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周邦彥作為北宋婉約詞的集大成者,其詞中正和雅,迎合士大夫文人審美趣味,其代表作《少年游》中女性的體貼入微和《滿庭芳》中女性知進退卻又氣格纖弱的特點的不同反映出北宋不同階層之間的審美觀的相似與不同,也折射出不同詞人自身的不同特點,反映出北宋詞逐漸雅化的大趨勢。
關(guān)鍵詞:周邦彥;秦觀;婉約詞;女性形象;比較分析
作者簡介:王遠潤(1999-),女,漢,山東臨沂人,本科,研究方向:中國語言文學(xué)。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03-0-02
周邦彥作為北宋婉約詞的集大成者,折中于蘇軾和柳永之間,別開一派,他恢復(fù)了北宋詞“淺斟低唱”的審美主調(diào),“掩眾制而盡其妙”,集柳永、秦觀、賀鑄等大家之成就而獨具特色。周邦彥詞在有宋一代被視為最高典范,他發(fā)展了柳永以賦為詞的鋪敘手法卻不落俗套,他兼取秦觀詞的溫婉蘊藉,但氣格不弱,他把詞的抒情功能和娛樂功能完美地結(jié)合,符合了士大夫的審美標準。本文通過分析周邦彥代表性婉約詞《少年游·并刀如水》中的女性形象塑造,并與秦觀《滿庭芳》比較閱讀,闡述周詞的雅正之美。
一、《少年游·并刀如水》中溫婉雅麗的閨房女子
《少年游》寫男女幽會時濃情蜜意的情景,“并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1],短短三句,13個字,三種顏色,“鹽”的“雪白”與“新橙”的顏色形成強烈的對比,極強的沖擊感,作者并未直接寫出“鹽”和“新橙”的顏色,給讀者留下自由想象的空間,文字洗練,色彩鮮明,充滿質(zhì)感。作者寫別后重逢的一剎那的驚喜,卻沒有寫成“羅帶輕分,香囊暗解”[2]的柳七郎風(fēng)味,只是點到為止;但也不像歐陽修寫幽會寫到“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那般含蓄,周介于柳歐之間,寫出中正和雅之感,給艷情詞注入了厚度?!板\幄初溫,獸香不斷,相對坐調(diào)笙”[1]介紹了女子調(diào)笙歌唱的情景,有溫庭筠“水精簾里頗黎枕,暖香惹夢鴛鴦錦”[3]的富麗華彩,可見,周詞仍脫胎于婉約詞的傳統(tǒng)。
整個下片全部是女子的獨白,“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盵1]“低聲”突出女子的溫婉輕柔,她希望別后重逢的情人能夠陪伴自己身邊,但在表達上,并沒有直接說明這種意愿,而是全程站在男子的角度,以替男子考慮為出發(fā)點,城門已關(guān),馬的鐵掌走在很滑的石板路上容易摔倒,夜晚行人又少,不如留下。這種體貼入微的表達委婉巧妙地道出自己的意愿,寥寥五句,女子的性格卻已絲絲入扣,栩栩如生。沈謙在評價這首詞時說:“言馬,言他人,而纏綿依偎之情自見。若稍涉裙裾,鄙矣?!币源嗽~為代表,可以看見周邦彥在處理傳統(tǒng)婉約題材時所做的創(chuàng)新,他寫男女之情,但又能把男女之情寫的雅致,不同于柳七郎詞中“執(zhí)手相看”“雕鞍鎖”“教吟課”,也不是秦少游詞中的“羅帶輕分”“香囊暗解”。他完全從對方的角度著筆,把對女子自己的意愿寫成了體貼、含蓄的勸說。清代譚獻在《復(fù)堂詞話》中評價此詞:“麗極而清,清極而婉。”[4]由此可見,周邦彥的表達符合文人士大夫?qū)徝罉藴剩渡倌暧巍返膭?chuàng)作,樹立了宋代文人士大夫書寫女子深情的典范。
二、《滿庭芳》中知進退的悲情女子
少游詞情感深婉、風(fēng)格要眇。元好問在評價秦詞時說:“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晚枝。拈出退之山石句,始只渠是女郎詩。”[4]少游詞哀婉細膩,“如花初胎”,有一種不可觸碰的美?!稘M庭芳》寫的是男女分別的場景。“山抹微云,天粘衰草,畫角聲斷樵門”[2]是寫景句,開頭加入了聲音,使得詞中故事的背景更加具有立體感?!皶和U麒?,聊共引離樽”[1]寫的是話別,接下來,少游沒有像柳永那樣寫離別時的不舍,他跳開一步,書寫回憶中的往事煙云。虛實之間,表達了一種對于未來不可預(yù)知的茫茫心境?!靶标柾?,寒鴉數(shù)點,流水繞孤村”[1],此三句是“行人青山外”的想象,“有我之境”融合了對前程的擔(dān)憂,因此而顯得格調(diào)不俗,正如周濟在評價少游詞時所說,秦觀“將身世之感打并入艷情”[5],別有深意。
下片,“消魂,當(dāng)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寫互贈信物的親昵,“解囊”“分帶”表現(xiàn)情意深厚,卻不免墮入柳七郎風(fēng)味。后二句化用杜牧之典故,到這里,本詞的女主角才正式登場,“襟袖上,空惹啼痕”[2],七個字,雖未見女子之形貌,卻可想見其為人。秦觀筆下的抒情女主人公知進退,她的情感很含蓄,她全程并沒有詢問男子何時歸來,因為知道當(dāng)下的情感沒有希望,說了也得不到準確的答案,這段感情,無來由也無結(jié)果,肝腸寸斷卻也無奈,但恰恰是這“含住的藝術(shù)”,使得女子的姿態(tài)與《雨霖鈴》有了很大不同。但是,《滿庭芳》中的女子仍不是正統(tǒng)士大夫文人意義上的大家閨秀,“空惹啼痕”的淚水,使得少游詞的抒情女主人公沒能擺脫“氣格纖弱”的特征,是介于溫婉端莊的閨秀和市井潑辣女子之間的一類女性形象。
三、兩詞中女子形象異同比較
兩首詞中的女主人公都有著較高的姿態(tài),是傳統(tǒng)東方女性的代表。《少年游》中的女主公用體貼細膩的語言勸說男子,她的情深體現(xiàn)在她為男子著想的語言里,是符合傳統(tǒng)文人士大夫?qū)徝捞攸c的。而少游《滿庭芳》中的女主人公同樣懂得當(dāng)斷則斷,含而不露,她有作為一個女子的尊嚴,也是一位含蓄而情深的東方女子,兩首詞都具有寫意性的美。
所不同的點主要在于,首先,《白雨齋詞話》[6]卷六中載:“少游詞,寄慨身世”,又云:“少游詞詞心也。”秦觀詞寄慨身世,艷情只是背景,而主角是自己,他把內(nèi)心真實的狀態(tài)完全寄托在詞中,讀者能夠感受到作者隱藏在字里行間的對于人生際遇尷尬無奈的認識和直指內(nèi)心最幽微的情感。某種程度上說,少游詞直指對人生終極問題的思索,一種無可奈何的喟嘆,因此王國維才有了“少游詞境最凄婉”[7]的評價?!稘M庭芳》中的女子并不能稱得上是全詞要表達的中心,我們可以窺見女子的含蓄和哀婉,卻并不能更多得了解這個女子的性格,“空惹啼痕”的梨花帶雨又使得女子像秦觀詞一樣帶上了氣格纖弱的特點。
相比于少游詞中命運凄婉孤苦的女子,《少年游》中的女主人公,寫得更加細膩真實。她溫婉含蓄又聰慧。短短令詞中,女子千回百轉(zhuǎn)的心理被構(gòu)畫得惟妙惟肖,讀者能夠在周邦彥詞中看到秦觀詞中少有的一種“理性”,作者以他者的視角表達主人公對于當(dāng)下情感狀態(tài)的清醒認識。情深卻不耽溺的文字和理智態(tài)度使得周詞達到“中正和雅”之境。
綜上,作為由“花間范式”向“東坡范式”過渡銜接的詞人,秦觀拋卻艷情應(yīng)歌之作中的“柳七郎風(fēng)味”,在趣味上更加接近東坡詞,呈現(xiàn)一種“妍麗豐逸”之感;周邦彥延續(xù)秦觀一路,卻避免了秦詞氣格纖弱、少故實的貧薄氣質(zhì),呈現(xiàn)出渾厚醇雅之致,對于北宋詞的雅化起到重要作用,并直接影響了南宋“格律派”的產(chǎn)生。從少游詞到周邦彥詞的發(fā)展反映出北宋詞逐漸雅化的大趨勢。
參考文獻:
[1]周邦彥詞選.(古代詩詞典藏本)[M].商務(wù)印書館,2018.01.
[2]秦觀詞選.姚蓉,王兆鵬[M].中華書局,2005.08.
[3]溫庭筠詞集·韋莊詞集.溫庭筠、韋莊[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08.
[4]復(fù)堂詞話.譚獻[M].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4.
[5]李佳琦.秦觀《滿庭芳·山抹微云》藝術(shù)特色初探[J].絲路視野,2018第5期.
[6]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1[M].北京群言出版社,1959.
[7]王國維.人間詞話[M].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2015.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