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果子
天空暗下來,紅嘴鶴
把尖喙重新插入樹干
風(fēng)聲像一把斧頭
不再區(qū)別高處那些游動的身影
它把貫穿在昨日的人流
當(dāng)成悔悟的樹木
惡狠狠的敲擊之下,一個深陷的
空間,突然膨脹起來
如果我坐在窗前,它刨開的時候
我必須在那里出現(xiàn),這是
順其自然的事,多么漫長的一日
我必須在其中刻出自己
如果我坐在樹身里
“陰影和鳥雀也由此獲得了聽覺?”
快速離開軀體和臉面的嘴唇
要怎樣才能說清這個赤裸的世界?
而在雪地上翻開冰層的少年
他們像一群黑暗的鼴鼠
吮吸著手掌里的鱗
但這并不比一只空山里的母猿
所天天哭嚎的真理更恒久
繁花
午后,人潮洶涌。它們出現(xiàn)的地方
山岡傾斜,陽光激越
白云和它的陰影,彼此呼應(yīng)
它們相遇的小徑,甜膩又彎曲
在花朵之間,假作幸福的小女人
像蜂蝶一樣飛,她們一點
也沒有蛻殼的痛苦,她們一擺拍
就墜入幻境。互相換著潘金蓮
和杜十娘的面孔,風(fēng)騷與憤怒
總是結(jié)合得天衣無縫
男人由此被古老的花朵反復(fù)訓(xùn)誡
不采野花,少在河邊停留
快速成為脫離野蠻塵世的父親
薰衣草、百合、木槿、金盞花……
都簇?fù)碓趫嚎谏?/p>
風(fēng)一吹,她們就一起滑下山頂
燕山
從龍魚陵向北,是我出生的斷崖
其中,洞穴閃爍
無數(shù)火光,正變成星宿
視野偏東,莽漢軒轅坐在沉香木上
如同興奮的新鬼
大野四合,火焰車輪一樣滾上樹頂
正準(zhǔn)備燒向那星空玄秘之處
濡水滔滔
在星辰和邑落之間
反復(fù)尋找死亡身后隱居的人群
而我選擇沉睡,在夢中用棒槌擊水
一根神針一樣的石挺
可以為漁夫定海,也可以為黃帝圖騰
然后,把它立在風(fēng)中
讓它的倒影,像蓮花的化石一樣
藏身水底,一越千年,讓它慢慢把
自己磨礪成琥珀透明的鬼魂
雪國
這片高原真美啊,日行有光
夜行有星空,奎星和虛星的邊緣
一群馬傳來銀色的叫聲
長在山岸口的孤樹
像一尊睡羅漢那樣靜穆
落霞和晨曦折疊在一起的時候
一個巨大的宮殿
孤零零地升上天庭
氈房散落進(jìn)雪國
紅衣喇嘛的心,被遠(yuǎn)方反復(fù)邀請
投奔佛爺?shù)娜?,變得義無反顧
只有嫁給遠(yuǎn)方的姑娘
才在結(jié)冰的大地上暗自流淚
她有雪花的芳心,也有彎月的澄明
而唱著歌的流浪者
面孔破碎,形單影只
他生死如謎,永遠(yuǎn)都不知所蹤
大地啊
你那廣大無邊的光明
就蓋在我們頭頂,請伸出你的手吧
讓我們快些知道,要如何生活
才能在歲月的回聲里
獲得下降或上升的機(jī)會
下雨了
貓叫得火燒火燎,雨水淋著它
也壓不住火氣
我聽見檐頭在腐朽
一節(jié)一節(jié)斷掉
雨滴應(yīng)和了它墜落的碎屑
在后半夜,雨水變成了雪粒
北方太大,喜歡把前生后世
都鎖在一起
雨水沙沙響,有多少人走過屋頂
又在那里停住
離開了樂器的流水,是無法掌握的
它在樹頂結(jié)成琥珀
它在夢中,成為波濤的幻影
草原上的馬空著脊背,站在雨里
它鬃毛閃亮,偶爾長嘶
這個時代,刀槍入庫
它好像只是為了叫醒睡在
馬廄旁的飼養(yǎng)員
并無其他意思
雨下得閑逸
不緊不慢,又漫無邊際
像一場苦修者的回憶
果園
沒有人知道,一個果園
脆弱的內(nèi)心
當(dāng)我,突然看見它們掛在枝頭
我尖叫一聲,星光四濺
它們多么逼真
連茸毛的陰影,都可以看清
它們的眼神,清澈得像一滴露
一閃,就錯過了下一滴
陽光燦爛,傾瀉。哦,不
是陰影的光,它們放大了陽光的漣漪
孩子在搖籃里,孩子什么也
不知道,世界那么深
孩子夢見的,是母親臉上的笑容
孩子還夢見了另一座果園
在時間邊緣,萬物潔白如圣母
它們都在樹葉中出生
眨眼之間,果實就成熟了
它們在頭頂,像寓言中的銅鈴
時間那么遠(yuǎn)
我仍然能聽見它們的鈴聲,包括它們
被輕霜和腐爛擊中的回音
【責(zé)任編輯】? 宋曉杰
作者簡介:
北野,中國作協(xié)會員,河北承德人。在《人民文學(xué)》《詩刊》《中國作家》《十月》等發(fā)表詩歌、散文、評論等。出版詩集《普通的幸福》《身體史》等多部。獲各級獎勵,作品收入多種選本,并有作品被譯為英、法、俄、日等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