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嘉浩, 丘宇慧 (指導:華榮)
(1. 廣州中醫(yī)藥大學第二臨床醫(yī)學院,廣東廣州 510405;2. 廣東省中醫(yī)院,廣東廣州 510120)
中風是以突然昏仆、不省人事、半身不遂、言語不利、口眼歪斜為主要臨床表現的疾病[1],位列古代四大疑難雜癥 “風勞臌膈” 之首,因其具有高發(fā)病率、致殘率與復發(fā)率,已成為當前醫(yī)學研究的難點[2]?,F代醫(yī)學又稱中風為 “卒中”,分為出血性腦卒中和缺血性腦卒中[3]。現代醫(yī)學治療中風,對缺血性腦卒中是先評估后使用重組組織型纖溶酶原激活劑(rt-PA)溶栓治療,而對出血性腦卒中首先考慮降壓,亦可采用支架機械取栓技術進行輔助治療或預防[4]。但據國外研究表明,采取藥物溶栓治療的前6 h 存在早期風險[5]。中醫(yī)治療中風歷史悠久,且積累了豐富的臨床經驗。中醫(yī)治療在立足于整體觀念的基礎上進行動態(tài)的辨證論治,可取得較顯著的臨床效果,尤其在遠期療效方面有優(yōu)于現代醫(yī)學治療的趨勢。
華榮是廣東省中醫(yī)院腦病科的主任醫(yī)師,從事中醫(yī)腦病、急癥臨床研究30 余年,1988 年開始從事中風臨床研究至今,受業(yè)于國醫(yī)大師李振華、張學文先生,師從全國名中醫(yī)劉茂才教授,且對張仲景、李東垣的脾胃論思想均有較深入的研究,可謂學驗俱豐。華榮主任臨證基于中醫(yī)理論思維,以整體恒動觀辨證治療疑難雜病,擅長論治中風、偏頭痛、眩暈、脾胃病等。華榮主任對中風不斷研究,近年來提出從氣機失調論治中風的學術見解,現將其治療中風的思路探討如下。
中風之病因不外內傷積損、飲食不節(jié)、情志過極、氣虛邪中[1]。華榮主任認為,《素問·舉痛論》 所言 “百病皆生于氣也”,此處的 “氣”,一方面指五志情緒,另一方面指五臟功能,如肝氣、脾氣等,而不同的情志狀態(tài)亦可影響五臟之氣(五臟的功能)。若五臟氣機失調,則百病由生。從實而論,飲食不節(jié)則食積內停,使脾失健運,痰濁內生;情志過極則肝氣不舒,氣郁化火,引動氣血上沖犯腦,腦竅不通則有猝倒不知人諸癥。從虛論之,內傷積損,陽氣虛則運血無力,內積為瘀;氣虛邪中則多因素體氣血不足,脈絡虧虛,風邪趁虛而入,痹阻氣血,氣機失常,留而成瘀,或形勝氣衰,痰濕宿盛,氣機不暢,外風引動痰濕之邪而閉阻經絡。由此觀之,雖最終致病的物質并非“ 氣” 之本身, 卻與“氣” 息息相關,故臨床論治中風的病因、病機、治則治法,均離不開 “氣機失調”。
2. 1百病生于氣化失常,氣機失調《素向·六微旨大論》曰:“升降息則氣立孤危,出入廢則神機化滅?!?可見氣的運動狀態(tài)包括升降、出入、集散、離合。華榮主任認為,升降運動指氣在機體內的上下運行狀態(tài),升降失司則清陽不升而濁氣上逆、濁陰不降而腑氣不通;氣的出入則指機體的內外交換平衡,氣的出入異常則易陽氣外泄,氣脫氣閉導致危癥發(fā)生;氣的集散、離合狀態(tài)異常,即本可化 “氣” 或為生命活動提供能量的精微物質異常聚集,成為 “濁邪”,如脾失健運,肺失宣發(fā)肅降,腎失封藏及主二便,則易形成痰濁瘀血?!皻庑袆t血行,氣滯則血凝”。所謂 “濁” 者,因其往往毒害人體臟腑組織器官,進而對人體的健康產生巨大危害,故言 “濁邪”。若類比現代醫(yī)學,中醫(yī)所謂 “濁邪” 可指不同疾病中的關鍵病理性代謝產物,如高脂血癥的血脂、高尿酸血癥中升高的尿酸、高血糖血癥中的糖化血紅蛋白。
2. 2中風源于氣的升降離合失調華榮主任通過多年的臨床實踐與探索,認為中風總屬本虛標實證,其病機與氣的升降離合失調關系密切。本虛者,是指中風之病位本于肝腎,以陰虛為主,陰虛則陽易偏亢,引動風陽上犯,氣血逆亂而阻塞清竅;或本于脾腎,以陽虛為主,元氣不足,氣化不利。標實者,是指中風與 “風、瘀、血、痰” 相關,四者可膠結為病,如痰瘀互結,風痰為患等。以氣機失調論之,脾胃為上下氣機樞紐,居中而交通上下氣機,脾氣主升而清陽之氣隨之上行以養(yǎng)清竅,胃氣主降則濁陰隨之以泄。若氣的升降失常,清陽不升,諸濁邪則易蒙蔽清竅以致昏不知人,濁陰不降則腑氣不通、糟粕內停,往往有大便不通的癥狀。氣的聚合離散指的是氣、能量(無形物質)與精、津液、血(有形物質)之間的相互轉化。若離合失常,即 “離散” 作用小于 “聚合” 作用,或 “聚合” 作用小于 “離散” 作用,則有形物質聚而不能散,“痰、血、瘀、飲” 由此而生。諸有形之物阻礙經絡,氣血不通,故出現半身不遂、言語不利等表現。由上述分析可知,中風本于虛而因于濁邪,歸根結底是氣機升降離合失常所致。
華榮主任認為,中風源于氣的升降離合失調,故治療應以調節(jié)氣機為核心。治療中風的基本原則為 “扶陽抑陰,標本同調”,其目的即為調節(jié)氣機。
氣血失調逆亂,以肝氣上沖最為突出,應平肝熄風降逆,采用清肝熱、平肝熄風、潛陽降氣等治法,常用羚羊角、天麻、牛膝、菊花、白芍等。脾胃為氣血生化之源,是一身上下氣機之樞紐。中風患者多為中老年,先后天漸虧,后天之脾土或因痰濕阻滯中焦運化,或因脾陽虛影響升降功能,清陽不升,濁陰不降,腑氣不通,則痰瘀阻滯腦脈。故應調暢脾胃,益氣升陽,用黃芪、葛根、升麻鼓動清陽之氣上升頭目,白術、茯苓、澤瀉等健脾利濕。肝脾胃關系密切,若木旺則克土,若土壅則木郁,故除了調肝以外,仍需顧及脾胃[6],從肝脾胃聯合論治,可恢復氣機的正常升降,因此治療應以調肝與健脾胃并治、調暢氣機升降為先。
綜上,中風多為本虛標實,故針對其離合失調,以《黃帝內經》 重視陽氣及氣化學說為指導,確立 “扶陽抑陰” 為治療原則。扶陽所治針對人體氣機,增強五臟功能,固本健脾腎,即治本;抑陰所治針對內留濁邪,祛瘀滌痰等為治標。陽氣是人體氣化的動力,扶陽則可推動人體氣化功能,使?jié)嵝坝?“聚合” 狀態(tài)轉化為 “離散” 狀態(tài),以此理順氣機;抑陰者,是治標之關鍵,所謂陰者,是相對于所扶助的 “陽氣” 而言,指壅遏人體陽氣的所有邪氣,即瘀血、食積、痰濕等濁邪。針對陰邪,華榮主任受李東垣《脾胃論》的啟發(fā),喜用風藥來升陽消陰,風藥輕清上揚,不僅可祛風燥濕,還可升發(fā)脾中清陽,又可宣肺調氣機[7],使邪有出路,常用川芎、升麻、羌活、獨活、防風、蔓荊子等。扶陽與抑陰相合,既助陽以推動氣化,又可抑陰以遏制濁邪,標本兼顧,中風自可得到改善。
患者 洪 某,男,73 歲,2019 年9 月25 日 初診?;颊咦栽V走路不穩(wěn)、下肢無力伴突發(fā)發(fā)作性眩暈惡心5 d,右側手抖動1 年余?;颊呔驮\時伸舌困難,平素失眠易醒,口苦,胃脹。舌暗紅,苔黃稍膩,脈弦。彩色多普勒超聲檢查結果提示左側椎動脈走形變異。顱腦螺旋CT 結果提示橋腦、左側基底節(jié)區(qū)腔隙性梗死伴腦萎縮。西醫(yī)診斷:后循環(huán)缺血,腦干梗死;中醫(yī)診斷:中風(肝風內動證)。治當平肝熄風,健脾化痰定眩。處方:九節(jié)菖蒲10 g,制遠志10 g,葛根15 g,菊花15 g,竹茹10 g,天麻15 g,甘草5 g,白術15 g,茯苓15 g,陳皮10 g,桔梗10 g,炒山楂15 g,麥芽15 g,丹參15 g,茵陳10 g,澤瀉15 g,黃芩15 g。處方14 劑,每日1 劑,水煎內服,分兩次早晚溫服。
二診(2019年10月10日):患者自訴服藥后下肢無力、眩暈惡心等癥狀明顯好轉,但仍見走路不穩(wěn)、入睡困難、食后易腹脹等。證候表現以清陽不升為主。治以益氣升陽。方藥調整如下:茯苓15 g,白術30 g,甘草5 g,葛根15 g,升麻10 g,黃芪15 g,當歸10 g,澤瀉20 g,蔓荊子15 g,黨參20 g,九節(jié)菖蒲15 g,制遠志10 g,淫羊藿15 g,羌活10 g,鹿銜草20 g,仙鶴草20 g,杜仲15 g,菟絲子15 g,麥芽15 g。處方20劑,每日1劑,水煎內服,分兩次早晚溫服。
三診(2019 年11 月1 日):患者自訴服藥后諸癥狀明顯好轉,僅偶有發(fā)作。用藥于前方去麥芽加川芎15 g,丹參15 g。處方14劑,每日1劑,水煎內服,分兩次早晚溫服,以鞏固療效。
按:華榮主任認為,中風急性期氣血逆亂,以肝風內動最為突出。肝風上擾,夾痰夾瘀阻滯經絡,則出現右側手抖動、伸舌困難等癥。故以“平肝熄風,健脾化痰定眩” 為治法。初次遣方中以天麻、菊花平肝祛風以熄風,茵陳清熱利濕,白術、茯苓、澤瀉健脾利水滲濕,葛根升陽,陳皮理氣,九節(jié)菖蒲、遠志安神開竅化濕,丹參活血通絡,黃芩清熱燥濕,甘草調和諸藥。組方以歸肝、脾、胃經的藥物為主,體現通過調理肝及脾胃以梳理氣機的思想,因脾胃為氣血生化之源,故用藥以健脾胃治本,化痰熄風并清熱活血以治標,體現標本兼顧的思想。二診、三診時,因該患者年過七旬,氣血本虛,氣機失常導致清陽不升,濁陰不降,表現為突發(fā)眩暈、走路不穩(wěn)、下肢無力等。立足于先后天之本,治以益氣升陽,采用葛根、升麻、黃芪、當歸、蔓荊子、羌活等風藥以升陽滲濕,配合茯苓、白術、澤瀉、黨參等健脾之品,升脾中清陽,清陽得升,濁陰則降。整體而言,華榮主任以調整氣機為主要目的,治療上重視扶助脾腎兩本之陽氣,而兼用祛瘀、利濕、化痰等抑陰之法,收效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