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 巧 巧
(四川師范大學 教育科學學院,成都 610066)
對兒童的研究已有漫長的歷史。雖然我們將兒童作為研究對象積累起大量有關兒童身心發(fā)展的知識和經(jīng)驗,但成人主導的兒童研究往往將兒童作為單純的測定對象,忽略了兒童獨特的視角和經(jīng)驗。兒童權益運動和新兒童社會學引發(fā)了對兒童研究范式的反思:既然兒童是權利主體和行動主體,那么對兒童的研究就不能將兒童視為被動的研究對象,而應讓兒童主動加入到研究中來,參與研究的設計、信息的采集、數(shù)據(jù)的分析和成果的運用,為研究帶來獨一無二的兒童視角。這種轉變使原來在研究方法上缺乏本體地位的兒童從被觀察的客體轉變成參與研究的主體,兒童獨特的社會參與和內(nèi)心世界開始受到重視。(1)苗雪紅《西方新童年社會學研究綜述》,《貴州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4期,第129-136頁。19世紀末20世紀初,兒童參與式研究(children’s participatory research)開始成為一種備受推崇的方法論選擇。
兒童參與式研究并非一種單一的研究方法,而是一種具有兒童參與特性、兒童作為研究者(children as researchers)參與研究的研究類型。這類研究的發(fā)展得益于兒童話語權和參與權的發(fā)展以及新兒童社會學對兒童青少年認知的轉變。
1.兒童權益的發(fā)展
作為權益組成部分的兒童話語權和參與權是逐步發(fā)展的。1989年聯(lián)合國《兒童權利公約》(以下簡稱《公約》)的頒布是個歷史性的轉折:一方面,公約的頒布激發(fā)了廣泛的社會反思、學術探討、實踐調(diào)研和文化推廣,促使了對兒童地位的思考和童年研究的發(fā)展;另一方面,兒童的話語權和參與權在歷史上第一次被明確地提出來并作為保障其他一切兒童權益的基礎?!豆s》第十二條要求締約國必須保證兒童青少年可以就與之相關的事務自由表達意見,其意見必須得到認真聽取和酌情采納(2)The United Nations,“Convention on the Rights of the Child,” accessed July 15, 2019, https://downloads.unicef.org.uk/wp-content/uploads/2016/08/unicef-convention-rights-child-uncrc.pdf.,相當于以國際法的形式規(guī)定了兒童在締約國不應只是單純的被保護對象,而應成為意見表達的主體。兒童話語權和參與權提出的背后反映的是通過為兒童賦權來改善兒童生存和發(fā)展現(xiàn)狀的意愿?!豆s》頒布后,各締約國都依據(jù)本國國情制定和頒布了一系列政策法規(guī),開始重視在各類與兒童相關的事務中聽取兒童的聲音。這股兒童參與的浪潮也同樣影響到了學術研究領域,促使了學者們研究兒童的利益并對權利進行反思。例如格羅丁(Grodin, M.)和格蘭茲(Glantz, L.)在其所編的《兒童作為研究對象:科學、倫理和法律》一書中收錄了很多在成人—兒童二元對立的傳統(tǒng)研究范式中兒童作為研究對象可能受到的侵害(3)A. Michael Grodin, Leonard H. Glantz, eds., Children as Research Subjects: Science, Ethics and Law (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4), 3-28.;本拉杰(Bélanger, N.)和康納利(Connelly, C.)提倡尊重兒童獨立于成人選擇自己行為的權利,主張將兒童作為研究中的一員有權決定任何與其相關的事情(4)Nathalie Bélanger, Christine Connelly,“Methodological considerations in child-centered research about social difference and children experiencing difficulties at school,”Ethnography and Education2, no.1(2007):22.;格羅弗(Grover, S.)則呼吁在研究中傾聽兒童的聲音,認為兒童研究者與成人研究者的觀點一樣具有合法性(5)Sonja Grover,“Why won’t they listen to us? On giving power and voice to children participating in social research,”Childhood11, no.1(2004):81-93.。既然涉及兒童的研究不論其過程還是結果都會對相關兒童造成程度不同的影響,屬于兒童話語權和參與權的踐行范疇,那么,從兒童權益的角度出發(fā),必然要求在調(diào)研中尊重兒童、關注兒童,不僅采集兒童的“意見”,更要遵從兒童的“意愿”。
2.新兒童社會學的推動
兒童研究范式的轉變背后還反映了歐美學術界在兒童觀念上的轉變。早在18世紀盧梭就提出了“兒童”及“童年期”的概念。但自20世紀30年代以來,對兒童和童年的研究主要是心理學取向的,其立論基礎是發(fā)展與社會化的觀點,其支配框架是二分法和成人視角的:兒童被視為自然、單純、非道德、非社會的不成熟對象(becomings),而成人則是復雜、理性、有道德且融入社會的成熟個體(beings);童年是兒童成為成人過程中一個暫時的準備期和過渡期,成人及各類教育機構通過對兒童的管教和規(guī)訓促使兒童更好地社會化。傳統(tǒng)“童年研究”的背后是一種以成人視角對兒童形象的簡化,這一過程也固化了成人與兒童的階層關系。(6)林蘭《論“童年研究”的視角轉向》,《全球教育展望》2014第11期,第83-91頁。20世紀60年代,法國社會史學家菲利普·阿里耶斯通過對兒童觀念變遷進行的歷史考察發(fā)表了專著《兒童的世紀》(7)菲力浦·阿利埃斯《兒童的世紀:舊制度下的兒童和家庭生活》,沈堅、朱曉罕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提出了童年是由社會歷史建構的,開啟了新“童年研究”的序幕。隨著后工業(yè)社會的到來和后現(xiàn)代思潮引發(fā)的社會批判和社會重建,20世紀80年代歐美學界出現(xiàn)了童年社會學研究的新取向,并在90年代初迅速發(fā)展成為社會學的一個新分支。新童年社會學以詹姆斯(James, A.)和普勞特(Prout, A.)為代表的學者批判了傳統(tǒng)發(fā)展理論和社會理論將兒童期視為成人的預備階段,兒童地位被邊緣化而導致的對兒童的忽視和侵害;提出童年是一種社會建構,兒童是社會的積極行動者;倡導兒童的問題應該從他們自身的角度出發(fā),以獨立于成人的視角來研究。(8)Allison James, Alan Prout, eds., Constructing and Reconstructing Childhood: Contemporary Issues in the Sociological Study of Childhood, 2nd ed.(Oxon: Routledge, 1997).既然兒童是積極的行動主體,對兒童的研究就不能將其視為被動的研究對象,而要邀請兒童參與到研究中來。詹姆斯和普勞特積極倡導這一“基于兒童權利”的研究方法并將其視為童年研究范式轉換中的重要內(nèi)容。20世紀以來,越來越多的研究人員和社會組織開始采用兒童參與式研究范式。例如,歐洲七個國家設計實施了“歐洲小學兒童作為研究者”項目(Children as Researchers in Primary Schools in Europe);在澳洲、中東、亞洲等地也出現(xiàn)了以社會公平、文化融合、社會參與為目的的兒童研究活動。(9)Mary Kellett,“Empowering children and young people as researchers: Overcoming barriers and building capacity,” Child Indicators Research 4,(January 2011): 205-219.在這一過程中,兒童參與式研究中的兒童角色、研究關系、研究倫理、研究范圍、研究方法等都得到了充分探索。2000年,克里斯滕森(Christensen, P.)和詹姆斯出版了《和兒童一起研究:視角和實踐》,該書匯編了當時世界上各類兒童參與式研究的實踐和反思,尤其對兒童自己產(chǎn)生關于自己的知識這一認知進行了探討。(10)Pia Christensen, Allison James, eds., Research with Children: Perspectives and Practices(London: Falmer Press, 2000).在此以后,兒童參與式研究得到了廣泛的采用和長足的發(fā)展。
兒童作為研究者參與研究要成為可能,取決于人們對三個問題的看法:第一,兒童應不應該參與研究;二,兒童能不能參與研究;三,兒童應該如何參與研究。在兒童參與式研究中,對兒童的基本認知、研究中兒童與成人的關系、研究采用的模式和方法等都發(fā)生了改變。
1.認知的改變
兒童參與式研究建立在對兒童概念的重構上。龐奇(Punch, S.)指出,人們對“兒童”這個概念的理解直接影響到研究中對兒童聲音的傾聽方式。(11)Samantha Punch, “Research with children: The same or different from research with adults?” Childhood 9, no.3 (2002): 322-324.《公約》和新童年社會學肯定了兒童可以像成人一樣擁有自己的觀點,且他們的看法應該并且值得被傾聽,兒童作為積極的社會行動者和自己體驗的“專家”應該成為研究的合作者甚至是發(fā)起者。正如凱利特(Kellett, M.)所說:兒童所做的研究能夠獲得成人研究無法獲得的信息,用不同的“眼睛”,問不同的問題,說不同的語言,以成人無法企及的方式與有著相通經(jīng)驗的同齡人溝通交流。(12)Mary Kellett,“Empowering children and young people as researchers: Overcoming barriers and building capacity,” Child Indicators Research 4,(January 2011): 216-217.兒童哲學和兒童樸素理論也支持兒童有自己思考問題和提出問題的獨特方式。越來越多的研究證明,兒童的心靈不僅不是白板一塊,甚至也非只有零散的經(jīng)驗和幻想,而是擁有自己的哲學和理論。相反,如果研究中僅有成人的視角,就容易造成“兒童自己的體驗”和“成年人對兒童體驗的描述”不一致時,對兒童體驗的解釋受到成人前見的“污染”而失真。(13)劉宇《論“對兒童的研究”與“有兒童的研究”》,《全球教育展望》2013年第6期,第48-55頁。事實上,兒童眼里的世界與成人眼中的“兒童眼里的世界”很可能是不一樣的,在這個意義上,兒童應該作為研究者參與研究,其研究的主體身份應當?shù)玫酱_立,這也是兒童參與式研究存在的基礎和前提。
那么,兒童是否有足夠的能力參與研究呢?對兒童參與式研究最主要的批判來源于對兒童能力的質(zhì)疑:兒童是否真正明白他們自身的訴求?兒童是否能夠清晰地表達出他們的訴求?當兒童參與(children participation)廣受關注的同時,學者們也開始了對兒童研究能力和參與水平的探討。研究表明,幼兒、少年和青年都能就特定問題貢獻出與他們年齡相符的意見和看法,傳統(tǒng)對兒童的認識確實低估了兒童的研究能力,即使低齡兒童也可以在研究中做出理性的決策。兒童在研究中的參與水平受到兒童理解能力和兒童參與方式的影響:兒童的理解能力越強,其參與研究的水平就越高;采用的方法越適宜,兒童參與的程度就越高。(14)Priscilla Alderson, “Children as researchers: Participation rights and reseorch methods,” eds. Pia Christensen, Allison James, Research with Children: Perspectives and Practices, 2nd ed.(London: Routledge, 2008), 279-83.誠然,與成人相比,兒童研究技能的缺乏是兒童做研究面臨的主要困難。但兒童擁有成人所不具備的社會經(jīng)驗,在童年的范圍內(nèi),兒童是專家。(15)Pia Christensen, Alan Prout,“Working with ethical symmetry in social research with children,” Childhood 9, no.4 (2002): 477-497.
2.角色的重置
在二元對立假設下,傳統(tǒng)社會科學研究的主體是成人,兒童往往是研究的客體;在兒童參與式研究中,兒童在研究中的主體地位得到了確立。兒童成為研究者意味著兒童首先要處理和成人的關系。在哈特(Hart R.)的參與階梯中區(qū)分了三個層級的兒童參與式研究:由成人設計實施但有兒童參與的研究、由兒童和成人共同設計實施的參與式研究、由兒童做主設計實施的研究。(16)Roger A. Hart, Children’s Participation: from Tokenism to Citizenship (Florence: UNICEF, 1992), 6-10.在三個不同的層級中,兒童和成人的角色和關系也是不同的:從由成人主導慢慢過渡為由兒童為主導,成人在研究中的角色退位為兒童的支持者,而非控制者或管理者,兒童則由研究的“對象”變?yōu)檠芯康摹盎锇椤弊詈蟪蔀檠芯康摹邦I導”。在此轉變中,成人需要尊重兒童的想法、主動提供兒童需要的幫助;而兒童也不再僅僅只決定是否參加研究,而是實質(zhì)性地參與研究的各個環(huán)節(jié)。
兒童參與式研究中另一個需要關注的關系是如何處理作為研究者的兒童和研究對象的兒童之間的關系。依照席小莉和袁愛玲的總結:“應建立‘中立’的研究關系。兒童研究者在把其他兒童作為研究對象時,應該保持客觀、公正的研究態(tài)度,而研究對象應該為其提供真實、平等的‘局內(nèi)人’觀點?!?17)席小莉、袁愛玲《對象、參與和領導——論兒童在研究中的角色演變》,《華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2期,第42頁。
值得一提的是,成人在賦予兒童研究權利的同時,仍需承擔相應責任,注重研究倫理,處理好兒童在調(diào)研時涉及的安全、隱私、知情、授意等問題,取得來自兒童父母、教師、學校當局的同意和支持。(18)Jóhanna Einarsdóttir,“Research with children: Methodological and ethical challenges,” European Early Childhood Education Research Journal 15, no.2 (June 2007):197-211.
3.方式的創(chuàng)新
“兒童做研究的方法與模式是將‘兒童作為研究者’的理想變成現(xiàn)實的最具操作性的環(huán)節(jié)?!?19)席小莉、袁愛玲《“兒童作為研究者”的興起與發(fā)展》,《學前教育研究》2013年第4期,第20頁。兒童作為特殊的研究主體,其思維方式、表達特點、研究立場和社會角色均與成人有異,所以需要采用的研究技術與操作模式與成人研究者必然存在差異。兒童參與式研究應該是有趣的、多元的、與兒童相關的、對兒童友好的。從研究主題、研究對象、觀察地點到分析數(shù)據(jù)、撰寫報告、傳播結果,都可以采用多樣化的研究技術與方法以滿足兒童做研究的需求。常用的社會學調(diào)研方法如訪談、問卷、敘事和觀察等同樣適用于采集孩子們的意見,但在運用過程中要考慮到兒童特性對其進行形象化和簡約化調(diào)整。除上述傳統(tǒng)調(diào)研方式外,征詢兒童意見可以運用許多創(chuàng)新形式,例如場景模擬、角色扮演、日記、詩歌、繪畫、拼貼、講故事、建議盒、任務單、匿名墻、涂鴉墻、模型制作、印刷雜志、廣播節(jié)目、戲劇、木偶、音樂和舞蹈以及線上投票等等。對于年齡小一點的孩子,比起傳統(tǒng)的紙筆或?qū)υ?,可以讓參與者通過肢體行為表明觀點,比如讓孩子們選擇站在直線的不同位置或房間的不同角落以表達自己的立場和認可度等等。(20)薛巧巧《國際上兒童青少年參與教育決策的發(fā)展及啟示》,《四川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2期,第102-103頁。正是通過綜合使用多元化的研究方式和調(diào)研工具才能讓兒童更有效地用“一百種語言”(21)“一百種語言”原出處為甘第尼等《兒童的一百種語言》(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是一本介紹瑞吉歐課程理念的影響深遠的教育著作。來表達自己,由英國學者克拉克(Clark, A.)和莫斯(Moss, P.)創(chuàng)立的“馬賽克調(diào)研法”(Mosaic Approach)正是這個道理。(22)劉宇《兒童如何成為研究參與者:“馬賽克方法”及其理論意蘊》,《全球教育展望》2014第9期,第68-75頁。需要注意的是:某個研究工具本身并不會自動地呈現(xiàn)出兒童友好的特性,是使用該工具背后的支撐理念和使用工具的方式方法決定了該工具是否能充分地體現(xiàn)對兒童的尊重和友好。換句話說,研究者方法論背后的本體論、認識論和價值觀,包括他們?nèi)绾慰创陨砼c兒童的關系,如何看待兒童具備的能力等決定了研究是否真的做到了讓兒童充分地表達意見和能動地參與研究。
本文選取的兒童參與式研究案例是英國女王大學兒童權利中心負責人蘭迪主導的一個旨在為北愛地區(qū)貧困家庭學生提供更好的課后服務的調(diào)研。(23)Laura Lundy,et al,“Working With Young Children as Co-Researchers:An Approach Informed by the United Nations Convention on the Rights of the Child”, Early Education & Development 22, no.5 (2011): 714-736.這個項目的資助者是英國北愛地區(qū)頗具影響力的慈善機構,該項目本身也是英國的一個教育改善計劃——學習準備計劃(Ready to Learn Programme)的一部分。蘭迪帶領的調(diào)研團隊曾承擔過眾多的兒童參與項目,蘭迪本人所構建的兒童參與模型受到了學術界的廣泛認可并被歐盟和聯(lián)合國予以采用。(24)蘭迪基于大樣本實證研究建立了可以廣泛應用于社會機構和政府部門的用以進行與兒童青少年相關的教育決策時聽取兒童青少年意見、增進其參與的模型。該模型在2007年首次發(fā)表后,不僅受到了學術界的廣泛關注,也逐漸被各類機構予以采用,例如歐盟委員會和聯(lián)合國兒童基金會將此模型用于培訓負責兒童青少年相關工作的員工;2015年,該模型被寫進愛爾蘭國家兒童參與策略的核心;2016年,兒童救助會使用該模型來搜集70個國家1693個孩子對公共開支的看法。參見英國女王大學兒童權利中心官網(wǎng):http://www.qub.ac.uk/research-centres/CentreforChildrensRights/。蘭迪團隊設計的兒童參與式研究項目具有較大的權威性和代表性。
該項目在英國北愛選取了2所較有代表性的落后區(qū)域的小學,希望通過對小學一年級的兒童(4-5歲)的調(diào)研發(fā)現(xiàn)新生面臨的主要問題及相應的解決手段。為了自始至終地保障兒童在研究過程中的話語權和參與權,研究團隊設計了以下進程。
研究團隊在每個學校都成立了一個兒童研究顧問小組(Children Research Advisory Group, CRAG)。小組成員將作為課題組的特殊合作者加入研究團隊。在招募兒童顧問小組時研究團隊考慮了年齡、年級、人數(shù)等諸多因素,最后確定1組CRAG由4個兒童(2男2女)組成,組員來自不同的家庭背景。研究團隊對于如何向CRAG成員征求意見,在哪里征求意見等都進行了細致的考慮。例如考慮到CRAG成員們年齡偏小,大部分還不會讀寫,在征求他們意見時,常常輔以圖片和活動。在開會地點的選擇上,研究團隊希望選擇孩子熟悉、有安全感但又非授課地點的地方。最終,CRAG會議地點選在學生活動區(qū)和圖書館進行,這樣的環(huán)境對孩子們來說既輕松又熟悉。大小研究成員們都遵循共同的原則:所有人都能就所討論的問題自由地發(fā)表意見,對所有成員及其意見都要一視同仁。調(diào)研過程中除了保障兒童的隱私權、知情權和退出權等,研究團隊還專門向顧問小組的孩子們解釋了調(diào)研目的、自愿原則和退出原則。
考慮到CRAG在該項目中的職責不僅包括數(shù)據(jù)采集,還包括對整個研究進程提出意見和建議,研究團隊需要幫助CRAG熟悉研究工具的使用,研究流程的設定,還需幫助孩子對研究話題建立充分了解,并幫助他們說出自己意愿的同時也能夠超越個人經(jīng)驗代表同伴立場,以一種更為寬廣的視角思考問題。
CRAG能力構建的第一步是讓孩子們熟悉一些與該研究主題相關的概念,例如教育是什么、上學為什么等。研究團隊首先邀請CRAG成員聊聊他們認為“為什么要上學”,并通過一些輔助問題例如“孩子可以在學校學到什么”、“為什么孩子必須要去學校”等讓他們進一步思考和闡明自己的觀點。研究團隊專門制作了一些可以組合的圖片,這些圖片生動形象地說明了埃米爾·杜爾凱姆、杜威等教育學家們對學校教育功能的看法,例如有孩子們在一塊兒玩樂的圖片,有孩子們學習新技能的圖片,有孩子們長大后從事各種工作的圖片,等等。在了解了研究涉及的主要概念之后,CRAG能力構建的第二步就是將CRAG的討論聚焦到更為具體的研究問題上來,例如引導孩子們討論什么可以幫助孩子們更好地適應小學一年級的學習和生活,孩子們喜歡一年級的什么、不喜歡一年級的什么、一年級孩子面臨的主要困難是什么等等。為了輔助孩子們的理解,研究團隊向CRAG成員們展示了許多包含不同要素的圖片,例如團隊展示了父母、家人、老師、助教以及朋友的照片,這類圖片激發(fā)了孩子們熱烈的討論,并形成了一系列可供研究團隊參考的觀點,例如:孩子們希望家人們幫他們“穿戴停當”再去上學、家人們能夠承諾他們“放學之后就可以回家”、家人們課后能給予他們“寫和畫的幫助”、家人和老師能“用和善的聲音”對他們說話、助教能夠幫助他們完成“做不到的事”、朋友們能夠“互相撐腰”或相互“拉一把”等等。能力建構的第三步要求CRAG對現(xiàn)有的各種觀點進行分類,并能超越自身的直接經(jīng)驗進行思考。研究團隊設計了一個卡片分類活動,這也是兒童參與式研究中的常用方法。研究小組提供了一系列情景圖片,讓CRAG成員將這些圖片按照“所有孩子都會喜歡”、“所有孩子都會覺得麻煩”、“有些孩子覺得喜歡,有些孩子覺得麻煩”進行歸類并說明他們的理由、進行討論并給出建議。這個活動不僅提升了CRAG成員的理解能力,還為正式調(diào)研中的兒童訪談提供了豐富的議題。低齡的孩子很容易僅僅根據(jù)自己的個人喜好來進行卡片分組,為了能幫孩子從一個更宏觀的視角去思考問題,研究團隊想了一系列辦法,例如問題的措辭盡量籠統(tǒng),使用類似“你認為家人如何幫助孩子適應學?!边@種描述方式而不是“你的家人如何幫你適應學校”這種問法。當孩子顯然在陳述他們自己的個人經(jīng)驗時,研究團隊就會問一些可以幫助他們宏觀思考的問題,例如“你認為咱們組的每個人都會這樣想么”、“你們班的其他人呢”、“其他學校的孩子呢”等,以便讓他們的回答少一些主觀狹隘性、多一些客觀整體性。
通過以上三個步驟的能力構建,研究團隊不僅幫助孩子們對研究問題建立了更深厚的了解,而且讓CRAG開始能夠思考他人的想法而不僅僅局限于個人經(jīng)驗,為他們進一步參與調(diào)研做好了準備。
雖然CRAG成員們并不熟悉“研究”(research)這個概念,但是他們都理解“尋找”(search,與research音近)這個概念。于是研究團隊解釋該研究的目的就是要“尋找”兩個問題的答案:一是“一年級學生在適應學校生活中所面臨的困難是什么”,另一個是“課后服務可以如何幫助解決這些問題”。雖然在一個理想的兒童主導的參與式研究中,兒童應該早在研究議題還未設定前就參與進來(25)Laura Lundy,et al,“Working With Young Children as Co-Researchers:An Approach Informed by the United Nations Convention on the Rights of the Child,” Early Education & Development 22, no.5 (2011): 723.,但其實即便成人的研究中也有很多課題是事先決定的,尤其是外部機構資助的課題。研究團隊向CRAG解釋了這個項目是由慈善機構支持的,研究議題是事先確定的。雖然研究主題確定了,研究團隊還需設計具體的研究問題,這也成為CRAG參與的第一步。在CRAG能力建構部分的討論中,研究團隊已經(jīng)請CRAG思考了學校生活令他們喜歡和排斥的部分,CRAG這些觀點被搜集整理成一個圖片問卷調(diào)查,由12張展示學校相關活動和主題的圖片組成。在正式調(diào)研中,參與調(diào)研的孩子們會將貼紙粘在他們喜歡的部分,將“X”粘在他們認為困難的部分。用于調(diào)研的圖片主題都是在和CRAG討論的基礎上選取或依據(jù)CRAG給出的例子來繪制的,CRAG不僅參與了研究問題的確立,還影響了研究工具的設計。
在厘清了研究問題之后,研究團隊又進一步讓CRAG幫助選擇研究方法。研究團隊最初計劃使用圖片問卷調(diào)查外加“馬賽克調(diào)研法”中的圖片輔助、照片拍攝、校園游園以及單詞游戲等方式以勾畫一年級學生校園生活的“動態(tài)圖卷”。研究團隊向CRAG解釋了這些計劃并邀請他們提出建議。其中一個CRAG成員建議研究團隊采用學校的一種日?;顒有问健皥A圈時間”來征詢孩子意見。在該活動中,孩子們圍坐成一個圓圈然后通過傳遞“發(fā)言道具”來挨個發(fā)表看法。孩子們指出這種活動為每個想發(fā)言的孩子提供了一個良好的“傾聽”環(huán)境,不僅輪到的孩子可以不被打斷地盡情發(fā)言,那些不想發(fā)言的孩子也可以選擇直接把發(fā)言道具傳給下一個孩子而無需為無話可說感到尷尬。雖然這種分享策略并不在研究團隊的計劃之列,卻在正式調(diào)研中得以采用,給研究設計帶來了靈感與創(chuàng)意。
研究團隊還征詢了CRAG對使用傻瓜相機(child-friendly camera)進行調(diào)研的意見。事實證明CRAG對傻瓜相機非常熟悉,并且非常贊同用這種方式來搜集孩子的意見。CRAG的反饋證實了該研究工具的適用性,并能方便CRAG成員在正式調(diào)研中幫助別的同學更好地使用相機,包括進行聚焦和刪除等。
讓孩子直接參與數(shù)據(jù)的分析和詮釋十分重要,這樣才能保證成人對數(shù)據(jù)的理解符合孩子的本意。(26)Sue Dockett, et al,“Researching with children: Ethical tensions,” Journal of Early Childhood Research 7,no.3(2009): 290-292.這樣做不僅是為了保證研究的信度,也是為了幫助成人研究者更好地去領會采集數(shù)據(jù)中的一些微妙或曖昧之處(27)Laura Lundy, Lesley Mcevoy, “Developing outcomes for educational services: a children’s rights-based approach,” Effective Education 1,no.1(March 2009): 50-52.。從兒童權益的角度看,研究結果往往會牽扯到未來的變革,對孩子產(chǎn)生的影響最大,因此這一階段孩子的話語權和參與權最需得到充分保障。雖說如此,即便在歐美國家,讓孩子參與數(shù)據(jù)分析的例子也少之又少,而小于8歲的低齡孩子能夠參與的機會就更少。(28)Jean Coad, Ruth Evans, “Reflections on practical approaches to involving children and young people in the data analysis process,” Children and Society 22, (2008): 42-43.這往往是因為成人認為孩子不具備數(shù)據(jù)詮釋階段所要求的分析和解釋能力。然而蘭迪團隊一以貫之地認為不應該將孩子能力不足作為借口而無所作為,應該嘗試調(diào)整研究方式,例如呈現(xiàn)數(shù)據(jù)的方式來適應孩子的認知能力和表達方式。
在這個研究案例中,研究團隊選擇了直觀的圖片和卡片來呈現(xiàn)調(diào)研數(shù)據(jù)。例如在問卷調(diào)查的結果分析中,研究團隊用1張卡片代表1個參與者,卡片上畫著一個男孩或者女孩來區(qū)分性別,按照對某項活動或某個事務的喜好態(tài)度將卡片分類堆放,這樣就可以方便兒童直觀地看到調(diào)研結果。傳統(tǒng)的問卷數(shù)據(jù)只能展示孩子們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卻難以解釋成因。有了CRAG的幫助,研究團隊就能夠更深入地了解孩子們某種選擇背后的想法。同樣的,以成人的視角去看待孩子們抓拍的照片往往不知所云,這時,CRAG往往能向研究團隊說明某個照片的焦點和意圖。例如一個孩子在說明他喜歡的學校活動時拍下了一個垃圾桶,研究團隊并不明白這張圖的意旨,通過詢問CRAG才發(fā)現(xiàn)這張照片的重點是垃圾桶中被丟棄的帶卡通圖案的牛奶盒以及從“零食時間”里得來的水果。另一個孩子拍了一張在成人研究團隊看來就是一些綠點點的照片,但CRAG告訴大家這原來是一張用來幫助孩子學習音節(jié)的毛毛蟲。正是通過與CRAG一起討論分析調(diào)研數(shù)據(jù),研究團隊才對調(diào)研結果有了更深入、準確的理解。
該項目最主要的研究成果是一份書面報告。雖然撰寫報告是成人的職責,但研究團隊仔細設計了讓孩子也能參與的辦法??紤]到一年級孩子還不會寫字,部分孩子又不太愿意畫畫,在與CRAG商量之后,研究團隊最終決定由一個專業(yè)畫家來幫助包括CRAG在內(nèi)的所有參與調(diào)研的孩子們用圖像來表達對課后服務的訴求。最終畫家和孩子們共同完成的拼貼畫被掃描進報告,并放在首頁,將孩子們想要在課后服務中看到的人、事、物直接傳達給準備提供該項服務的慈善機構,并隨著該報告的傳播讓更多人了解。
像上述這樣的兒童參與式研究已經(jīng)在歐美各國的政府、學校、研究機構等得到了廣泛的采用。而這類研究方法要能夠成功地為我國所用,需要具備以下條件。
只有充分理解兒童參與式研究建立的認識論和方法論基礎,認可兒童在研究中的地位和作用,我們才能從根本上掌握兒童參與式研究這種研究范式并加以運用。兒童參與式研究的真正價值首先在于尊重了兒童作為權利個體的自主性,比起傳統(tǒng)心理學和社會學將兒童簡單化、客觀化的研究方式,兒童主動參與的研究能夠提供更為豐富的信息。這樣的研究一方面保障了兒童權益,另一方面還具有認識論上的優(yōu)越性,因為沒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兒童獨特的視角和感受可以使我們關于兒童的認識更為豐富、真實和可靠。(29)苗雪紅《西方新童年社會學研究綜述》,《貴州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4期,第129-136頁。與兒童參與式研究相較,傳統(tǒng)的成人主導的兒童研究往往存在著以下四個問題:首先,問的問題不對,研究中難以避免的成人預設忽視了孩子真正的關注點;其次,問問題的方式不對,導致兒童聽不懂、沒興趣,讓兒童誤以為在考試或者只得到了一部分擅長與成人打交道孩子的意見;再次,對答案的解釋不對,曲解了孩子的意思或?qū)λ鸭降拿鈨煽傻男畔o法解釋;最后,結果的呈現(xiàn)不對,得出的結論可能有違兒童的本意或者對兒童本身產(chǎn)生消極影響?!皟和鳛檠芯空摺蹦軌?qū)崿F(xiàn)研究以兒童認可的方式問兒童理解的問題,能提供符合兒童本意的解釋并呈現(xiàn)保障兒童權益的結果。
此外,兒童參與式研究既是一種研究方式,其本身也是一種教育行為,更是一種社會行動。正如席小莉和袁愛玲所總結的:它呼應了兒童權利、兒童參與和童年社會學的基本理念;它認可了兒童創(chuàng)造知識的途徑與方式,實現(xiàn)了知識生產(chǎn)的多樣化;它賦予了兒童積極的社會角色,促成了兒童生命本質(zhì)力量的充分闡發(fā);它以研究的名義為人類通往自由和解放打開了一扇大門,是人類主體性發(fā)展道路上的新發(fā)現(xiàn)。(30)席小莉、袁愛玲《“兒童作為研究者”的興起與發(fā)展》,《學前教育研究》2013年第4期,第22頁。即便“兒童作為研究者”在理論建構和實踐操作中還面臨諸如兒童研究技能缺乏、操作與評價困難、外部條件和內(nèi)部支持不足等諸多困難,它仍能夠通過打破由能力和社會標符所限定的等級制度推動兒童的發(fā)展和社會的進步。
讓兒童作為研究者參與到研究進程中來首先需要觀念的轉變,將兒童視為權利主體,承認他們的能力、話語權和影響決策的權利,相信只要方法得宜、支持充分,不同年齡的兒童都可以參與到任一研究進程中來為研究整體做出貢獻。對于兒童的意見和看法,成人要抱有尊重和開放的心態(tài),尤其在兒童的觀點挑戰(zhàn)了成人的預設時,成人應該認真思考孩子的意見,對兒童的提議應按照可行性去盡力實施。在此過程中,成人需認識到要保障兒童在研究中的充分參與,僅僅“傾聽”是不夠的。蘭迪專門構建了一個基于公約的兒童參與模式,就是為了提醒成人在兒童參與式研究中應該像公約中所要求的一樣,不僅給予兒童表達自身意見的機會,還要為其提供相應的支持,幫助他們形成自己的意見。(31)Laura Lundy,“‘Voice’ is not enough: Conceptualizing Article 12 of the United Nations Convention on the Rights of the Child,” British Educational Research Journal 33, no.6(December 2007): 927-942.因此不是兒童需要向成人證明自己有參與研究的能力,而是成人需要假設孩子能夠形成自己的想法,并為了更好地達成此目的,為孩子們提供必要的幫助。依據(jù)該原則,成人在兒童參與式研究中不僅需要注意依據(jù)他們的年齡特征來選取適當?shù)姆绞胶筒呗?,提前考慮與兒童溝通時的語言使用、地點選取、可能出現(xiàn)的問題和所需幫助,保障兒童的知情權和隱私權等,還應該在兒童需要時為兒童提供必要的信息說明甚至能力培訓,讓兒童真正地理解研究從而有效地參與研究,并非單純地將復雜的研究問題拋給孩子。
作為一種研究方式,兒童參與式研究的設計和實施不應以犧牲研究的信效度為代價,這意味著兒童參與式研究一樣要重視問題的設計、工具的使用、數(shù)據(jù)的分析和結果的呈現(xiàn),尊重調(diào)研發(fā)生的人文環(huán)境帶給參與者的影響,確保調(diào)研過程符合社會調(diào)研的基本倫理等。事實上,如果在整個研究進程中,我們都能有效聽取孩子對于研究問題、研究方法和數(shù)據(jù)分析等的意見,并根據(jù)這些意見來合理設計、實施和反思我們關于孩子的研究,我們會更易獲得高質(zhì)量、高真實度的信息。正如多克特(Dockett, S.)和佩里(Perry, B.)總結的兒童參與式研究的原則,包括了對兒童的尊重、符合規(guī)定的調(diào)研設計、系統(tǒng)可信的研究過程、真實有效的數(shù)據(jù)分析、認真把控的調(diào)研環(huán)境和客觀恰當?shù)慕Y果呈現(xiàn)。(32)Sue Dockett, et al,“Researching with children: Ethical tensions,” Journal of Early Childhood Research 7, no.3 (2009): 283-298.
另外,雖然兒童參與式研究需要高超的創(chuàng)意和細心的設計來提高兒童的參與度,令人眼花繚亂的研究工具本身并不是孩子話語權和參與權的保障。兒童參與式研究最忌將征詢孩子意見搞成形式主義,表面上增加了研究的創(chuàng)意,實際上孩子的意見總是讓位于成人的想法,最后淪為虛設。要防止這種情況出現(xiàn),可以考慮蘭迪的建議,盡量保證兒童在參與環(huán)節(jié)之后還有一個反饋環(huán)節(jié),讓孩子們知道他們表達的意見是否被合理采納以及能夠產(chǎn)生何種結果。此外,從蘭迪的研究案例還可以看出,成人和兒童研究者間的交流合作不應該是一勞永逸的,而應該是反復進行、逐步深入的,這種磨合能夠提升彼此互動的知識和技能,并能深化雙方對研究的認知和把握。
兒童參與式研究的另一個陷阱就是成人研究者總是有意無意地將兒童幼稚化,過多地強調(diào)他們的不成熟以及兒童意見與成人意見的差異,將研究方法和結果呈現(xiàn)都“孩子氣化”(infantilizing children)。(33)Priscilla Alderson,Young Children’s Rights: Exploring Beliefs, Principles and Practice, 2nd ed.(London: Jessica Kingsley Publisher, 2008), 121-125.這在與兒童研究顧問小組合作時尤其需要注意,雖然對和孩子們在一塊兒工作的安排應該輕松有趣,但數(shù)據(jù)分析的過程和研究結果的解釋都應該是嚴肅的,所以蘭迪團隊建議成人研究者不要為了博取眼球而向外界呈現(xiàn)研究中無關的或無效的兒童觀點。一方面,這種做法可能削減大家對兒童真正重要而有意義的觀點的關注;另一方面,成人尚且不愿意因為自己的某些觀點而受到公眾的嘲弄,對于參與研究的兒童,我們也應該將心比心。(34)Laura Lundya,et al,“Working With Young Children as Co-Researchers:An Approach Informed by the United Nations Convention on the Rights of the Child,” Early Education & Development 22, no.5 (2011): 733.
新兒童社會學強調(diào)童年是一種社會建構,是豐富多元的而非抽象單一的,對兒童和童年的研究都應該結合兒童自身特點及所處的社會文化背景來思考和解釋。當前的“兒童作為研究者”是以歐美文化背景為主展開的,歐美兒童與我國兒童雖然存在共同點,但也有顯著的差異性,在兒童主動參與與之相關事務上尤其如此。過去“愛生學?!?35)我國與聯(lián)合國兒童基金會合作開展的“基礎教育與兒童早期關愛”教育項目中的“愛生學校”實驗,對兒童青少年的各項權利尤其是參與權給予了特別的關注。該項目以西部12省、區(qū)、直轄市部分中小學為實踐基地,通過對中小學校長和教師的培訓,促使學校以學生為本,改善家校社之間的關系,使其更符合公約的理想,為兒童青少年參與學校事務提供有效場景,喚醒他們的參與意識,提高他們的參與能力。參見石義堂、高建波《西部農(nóng)村學校兒童參與權實現(xiàn)的現(xiàn)狀與目標——以“愛生學?!睘槔?,《全球教育展望》2007年第4期,第76-79頁。的嘗試中學者孫云曉指出了中國兒童的“集體失語癥”,即由于長期以來兒童不被鼓勵參與學校、家庭或公共事務,參與能力較弱,多數(shù)情況下都是沉默的;即使有機會說話,也難以形成獨立的聲音,在兒童話語中通常可以看出成人對他們的控制和影響;成人不習慣聽兒童獨立的聲音,習慣用自己的價值觀來判斷兒童的對錯(36)孫云曉《警惕“集體失語癥”》,《教師博覽》1997年第8期,第8頁。。一直以來,認為孩子要聽話服從的傳統(tǒng)觀念仍是中國兒童青少年在其相關決策中享有話語權和參與權的重要阻礙。雖然社會發(fā)展和經(jīng)濟改善,尤其是之前的一孩政策使獨生子女在家庭和學校中的地位顯著提高,其意見也得到了成人前所未有的重視,他們對重大決策尤其是教育決策的影響仍然微乎其微。因此,探討符合國情的兒童參與式研究,包括其模式、方法、內(nèi)容、倫理等問題將是中國兒童研究的“必修課”。雖然我國教育學界已經(jīng)有不少對新兒童社會學和兒童作為研究者的介紹,在中小學也有一些兒童參與的實踐,能夠在系統(tǒng)理論指導下借鑒歐美經(jīng)驗又結合本國國情進行的兒童參與式調(diào)研還少之又少。
總而言之,與兒童合作進行研究,這種合作關系應該是尊重的、透明的、開放的、對話的。一個真正的兒童參與式研究不僅通過兒童的參與讓面向兒童的研究更加符合兒童權益和研究信效度的要求,其過程本身就可以看作是兒童話語權和參與權的體現(xiàn)。我國的教育在新時代處于快速變化發(fā)展時期,不論是學習方式的變革還是課程理念的更新,又或者是學校組織的進化和家庭關系的變動都要求我們對兒童進行大量的調(diào)研以更好地應對變化、加快發(fā)展。歐美的兒童參與式研究為我們提供了新的思路和范式,幫助我們從兒童的視角更好地理解兒童的世界。在充分考慮我國國情和研究需求的基礎上,這些經(jīng)驗應該能夠幫我們設計出更為優(yōu)質(zhì)的兒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