣辣地疼。風特別大的日子，院子里刮來的沙子會堆得老高，有時甚至高出窗臺，順著窗戶流到屋里。環(huán)境破壞、降水減少，家鄉(xiāng)的生態(tài)環(huán)境越來越差。馬俊河終于明白，為什么從小父輩就教育他，長大后要遠走高飛。逃離家鄉(xiāng)已經成為民勤人的宿命，留下不愿背井離鄉(xiāng)的老人，只有靜靜地等待和這個地方一起消亡。

家鄉(xiāng)的風，家鄉(xiāng)的云都藏著馬俊河的鄉(xiāng)愁，他無法直面故鄉(xiāng)的消逝?！疤与x很容易，但我不想那么做，我要回到自己的村莊，為家鄉(xiāng)做點有用的事?！睅е粋€堅定的信念，馬俊河毅然從四季如春的昆明回到甘肅，他先在蘭州市的一家公司上班，閑暇之余便在網上搜索有關治沙的信息。一次偶然的機會，馬俊河在網上認識了一個老鄉(xiāng)，老鄉(xiāng)當時正在做一個關于“拯救民勤”的網站。談起保護家鄉(xiāng)的意愿，兩個年輕人相見恨晚，一拍即合。

經過多次考察和咨詢，馬俊河發(fā)現，有一種叫“梭梭”的植物，非常適宜幫助民勤防風固沙。梭梭是一種落葉小喬木，被稱為“沙漠里的英雄”，抗干旱，耐鹽堿，不怕高溫和嚴寒。在年降水不到100毫米、土壤水分含量在0.8%—1.2%、氣溫高達43℃（地表溫度達60℃—80℃），以及氣溫低至-40℃的嚴酷條件下仍能生存。這一發(fā)現讓馬俊河欣喜不已，接下來，在沙漠里種梭梭成了他一生都要堅持做的事。

種樹：誓把沙漠變綠洲

馬俊河和老鄉(xiāng)先是通過網站留言與各地關心民勤的人進行互動，接著又從網站轉移到QQ，繼續(xù)討論如何拯救民勤的行動計劃。2006年，他們發(fā)起了“拯救民勤志愿者綠洲行動”，決定春天時去民勤種樹，有20多人響應了他們的第一次號召?？粗饷娴娜艘瞾淼阶约杭亦l(xiāng)種樹，馬俊河止不住熱血沸騰。為了讓公益活動能更加順利進行，馬俊河干脆辭職回到家鄉(xiāng)，全身心投入到拯救民勤的工作中，開始了漫長的防沙治沙之路。

一切并非想象中那么容易。剛開始的兩年，馬俊河每年只能募集到3000多元用于種樹。2009年情況更不好，眼看著開春梭梭要下種了，結果連3000元都沒募集到，報名的志愿者也寥寥無幾。每當面對再不行動就要錯過種梭梭的時節(jié)，馬俊河都十分難受，有時甚至會忍不住，跑進沙漠，對著漫天黃沙大哭一通。

2010年4月24日，晴朗的春日，天氣溫暖而又明凈。傍晚，一股自西向東的特大沙塵暴瞬間襲擊了這個沙漠小城。頃刻之間，漫無邊際的黑色風暴似張牙舞爪的怪獸，即刻吞噬了整個城市，狂風怒號，沙礫滿天，伸手不見五指。據氣象部門報道，這一次，民勤縣遭遇10—11級大風和特強沙塵暴襲擊，持續(xù)時間3個小時。瞬間極大風速達28米/秒，最低能見度零米。氣象專家表示，這次強沙塵暴可以用黑風暴來形容。

正是這次特大沙塵暴，讓原本想要放棄的馬俊河徹底堅定了留下來的決心：再難也要把綠色梭梭種下去。同年秋天，馬俊河在老家（緊挨騰格里沙漠的國棟村）的土房里繼續(xù)更新拯救民勤的網站，并開辦個人博客，真實記錄民勤環(huán)境變化和沙漠化治理進程，在多家大型平面媒體及門戶網站上發(fā)表民勤生態(tài)現實圖片。功夫不負有心人，馬俊河的努力終于引起了社會關注，多個公益組織陸續(xù)參與到“拯救民勤”行動中來，越來越多的人甚至把“帶孩子來民勤種梭梭”當成對孩子的環(huán)保教育方式。熬過了最艱難的前兩年，慢慢地，知道馬俊河治沙的人越來越多，來種樹的志愿者也越來越多。2010年，拯救民勤志愿者提交的互聯網植樹平臺公益項目，還獲得了國家民政部和英特爾公司共同舉辦的“芯世界”公益創(chuàng)新先鋒獎。

曾經不理解馬俊河的村民，也開始投入梭梭樹的種植。在這里，隨處可見的是民勤大嬸組成的治沙小隊。孩子上學、青年打工、男性務農，所以民勤大嬸就挑起了種梭梭的重任。13年來，“拯救民勤”種植了3萬余畝、1450萬株梭梭樹，使近1400萬平方米的荒灘和移動沙丘恢復成了綠洲。從全縣95%的沙漠化已經減少到90%。干涸51年之久的青土湖重現碧波，水面達26.6平方公里，有效阻止了巴丹吉林和騰格里兩大沙漠的合攏。有專家預測，也許十年后，民勤危機將會消失。

而13年來，跟隨馬俊河從全國各地來到民勤種樹的志愿者，已經超過了1萬人。

創(chuàng)業(yè)：帶家鄉(xiāng)人民致富

隨著參與種植梭梭的人越來越多，梭梭種植面積也在不斷擴大，每年梭梭成活率在90%以上，沙漠從此有了新綠。但來這里種樹的志愿者總要離開的，有鄉(xiāng)親們在的綠洲才是真正的家鄉(xiāng)，要如何留住民勤人一起治沙、守護家園呢？而且，綠化沙漠的力量還是要靠當地年輕人，如何留住年輕人？

當時，還有一個現象讓馬俊河困惑不已。鄉(xiāng)親們在受雇種梭梭時都很有熱情，種完后卻仍在梭梭林里放羊。馬俊河就問鄉(xiāng)親們：難道大家不想改變環(huán)境？結果鄉(xiāng)親們的回答像刀子一樣深深刺痛了馬俊河：“不放羊吃什么？哪來的錢供娃上學？”這件事讓馬俊河徹底意識到想要動員所有的人參與治沙，就要讓大家從保護環(huán)境中獲益，讓鄉(xiāng)親們看到治沙的“錢途”，同時還要靠發(fā)展經濟，留住年輕人。

2010年，馬俊河和幾個伙伴共同發(fā)起成立“民勤縣國棟生態(tài)沙產業(yè)專業(yè)合作社”，開始在梭梭林里嘗試種植肉蓯蓉，在沙漠邊緣動員農民栽種沙漠甜瓜，放養(yǎng)沙漠雞。由于民勤獨特的地理條件和氣候，合作社種植的農產品品質非常好，但受交通不暢和信息閉塞等不利因素的影響，銷量和銷售價格不太理想。

2015年，馬俊河和他的團隊在甘肅省農村青年電商培育工程的帶動下，積極培養(yǎng)青年電商人才，開展電商幫扶計劃。借助社交平臺和網絡電商，馬俊河承諾以市場價的1.5倍收購農民手里的作物，幫助農戶們把種植的優(yōu)質生態(tài)產品，如民勤沙瓜、紅枸杞、紅棗、羊肉、肉蓯蓉等銷售出去。通過發(fā)展電商，合作社開發(fā)特色農產品達16種，并注冊了“梭梭農莊”商標，通過電商幫助村民們將產品銷售出去，帶領家鄉(xiāng)人民走出了一條保護環(huán)境與發(fā)展產業(yè)攜手并進的道路。

以民勤蜜瓜為例，沾著露水的蜜瓜當天在地頭完成采摘，第二天就能到達北上廣等大城市消費者的餐桌上。算下來，合作社的蜜瓜種植戶一畝地能多收入1000元。馬俊河還為民勤蜜瓜取了個生動的名字“沙瓜先生”。2017年，“沙瓜先生”一經推出，就引起各方廣泛關注，得到很好的反響，甚至成為走向全國的“網紅”，合作社全年銷售蜜瓜500噸，為農民帶來直接收入200多萬元。

再比如民勤的紅棗，合作社統一采用規(guī)?；G色有機種植，從種植到采摘，甚至每一個步驟馬俊河都會親自監(jiān)督，仔細挑選。伴隨著充足的陽光、巨大的晝夜溫差和獨一無二的地理環(huán)境，民勤的紅棗顆顆圓潤飽滿、果肉甜美，加上采用特殊的吊干工藝進行加工，使其口味更加獨特，一經線上推廣，深受消費者好評。同樣給當地百姓創(chuàng)造了可觀的收益。

隨著合作社的品牌逐年壯大，合作社的效益也一年比一年好。截至2018年，合作社與132戶農民簽訂包銷協議，授權網店27家，累計銷售農產品2483.7萬元。推廣節(jié)水灌溉及設施農業(yè)、沙產業(yè)等帶動農業(yè)產業(yè)投資1600余萬元。在當地直接解決就業(yè)230人，間接帶動就業(yè)600多人，為農民增收673.6萬元。在和村民良性合作促農增收的同時，合作社三年累計提取利潤37.5萬元用于生態(tài)恢復和荒漠化治理，繼續(xù)種下一株株梭梭樹來阻擋風沙入侵，實現了生態(tài)保護與經濟效益的雙豐收。

慢慢地，越來越多的村民不再選擇逃離，鄉(xiāng)親們在跟著馬俊河一起創(chuàng)業(yè)致富的同時，也成為了植樹治沙的主力軍。

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馬俊河憑借對家鄉(xiāng)的熱愛，用情懷和實際行動成功在沙漠筑夢，他的人生是綻放的，且光彩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