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是人類最美好的感情之一。古往今來,留下多少感人肺腑的篇章,讓我們讀之肝腸寸斷、久久留戀。這是中外永恒的創(chuàng)作主題;也正因為同類作品汗牛充棟,要寫出新意,非常不易。一是首先作者要真正動情,心中縈繞著揮之不去的那份情感。文學(xué)作品都是作者心的呼喚、熱血的奔涌。二是要有新穎的構(gòu)思,熟悉的故事要有別開生面的表達(dá)。
安勇的這篇微型小說,有兩個顯著的特色:第一個是沒有集中在一個場景、一個事件里,全篇沒有風(fēng)云突變、驚心動魄的故事,沒有大起大落的情節(jié),而是運用娓娓而談的描述,通過鮮活細(xì)節(jié)的連綴,暢敘夫妻之間真摯的深情。第二個,最主要的,是非正向的謳歌,而是處處用反向的寫作方法——即沒有常見的生離死別的場景,也不是謳歌歷經(jīng)磨難、多少年風(fēng)雨同舟、不離不棄,而是通過寫夫妻之間從始至終的不斷“爭執(zhí)”,來表達(dá)人間的深沉情懷。因此,因一反常態(tài)和人們司空見慣的寫作手法,而讓人感到別致和新穎。
為此,小說設(shè)置了八個層次:
首先,初次見面時,不是一見鐘情,互相吸引,而是彼此調(diào)侃、戲謔。這樣做,不僅沒有引起一方或雙方的不快,反而拉近了情感、心靈的距離,促成了婚姻。這樣做連介紹人都感到奇怪,以為兩人是早就相識的——因為,這樣的行動,只有熟悉的朋友才能做出來的,不是陌生人剛相識應(yīng)有的形態(tài)。所以,小說一開篇這樣寫相親,就讓讀者感到新鮮、有趣。
其次,后來的再次相見,誤了約定的時間。在一般情侶的相處中,“誤時”這樣的小事有可能引起軒然大波,但這兩個年輕人,在可能產(chǎn)生矛盾的時候,卻出奇地風(fēng)平浪靜,讓人們看清了他們的“心有靈犀一點通”。
第三,也是一個重場戲:在相識一年后,領(lǐng)結(jié)婚證時,兩人并沒有表現(xiàn)特別的甜蜜和幸福,而是恰恰相反:都說看上了另外的一個人并心動了。這個突然而來的事件,竟然沒有破壞兩人的好事——實際,這并不是真實心理的表達(dá),而是有意的幽默——但這實在是有風(fēng)險可能導(dǎo)致婚姻夭折的話語;而在親密無間的人之間,卻只不過是一句玩笑。這里,仍是用反話有意襯托兩人愛情的牢固。
第四,在艱難的環(huán)境下生活,他們用調(diào)侃的對話,來疏解心中的苦惱,是另一種表達(dá)情感的方式。
第五,生孩子,丈夫為妻子的難產(chǎn)落淚,妻子沒有一般人常見的安慰,卻故意用生了個“王八蛋”這樣罵人的稱謂(正符合丈夫姓“王”),來沖淡丈夫的痛苦,既超乎常情,又足見妻子的機智、巧妙。
第六,丈夫七十歲,鑲了半口的假牙,這事,給他心理造成了陰影。老伴竟讓他咬自己的胳膊,以緩解丈夫的壓力。丈夫由此欣然一笑,一切都煙消云散了。
第七,妻子得了胃癌,已經(jīng)到了晚期。為了讓丈夫不過度傷心,她故意只說孫子孫女的好事,用報喜不報憂來轉(zhuǎn)移對方的注意力。
第八,妻子臨死前,告訴丈夫,她并沒有死,而是藏在了衣柜里,等到七七四十九天后,就能回來。換了幾次房子,那個衣柜始終沒有丟,打開柜子最下層的隔板,里面有一個紙包,上面寫著:虎頭,知道你屏不住,我回不來了,你一個人在世界上受罪吧!
在生離死別的最后時刻,故意不對丈夫說一句留戀的話,沒有為他付出一生的代價的感激,而是用了似乎嘲弄的話語,這在人們看來,實在是無情無義,甚至是極其殘酷的、完全是反常理、反人情的。但這,正是小說的獨到之處、新穎之處、成功之處!妻子為了不讓丈夫因為失去最親的親人而悲痛欲絕,用這種反諷式的語言,緩解心痛,讓丈夫遠(yuǎn)離哀傷,一個人安心、身體健康地更好地活下去!
總之,這篇小說,用表面上的反常情、反邏輯來寫一個俗題材,確實是匠心獨運。全篇沒有一句柔情蜜語敘愛情,卻字字句句都是情!連人物彼此的稱呼都是新鮮的、令人回味的。
金圣嘆很早就提出了“反面敷粉法”的寫作方式,清代著名文論家劉熙載在《藝概》里也提出了:“正面不寫寫反面,本面不寫寫對面、旁面?!边@是一篇不寫正面,而是運用一系列反向描寫來映襯真情的成功范例。由這篇小說的創(chuàng)作,我們再一次體會到方家提出建議的深刻性:別人寫過的,我偏不寫;別人不寫的,我偏寫。我們再加一條:自己寫過的,也絕不再寫。創(chuàng)新是藝術(shù)精品的生命力所在。人云亦云、追風(fēng)趕場式的寫作,前面是懸崖絕壁!
(顧建新,世界華文微型小說研究會顧問、中國微型小說學(xué)會理事,中國礦業(yè)大學(xué)教授、碩士生導(dǎo)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