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侯思瑤

一、客觀香港大學

建筑作為社會生活的重要組成元素，一定具有以下幾個特征：第一，它是一個可觸的、可見的物質實體；第二，它是人們社會生活的載體；第三，它有一定的建造規(guī)范和美學理念。

香港大學作為全球知名的高校學府，首先承擔著作為教育機構的社會作用。其中的本部大樓最為著名，也是《玻璃之城》的主要取景地。本部大樓于1910年興建，1912年開始啟用，其中有一個非常知名的禮堂，原來由醫(yī)學系和工程系使用，其間還被當作臨時的醫(yī)院，但目前除了一些報告和講演，幾乎不再做教育用途。值得注意的是，整個本部大樓采用的是文藝復興時期的建筑風格，建筑師企圖在建筑上體現(xiàn)古典社會的高度秩序感，所以其建筑風格非常講究比例，并沿襲了古典主義時期的柱式結構。1912年本部大樓被啟用的時候，香港還在被英國統(tǒng)治，殖民者建造如此風格的本部大樓，應該也是希望帶給香港人們一種嚴肅的、不容侵犯的制度感。

可以說，這一百多年的悠久歲月里，香港大學先后扮演著多種角色，發(fā)揮著從教育機構到政府部門的多種社會作用，直至今天發(fā)展為一個公眾旅游景點，將建筑客體的實用功能發(fā)揮到了極致的同時，也不斷更新著其提供給民眾的印象與記憶。

二、主觀香港大學

（一）《玻璃之城》創(chuàng)作者眼中的香港大學

當人們賦予客觀存在的建筑物以感情后，它的概念便變得復雜起來。不管何種身份的人類，一旦由真實的建筑開始發(fā)想，它便有了“主觀”的靈魂。本雅明曾在《機械復制時代的藝術作品》中提到過三個概念，可以用來闡釋“主觀建筑”的含義。第一，“靈暈”。本雅明認為原始的藝術品都會讓人產生一種崇拜心理，這種崇拜實際來源于宗教信仰，它們造成了時間和空間的一種奇特的交織。建筑作為美學意義上的藝術品，同時提供給人類社會以實用性，更是將時間與空間凝聚在了一起。第二，“此時此刻性”與“原真性”?！按藭r此刻性”指的是藝術品不可復制的性質，一個藝術品從誕生開始就已經(jīng)成為歷史，然后被不斷地復制?！霸嫘浴敝傅氖沁@個藝術品從起源便擁有的一系列本質，在機械時代不斷被復制的潦草的過程里，這種本質逐漸消失，衍生出很多新的意義。建筑作為一種意識形態(tài)、流行文化等議題集中的中心場所，不斷堆疊著各時代人類的多種欲望，自然承載著“當下”和“過去”的兩個時空概念。第三，本雅明認為電影（或者說攝影技術）的出現(xiàn)，對藝術界帶來了一系列威脅。演員不再是直面觀眾進行演出，在面對著冰冷的機器時，他們的表演便已經(jīng)被分解了。而一個呈現(xiàn)在影視作品里的建筑物，通過劇本創(chuàng)作、攝影記錄、電影剪輯，更是被無數(shù)工作人員以主觀思想分解重組過無數(shù)次，使得其呈現(xiàn)出來的形象不再客觀真實。

對于《玻璃之城》的兩位核心創(chuàng)作者來說，香港大學是極具主觀意識的存在。首先，導演張婉婷和編劇羅啟銳是香港大學的學生，注定對學校有一種特殊的記憶和理解；其次，他們拍這部片子的初衷，是基于由于香港回歸，母校將被翻修的謠言，二人渴望通過鏡頭的復制為母校留下寶貴的影視記錄；最后，在影片制作期間，他們就已經(jīng)是戀愛關系，香港大學成為他們愛情的見證者。從作為學生到成為創(chuàng)作者，香港大學先后成為二人的求學學府、拍攝對象，自然也承擔著二人在不同時期的多種欲望和回憶。

當青春過往和當下時光同時匯聚在同一座建筑的時候，香港大學的形象便不再客觀冰冷，對于兩位創(chuàng)作者來說，其展示的個人意義遠大于社會意義，鏡頭中的香港大學實際上也就是二位創(chuàng)作者通過主觀情緒及個人目的傳達給觀者的香港大學。

（二）《玻璃之城》中的香港大學

《玻璃之城》是由黎明（飾演港生）、舒淇（飾演韻文）、吳彥祖（飾演David）、張燊悅（飾演葆林）主演的一部愛情電影。影片中，港生和韻文是90年代香港大學的在校學生，二人發(fā)生了一段浪漫的愛情，卻因港生去法國留學而分散，最終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港生有一個兒子David，而舒淇有一個女兒葆林。一次偶然的相遇，兩人選擇了出軌，后在倫敦跨年之時一起死于車禍，情人的身份也因此曝光。David和葆林作為家人來為港生和韻文處理后事，卻在他們的日記和信物中回憶了父母的愛情，最終也在港大相戀。

香港大學的實際占地面積很大，但電影《玻璃之城》主要選取了港大的本部大樓、荷花池、何東夫人紀念堂為拍攝地點。創(chuàng)作者為了迎合主觀需求，將香港大學的真實空間完全打碎，進行了完全錯位的拼接。首先混淆了港大作為一個建筑實體的規(guī)模大小，此時的“香港大學”已經(jīng)處于被虛構的狀態(tài)。其次，《玻璃之城》主要講述的是兩代人的愛情故事，創(chuàng)作者為了迎合影片的曖昧情調，運用長鏡頭、濾鏡等表現(xiàn)手法，刻意營造出港大一種浪漫神秘的氛圍，弱化了香港大學威嚴、宏大的古典主義美學意義。

對于電影敘事來說，第一，香港大學從一個客觀存在的建筑轉變?yōu)楦凵晚嵨膶W生時代的載體，繼而發(fā)展為他們倆愛情的載體，最后成為他們回憶中的共通符號，也是二人出軌的基礎；第二，香港大學從一個客觀存在的實體，又成為了葆林的學校，繼而發(fā)展成David和葆林尋找父母出軌的一個證據(jù)地點，所以David和葆林不得不通過父母留下來的對于港大的記憶線索，在當下去重建和追溯屬于他們父母的時光；最后，港大又成為了David和葆林的愛情發(fā)生地。

吉加·維爾托夫曾提出，“電影眼睛意味著對時間的征服（在時間上分離的現(xiàn)象間的視覺聯(lián)系）。電影眼睛使我們可能以任何一種時間順序，或以任何一種肉眼不可企及的速度觀察生命的進程?！痹谶@部電影敘事中，“香港大學”便成為電影征服時間的工具，成為一個虛構的故事背景，不再強調其社會價值，僅僅是兩代人愛恨情仇的媒介。

對于觀眾來說，首先看到的是創(chuàng)作者想要傳達給他們的香港大學的形象；其次，觀眾作為一個完整的、具有主觀意念和經(jīng)歷的生命體，對香港大學又會產生不同的自我理解。精神分析學中銀幕常被隱喻為“鏡子”，指的是“觀眾把自己的目的和欲望投射到影片主人公身上，然后反過來再向主人公所體現(xiàn)的動機與價值認同”。所有進入影院自愿觀看這部電影的觀者，在接納香港大學成為故事背景的前提之下，會根據(jù)每個人不同的文化背景、社會經(jīng)歷對其產生不同的感受與認知，“香港大學”在這里就完全成為了一種情感的載體，且千人千面，已不再是肉眼中看到的客觀、冰冷、無生命狀態(tài)的建筑實體。

三、結語

巴特在《符號學與都市現(xiàn)象》中指出，城市最終不過是“一種話語”“一種語言”，因為現(xiàn)實城市總是人類所體驗、敘述和評議化的存在。而建筑作為一個城市的構成元素，自然承擔著文化輸出、生活載體的作用，可以說，它們本身已從冷冰冰的客體轉變?yōu)橐环N多元化的符號，承載著復雜的情緒與欲望。

對于影視作品中的建筑，就像本雅明所提出的“復制”概念，在這個不斷被重復和模仿的過程中，建筑更會失去它最初的意義，成為一種有預謀的、有針對性的價值輸出的工具，承載著創(chuàng)作者的欲望，也給予了觀眾嶄新的認知。人們在這真實的空間之上進行發(fā)想與追溯，建筑便有了錯位的時空關系，有了來自不同身份的感性認知，最終成為一種“主觀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