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建定 裴默涵
(華中科技大學社會學院,湖北武漢,430074)
“第三條道路”也被稱為“中間道路”,是20世紀末期以來興盛于西方的社會政治思潮。從歷史發(fā)展的長河來看,“第三條道路”早在20世紀初的英國社會就已出現,20世紀30年代以麥克米倫的思想為代表的“中間道路”思想又有所發(fā)展。20世紀60年代,以艾哈德為代表的德國社會市場經濟思想理論是“第三條道路”的典型代表,并將“第三條道路”思潮推進一步。20世紀末,以吉登斯為代表的英國“第三條道路”思潮開始凸顯,并通過布萊爾及其工黨政府的措施走向興盛,成為20世紀末以來影響西方國家社會發(fā)展的重要思潮。
早在20世紀初,英國已經出現了第三條道路的思想主張。1911年,英國保守黨中的激進派建立了“保守黨社會改革委員會”,在一份題目為《國家托利主義與社會改革》的文件中,該委員會主席斯密斯闡述了委員會的基本原則。他說,人們指責保守黨統(tǒng)一派的社會政策是自由黨社會政策與原則的翻版,恰恰相反,托利黨的社會改革既不同于勞合·喬治的“激進社會主義”,也不同于輝格黨的“個人主義”,而是“第三條道路”。激進社會主義與個人主義這兩種對立的原則,導致階級之間產生仇恨。國家托利主義的原則是實用主義的,只關心“生活本身的事實”,因此,它不僅不會帶來階級之間的沖突,而且強調在一種高度統(tǒng)一體下階級利益的調和[1]。這是“第三條道路”在英國政治生活中的早期情況。
20世紀20年代至30年代是英國的一個重要轉變時期。在經濟上,經濟危機不斷爆發(fā),經濟衰退導致的失業(yè)問題與其他社會問題對英國產生了重要的影響,剛剛建立起來的英國現代社會保障制度在不斷加劇的社會問題面前顯得極為脆弱。在政治上,自由黨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衰落,而工黨力量增長,后者代替前者成為英國第二大黨,由此,英國政治力量發(fā)生了重大變化,英國的各項社會政策發(fā)生明顯的對立。在嚴重的經濟社會現實面前,以工黨為代表的社會主義派別主張建立公有制,走社會主義道路,而長期以來在英國形成的自由資本主義傳統(tǒng)依然具有重要的影響。如此一來,在英國就形成了兩條道路之間的斗爭,即主張實行公有制的社會主義道路與主張實行自由市場經濟的資本主義道路的斗爭。這種斗爭發(fā)展的直接結果是,英國政治與社會經濟理論出現了所謂的“中間道路”。
主張“中間道路”的思想家認為,盡管資本主義制度是一種具有很大優(yōu)越性的社會制度,但是,由于種種原因,它也帶來許多社會問題,其中最主要的是失業(yè)問題、貧困問題等。這些問題如不及時加以解決,必將危及資本主義政治、經濟與社會發(fā)展,因此,必須對資本主義社會進行必要的改革,建立有效的社會保障制度將成為主要的改革措施。社會保障制度不僅是人道主義的基本需要,也是資本主義社會穩(wěn)定與發(fā)展的需要。合理有效的社會保障制度可以改善資本主義社會自身的發(fā)展環(huán)境,增強資本主義制度發(fā)展的內在力量。從范圍到性質,社會福利與社會保障措施都不能損害個人的能動性以及家庭的責任,人們首先應該承擔義務,然后才能享受社會權利。社會保障與福利應該鼓勵而不是妨礙私人志愿性福利與保障作用的發(fā)揮,應該以爭取實現最低生活標準為主,而不應該以降低社會不平等為主。絕對貧困是一種必須鏟除的毒瘤,而不平等不僅是必要的,而且也是不可避免的,如果社會上不存在不平等,經濟發(fā)展的動力也就減弱了[2]。
麥克米倫是這一時期英國“中間道路”思想的代表。他在1932年明確指出,除了實行一種有計劃的經濟以外別無選擇。1933年,麥克米倫出版了《重建:對一種國家性政策的要求》一書,提出實行國家對經濟與社會生活的干預,主張建立一種混合性經濟。1938年,麥克米倫的《中間道路》一書出版, 指出英國正面臨經濟衰退所帶來的社會問題的嚴重威脅,但是,英國的政治家們太迷戀于自由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道路之爭,沒有認識到這些社會問題的嚴重性。必須避開兩條道路之爭,通過實行混合經濟政策,實現充分就業(yè),推動社會改革,建立有效的社會保障制度,確保為每一個公民“提供一種不低于最低生活標準的生活水平”。為實現這一目標,麥克米倫主張制訂最低工資法,實行兒童補貼以及國家營養(yǎng)標準,甚至主張由國家為有需要者提供住房、生活用電與燃料。他認為,這種對基本生活水平的保障是整個社會保障制度實施的首要一步。
麥克米倫主張必須實施國家性社會政策,但他并沒有否定私人與志愿性社會保障的作用。他指出,既然國家應該充分發(fā)揮其對經濟的干預職能,以實現充分就業(yè)與最低生活標準,那么,社會也就沒有理由不依靠私人與志愿性社會保障??梢?,麥克米倫雖然主張社會保障制度領域中的國家控制,但他并不主張國家對社會與經濟生活中的一切方面實行控制[3]。英國早期“中間道路”社會福利思想,對20世紀初期英國社會保障制度的產生和發(fā)展具有一定影響,但其影響程度在當時還十分有限。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使德國社會經濟遭受沉重打擊,統(tǒng)制型經濟體制的結果是戰(zhàn)后德國陷于極端嚴重的經濟困境。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以后,德國社會在對法西斯政治體制進行清算的同時,開始反思高度統(tǒng)制型的經濟政策。正如德國社會市場經濟理論著名代表艾哈德所指出那樣:“20年代和30年代的世界經濟危機以及德國的專制經濟政策形式為少數幾位經濟學家提供了機遇,使他們能夠用新問題向周圍現實提出挑戰(zhàn)。通過研究歷史或者重新深入地鉆研理論,德國的思想家們幾乎各自獨立地同時產生了一種新經濟政策理論基礎?!娎铡ぐ栺R克在他寫的《統(tǒng)制經濟與市場經濟》一書中提出了社會市場經濟的構想[4]?!钡聡鐣袌鼋洕母拍钍怯芍洕鷮W家阿爾馬克在1946—1948年發(fā)表的一系列論文中提出的。他認為,社會市場經濟實際上是一種秩序政策思想,其目標是在競爭的基礎上把自由主動精神與通過市場經濟成就得到保證的社會進步結合起來。1949年,德國基督教民主聯盟與基督教社會聯盟通過的綱領指出,社會市場經濟是與社會發(fā)展相聯系的經濟發(fā)展法典,按照這一法典的基本精神,自由和有作為的人所創(chuàng)造的成就,最大限度地滿足了所有人對經濟利益和社會公正的要求[5]。
艾哈德是德國社會市場經濟著名理論家,他十分強調經濟發(fā)展的社會目標,以及經濟發(fā)展與社會公正的協調。他指出,市場經濟的社會意義在于,任何經濟成果、任何從合理化中得到的好處及任何工作效率的提高都應該有益于全民的福利[6]。關于社會經濟與社會福利的關系,艾哈德認為,社會經濟的發(fā)展是社會福利發(fā)展的基礎。通過發(fā)展經濟來增加福利,遠比通過無益地爭論用不同方法分配國民生產總值來謀求社會福利更為有效。發(fā)展國民經濟的所有力量都要用于增加國民經濟的收益,而不要在收入分配戰(zhàn)中耗費時間,為使每一個人都能夠盡可能多地分到“一塊蛋糕”,必須盡可能地將“蛋糕”做大。全力發(fā)展社會經濟就能夠使所有并非由于個人原因而不能直接參加社會生產過程的人們,都會得到合理而相稱的生活水平,也只有經濟發(fā)展才能夠使窮人越來越多地得到福利。經濟成果是社會進步的基礎,只有發(fā)達的經濟才能提供高水平的社會保障。先要創(chuàng)造出國民生產總值,后才有分配[7]。
關于集體福利與福利國家,艾哈德指出,一些人幻想,人的快樂和幸福建立在集體的總責任之上,并沿著這條道路前進,直到走向依靠被認為是萬能的國家,這種思想明顯反映在福利國家的構想中。但是,如果我們越來越委身于某種形式的集體生活,沒有人再愿意對自我承擔責任,而且每個人都想在集體中得到保障。那么,我們將走向何處?我們將如何保持進步?這種思想正把我們推向福利國家,只會給我們造成災難性的后果。這種思想與傾向將比任何其他東西更加容易逐漸扼殺勇于負責、博愛精神與自力更生等真正的優(yōu)良品德。如果這種思想的“瘟疫”蔓延開來,我們勢必滑向這樣一種社會制度,其中的“每一個人都把手伸進別人的口袋”,“對這種危險必須堅決予以回擊”[8]。艾哈德還認為,集體性社會福利必須具有一定的限度。正像一個國家的人民的消費不能超過自己所創(chuàng)造的價值一樣,每個人所能得到的保障也不能超過我們全體成員通過生產而獲得的保障,正是社會福利方面過分的集體攤派,使得個人過多地依賴于國家與集體福利,這已經給社會帶來巨大的代價[9]。
艾哈德據此對強制性社會保險制度提出批評。他指出,經濟自由與完全強制性社會保險是水火不相容的。以強迫為基礎的普遍的國民保險(不論是按照一個標準還是分門別類繳納社會保險費用)與普遍的國民供給制度最多只在形式與程度上有所差異,并沒有原則性的區(qū)別。如果這種國家強制保險超出了急需保護的人的范圍,國家還要迫使那些從經濟生活與職業(yè)生活地位來看根本不需要這種強制性保險的人也接受保險,就有了走向福利國家的趨勢[10]。在評價社會保險時應該注意,在過去幾十年中,不僅經濟發(fā)展的方式與原則已經發(fā)生了很大變化,社會政策結構也發(fā)生了很大變化。當個人與家庭有能力提供自我保障時,國家提供的強制性保障就應該或者必須停止。一些公民完全有條件依靠自己的能力與勞動進行自我保障,如果還要把這些人拉進強制性的社會保險制度之中,對社會政策與社會生活都是極其不利的。因此,艾哈德還指出,集體性社會福利的范圍寧可窄一點,也不要寬一點。政府與社會的天職之一是保障老人的晚年生活,他們損失個人儲蓄是由于錯誤的經濟政策和嚴重的通貨膨脹,并非出于個人原因。老工人與老職員都必須同樣得到幫助,此外,受助者還應包括自由職業(yè)者、獨立勞動者等。但是,德國的特殊情況所產生的這個特殊問題不應該引起錯誤的想法,那就是好像強制性保險與集體福利天生就是符合這些范圍的人的要求[11]。
關于社會福利中的個人責任,艾哈德指出,集體福利不利于個人自立意識與進取精神的發(fā)展。如果社會政策的目的在于使每個人從一出生就得到全部社會保障,絕對沒有任何社會風險,我們就不可能希望他們的精力、才干、創(chuàng)業(yè)精神與其他優(yōu)秀品質得到充分發(fā)揮,而這些品質對于民族生存與發(fā)展卻是至關重要的。艾哈德還將競爭概念引入社會福利領域。他認為,爭取和保障各項福利的最有成效的手段就是競爭,用這種方法就能最佳地增加福利,“‘屬于大眾的福利’和‘來自競爭的福利’這兩句口號是不可分割的整體,第一句表示目的,第二句表示到達目的的途徑”[12]。
艾哈德還極力提倡個人自助的作用與地位。他指出:“我所理解的中產階級,無外乎這樣一個社會群體,他們出于自身的責任感準備用自己的勞動來保障自己的生存。中產階級具備的價值標準是:對自己命運的自我責任心,獨立生存,并且用自己的勞動堅持到底的勇氣?!弊栽浮⒆杂刹⒆晕邑撠煹乜朔铒L險,是自由經濟與社會制度中獨立生存的必要前提。在市場經濟中,獨立自主意味著從自我動力和責任出發(fā)從事獨立職業(yè)活動,這種獨立職業(yè)活動不僅要盡可能捕捉經濟發(fā)展的機遇,同時,也必須承擔由此帶來的經濟風險。因此,必須要求經濟和社會制度中的獨立職業(yè)者對社會生活風險自我負責。在自由經濟制度中,既給每個公民獨立活動與獨立生存的機會,又通過國家強制措施減輕他們個人生活的獨立責任,這樣的做法是自相矛盾的,也是不負責任的[13]。艾哈德還強調指出:“社會保障當然是好事,也是十分需要的,但是社會保障必須主要是依靠自己的力量、自己的勞動和自己的努力得來的。社會保障不等于全民的社會保險、不等于將個人的責任轉嫁給任何一個集體。開始時必須實行個人自己負責,只有當個人負責還嫌不足或者必須停止時,國家和社會的義務才發(fā)揮作用[14]?!?/p>
此外,艾哈德承認適當的社會福利可以提高全社會的道德水平,并主張政府應促進社會福利事業(yè)的合理發(fā)展。他指出,任何一種經濟制度的最終目的,是要把人們從物質匱乏中解放出來,我們越是成功地增加社會福利,人們就會越少地淪入利己主義。只有社會福利的增加,才有可能使人們擺脫原始的利己主義思維,只要人們?yōu)槿粘I畎l(fā)愁并在窮困中不能自拔,那就只能被利己主義思想所束縛。通過社會福利所帶來的社會安全感,人們才有希望認識自我、人格與尊嚴,也才有希望從利己主義中被解放出來。隨著社會生活有了保障,人們才會更好地區(qū)別真善美與假惡丑。艾哈德進一步指出,只要經濟發(fā)展得到改善生活的愿望與提高生產的積極性的支撐,這種經濟發(fā)展就是完全和諧的。但是,如果經濟發(fā)展的意愿帶來一種危險,即人們不顧國民經濟生產能力,索取高于國民經濟所能給予的東西,這樣的經濟發(fā)展就缺乏道德基礎。一心想提高自己的勞動效益同時又想減少勞動量,不考慮生產率的實際可能性,這種想法與正常的經濟發(fā)展意愿是不相符的。他認為,我們可以有耐心和信心地發(fā)展和擴大社會福利,因為今天暫時表現為濫用的現象同時也播下了健康的種子,關鍵在于我們要以事實證明,我們配得上享受富有成效與和平的勞動所帶來的幸福和收獲[15]。
20世紀末以來,隨著英國社會經濟的發(fā)展變化,英國社會保障制度改革再次面臨重要的道路選擇,傳統(tǒng)的左派社會民主主義道路與右派資本主義道路在改革實踐中已被證實都難以獨立成為英國社會保障制度的道路選擇。于是,“第三條道路”社會福利思想重新受到關注,并逐漸成為影響英國社會保障制度改革的主要思想。其中,吉登斯成為英國新時期“中間道路”社會福利思想的主要代表。
其一,吉登斯提出了“無責任即無權利”的思想。他指出,政府對其公民負有一系列的責任,但是,傳統(tǒng)左派往往傾向于將權利作為不附帶任何條件的種種要求。個人主義在不斷擴張的同時,個人義務也應該不斷延伸,領取失業(yè)救濟的人應當履行主動尋找工作的義務,能否確保各種福利制度不會阻礙主動謀職行為則取決于政府。作為一項倫理原則,無責任即無權利不僅必須適用于福利制度的受益者,也應該適用于每一個人。我們不應該把福利國家的改革簡單地理解為營造一張安全大網,只有造福于大多數人的福利制度才能產生一種公民的共同道德。如果福利只具有一種消極內涵,并主要面向窮人,它就必然導致社會分化。吉登斯還指出,“第三條道路”應當接受右派對福利國家提出的某些批評。現在,這種依賴于自上而下的福利分配制度從根本上說是很不民主的,它的主要動機是保護和照顧,但是,它沒有給個人自由留下足夠的空間,某些類型的福利機構是官僚化和沒有效率的,有可能違背福利制度最初設計者的愿望。不過,吉登斯也明確指出,“第三條道路”并不把這些問題看成是應該剔除福利國家的信號,而是把它們視為重建福利國家的理由[16]。
其二,吉登斯提出了“積極福利”的主張。他指出,福利制度一經建立便形成一套具有自身邏輯的自主系統(tǒng),不管能否達到設計者所期望的目標。這樣,人們的預期就被鎖定,相關的利益集團就得到保護,這些制度性問題的積累本身就是需要進行改革的一種征兆,而正是因為存在一種由福利系統(tǒng)本身創(chuàng)造出來的并且受其保護的利益集團,福利制度改革不是那么容易實現。但是,為福利國家制定一項激進的改革綱領卻是可以做到的。吉登斯認為,福利改革應該注意的是,有效的風險管理并不意味著減小風險或者保護人們免受風險影響,還意味著利用風險的積極一面,并為風險承擔提供必要的資源,這種風險承擔往往對個人和社會都是有利的。吉登斯進一步指出,我們應當倡導一種積極的福利,公民個人以及政府以外的其他機構也應當為這種福利做出貢獻,它將有助于財富的創(chuàng)造。福利在本質上不是一個經濟學的概念,而是一個心理學的概念,它關乎人們的幸福。因此,經濟上的利益或好處本身幾乎從來都不足以創(chuàng)造出幸福。這不僅意味著種種其他情景和影響產生了福利,而且表明,福利制度必須在關注經濟利益的同時關注心理利益的培育[17]。
其三,吉登斯提出了“社會投資國家”的概念。吉登斯指出,為了取代“福利國家”這個概念,我們應當提出“社會投資國家”這個概念,它適用于推行積極福利政策的社會。社會投資國家具有以下特點。首先,作為積極福利的福利開支不再完全由政府來創(chuàng)造和分配,而是由政府和其他各種機構共同合作來提供,福利社會不僅僅是國家,還延伸到國家之上和國家之下。其次,個人與政府之間的關系發(fā)生了轉變,自主與自我發(fā)展將成為重中之重,社會福利制度不僅關注富人更關注窮人。再次,自上而下分配福利資金的做法應當讓位于更加地方化的分配體制。從更一般的意義上講,福利供給的重組應當與積極發(fā)展公民社會結合起來。最后,社會保障觀念要發(fā)生積極的變化。在養(yǎng)老金制度方面,我們應當逐步廢除固定的退休年齡,把老人視為一種資源而不是一種負擔,退休年齡和養(yǎng)老金領取者等都是福利國家發(fā)明的,這些概念不僅與新的老齡化現實難以保持一致,而且明顯地體現出依賴福利的色彩。在失業(yè)問題方面,失業(yè)福利支出應當維持適當的標準,并且主要用于人力資源的投資方面[18]。
吉登斯的“第三條道路”社會福利主張直接影響了英國工黨政治領袖布萊爾的思想。布萊爾指出,50年前的福利國家無法滿足今天的需要。我們面臨一些非常困難的抉擇——譬如養(yǎng)老金、子女補助、健康和教育。我們必須顯示我們處理和重新思索這些問題的勇氣,以使福利制度能真正改善人們的生活,而不是加重人民的依賴性[19]。布萊爾還指出,英國的社會保障制度自1945年以來發(fā)揮了很大的作用,但是,這種社會保障制度現在卻面臨困境,它沒能有效地緩解貧困,也沒能幫助貧困者盡快走向獨立,也沒有實現它最初出現時的原則。自貝弗利奇報告發(fā)表以來,英國社會現實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社會保障制度理應進行改革。世界變了,福利國家也應隨之變化。救濟受益者需要并應該得到更好而不是更多的救濟,從而有助于擺脫對這些救濟的依賴。福利應是指在這個變化著的世界中的機會和安全。它幫助人們繼續(xù)前進和奮發(fā)向上[20]。
布萊爾提出了“第二代福利”的觀點。他指出:“我想要建立第二代福利?!边@種社會福利制度具有以下特點。第一,第二代福利是要給人以扶持,而不僅僅是施舍。它意味著多種服務,而不僅僅是現金,具體包括子女撫養(yǎng)和子女補貼、培訓和失業(yè)救濟金、老年贍養(yǎng)和養(yǎng)老金。福利應成為成功的跳板,而不是緩解措施失敗后的安全網。它應當創(chuàng)造穩(wěn)定,使家庭和社會團體能夠應付這個變化的世界。第二,第二代福利能夠適應家庭生活方式的改變。在這種家庭生活里,工作和照料孩子由夫妻共同承擔,其退休時間長達二三十年。社會福利必須使這種改變朝好的方向發(fā)展,用安全感來代替恐懼感。第三,第二代福利承認,公民身份是建立在權利和義務的基礎上。第四,第二代福利不會通過高高在上的政府來發(fā)號施令,而是鼓勵地方決策,鼓勵公共或私人開展合作,以及鼓勵地方人民采取革新措施。第五,第二代福利是要消除英國中等收入階層的不安全感和低等收入階層的貧困[21]??梢姡既R爾在社會保障制度方面的基本主張是:實現社會保障有效性的辦法,不是無限制增加社會保障津貼,而是將個人與社會責任結合起來,不是減少社會保障項目,而是提高社會保障制度的實際效果。
布萊爾還就英國社會保障制度的具體改革提出了自己的觀點。關于養(yǎng)老金,他指出:“我們的首要任務一直是而且仍然是消除養(yǎng)老金領取者的貧窮。我們理所當然地不贊成對基本養(yǎng)老金進行經濟情況調查,而且會繼續(xù)這樣做下去。我們一直相信,基本養(yǎng)老金是所有人退休后繼續(xù)發(fā)展的基礎。工黨有義務建立一個面向所有人的國家基本養(yǎng)老金?!彼€指出,設立一筆養(yǎng)老保證金,以便在可控制的費用下提供較高的養(yǎng)老金,這的確是一種辦法,但是,必須證明它是否行之有效,然后才能決定是否推行這一辦法。應將與收入相聯系的國家養(yǎng)老金制度的適用范圍擴大到所有的人[22]。關于失業(yè),他指出,為了從根本上解決失業(yè)問題,僅靠對失業(yè)者提供救濟是十分不夠的,必須采取下列措施:(1)為年輕失業(yè)者提供教育、就業(yè)和社區(qū)措施,通過議會立法來減少年輕人失業(yè);(2)通過福利改革為失業(yè)家庭提供希望,這些家庭都陷入了為不復存在的舊勞動市場和家庭結構而設計的福利制度的陷阱之中;(3)為那些需要就業(yè)咨詢、兒童看護和培訓的單親家庭提供職業(yè)、教育和培訓計劃;(4)逐步發(fā)放地方政府掌管的資金以提供就業(yè)[23]。關于最低工資,他認為,全國性最低工資制當然應該成為如今勞動力市場中一條至關重要的規(guī)定。有了最低工資,納稅人就不用再通過家庭信貸的方式對低工資實行補貼,最低工資還能減少雇員跳槽,促進培訓投資,并有助于激發(fā)雇員的積極性。工黨應該把建立最低工資制度作為自己的目標[24]。關于國民保健服務,他指出,國民保健服務制度應該是一種真正為全體國民健康負責的制度,其基本宗旨應該包括以下要點:(1)國民保健服務制度應該能夠確保國民的身體健康;(2)應該改革而不是推翻國民保健服務制度;(3)努力做到對國民保健服務資源的有效利用,避免浪費與無效利用;(4)國民保健服務制度必須為適應時代的變化而不斷改進;(5)國民保健服務制度必須能夠為所有患者提供便利的醫(yī)療保健服務[25]。
在20世紀70年代以后的西方資本主義國家中,強調通過集體斗爭捍衛(wèi)自身利益的傳統(tǒng)工人階級的數量正在減少,而強調社會穩(wěn)定、和諧發(fā)展的中產階級數量快速增長,并在西方經濟與政治生活中扮演舉足輕重的角色,他們對傳統(tǒng)的極端政治表示不滿。對此,西方國家的各種政治派別必須調整自己的理論和政策,以吸引中產階級的興趣和支持。全球化進程的加速帶來諸如生態(tài)環(huán)境、饑餓與貧困、民族與種族分歧、國際恐怖主義、大規(guī)模移民與難民潮、國際金融危機等嚴重問題。這些問題的解決需要新的思路與理論及新的政策與措施,傳統(tǒng)的極端主義理論政策難以應對和解決新的帶有國際性的社會問題,這就促使西方國家探索新的道路,即“第三條道路”[26]。
由于各國政治、經濟與社會背景不同,“第三條道路”主張被接受和付諸實施的程度存在差異,“第三條道路”具體運作方式、實際運作效果與發(fā)展前景也存在一定不同,從而形成所謂的“第三條道路”的不同模式。德國社會民主黨理論家邁爾指出,如同20世紀資本主義在歐洲分化成盎格魯—撒克遜模式和萊茵模式一樣,由于不同的政治文化和社會經驗,現在形成的不是一條“第三條道路”,而是若干條“第三條道路”。布萊爾也指出,“第三條道路”實際上并沒有唯一的藍圖。按照不同的標準可以把“第三條道路”劃分為不同的模式[27]。
克林頓任總統(tǒng)以后,跳出長期極端化思想與政策的爭論,不再爭論政府大小而力求提高政府效率,不再強求政府應該做什么而著眼于政府怎么做,不再糾纏政府征稅多少而講究適當征稅、花錢得體,不再辯論政府辦事的動機而看重政府辦事的后果[28]??肆诸D指出:“我們的政策既不是隨便的,也不是保守的;既不是共和黨的,也不是民主黨的。我們的政策是新的,是與以往不同的,……是介于自由放任資本主義和福利國家之間的第三條道路[29]?!泵绹鴮W者凱恩指出:“美國的社會保護制度是一種公共和私人制度安排的混合體,福利社會改革最有希望的方向是采取一種能夠把不同的社會生活方面整合到一種新的富有成效的相互關系中的政策,這是向福利社會轉變的觀念基礎,將社會政策中統(tǒng)制式和支柱式的方法整合起來,正是第三條道路要探索完成的任務,也是美國民主黨所要完成的任務[30]?!?/p>
美國總統(tǒng)小布什提出制定社會保障改革方案時必須堅持的六條原則:(1)制度變革不能改革退休或行將退休人員的給付水平;(2)全部社會保障盈余不能挪作他用;(3)不能提高社會保障稅;(4)政府不能將社會保障基金投資股市;(5)新制度必須保留傷殘和遺屬保障項目;(6)新制度應包括個人控制的、自愿的個人退休賬戶,以便增大社會保障安全網[31]。顯然,小布什力圖做到既不損害公眾的利益,又不增加國家財政負擔,既要提高效率,又力求公平,這正是“第三條道路”的基本特色。
法國的若斯潘認為,社會發(fā)展道路是各式各樣的,沒有必要去深究這些方式的屬性,為解決就業(yè)、產品競爭力、經濟增長等問題,政府應當放開企業(yè)資本,甚至實行私有化。但在出售國有企業(yè)股權時,法國政府盡量避免使用“私有化”一詞,而以“開放資本”表述其政策。在社會福利方面,法國政府注意發(fā)揮國家的主導作用,處理好財富生產與分配之間的關系,在堅持福利國家基本原則的同時,將國家干預和社會責任協調起來。若斯潘政府推行“年輕人就業(yè)計劃”,同時在制定其他社會政策方面盡量考慮貧困階層的利益,減少社會不公平。若斯潘的“第三條道路”政策并未獲得廣泛的社會認同,法國著名政治理論家本沙德就指出:“布萊爾唱出了‘激進中派’的調子,當時還是意大利總理的普羅迪談到了‘世界性的橄欖樹聯盟’,克林頓則興高采烈地注意到第三條道路正在成為一種全球現象。在所有這種征服現代性的氛圍中,法國的若斯潘政府則顯得落伍了點[32]?!?2002年法國左翼政黨在大選中失敗,此后,對若斯潘“第三條道路”的批評更加尖銳。有些學者指出:“若斯潘執(zhí)政期間在私有化、社會福利、失業(yè)政策等問題上處處向新自由主義妥協,在有關勞資雙方利益的政策上表現得進退失據,給人以勉強維持現狀、不顧選民意愿的印象。”法國人甚至認為,左翼政黨落選實質上是其所奉行的‘第三條道路’政策的全面失敗[33]。
施羅德更是當代德國“第三條道路”理論的支持者和實踐者。在吸收其他西方各國“第三條道路”思想和主張的基礎上,施羅德逐步形成自己的“第三條道路”主張,其主要內容可以概括為以下幾個方面。第一,提倡左右道路之間的妥協。早在1995年夏天,施羅德作為社會民主黨經濟問題的發(fā)言人時就曾經指出:“不必對社民黨的和保守派的經濟政策加以區(qū)分,而是要對現代的和非現代的經濟政策做出區(qū)分[34]?!彼J為:“長期以來引起人們憤怒的不是什么左的或右的經濟政策,而只能是正確的或錯誤的經濟政策[35]?!钡诙瑥娬{社會保障制度改革的必要性。施羅德認為,戰(zhàn)后社會民主黨的理論和實踐模式正面臨嚴重危機,不重新考慮既得的社會福利,就不能推行現代化的社會政策。對社會保障體制進行結構改革尤為重要。他指出:“必須保持最低的福利標準?!P于目前的養(yǎng)老金水平是否必須保持不變,我表示懷疑?!彼€提出,退休制度和老齡化問題已經嚴重地威脅現行以再分配為主要特征的養(yǎng)老金制度,要采用資本化的養(yǎng)老基金制度取代現行再分配性的養(yǎng)老金制度[36]。只有加快改革進程,才能長久地保持德國的福利制度,才能使德國不落后于國際社會[37]。第三,強調社會保障制度中的個人責任。施羅德指出,目前正是社會民主黨制定一個“社會方案”的時候,我們要解決這些問題:在未來如何實現公正、參與、互助和創(chuàng)新;如何塑造一個值得人們在其中生活的社會,不排斥任何人并且使所有的人最好地發(fā)揮自己的能力?,F代公民社會的核心在于實現更多的以公益為目標的自我負責。必須把個人與社會的價值和目標結合起來[38]。他認為:“當代社會民主主義者要把社會保障網從一種權利變?yōu)橥ㄏ蜃晕邑撠煹奶錥39]?!钡谒?,強調社會公正。施羅德指出:“我們要填平我們社會中的鴻溝。我們要所有的人都有工作并過上富裕的生活。我們把自己看成是強者和弱者團結互助的共同體[40]。”他還提出:“正因為實現和維護全面的社會公正始終是社會民主黨政策的最高目的,因此,我們再也不能僅僅停留在分配的公正上。在知識和信息社會里起決定作用的,首先是實現機會公正[41]?!?/p>
“第三條道路”思潮在20世紀初的英國社會早已有之并具有顯著的政治性,20世紀30年代以麥克米倫的思想為代表的“中間道路”思想有所發(fā)展,并十分關注社會經濟生活中的問題;20世紀60年代,以艾哈德為代表的德國社會市場經濟思想理論是“第三條道路”的典型代表,將“第三條道路”思潮推進一步,在“屬于大眾的福利”和“來自競爭的福利”的口號聲中,“第三條道路”思潮成為社會福利領域的重要思潮;20世紀末,以吉登斯為代表的英國“第三條道路”思潮開始凸顯,成為影響西方20世紀末以來社會發(fā)展的重要思潮。“積極福利”“社會投資型國家”等概念極大地影響了英國工黨領袖布萊爾的“第二代福利思想”??肆诸D、若斯潘和施羅德等的社會福利思想主張也表明,“第三條道路”社會福利思想擴展并影響到大部分主要西方國家。
“第三條道路”社會福利思想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對西方國家社會福利制度改革產生直接的影響,這一思想主張較之同時期具有主導作用的新自由主義社會福利思想主張,更具有社會適應性。其主要目標是修正社會福利制度實施中的極端國家制度化或者過分自由市場化,以建立起體現國家、企業(yè)與個人共同責任,政府、市場、家庭和個人共同義務的社會福利制度。正因為此,“第三條道路”社會福利思想在以新自由主義作為主導思想的西方社會福利制度改革進程中很快興盛起來,在一些西方國家甚至取代新自由主義成為社會福利制度改革的基本思想理論基礎,并對大部分西方國家社會福利制度改革乃至全球社會福利制度改革產生重要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