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罹患痁疾與陶淵明生命觀的轉(zhuǎn)變

2020-02-25 04:43:33
蘇州教育學院學報 2020年4期
關鍵詞:陶淵明生命

楊 柳

(北京聯(lián)合大學 師范學院,北京 100011)

在漫長的陶淵明接受史上,陶淵明形象總是與淡定、自然、達觀、豁達等詞語聯(lián)系在一起。其超越死亡的態(tài)度,更是令人頌贊不已。顏延之《陶征士誄》謂之“視死如歸,臨兇若吉”[1]2474,這種沉著淡定面對死亡的態(tài)度,令人肅然。而這份超越,論者多以為是來自儒、釋、道的理論裝備,或是陶淵明自田園山水間得來的領悟,甚至認為是源自其天賦秉性,卻不曾意識到,陶淵明五十歲左右罹患了一種不治之癥—痁疾,使得他不得不提前與死亡“面對面”。正是這種切膚的生命體驗,使陶淵明“向死而生”,生命觀為之一變—這或許才是陶淵明生命后期于生死之事能坦然、達觀對待的真正緣由。

一、年在中身,疢維痁疾

《文選》所載顏延之《陶征士誄》提到陶淵明之死凡二處:一為序文“春秋若干,元嘉四年月日,卒于尋陽縣之某里”[1]2474,一為誄文“年在中身,疢維痁疾。視死如歸,臨兇若吉。藥劑弗嘗,禱祀非恤。傃幽告終,懷和長畢”[1]2474。研究者注意到了“中身”一詞,或認為指五十歲左右,或認為“年在中身”是指陶淵明卒年。后一種觀點存在極大的誤會,“年在中身”句并非指陶淵明臨終狀況,而是指其生命中的一個重大變故。之所以發(fā)生這樣的誤會,主要是因為對此誄文的解讀,論者多注重視死如歸、臨兇若吉這樣關乎陶淵明心態(tài)、人格的內(nèi)容而忽略了其他。在中國文化的歷史進程中,陶淵明的形象早已固定化,他是淡泊、樂觀、豁達的象征,讀者讀到相關資料的時候,很多時候只是在印證陶淵明這種形象。而其實,顏延之《陶征士誄》中這兩兩相對的幾句話,透露出了一個極為重要的信息,即陶淵明在中身之年(五十歲左右)患了重大疾病—痁疾。所謂“疢維痁疾”,即指其患了瘧疾。而瘧疾,在陶淵明的年代,甚至于在陶淵明身后很長的年代,都是無法醫(yī)治、甚至能置人于死地的疾病。

《說文》曰:“痁,有熱瘧?!盵2]朱丹溪《丹溪心法·瘧》:“瘧又名痁疾者?!盵3]盧之頤《芷園素社痎瘧論疏》:“痎瘧總名曰痁?!盵4]11殷虛甲骨文中已有“瘧”字的記載,《黃帝內(nèi)經(jīng)·素問》就有《瘧論》《刺瘧論》等專篇,《禮記·月令》亦云:“孟秋之月……行夏令……民多瘧疾?!盵5]《左傳·昭公二十年》:“齊侯疥,遂痁?!盵6]杜預注云:“痁,瘧疾?!盵7]1608孔穎達疏曰:“疥當為痎,痎是小瘧,痁是大瘧?!盵7]1608顏之推認為“疥”當作“痎”,其《顏氏家訓·書證》云:“疥癬小疾,何足可論,寧有患疥轉(zhuǎn)作瘧乎?”[8]顯然,相對來說,痎和痁,絕非小疾,而痁較痎尤為嚴重。

《黃帝內(nèi)經(jīng)素問》剖析瘧疾的機理曰:“其氣之舍深,內(nèi)薄于陰,陽氣獨發(fā),陰邪內(nèi)著,陰與陽爭不得出,是以間日而作也?!盵9]460《素問》則描述其癥狀:“瘧之始發(fā)也,先起于毫毛,伸欠乃作,寒慄鼓頷,腰脊俱痛,寒去則內(nèi)外皆熱,頭痛如破,渴欲冷飲?!盵9]324盧之頤《芷園素社痎瘧論疏》:“痁者,秋時寒熱兼作,即痁作而金伏者是也。”[4]1程國彭《醫(yī)學心悟》云:“瘧者,暴虐之狀,因形而得名也?!盵10]

古代詩文中不乏關于瘧疾的描述:謝朓《酬德賦》:“昔痁病于漳濱,思繼歌而莫寫?!盵11]元稹《痁臥聞幕中諸公征樂會飲,因有戲呈三十韻》描述瘧疾癥狀:“脹腹看成鼓……溫瘴氣難排?!盵12]442其《遣病十首》其一云:“瘴久藥難制?!盵12]437劉克莊《友人病痁》云:“昔聞詩可驅(qū)痁疾,今日詩人疾自嬰。勢似邊兵鏖未解,根同野草劃還生。能蠲熱障惟山色,解洗煩襟只澗聲。溪友祝君如虎健,督僧栽種課奴耕?!盵13]可見此病纏綿時長,且無有效藥物對治,嚴重影響了這些詩人的生活和創(chuàng)作,“勢似邊兵鏖未解,根同野草劃還生”,足見痁疾給人帶來的是怎樣持久難熬的痛苦。

顏延之《陶征士誄》“年在中身,疢維痁疾”[1]2474,確切無疑地表明陶淵明于五十歲左右得了不治之癥瘧疾。這是他生命中至關重要的一大變故。以往研究者于此多解讀為“中年遇疾”,甚至以為是其少年即羸弱多病、歸耕之后愈發(fā)疾病纏身了。這種解讀模糊而不確切,雖說淵明少年羸弱,歸園田躬耕之后亦是常常貧病交加,但其視死如歸,臨兇若吉,則被特別點明是在其五十歲患此“大瘧”之后。還有研究者認為,這幾句是描述淵明臨終前的狀況。梁啟超《陶淵明年譜》即以此證淵明壽不及六十[14],而朱自清亦謂“此證甚堅”[15]。但從上下文看來,可確定的只是陶淵明于中身之年罹此瘧疾,至于其最終年歲,并未明言。五十歲左右是陶淵明生命中的一大轉(zhuǎn)關,這在其詩文中不乏內(nèi)證?!杜c子儼等疏》云:“吾年過五十……疾患以來,漸就衰損。親舊不遺,每以藥石見救,自恐大分將有限也?!盵16]441-442該篇有遺囑之意。梁啟超和古直都認為此即其遺囑①參見梁啟超《陶淵明年譜》、古直《陶靖節(jié)年譜》,王質(zhì)等撰、許逸民校輯:《陶淵明年譜》,中華書局1986 年出版。,但這篇遺囑性質(zhì)的文字卻未見得一定是其臨終之作②《與子儼等疏》是否為“遺囑”,不可武斷。如同不可將陶淵明《擬挽歌詩》視為臨終絕筆一樣,不可以此挽歌詩中“早終非命促”來推斷陶淵明的壽年?!稊M挽歌詩》之“有生必有死,早終非命促”,不過是表達生死無常的慨嘆。人于死亡,完全是被動的、無可奈何的。。陶公先說“年過五十”,接著又說“少而窮苦”。此處明顯是回顧口吻,據(jù)此推斷其作年“絕不會離五十太遠”③龔斌云:“依舊譜,劉裕篡晉稱宋時,淵明已五十六歲,若從王瑤注……淵明已五十七歲。疏文既言‘吾年過五十’,則淵明實際年齡必不會離五十太遠?!币婟彵螅骸短諟Y明集校箋》,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年出版,第506 頁。,或可商榷。陶公突出“五十”這一時間節(jié)點,乃是因為五十之年是陶淵明生命中的大變故之年?!杜c子儼等疏》之“吾年過五十,少而窮苦,每以家弊,東西游走”[17]2289數(shù)語,在《宋書·隱逸傳》和《冊府元龜》中均存在異文?!端螘る[逸傳》稱:“吾年過五十,而窮苦荼毒,以家貧弊,東西游走。”[17]2289《冊府元龜》作“吾年過五十,而窮苦荼毒,以家貧弊,東西游走?!盵18]9709兩種異文都顯現(xiàn),在“年過五十”這個時間節(jié)點之后,陶淵明陷入“窮苦荼毒”之中。而對“荼毒”一詞,若將其與“痁疾”聯(lián)系在一起,當會有更具體深入的理解?!杜c子儼等疏》云:

少學琴書,偶愛閑靜,開卷有得,便欣然忘食。見樹木交蔭,時鳥變聲,亦復歡然有喜。常言五六月中,北窗下臥,遇涼風暫至,自謂是羲皇上人。意淺識罕,謂斯言可保,日月遂往,機巧好疏。緬求在昔, 眇然如何,病患以來,漸就衰損,親舊不遺,每以藥石見救,自恐大分將有限也。汝輩稚小家貧,每役柴水之勞,何時可免?念之在心,若何可言。[16]441-442

陶公特別明言“病患以來,漸就衰損”,可見不是一般的羸疾,而是指給其生命帶來重大影響的痁疾。該病癥此后一直糾纏著他、折磨著他。了解了痁疾是一種持續(xù)時間長、并沒有特效藥物來治療的疾病之后,對于淵明的“視死如歸,臨兇若吉。藥劑弗嘗,禱祀非恤”的心理也就會有更加深刻的理解:患此不治之癥,陶淵明自知大限,視死如歸,放棄吃藥祈禱,并寫下遺囑與子儼等以備不時,當在情理之中。

陶公《雜詩》其六云:“昔聞長老言,掩耳每不喜。奈何五十年,忽已親此事?!盵16]299丁晏《晉陶靖節(jié)年譜》釋為:“裕將篡晉,其勢已成,嘆其不幸而親見此事也?!盵19]53對于劉裕篡晉這樣政治的趨勢,恐怕陶淵明并非通過長老之言才能領悟。陶淵明對于政治形勢相當敏感,陶詩多處表現(xiàn)出身處亂世而無可奈何的糾結(jié),他思考的是進退出處的問題,令作者“掩耳每不喜”的當是長者所說的死亡之事。世事難料,當陶淵明于此五十之年即染此不治之癥后,“死亡”這一原本頗為遙遠的殘酷事實極為突兀地擺在了面前,這令詩人極為不喜、灰心喪氣。陶公《答龐參軍》兩首詩亦當是作于患痁疾之暮年,四言《答龐參軍》詩序稱:“吾抱疾多年,不復為文,本既不豐,復老病繼之?!盵16]103所敘應是痁疾久治未愈、糾纏遷延的狀況?!队涡贝ú⑿颉樊斠嘧饔谖迨蟆}彵笙壬疲骸靶蛟啤赵轮焱?,悼吾年之不留’,強烈流露出年壽將終的預感。此種情緒常見于淵明五十以后的詩文中?!盵16]88此評甚為恰當?;蛞蛘撜邲]能了解陶淵明于五十之年罹患不治之瘧疾的事實,這也就未能揭示為何在陶淵明后期(五十以后)詩文中年壽將終的預感來得如此強烈且拂之不去的根由。

二、陶淵明的生命意識

應當說,陶淵明是一位有著強烈生命自覺意識的詩人。時間感無處不在,時光流逝的焦慮在其詩文中常常出現(xiàn):

邁邁時運,穆穆良朝。(《時運》)[16]7

念將老也。日月推遷,已復九夏??偨锹劦溃资谉o成?!松艏?,憔悴有時。(《榮木》)[16]13

窮居寡人用,時忘四運周。櫚庭多落葉,慨然知已秋。(《酬劉柴桑》)[16]125

撫己有深懷,履運增慨然。(《歲暮和張常侍》)[16]148

世短意常多,斯人樂久生。(《九日閑居》)[16]70

悲日月之遂往,悼吾年之不留。(《游斜川并序》)[16]84

既來孰不去,人理固有終。(《五月旦作和戴主簿》)[16]107

從古皆有沒,念之中心焦。(《己酉歲九月九日》)[16]202

對生命的憂慮令陶淵明對自然節(jié)候特別敏感。一葉而知秋,見落葉而慨然,季節(jié)的變換、年歲的更替,更會令他有更多生命的感嘆。歲暮時,他會對著友人發(fā)出“履運增慨然”的喟嘆;倏忽年初,也令他格外驚心,《游斜川》詩開篇即言“開歲倏五日,吾生行歸休”[16]84。

有生必有死,無論賢愚,死亡是不可逆的,這是陶公反觀人生的出發(fā)點?!斑\生會歸盡,終古謂之然”(《連雨獨飲》)[16]111、“既來孰不去,人理固有終”(《五月旦作和戴主薄》)[16]107、“天地賦命,生必有死。自古圣賢,誰能獨免?”(《與子儼等疏》)[16]441—這種生命體悟不斷在陶詩中出現(xiàn),也成為陶詩的核心主題之一。有論者指出:“人們更多地注意到陶詩中的飲酒,說他詩中篇篇有酒,殊不知他詩中幾乎篇篇涉及死亡和死亡意識?!盵20]此論頗有道理,連其被譽為“天下第一等輕松歡快的文字”[21]的《歸去來兮辭》,在一脫塵累重擔的輕松歡快的氛圍中,竟然三次寫到死亡:“善萬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16]391、“寓形宇內(nèi)復幾時”[16]391、“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復奚疑!”[16]391-392

這樣深切的生命慨嘆,承自漢末《古詩十九首》以來的生命意識和魏晉以來的玄學思考,其時代背景更是不可忽視的。東漢末年到晉宋易代,幾百年間一直戰(zhàn)亂不止。據(jù)史家統(tǒng)計,漢桓帝永壽三年(157),中國人口計5600 多萬,到晉武帝泰康元年(280),減至1600 多萬。120 余年的時間,人口銳減如此,實在令人驚心。[22]社會動亂帶來的人的生命的消隕,在陶詩中也有表現(xiàn),“井灶有遺處,桑竹殘朽株。借問采薪者,此人皆焉如。薪者向我言,死沒無復余。一世異朝市,此語真不虛”(《歸園田居》其四)[16]80。顯然是在描述戰(zhàn)爭或是社會動蕩帶來的集體性的死亡。世人多以為《桃花源記》是美好的烏托邦,然而對于桃花源中人來說,避禍保命才是重點?;蛟S正因如此,陳寅恪先生指出,桃花源是以晉時塢堡生活為原型的①參見陳寅?。骸短一ㄔ从浥宰C》,陳寅恪:《金明館叢稿初編》,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0 年出版。。

除了抒寫對于時間、生命的慨嘆之外,陶淵明的詩文還顯現(xiàn)出對生命意義與價值的自覺思考。一方面,破除儒家對名的執(zhí)著?!缎斡吧瘛分小队按鹦巍罚骸傲⑸朴羞z愛,胡可不自竭?”[16]63《神釋》曰:“立善常所欣,誰當為汝譽?”[16]65欲立善求名,但有幾人最終能得他人稱譽?《飲酒》其十一云:“顏生稱為仁……雖留身后名,一生亦枯槁;死去何所知,稱心固為好?!盵16]232顏子固然千古留名,但奈何一生枯槁。而最顯聲名之虛妄的是,人死之后,身與名俱滅—“去去百年外,身名同翳如”(《和劉柴?!罚16]119。

另一方面,對佛教、道教的死亡觀念,陶淵明都是否棄的。《形影神》自述:“貴賤賢愚,莫不營營以惜生,斯甚惑焉,故極陳形影之苦,言神辨自然以釋之。好事君子,共取其心焉?!盵16]59貴賤賢愚,莫不營營以惜生,在淵明看來,“斯甚惑焉”,故需辯駁。逯欽立注引邱嘉穗《東山草堂陶詩箋》:“陶公有些卓識。其視白蓮社中人膠膠于生死者,正不值一笑耳。”[23]38逯欽立認為,此詩作于晉義熙九年(413),主旨是反對違反自然的宗教迷信,乃針對當時廬山釋慧遠的《形盡神不滅論》而發(fā)②參見逯欽立:《〈形影神〉詩與東晉佛道思想》,逯欽立遺著、吳云整理:《漢魏六朝文學論集》,陜西人民出版社1984 年出版。。而其實,除了佛教以外,陶淵明也反駁道教的“長生久視”說?!缎斡吧瘛分缎钨浻啊返溃骸疤斓亻L不沒,山川無改時。草木得常理,霜露榮悴之。謂人最靈智,獨復不如茲。適見在世中,奄去靡歸期。奚覺無一人,親識豈相思?但余平生物,舉目情悽洏?!盵16]59頗為悲愴地描寫人不若草木有悴有榮,而是一去無歸期。接著,作者很篤定地表示:“我無騰化術,必爾不復疑”[16]59,而“愿君取吾言,得酒莫茍辭”[16]59則是對人之必死這一事實再一次確認之后,作大悲觀之語,認定人生之樂趣惟酒惟爾—或者,酒可暫時寬緩這種由死亡思索而來的愁苦?!缎斡吧瘛分队按鹦巍酚衷俅未_認“存生不可言”[16]62,“不可”一詞,顯得頗為決絕,而“衛(wèi)生每苦拙”,透露出衛(wèi)生之道,即道教之保養(yǎng)、延命之術,也并不可行??赏葡耄私Y(jié)論應是陶淵明對養(yǎng)生之術做過嘗試,或至少是收集了不少相關信息之后得出的結(jié)論?!缎斡吧瘛分队按鹦巍贰罢\愿游昆華,邈然茲道絕”[16]62與《五月旦作和戴主薄》之“即事如已高,何必升華嵩”[16]107一樣,應針對漢魏以來流行的求仙行為而發(fā)。陶公對道教游仙也提出質(zhì)疑:“運生會歸盡,終古謂之然。世間有松喬,于今定何間?”(《連雨獨飲》)[16]111“裸葬何必惡?人當解意表”(《飲酒》其十一)[16]232則破除了對人死后身體的執(zhí)著?!耙獗怼?,異文或作“其表”[23]93。此處作“其”似乎更好,“人當解其表”,即人死身體即解,并不會成仙而去。

在對死亡進行了相當理性的審視之后,陶淵明形成了自己的生命觀?!缎斡吧瘛分渡襻尅吩唬骸叭兆砘蚰芡瑢⒎谴冽g具?立善常所欣,誰當為汝譽?甚念傷吾生,正宜委運去??v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盵16]65隨運任化,而不復多慮。可見,從根本來說,陶淵明還是認同了老莊道家的生命觀?!段逶碌┳骱痛髦鞅 反_立了自我生命存在方式的兩條原則:一則“居常待其盡,曲肱豈傷沖”[16]107,逯欽立引丁注云:“《高士傳》:‘貧者,士之常也;死者,命之終也。’”[23]54固窮、居常待盡,此為對儒家君子、高士人格的堅守;二則“遷化或夷險,肆志無窊隆”[16]107,學老莊道家自由肆志、任其遷化。如此這般,陶淵明便已找到人生問題的答案—“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復奚疑”[16]391-392!

三、罹患痁疾之后的心態(tài)變化

在遭遇現(xiàn)實沖擊的時候,生命意識的書寫與表達并不一定能發(fā)揮應有的效用。老莊道家生命觀在殘酷的現(xiàn)實面前,也畢竟沒有能夠完全安撫陶淵明的心靈。表面的達觀之下,陶淵明還是表露出了他的生命焦慮—建立功業(yè)與自然任性之間的焦慮與死亡焦慮。而檢校陶淵明前后期詩文,會發(fā)現(xiàn)其關注的重點有了很大變化:在五十歲罹患痁疾以前,不管是徹底歸隱之前還是之后,其于進退出處總難以釋懷,流露出不少的糾結(jié)與思考。而中身遭遇瘧疾之后所作詩文,則于死亡之事特別留意①筆者結(jié)合王質(zhì)《陶淵明年譜》、丁晏《晉陶靖節(jié)年譜》、梁啟超《陶淵明年譜》、鄧安生《陶淵明年譜》等幾種陶淵明年譜,經(jīng)研究基本確定,《雜詩十二首》《與子儼等疏》《怨詩楚調(diào)示龐主簿鄧治中》《示周續(xù)之祖企謝景夷三郎》《諸人共游周家墓柏下》《自祭文》《擬挽歌辭》《游斜川》《酬劉柴桑》《乞食》《答龐參軍》等作品為陶淵明五十歲之后所作。。陶公早期詩文中彌漫著建功不及時的生命焦慮?!稑s木》即為典型代表:

序云:榮木,念將老也。日月推遷,已復九夏??偨锹劦?,白首無成……

嗟余小子,稟茲固陋,徂年既流,業(yè)不增舊。志彼不舍,安此日富。我之懷矣,怛焉內(nèi)疚。

先師遺訓,余豈云墜。四十無聞,斯不足畏。脂我名車,策我名驥。千里雖遙,孰敢不至![16]13

《雜詩》之一也感慨:“……得歡當作樂,斗酒聚比鄰。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盵16]289但在建功立業(yè)與任性自然之間究竟如何選擇,他心中是充滿矛盾的。這種矛盾的外在表現(xiàn)是數(shù)次出仕又數(shù)次歸隱,仕與隱的矛盾一直糾結(jié)于內(nèi)心之中?!讹嬀啤菲涫疲骸坝锌统M梗∩徨惝惥?。一士長獨醉,一夫終年醒。醒醉還相笑,發(fā)言各不領。規(guī)規(guī)一何愚,兀傲差若穎……”[16]236主客究竟是誰?沒有明言,其實主客均是淵明自況,以此表達內(nèi)心矛盾。其《九日閑居并序》同樣是這般糾結(jié):

余閑居,愛重九之名。秋菊盈圃,而持醪靡由。空服九華,寄懷于言。

世短意常多,斯人樂久生。日月依辰至,舉俗愛其名。露凄暄風息,

氣澈天象明。往燕無遺影,來雁有余聲。酒能祛百慮,菊解制頹齡。

如何蓬廬士,空視時運傾。塵爵恥虛罍,寒華徒自榮。斂襟獨閑謠,

緬焉起深情。棲遲固多娛,淹留豈無成?[16]70

“如何蓬廬士,空視時運傾”正是淵明時時揪心之處?!皦m爵”“虛罍”乃核心意象,淵明以此自喻,為自己終作“無用”之器,白白耗費生命而感傷?!翱找晻r運傾”之“空”“塵爵恥虛罍,寒華徒自榮”之“恥”與“徒”等詞語,都流露出淵明想及此、念及此,內(nèi)心強烈的焦慮與悲慨?!皸t固多娛,淹留豈無成?”乃強自解語。逯欽立注云:“《楚辭·九辯》:‘蹇淹留而無成。’此反其義而用之?!盵23]40淹留豈無成?亦可理解為淹留并非無成,乃是無成之成。但無論如何,強解仍是不解。

時勢和淵明的自然性情,導致了他建功立業(yè)無望,只能屢屢勸勉自己,無復多慮,居常隨化。但時光荏苒還是在陶淵明的心中蕩起層層波瀾,這波瀾不斷出現(xiàn)在他的詩歌中?!笆谐嗯f人,驟驥感悲泉。明旦非今日,歲暮余何言。素顏斂光潤,白發(fā)一已繁……窮通靡攸慮,憔悴由化遷。撫己有深懷,履運增慨然?!保ā稓q暮和張常侍》)[16]148歲暮時分,對著友人發(fā)出“履運增慨然”的喟嘆,不可謂不真切。所慨然者,不僅是時間的流逝,更有對自身生命價值實現(xiàn)的焦慮。詩歌通篇愁云慘霧,同樣是講任化遷,卻不如《形影神》那般輕松、理性,而是渾不由己、茍活性命的無奈?!坝诮裆蹩蓯?,奈何當復衰。感物愿及時,每恨靡所揮。悠悠待秋稼,寥落將賒遲。逸想不可淹,猖狂獨長悲?!保ā逗秃鞑苁绢欃\曹》)[16]152此中失落、不得時的悲慨更是特出。逯欽立將“逸想”釋為“超世興致”[23]68,恐怕不妥。逸想,幾乎為狂想、超出現(xiàn)狀之想,其實也是詩人內(nèi)心最深切之想,故后文用“猖狂”形容“想”之狂切。此中亦有無可奈何的自嘲意味,充滿了生不逢時、志不獲展的猖狂悲慨?!傲骰冒倌曛?,寒暑日相推。??执蠡M,氣力不及衰。撥置且莫念,一觴聊可揮?!保ā哆€舊居》)[16]193詩人感物傷懷,由舊居的變遷,感慨人生百年,寒暑相推、大化流幻,何其速也!人隨化盡而萬無對策,又何其無奈、何其可悲!而揮之不去的是大化滅盡而“氣力不及衰”,這意味著并非年老力衰而亡,而是尚有可為之年卻隨大化而盡,這對于詩人來說是莫大的悲哀,是難以接受卻又很可能變?yōu)楝F(xiàn)實的。如此種種,難有通常所謂陶詩之平淡可言,確如龔自珍《己亥雜詩》所云“陶潛酷似臥龍豪,萬古潯陽松菊高。莫信詩人竟平談,二分《梁甫》一分《騷》”[24]。

陶淵明內(nèi)心“不及時”的憂慮,最激烈的時候當在四十歲之時,其多篇詩文表現(xiàn)出此時內(nèi)心的焦灼。“行行向不惑,淹留遂無成。竟抱固窮節(jié),饑寒飽所更?!保ā讹嬀啤菲涫16]240“自我抱茲獨,黽勉四十年。形骸久已化,心在復何言。”(《連雨獨飲》)[16]111如此糾結(jié)焦慮,是因為“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論語·子罕》)[25]的圣訓已刻骨銘心了。淵明五十歲左右罹患痁疾,這改變了他的生活狀況和創(chuàng)作狀態(tài),也徹底改變了他的日常心態(tài)與人生觀。遺憾的是,淵明因罹痁疾而改變的人生,長期以來并未引起學者足夠的關注。鄧安生和龔斌兩位先生已經(jīng)敏銳地察覺到了陶淵明五十歲前后創(chuàng)作發(fā)生了巨大變化,但卻未能揭曉其中緣由。據(jù)筆者所見,僅有李錦旺先生注意到了痁疾給陶淵明帶來的重要影響。通過對陶淵明得痁疾前后詩歌創(chuàng)作的全面比較與分析,李錦旺先生發(fā)現(xiàn)這一頑疾不僅改變了陶淵明的生活軌跡,也使其詩歌創(chuàng)作發(fā)生了諸多變化,主要表現(xiàn)在:得痁疾之前其詩多抒躬耕之志,歷敘耕獲之事,而得痁疾之后則代之以饑困求食的主題;得痁疾之前其詩常抒琴書自娛、詩酒相樂的生活情趣,而得痁疾之后則平添了凄苦悲涼的情調(diào);得痁疾之前其詩多寫縱情山水、朋從往來之雅好,得痁疾之后這些愛好與相關創(chuàng)作均趨于同步消減①李錦旺:《陶淵明晚年痁疾及其對詩歌創(chuàng)作的影響》,《江淮論壇》2013 年第6 期,第172—177 頁。。但筆者以為,更值得關注的是,生命中的這一重大變故給陶淵明的心靈帶來的深刻影響。較之常人,命運向陶淵明提前亮出了底牌,面對擺在面前的凄慘而又無可奈何的生命結(jié)局,他將如何自處?其生命后期的種種復雜情懷—不斷涌現(xiàn)的生命憂慮、萬般無奈之后的豁朗達觀、及時行樂等思想均當于此考察。

陶淵明常常將心中對“死”的憂慮與糾結(jié)訴諸筆端。“日暮天無云,春風扇微和。佳人美清夜,達曙酣且歌。歌竟長嘆息,持此感人多。皎皎云間月,灼灼葉中花。豈無一時好,不久當如何。”(《擬古》其七)[16]248何等舒暢的物境與心境,但詩尾陡轉(zhuǎn)筆鋒,體悟到“一時好”,美好的時光是短暫的,滲透出內(nèi)心對來日的深重憂慮,對死亡的糾結(jié)?!稗ㄙe五月中,清朝起南飔。不駛亦不遲,飄飄吹我衣。重云蔽白日,閑雨紛微微。流目視西園,曄曄榮紫葵。于今甚可愛,奈何當復衰。感物愿及時,每恨靡所揮……”(《和胡西曹示顧賊曹》)[16]152篇首展示寧靜美好、爽心悅目的情景,詩尾再做陡轉(zhuǎn),陷入憂慮糾結(jié)之中。身患疝疾,死亡如影隨形,其慨嘆痛徹心扉。“日月有環(huán)周,我去不再陽。眷眷往昔時,憶此斷人腸?!保ā峨s詩》之三)[16]293“開歲倏五十,吾生行歸休”(《游斜川》)[16]84,時光飛逝,病患衰損,念及大限不遠,淵明內(nèi)心對“死”憂慮難以釋懷,倏忽之嘆時時都可能噴涌筆端。論者常將陶淵明的斜川游與石崇等的金谷游、王羲之等人的蘭亭游相聯(lián)系,以為俱感生命之不永,凋落之有期。這種聯(lián)系不無道理,但也應看到淵明與金谷、蘭亭詩人的不同。金谷之詠,主要是惜生命短暫、享樂有窮;蘭亭之詩則感死生終殊、齊物不能,而斜川之嘆則是源自至為切近的死亡威脅。

沉疴之下,陶淵明傷心頹喪之情深重?!柏擆忸j檐下,終日無一欣”(《示周續(xù)之祖企謝景夷三郎時三人共在城北講禮校書》)[16]90“值歡無復娛,每每多憂慮”(《雜詩》其五)[16]296“求我盛年歡,一毫無復意。去去轉(zhuǎn)欲遠,此生豈再值”(《雜詩》其六)[16]299“弱質(zhì)與運頹,玄鬢早已白。素標插人頭,前途漸就窄。家為逆旅舍,我如當去客。去去欲何之,南山有舊宅”(《雜詩》其七)[16]301,這些傷感與嘆惋充分表明了淵明晚年的心態(tài):衰損之年,甚覺一日不如一日,想到未來,不由得灰心喪氣?!杜c子儼等疏》開頭便道:“天地賦命,生必有死。自古圣賢,誰能獨免。”[16]441此是其達觀之處,但同時亦為全文打上了憂傷的底色。其《自祭文》中,死亡意象最為真切、凄涼:“天寒夜長,風氣蕭索,鴻雁于征,草木黃落。陶子將辭逆旅之館,永歸于本宅?!盵16]462鄧安生先生以《雜詩十二首》《游斜川》《怨詩楚調(diào)》等為例,稱“皆五十歲后思想情緒之真實流露,其中既無‘歡言酌春酒’之欣豫,亦無‘刑天舞干戚’之猛志,一惟憂生傷世、委運乘化而已”[26],此論甚當。

陶公五十歲之后的詩歌也流露出得過且過和及時盡歡之意,諸如“未知明日事,余襟良以殫”(《諸人共游周家墓柏下》)[16]97,“今我不為樂,知有來歲不?命室攜童弱,良日登遠游”(《酬劉柴桑》)[16]125,“傾家持作樂,竟此歲月駛。有子不留金,何用身后置”(《雜詩》其六)[16]299?!端螘る[逸傳》的記載或可為陶公的及時行樂做注腳:“(顏延之)后為始安郡,經(jīng)過,日日造飲,每往必酣飲致醉。臨去,留二萬錢與潛。潛悉送酒家,稍就取酒。”[17]2288田曉菲云:“‘未知’云云是勸飲之語,也是飲宴詩的常見主題:‘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為樂當及時,何能待來茲。’(《古詩十九首》其十五)?!盵27]如果將“未知明日事”與“吾生行歸休”相參看,便知淵明此時的及時游賞并非“古詩十九首”式的泛泛的生命慨嘆,而是融入了至為真切的生命體驗。他不再說“猛志固常在”,也不再以“君子固窮”來自我勉勵,甚至也不再說“縱浪大化中”,而是“中觴縱遙情,忘彼千載憂。且極今朝樂,明日非所求”(《游斜川》)[16]84,此正此詩開頭“開歲倏五十,吾生行歸休。念之動中懷,及辰為茲游”相呼應??梢姡贝ㄒ环螝v,并未能紓解心中憂愁,世事茫茫,唯有杜康。這正是一個罹患惡疾多年的衰殘之人,萬念俱灰、百無聊賴地打發(fā)時日的心境。

但陶淵明并未一味沉溺于悲傷。這正是其過人之處。學者論道:“詩人的偉大不在于他不懼怕死亡,而在于他能在死亡的陰影中得到更多的人生感悟,獲得更多的生命體驗?!盵20]重癥加上窘迫的生活境況,使得陶淵明更能擊穿生活的浮華。在痛切的生命體驗及理性思考中,原本已被他否棄的聲名追求,更顯虛妄?!罢煞蛑舅暮?,我愿不知老。親戚共一處,子孫還相保。觴弦肆朝日,罇中酒不燥。緩帶盡歡娛,起晚眠常早。孰若當世士,冰炭滿懷抱。百年歸丘壟,用此空名道?!保ā峨s詩》其四)[16]295比較縱橫四海的猛志,此時作者只愿與親戚子孫平安相守,庸常度日。而“冰炭滿懷抱”的悲戚,在“百年歸丘壟”的天道面前,顯得毫無意義?!啊娜臻L抱饑,冬夜無被眠。造夕思雞鳴,及晨愿烏遷。在己何怨天,離憂凄目前。吁嗟身后名,于我若浮煙?!保ā对乖姵{(diào)示龐主薄鄧治中》)[16]98-99詩題直接作“怨詩”“楚調(diào)”,正是一片悲戚之音,是所謂慷慨悲歌、感人至深。此時慨嘆虛名若浮煙,已然不是一般的哲學之思,而是切身體驗??梢哉f,這類真實的描述打破了儒家君子固窮的美好理想。而陶詩中也多次表露,固窮之名是謬得,是不得已而得。人生在世,衣食為端。因此他常慚愧于圣賢憂道不憂貧,因為自己并未能做到。

陶淵明的自挽、自祭絕不是一種“行為藝術”,也并不是陶淵明生性就有那么達觀。他之于死亡的曠達態(tài)度,不只是一般的哲學思辨的結(jié)果,也不只是其人格超拔的表現(xiàn),最根本的當是痛定思痛之后做出的智慧選擇。其于生命的豁達,實是因為對死亡有過最為深沉、持久的思考,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對此,羅宗強先生解讀得最為深刻透徹,他說:“他甚至為自己寫了《挽歌》。這《挽歌》作何解釋?何以要寫《挽歌》?何以要寫《自祭文》?前人有寫挽歌的,陶當然不是出于對前人的模擬,它完全是在一種心緒的支配下寫的。如果真?zhèn)€委運任化,那是什么都不用寫的,聽其自然就是;甚至連聽其自然都不去想,也聽其自然。但是寫《挽歌》與《自祭文》,卻分明心頭反復糾纏著一個死字,‘人生實難,死如之何!’”[28]《自祭文》結(jié)尾的這兩句話,其實是一條通向他內(nèi)心深處的隱約小徑,循此以往,我們不唯可以窺知他曠達、靜穆的心境背后有多么濃重的苦惱與悲傷,而且可以窺知他寫作《挽歌》與《自祭文》的更深層的動機?!八菓阎鴮τ谌松纳钌钸z憾或者不滿甚至憤慨才起了自挽自祭的念頭的?!盵28]確實,在切切實實而時時刻刻的死亡威脅之下,陶淵明“對于人生的深深遺憾或者不滿甚至憤慨”更顯深切而沉重了。

王富仁先生則注意到了陶淵明《擬挽歌辭》的獨創(chuàng)性,他論道:

它不再是一般挽歌辭的“他挽”的形式,而成了“自挽”的形式。而在這種形式當中,實質(zhì)上帶來的是另一種根本不同的生死觀念。它成了一種“有意味的形式”,該詩的詩意也就來自這種“有意味的形式”……

我認為,陶淵明該詩的主旨在于顯示流行的喪葬習俗和生死觀念的自身的錯訛,而用以顯示其錯訛的正是作者以假想的死者的自我感受為標準。既然標準在此,所以說它“曠達”、說它“幽凄”都是不妥的。我倒認為,平淡自然,樸素通脫才是該詩的主要風格。它是冷靜思考人生的產(chǎn)物,既不需夸飾,也不需隱晦,思理朗然,無滯無礙……

在過去,我們總把陶淵明當作一個超然物外的詩人。我倒覺得,他對人生的思考似乎比其他中國古典詩人都更切實些,更冷峻些,至少從這三首《擬挽歌辭》看來是這樣。[29]

陶淵明乃是由死觀生,重新審定生命的存在價值,的確“比其他中國古典詩人都更切實些,更冷峻些”,而這種冷峻、理性,實源自他切切實實地面對的死亡的威脅。他從容地安排身后之事,其告誡子孫乃至自挽,都顯現(xiàn)出萬般無奈之后的豁朗達觀。

難能可貴的是,即便在極為艱難的生存狀況、在與死亡的面對面中,陶淵明依然能夠堅守內(nèi)心那片干凈、真醇,并發(fā)現(xiàn)美、享受美、創(chuàng)造美。如論者所云:“在對生命的態(tài)度上,陶淵明應屬‘樂生’派?!盵20]其詩《戊申歲六月中遇火》中,詩人已遭祝融之災,一宅無遺宇,但其切切留心的仍有“果菜始復生,驚鳥尚未還”[16]199。其《怨詩楚調(diào)示龐主薄鄧治中》說是“怨詩”,但究其實卻是憂而不怨。“在己何怨天”—陶淵明在生命中的重大問題上,堅持自我的選擇,又坦然、淡定地承擔選擇的后果。其自挽詩文,也對于自己的身后之事抱著達觀而幽默的想像:“在昔無酒飲,今但湛空觴。春醪生浮蟻,何時更能嘗?!保ā锻旄柙姟菲涠16]358這樣的詩句,帶著黑色幽默的意味,令人嘆惋,也令人莞爾—唯其如此,陶淵明更顯可貴、可愛、不同凡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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