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

這是一起本不該發(fā)生的悲?。寒斠粭l貨運鐵路即將穿過湖北一個偏僻的山村時，面對即將到來的拆遷補償，一戶貧困人家上演了一起血案，而最終的爭斗結果令人唏噓不已——

驚喜：拆遷彩旗插到貧困小家

“瑤瑤，告訴你個好消息，咱們家要拆遷了！”2013年5月，秦瑤下晚自習后剛回到宿舍，就接到媽媽打來的電話。拆遷？秦瑤感覺像做夢一樣。

秦瑤，1993年出生在湖北省荊門市一個貧困山村。爺爺奶奶長年生病，父親秦心武在鎮(zhèn)上化工廠打工，媽媽金梅在家里伺候老人，耕種幾畝薄田。

2011年，秦瑤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武漢一所重點大學。繁華的大武漢，車水馬龍，霓虹閃爍，這讓秦瑤倍感孤獨。周末時，同學們大多成群結隊出去吃飯購物。為了賺生活費，秦瑤的周末不是在商場做促銷，就是去別人家做家教。然而，現(xiàn)在村里要拆遷了，貧困的日子到頭了。這消息來得太突然。

據(jù)媽媽說，幾天前，村里來了好多車，許多人扛著設備在村里到處打樁，插小旗，說是要修一條運煤鐵路，正好從村里路過。凡是被征用的土地，國家都會按規(guī)定給予賠償。第三天，秦瑤爺爺奶奶家的祖宅和土地也都插上了小彩旗，媽媽這才迫不及待地給秦瑤打電話報喜！

秦瑤內(nèi)心充滿了對未來幸福生活的憧憬。終于熬到2013年暑假，秦瑤回家看望。果然，平日寂寥的小山村，到處都是小彩旗隨風搖曳。平時不怎么愛說話的父親一臉興奮地告訴秦瑤：“我已經(jīng)打聽過了，土地一畝按終身買斷的最高價賠償，房子按面積賠償。你爺爺奶奶祖宅加上田園和林地，合計下來怎么也能得到100萬！”

100萬，這可是一個貧困家庭想都不敢想的數(shù)字！秦瑤爺爺有三個孩子，老大秦心武，老二秦漢武，老三是女孩，叫秦玉。秦瑤私下問媽媽：“這100萬的賠償，爺爺奶奶有三個孩子，怎么會只給我們家？”媽媽說：“你小叔入贅隨州，按本地習俗是不繼承財產(chǎn)的，你小姑已出嫁，難道不是我們?nèi)妹矗俊鼻噩幱X得這樣分配好像沒什么根據(jù)，她直覺，小姑出嫁了，這份賠償爸爸、小叔都應該有份才對。但媽媽告訴她：“你小叔結婚之后，是我把你爺爺奶奶接過來照料，這么多年都是我端茶遞飯，你小叔未盡一點孝心，他有什么資格來分這個錢呢？”之后，媽媽又語重心長地說：“你上學的學費，還是你爸借來的，到現(xiàn)在還未還?！甭犃诉@些，秦瑤也感覺母親說的有道理，不盡孝就沒有資格來分配財產(chǎn)。她鼓勵媽媽說：“那你可得盯住了，這賠償款一下來，說不定會出什么事?！?/p>

9月開學，秦瑤回到武漢。開學不久后的一天傍晚，母親打來電話，還沒開口，便在電話里泣不成聲。原來，秦瑤最擔心的問題出現(xiàn)了。

村里二次勘察時，奶奶偷偷給小叔秦漢武打去了電話。秦漢武入贅隨州后，由于是倒插門，一直沒地位，看女方一家人臉色。得知要拆遷，他提出離婚，并很快辦理了離婚手續(xù)。2013年10月，秦漢武從隨州回到荊門。

回來后，小叔就開始放話，說他是回來領拆遷款的。接著，他花錢請人把年久不住人的老房子收拾好，把爺爺奶奶接回到老宅。媽媽金梅跟過去質(zhì)問奶奶，這拆遷賠償款到底怎么分，奶奶告訴她，當年家里共十畝地，分了七畝給老大，現(xiàn)在二老名下的老房子、田地都應該歸老二所有。而拆遷的恰恰就是這些地！

金梅覺得婆婆實在是太偏心了，質(zhì)問她，我這么多年照顧你和公爹，難道就白孝順了么？婆婆回擊她說，這是你應盡的義務！金梅不服氣，讓老公去要個說法。老實巴交的秦心武安慰她說，這房子和地，當年確實是這么分的。只不過，現(xiàn)在自己的地沒有拆遷，父親那些地卻運氣好，他相信父親不會都給老二，肯定會兄弟兩人各一半的。

金梅氣得不行，這才找女兒傾訴。秦瑤聽了也覺得這確實不公平，她鼓勵母親去據(jù)理力爭，畢竟母親照料爺爺奶奶付出了這么多年。

2014年初，秦瑤放了寒假回家，這筆拆遷款的分配仍無結論，媽媽和奶奶仍然劍拔弩張。秦瑤問爸爸是什么意見，秦心武告訴女兒，只要老人能夠一邊一半，他就沒有意見。秦瑤說：“那只是你的想法而已，我小叔根本不理會，你應該去爭?。　?/p>

2014年1月的一天，秦瑤父親去了爺爺奶奶家，提出，拆遷款下來后應該兩兄弟一人一半。小叔秦漢武在一邊喊道：“當年分家雙方都簽字畫押了，你現(xiàn)在要錢，這明擺著是要貪我的家產(chǎn)！”

兄弟倆先是爭吵，后來動起手來。秦瑤聽見爭吵聲跑過去，發(fā)現(xiàn)父親被小叔騎在身下，她上去拼命拉開。而處于關鍵位置的爺爺奶奶卻一直態(tài)度曖昧，含糊其辭。這讓秦瑤也大失所望。

這年除夕夜，是秦瑤有記憶以來，過得最壓抑的一個除夕夜。一家人都沒心情吃飯，秦瑤不顧天寒地凍，站在院門外，默默垂淚。

正月初三，秦瑤就找借口早早回了學校。

悲痛：昔日孝順兒媳立地成魔

2014年5月18日，正準備去上課的秦瑤突然接到小姑電話，小姑說爺爺突然去世了，讓她趕緊回家。秦瑤慌忙請假，坐客車返回荊門。

一進家門，家里圍了很多人。小姑把秦瑤拉到一邊說：“你要有點思想準備，家里出了大事，爺爺被你媽投毒害了……”?。壳噩幋舸翥对谀抢?，她怎么也不相信這一切，愣了好久她才哭出聲來。

原來秦瑤回學校后不久，遷回戶口的小叔，為了湊人頭，很快就結識了一個在鎮(zhèn)里打工的餐館服務員，兩人迅速領了結婚證，他還把女方的戶口也遷了進來?？吹叫∈遄雍托孪眿D整天興高采烈，母親金梅實在是咽不下心里這口氣。

2014年5月14日，秦瑤母親從田里插秧回來，路過老房子，正好聽見奶奶和小叔在說話，奶奶說：“這拆遷款我說了算，任她怎么鬧，我都不會給她一分錢！”母親氣得火起，踢開門就想去撓奶奶，小叔抬起一腳就將瘦小的母親踢倒在地上。母親掙扎著爬了起來，發(fā)現(xiàn)奶奶一臉幸災樂禍?；丶液螅较朐缴鷼?，她一眼瞟見窗臺上放著的半瓶農(nóng)藥，恨恨地想，既然你們不讓我好過，我也要想辦法讓你們難受一下。

第二天一早，秦瑤爺爺奶奶下地干活，母親帶著農(nóng)藥瓶偷偷潛入老房子廚房，將半瓶農(nóng)藥倒進了一壺白酒中。

沒想到，當天小叔帶著媳婦去鎮(zhèn)上趕集買化肥，只有爺爺奶奶下田回來，吃早餐時喝了壺里的白酒。爺爺喝得多，很快就開始喊肚子疼，倒在地上掙扎打滾，口吐白沫。奶奶也隱隱感到肚子疼痛，忍著痛跑到外面呼救。鄰居打電話喊來救護車，爺爺沒等到救護車到來就咽了氣。奶奶喝得少，被救護車送到醫(yī)院搶救過來。僥幸逃過一劫的小叔回家后，立刻報警，直指秦瑤母親干的。

荊門市公安局接警后，將金梅控制，已經(jīng)嚇傻了的金梅，很快對投毒報復一事供認不諱。

警方取走剩下的農(nóng)藥和白酒，法醫(yī)也將爺爺解剖，取出內(nèi)臟帶走做進一步的病理分析。

秦瑤回家后，見到的是冰棺里爺爺已經(jīng)沒有了五臟六腑的尸體，她伏到冰棺上痛哭不已。從小到大，她的家長會幾乎都是爺爺去開的，沒想到爺爺卻被母親下毒毒死！一時間秦瑤心痛欲裂。

拆遷還沒開始，家中死了一個，抓走一個，住院一個，秦瑤這才想明白，這筆財富早已讓人性變得瘋狂！安葬完爺爺，秦瑤跟著小姑去醫(yī)院看望奶奶，奶奶看到她，只是拉著她的手哭泣，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爺爺沒了，奶奶住院了，媽媽不知道會面臨什么樣的刑罰，秦瑤的心里一片茫然。

回到學校后，秦瑤無法靜下心來，內(nèi)心的痛苦又無法和人傾訴，原來開朗活潑的她，變得沉默了。

秦瑤有一名同學叫張晴，兩人從幼兒園到小學初中，再到高中大學，一直都非常要好。秦瑤苦悶至極時，實在想找個人傾訴，于是去找張晴。

走到張晴宿舍門前，卻無意中聽到張晴和同學的對話：“為了那筆拆遷款，秦瑤家人都瘋了，她叔叔離了婚另娶，她媽媽想獨占這筆賠償款，可她爺爺奶奶和叔叔都不同意，于是她媽就投了毒，結果，毒死了爺爺，奶奶進了醫(yī)院……”“啊，這么慘烈，這個家里看來沒有什么好人。秦瑤是一個毒婦的女兒……”

宿舍里傳出來的聲音，像針一樣扎在秦瑤的心上，讓她心痛，她只好返身回來。幾天后，宿舍里幾名同學在傳看一個視頻，秦瑤湊上前去，發(fā)現(xiàn)正是家里血案現(xiàn)場，法醫(yī)在現(xiàn)場提取爺爺內(nèi)臟……原來是張晴的哥哥當時在現(xiàn)場圍觀，用手機拍了視頻，竟然流傳到了校園里。很快，許多同學都知道了她家中發(fā)生了血案，她母親毒殺了公爹，在背后指指點點。一天，秦瑤去圖書館查資料，她剛坐下，旁邊的幾名同學都紛紛起來離她而去，仿佛她是瘟神一樣。

秦瑤走到哪里，都能聽到同學的悄悄議論聲，大家就像躲老鼠一樣躲著她。

反轉(zhuǎn)：讓破碎親情回歸初心

秦瑤終于承受不住了。2014年6月20日這一天，秦瑤決定告別這個世界。她洗了個澡，換了身干凈的衣服，給疼愛她的爸爸、媽媽、小姑和奶奶分別寫了遺言。最后她說：“媽媽，我沒有勇氣再活下去，我走了，錢財都是身外之物，希望您和奶奶早日化解仇怨！”

隨后，秦瑤爬上教學樓的頂樓。在爬樓梯時，一名男生發(fā)現(xiàn)她的神情不對，立即通知了老師。隨后，幾名保安和老師趕到，將秦瑤救下。校方非常震驚，號召同學們關心秦瑤，不要因為她家中的變故而歧視她。兩名輔導老師將她送回老家，交給她爸爸。

得知她在學校差點出意外，秦心武萬分心痛，他再也不敢離開女兒半步：“瑤瑤，你怎么這么傻？你這是逼著爸爸媽媽都給你陪葬呀！”

得知消息的奶奶在小姑攙扶下，抱住秦瑤號啕大哭：“我的小祖宗！你這是拿刀剜奶奶的心呀！你讀書讀糊涂了？你有個好歹，奶奶還能活嗎？”看守所里的金梅，已經(jīng)追悔莫及，又驚聞女兒差點自殺，她更加痛不欲生。她給婆婆寫去一封長信，請求婆婆的原諒，又哭著給女兒寫信，叮囑她不要像自己一樣做傻事，有些事，一沖動鑄就大錯，后悔已晚！

奶奶在聽小姑讀了這封信后，泣不成聲。事發(fā)后，她也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她一直擔心小兒子在別人家里日子不好過，所以才想把拆遷款都給小兒子，而忽略了大兒媳這么多年的付出。

讓她更寒心的是，秦漢武在案發(fā)后不久，得知二次勘探后，秦家的祖宅和林地均不在列，竟提出，自己不再和哥嫂爭財產(chǎn)，也不再承擔母親任何贍養(yǎng)費用，然后離婚去了外地打工！奶奶腸子都悔青了。

秦瑤回家后，奶奶搬過來陪著孫女生活。聽人說，鄉(xiāng)親們聯(lián)名請愿可以幫秦瑤媽媽減刑，祖孫倆請專人寫了請愿書，挨家挨戶跪求全村人幫忙簽字，證實金梅這么多年一直辛辛苦苦侍奉老人，只是對分家產(chǎn)一事氣不過，一時沖動才釀成悲劇。

鄉(xiāng)親們紛紛簽名，為秦瑤媽媽爭取到輕判，金梅最終被荊門市法院判處有期徒刑十年。

面對這個破碎的家庭，秦瑤感到了自己肩上的責任，她結束休學療養(yǎng)，返回學校。在專業(yè)課之外，她經(jīng)常去旁聽心理輔導課，讓自己慢慢從抑郁里走出來。很快，秦瑤就煥發(fā)出新的精神面貌，把落下的課程也全部趕上。

每年寒暑假，秦瑤都和爸爸、奶奶一起，定期去看望母親，鼓勵她好好改造，爭取早日獲得自由。奶奶也拉著媽媽的手說：“梅子，苦了你了，媽知道錯了，我們祖孫仨等著你回家團聚，如果你不記恨我，我以后就指望你們給我養(yǎng)老送終了……”

金梅哭著連連點頭。

秦瑤大學畢業(yè)后，選擇回老家工作，這樣可以陪伴年邁的奶奶，也方便去監(jiān)獄看望服刑的媽媽。

2019年6月，金梅因身體原因保外就醫(yī)，她回到老家，第一件事就是買了香燭紙錢跪在公公墳前懺悔，向公公承諾會好好伺候婆婆一輩子。得知消息，婆婆也趕到墳地，兩人在墳前抱頭痛哭……

晚上，一家人終于團聚，秦瑤對父母說，她這兩年工作攢了些錢，想考研究生，她想去大城市發(fā)展。遠處，傳來火車汽笛的聲音，那是已經(jīng)通車的浩吉鐵路，一輛滿載煤炭的火車奔馳而過。聽說，鐵路沿線五十米外，已經(jīng)規(guī)劃了一條高速公路，不知會有多少家庭得到拆遷補償，也不知道會上演多少場悲歡離合。只是這次，不會再有秦瑤家了。

（文中除犯罪嫌疑人外，其余人物均為化名。）

[編后]都說金錢是魔鬼，其實人性中的貪念才是魔鬼。在巨額補償款面前，大兒媳覺得自己盡了孝心，應獨占賠償;而小兒子自視血脈，繼承有理，也想分一杯羹，從而引發(fā)悲劇。在拆遷“照妖鏡”前，親情的小船說翻就翻。殊不知，這世上最寶貴的財富正是日常被我們忽略的親情。此案當引人警醒。

編輯/柴壽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