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偉華
英國東方學歷經兩百多年的發(fā)展,已經成為重要的學科門類,它與古典學、人類學并駕齊驅,共同充實英國的學術體系。英國東方學是歐洲乃至西方東方學發(fā)展的一個縮影。從學會到學院,或者從學院到學會,學會和學院共同促進學術發(fā)展的這一模式已經成為西方學術進步的客觀現(xiàn)實和普遍邏輯。
皇家亞洲學會對英國東方學的推動是毋庸置疑的,它聚集眾多的東方學者,出版了眾多東方研究成果,推動了英國東方研究走向本土化和學院化。它是英國東方學從業(yè)余走向專業(yè)的必然階段,更是學院化之后東方學學術品質的守護者。英國東方學通過學會不斷發(fā)表東方知識,積累了豐富的東方學成果,它需要將這些東方知識傳播到英國社會、使其進入英國的知識體系,這一過程和皇家亞洲學會密切相關?;始襾喼迣W會創(chuàng)建后,除了鼓勵在大學中學習東方語言,最重要的是為“倫敦大學亞非學院”的籌建做出了重要貢獻,這使英國東方研究的中心從整體上轉向了大學,為最終完成東方學學院化奠定了基礎。在世界東方學發(fā)展的歷史上,學會對東方學的促進具有同樣的邏輯。東、西方的接觸是東方學發(fā)展的前提條件,而學會的出現(xiàn)則為東方學從業(yè)余走向專業(yè)提供了重要平臺。早期,散落在東方各地的東方研究者通過學會聚集起來,使東方學具有了源頭活水。隨后,眾多的學者和豐富的東方學知識必然會使東方學走進大學。從皇家亞洲學會到亞非學院的歷史是一部學會促進學科發(fā)展的歷史,也是東方學從學會階段轉向大學階段的歷史,它是英國東方學發(fā)展的歷史邏輯。國內外也有研究皇家亞洲學會與亞非學院關系的文章,包括《皇家亞洲學會百年論文集》和《皇家亞洲學會:歷史與財富》中相關的論述,《倫敦大學亞非學院學報》首期文章《東方學院的起源》,以及專著《亞非學院:帝國培訓和學習擴張》(TheSchoolofOrientalandAfricanStudies:ImperialTrainingandtheExpansionofLearning)等。國內部分研究在論述英國漢學史時也對此議題有所涉及。但是,進一步從英國東方學史的角度挖掘學會到學院發(fā)展史的文章相對空缺。對這一歷史的考察不僅可以分析英國東方學從殖民地到英國本土的發(fā)展歷程,審視英國東方學走進大學的歷史背景,同時也可以審視世界東方學發(fā)展的客觀歷史背景,為當下中國東方學發(fā)展提供一定的借鑒。
17世紀初至19世紀中期,印度逐漸全面淪為英國的殖民地。與此同時,英國東方學也在印度不斷發(fā)展。1784年,在首任英屬印度總督沃倫·黑斯廷斯(Francis Edward Rawdon-Hastings, 1st Marquess of Hastings, 1754-1826)的推動下,威廉·瓊斯(Sir William Jones,1746-1794)①等人創(chuàng)建了孟加拉亞洲學會②,開始了以學會為中心的東方學研究。18世紀末,英國涌現(xiàn)出一大批東方學家,對印度的歷史、語言、法律及社會風俗等諸多方面進行了開創(chuàng)性的研究,這是英國東方學發(fā)展的奠基階段。
經過將近40年的研究積累,許多殖民官員逐漸轉變成著名的東方學家,其中最有名的有亨利·托馬斯·科爾布魯克(Henry Thomas Colebrooke,1765-1837)③,喬治·托馬斯·斯當東(Sir Thomas Staunton,1781-1859)④,約翰·馬爾科姆爵士(Sir John Malcolm,1769-1833)⑤和亞歷山大·約翰斯頓爵士(Sir Alexander Johnston,1775-1849)。⑥這些東方學家回國之后,于1823年在英國倫敦創(chuàng)建了皇家亞洲學會。⑦皇家亞洲學會的建立為英國東方學從印度走向英國本土提供了重要條件。
對東方語言的學習和掌握是研究東方的第一步,對某一門東方語言的關注更是對以這種語言為母語的國家的文化歷史、地理版圖的確認和關照。歐洲突破梵語的阻隔,認識印度的同時,也擴展了歐洲對東方的認識。印度、中國、日本、斯里蘭卡等東方國家也是如此納入歐洲人認知的范圍。然而,英國除了殖民的需要之外,學習東方語言的熱情并不是很高。雖然早在皇家亞洲學會創(chuàng)建之前(1823年以前),倫敦也曾出現(xiàn)過東方語言學校。該東方語言學校于1811年在東印度公司的贊助下成立,位于萊斯特廣場,主要是給醫(yī)學生教授印度斯坦語,但在1826年停辦。1825年,中文學者羅伯特·莫里森博士⑧(他的圖書館留給了倫敦大學學院)建立了一個語言協(xié)會,主要教授漢語、梵語和孟加拉語,但是協(xié)會于1828年終止。在皇家亞洲學會創(chuàng)建之后不久,倫敦大學學院創(chuàng)建,且很早就設置了希伯來語、東方文學、印度斯坦語教席。隨后的1829年至1831年,國王學院創(chuàng)建,并于1833年開始教授東方語言和文學。⑨可見,隨著英國對東方研究的深入和皇家亞洲學會的創(chuàng)建,東方語言教學逐漸進入大學。但是,英國東方學脫胎于英國對亞洲的殖民,殖民學者研究東方最大的目的就是更好地為殖民統(tǒng)治提供知識、思想和學理上的參考。從英國東方學者和學術機構的分布來看,直至皇家亞洲學會創(chuàng)建之前,英國東方學研究并沒有走向英國本土。
隨著英國殖民主義的發(fā)展,皇家亞洲學會在東方學的探索,加上1858年東印度公司的解散和東印度公司學院的關閉,在英國社會傳播東方知識成為一種必然,這在一定程度上推進了英國東方學學院化發(fā)展的進程,隨后,東方學逐漸走進大學。隨著19世紀中葉英國對印度殖民的加深,英國殖民者對印度的知識遠遠不能支撐他們對印度的殖民需求。直至1854年克什米爾戰(zhàn)爭的爆發(fā),使大家再一次認識到東方語言學習的重要性。⑩1858年,東印度公司對印度的行政權轉移到英國政府手里,英國女王成為“印度女皇”。與此同時,東印度公司停止了常年以來對皇家亞洲學會的贊助,轉由英國政府提供?;始襾喼迣W會也因此陷入短暫的困境。學會以此為契機,開始調整自己的學術研究。學會朝著學術方面發(fā)展的趨勢和英國社會對東方學普遍無知的現(xiàn)實,成為此時學會發(fā)展的巨大阻礙。1852年1月24日,時任皇家亞洲學會理事的威爾遜在一場報告中說:“只要英國社會對東方文學是漠不關心的狀態(tài),那么英國學者在數(shù)量和勞動上遜色于大陸東方學者就不足為怪了?!边@就決定了皇家亞洲學會下一步發(fā)展的方向是在英國社會培養(yǎng)對東方的興趣。
1883年11月19日,國王學院的阿拉伯語教授哈比卜·安東尼·薩爾蒙(Habib Anthony Salmone,1860-1904)一篇名為《論學習阿拉伯語對英國的重要性》的文章引起了皇家亞洲學會的關注。在學會1887年的年會上,薩爾蒙教授再次表明希望“建立一所獨特的學?;蛞恍W校”來學習東方語言。他提出:“為什么不在英國倫敦建立一所東方學院或學校,面向社區(qū)的所有人開放,這是慶祝印度女皇繼位50周年的絕好方式。在這件事情上,最合適不過的、最有資格起主導作用的就是皇家亞洲學會了?!痹撝鲝埖玫搅舜蠹业囊恢轮С帧A硗庖晃粫T認為,應該建成一所具有實踐性品質的學校,不僅可以提高學生的文學知識,更能夠提升學生在政治和商業(yè)方面的知識。時任學會理事的羅林森(Henry Creswicke Rawlinson,1810-1895)認為:“英國至今為止還沒有一所國家認可的學習東方語言和文學的學校,這一點很奇怪?!?886年,在亨利·裕爾會長(Henry Yule,1820-1889)的促成下,學會組建了一個委員會來調查在英國學習東方語言和文學低潮的原因和補救之策。調查得出的結論就是:在英國本土教職人員少、有資格教授東方語言的人也少,更重要的是來自外界的資金支持少。委員會進一步研究指出:他們很難從政府、英國、印度獲得建立一所大學或學校的資金支持。因此,委員會向大學、學校和大型公司發(fā)送信件,尋求支持東方研究,但是并沒有獲得滿意的回復。時任會長的亨利·裕爾爵士,臨終前依然說道:“我本人承認,我們所哀嘆的衰敗,其根源之深,是我們無法輕易觸及的。它與那些影響著英國公眾性格的變化相似,這些變化會更加嚴重地影響到我們接觸未來歷史的可能性,它比一個國家在上帝的旨意下,統(tǒng)治這么一個東方帝國對東方學習熱情的衰退更為嚴重?!笔聦嵣希菚r的皇家亞洲學會正在進入它歷史上最有成就、最輝煌的時刻。裕爾會長的臨終感觸很有力地說明了英國公眾性格中存在的問題,以及一些變化、一種衰退在英國社會的出現(xiàn)。它們嚴重地影響了英國對未來的接觸方式。這和英國社會對東方學知識渴求的淡薄相似,它更引起裕爾的哀嘆??梢?,東方這是一位東方殖民學者面對英國民眾對創(chuàng)辦東方學院的冷淡態(tài)度的哀嘆??梢?,東方學者的東方研究和整個社會對東方學支持的欠缺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這也是英國東方學從殖民地走向英國本土、走向學科化所必須克服的問題。
隨著討論和調查的進行,一直倡導阿拉伯語學習的薩爾蒙教授建議東方學者們可以和英國的帝國理工聯(lián)合創(chuàng)辦一所特殊的語言學校。這個提議得到了亨利·羅林森等人的支持。9月份,倫敦建立了一所和帝國理工聯(lián)合起來的“現(xiàn)代東方學校”。1890年1月11日,在帝國研究院,弗里德里希·馬克斯·繆勒(Friedrich Max Müller,1823-1900)發(fā)表演講,學校正式成立。威爾士親王(英語:Prince of Wales,威爾士文:Tywysog Cymru),即阿爾伯特·愛德華(Albert Edward,1841-1910)(愛德華七世)任主席。這是那時為止,亞非學院在創(chuàng)辦過程中唯一具有實踐意義的成果。但是,為了避免和倫敦大學學院、國王學院的東方語言教學重疊,學校沒有教學樓,同時也沒有長久的收入來源。1901年,學院獲得來自奧西利5000英鎊的資助,用來獎勵在東方語言研究中的學者。1902年底,現(xiàn)代東方學校的委員會解散。1908年,經過捐贈方的同意,奧西利獎學金轉移到了倫敦大學。這為后來倫敦大學和亞非學院的聯(lián)合辦學提供了重要的經驗?,F(xiàn)代東方學校的建立是在學者倡議、學會支持、重要學者推進的基礎上建立的,它很好地緩解了當時東方語言學習的低谷階段,促進了英國社會對東方語言學習的認識,吸引了資助,為倫敦大學亞非學院的創(chuàng)辦提供了重要基礎。
在英國東方學學院化的過程中,亞非學院的創(chuàng)建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它從整體上使英國東方學研究中心從學會轉移到學院。如果說加爾各答的亞洲學會是皇家亞洲學會之父的話,那么皇家亞洲學會則是倫敦大學亞非學院之父。從很大程度上講,亞非學院是皇家亞洲學會在學院化階段的另一種存在形式,它和皇家亞洲學會的關系無論是從歷史角度講還是從現(xiàn)實聯(lián)系的角度講都是密切的。
經過70年的發(fā)展,皇家亞洲學會迎來了有史以來任期最長的一位會長,他就是雷伊勛爵(Donald James Mackay, 11th Lord Reay,1839-1921)。他于1893年開始擔任皇家亞洲學會的會長,連任會長30年,直至1921年去世。無論是在學會的順利運行上,還是在學會影響力的擴大上,他都使學會的發(fā)展到達了頂峰。他強力推行東方研究,積極為東方學院(即“亞非學院”前身)的創(chuàng)建努力。當時倫敦大學的重組為東方學院建設提供了很好的機會。雷伊會長的堅持、機智和影響力,以及他對教育的極大興趣也促使他私下聯(lián)系了倫敦大學學院。他當時是學院的院長,之后的委員會主席。1894年,他在皇家亞洲學會的年度會議上講到:“今天,委員會決定依靠學會自身的力量擔負起籌辦一所東方學院的責任?!?894年,學會多次向政府當局提交創(chuàng)設東方學院的議案,這一議案引起倫敦大學的重視。雷伊勛爵每年都使用相似的語言來號召社會重視東方學院的創(chuàng)建。1896年,他說道:“長期推遲創(chuàng)建一所東方學院,對一個國家來說是一種恥辱?!?897年,薩爾蒙在學會上分享了一篇文章,隨后,該文章在《皇家亞洲學會會刊》上發(fā)表,名為:《論在英國倫敦建立東方學院的重要性》。文中認為,“考慮到皇家亞洲學會在英國提升東方研究和傳播亞洲文學所激發(fā)起的對于東方知識的興趣,學會應該在倫敦著手建立一所高效的東方語言學院,并請求委員會考慮實施計劃的最佳途徑。”早在40年前,馬克斯·繆勒就認為對東方語言學習的忽視是導致印度反叛的原因之一。隨后,倫敦大學組建了法定委員會,皇家亞洲學會委員會申請在倫敦大學創(chuàng)立“一個東方語言、歷史和考古系”,但委員會沒有同意。隨后五年,學院建設沒有進展。1900年,大學的教學研究組創(chuàng)辦,皇家亞洲學會委員會向參議院表達了建立東方學研究組的重要性。不到一年,東方學研究組建成,雷伊勛爵成為主席,里斯·戴維斯(Thomas William Rhys Davids,1843—1922)(學會的秘書)當選為榮譽秘書,東方學研究組在皇家亞洲學會辦公室里組織會議。在學會當年的年度會議上,委員會希望“這是建立一所東方學院的關鍵性的一步”。隨后,學會不斷推進計劃,一些杰出的會員反復發(fā)表:“在倫敦,這樣一所學院的欠缺是可恥的”的言論,并譴責道:“歐洲其他國家在亞洲的殖民遠遠小于英國,而它們的學院建設已經領先于英國許多了”,敦促委員會一定要:“全力以赴建立這所學院”。
1905年11月22日,參議院決定成立一個委員會,代表參議院、東方學研究委員會和其他團體重新考慮在大學中創(chuàng)建東方學院,并提出一個方案。12月11日,英國國家學術院、皇家亞洲學會、中亞學會、中國學會、英俄文學學會以及非洲學會等,在倫敦大學召開第一次正式會議商討創(chuàng)辦東方學院的相關事宜。雷伊勛爵和皇家亞洲學會代表團、英國國家學術院(雷伊任院長)代表團和其他一些組織向當時的首相亨瑞·坎貝爾·班納文爵士(Sir Henry Campbell-Bannerman,1836-1908)作報告。最終,大會同意建立一個特別委員會創(chuàng)辦東方學院。第二年初,英國政府財政部成立一個特別委員會,委任雷伊勛爵為主席,對當時倫敦的東方學教學和研究現(xiàn)狀進行調研,并對倫敦大學東方研究的發(fā)展提出可行性建議。委員會在23天內完成了73個調查報告,并于1908年提交了委員會的報告(Lord Reay’s Report)。在報告被接受后九個月,學院創(chuàng)建的步伐又松懈了。但是“雷伊報告”為后來倫敦東方學院的創(chuàng)建提供了重要的參考,報告中關于如何創(chuàng)建東方學院的方案成為后來進一步推動東方學院創(chuàng)建的藍圖。這是東方學院創(chuàng)建的重要一環(huán),雷伊會長的推動使東方學院的創(chuàng)建引起了更多的關注。
在雷伊報告的影響下,為了更加高效地籌建東方學院,1910年3月,印度國務秘書任命了一個新的特別委員會來推進東方學院的創(chuàng)建,由時任英國在埃及的代理人和總領事克羅默伯爵(Evelyn Baring, 1st Earl of Cromer, 1841-1917)擔任委員會主席。委員會的工作是:在克羅默伯爵的領導下,根據(jù)雷伊委員會在1908年的調查報告,去設計一個更加細致的創(chuàng)建倫敦東方語言學院的計劃。雷伊報告建議合并倫敦大學學院和國王學院的東方語言教學,由政府出資成立東方研究院,研究范圍主要包括印度、中國、緬甸、馬來西亞、日本、東非及西非等國家的語言。這樣,建立一所東方學院的力量逐漸由皇家亞洲學會轉移到了東方殖民官員的手里。
英國倫敦東方學院之所以遲遲沒有建成最大的根源在于,相對于英國本土對東方的研究和學習,英國在其殖民地的建構上花費了更大的精力。英國在埃及的實際利益決定了英國對于埃及管理的責任比法國更為深刻。法國因為沒有實際占有埃及,它能夠更好地以不費力的方式、用自己的風格來影響埃及。正如克羅默所說的:英國人希望精心建構一個與它所要處理的事實相符的體制。英國的想法是在東方重新建構一個新的國度。英國東方學和殖民的天然聯(lián)系使東方學局限在了殖民統(tǒng)治實用主義層面,在英國本土,對東方進行學術和知識上的傳播力度相對薄弱。
雷伊報告建議在合并的基礎上,成立一個東方學院,該學院應該與倫敦大學合作,但學院應相對獨立,且擁有自己的名稱。1911年6月,克羅默委員會發(fā)布了他們的第一份報告,建議收購倫敦學院(London Institution, 1806-1912)用來創(chuàng)辦東方學院。同時估計至少需要2萬英鎊用于修繕該學院的建筑來籌辦東方學院。1913年3月27日,政府接受了關于將東方學院與倫敦大學關聯(lián)起來的建議。1914年6月,各方力量匯集籌劃著為東方學院設立基金。皇家專門調查委員會認為應該在倫敦大學重組后建立一個東方學院,作為大學的一個學院。政府要求克羅默委員會擬定學院的章程草案。1916年6月5日,關于學校的章程草案在眾多機構的參與下擬定,參與擬定的機構包括倫敦大學參議院,倫敦郡議會,英國學院,還有皇家亞洲學會。1917年1月29日,為了創(chuàng)建東方學院東奔西走的克羅默勛爵去世。自1914年克羅默勛爵患病以來,擔任委員會的執(zhí)行主席的寇松勛爵(George Nathaniel Curzon, 1st Marquess Curzon of Kedleston,1859-1925)成為委員會主席。1917年2月22日,委員會召開最后一次會議。1917年3月26日,委員會向印度辦事處提交了最后的報告。1917年2月23日,倫敦大學東方學院的落成典禮在辦公大樓舉行。英王喬治五世在皇后及大臣們的陪同下,蒞臨學院親自剪彩并鄭重宣布:倫敦大學東方學院正式成立。東方學院從東方語言學者的呼吁、皇家亞洲學會的極力推進,到雷伊報告的促進,最后經過兩位東方殖民官員的不懈努力,終于建成。但是,因為東方學院是在殖民的歷史大背景下創(chuàng)建的,在很大程度上是殖民統(tǒng)治的需要促使它創(chuàng)建成功的,毫無疑問,它最重要的目的是為殖民統(tǒng)治服務。因此,東方學院需要在東方學者的學術需要和殖民官員的殖民需要之間尋找平衡,這集中體現(xiàn)在東方學院性質的確定上。
隨著籌辦東方學院的重擔落在了以克羅默為首的委員會的肩上,皇家亞洲學會關于學院建設的工作就隱含在了幕后。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討論學院的性質問題。在1914年的皇家亞洲學會年度會議中,盧亞德少校(Charles Eckford Luard,1869-1927)主張:“隨著倫敦市獲得大批資金,它將會積極考慮管理一所學校,但是監(jiān)督和保護純粹知識的有趣性是皇家亞洲學會的義務。”雷伊在回應他的討論中說道:“我可以做到這些,理事會拒絕讓這樣的風險加大。如果東方學院不再是哲學家、考古學家、文獻學家和碑銘研究家的中心,那這將是一次與目標相違的運動。雖然現(xiàn)在的商業(yè)元素被大大地忽略了,但是走向另一個極端,將學院變?yōu)橐粋€純粹的商業(yè)學院將絕對是一個錯誤?!币灿猩贁?shù)學者認為學院應該側重實踐層面。約瑟夫在學會下半年度會議上指出:“學院的覆蓋范圍應該和學會的完全不一樣。因為學院將要處理實踐的問題,而學會將處理對古典的學習。”從整體上來說,學會將作為學院學術特質和標準的保障??梢姡瑢W會在東方學院性質方面的界定上存在著很大的爭議。經過眾多次討論,最終確定為:學院將不會完全商業(yè)化,但是,學院是出于實踐應用的,同時,學會是學院學術特性和學術標準的保障。這就在三個層面界定了學院的特質。首先,學院不是商業(yè)化的學院;其次,學院更加注重實踐應用知識的傳授;第三,因為學會是學院之父,所以學院的學術特性和標準必須由學會來監(jiān)控。因此,東方學院是具有實踐特質的、學術化性質明顯的、非商業(yè)性的學院。自此至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倫敦大學東方學院一直是東方語言和研究人才培養(yǎng)的重要基地。由于殖民和實際需要的原因,學院的學術化傾向在一定程度上被淡化。但是,因為皇家亞洲學會更加強調學院的學術純潔性,學院在一定程度上對東方學的發(fā)展發(fā)揮了巨大的推動作用。
東方學院和皇家亞洲學會的關系非常密切,雖然東方學院在資金來源方面迅速地超過了它的“父親”。但是,皇家亞洲學會持續(xù)從會員中選擇一名參與學院的管理。毫無疑問,雷伊勛爵是首位。東方學院的前兩任理事分別是1935年和1953年學會金獎的獲得者。值得一提的是,弗朗基金(James G. Forlong fund)是學院在學會的名義管理的。從此可以看出,雖然學會和學院屬于兩個財務系統(tǒng),但是它們在學術標準上具有一定的一致性。學院始終沒有忘記自己的學術作用,學會的學術保障也能夠通過各種方式來實現(xiàn)。
隨著東方學院研究范圍擴展至非洲,學院在1938年改名為“倫敦大學亞洲與非洲研究院”,簡稱倫敦大學亞非學院(SOAS)。亞非學院的創(chuàng)建使英國東方學真正在體制上走向了學院化,使東方學從有學術、有學者、無學科的狀態(tài)走向了大學,進入了學科狀態(tài)。但是,從皇家亞洲學會到亞非學院的轉變卻并沒有使東方學在學術上走向真正的學院化,在學術上學院化需要經過歷史的推進。
從亞非學院的創(chuàng)辦過程可以看出,亞非學院是在英國殖民東方和東方學研究發(fā)展的時代背景下創(chuàng)建的。它的創(chuàng)建是英國東方學發(fā)展的必然結果,也是英國對東方殖民統(tǒng)治的現(xiàn)實需要。它最初的目標是培養(yǎng)精通東方語言的學生,目的是在政治和經濟方面有助于當時的英國殖民統(tǒng)治。因此,亞非學院像其他東方學院一樣,旨在向殖民地培養(yǎng)外交官、行政管理人員等急需的人才。雖然它在體制上使東方學學科化,但是,東方學在學術層面上的學院化卻沒有在此刻完全完成。此時,亞非學院最大的目的在于使東方學的知識更好地服務殖民統(tǒng)治。
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英國殖民主義退出東方后,皇家亞洲學會逐漸從一個側重殖民主義思想宣傳的機構轉化為以東方學家為中心的研究東方的學術性機構。亞非學院也在20世紀中期之后轉變了原來的屬性,它和皇家亞洲學會一道致力于學術上對東方的深入研究,不斷努力去除殖民主義時代遺留下的思想遺產,不斷在新的時代展現(xiàn)出超脫其母體、超越其誕生溫床的學術傾向。只有當這些歷史的印記逐漸淡化,才是英國東方學真正的學院化階段。
值得注意的是,從2016年開始的,在2018年最終形成的亞非學院“非殖民化”倡議(Decolonising SOAS)。該倡議旨在全面地從教學實踐層面矯正和反思殖民遺產?!胺侵趁窕背h可以理解為對殖民主義的制度、結構和認識論遺產進行審問和改造的努力,特別是在產生不公正以及阻礙知識和理解的地方。它并不是一套處方,而是一套建議和想法,供亞非學院所有成員集體思考。它始于這樣一種假設,即西方殖民統(tǒng)治的全球歷史,限制了什么是權威知識、誰的知識得到認可、大學教授什么以及它們如何教授這些知識。大學作為知識生產和傳播的特權空間,仍舊存在著歷史殖民的社會結構、想象、實踐、等級制度和暴力的遺產。從“非殖民化”的倡議可以看出,亞非學院已經在徹底地思考殖民歷史留下的一系列遺產,旨在盡量降低其在新時代教學和思想中的影響。這樣的姿態(tài)可以更好地在新時期研究東方學、審視英國東方學歷史,使來自全球不同國家和地區(qū)的學者、學生共同以更好的思想狀態(tài)開創(chuàng)東方學研究的新邏輯。
從東方學家的持續(xù)呼吁到皇家亞洲學會的扎實推進,從東方殖民官員的強力介入到學校性質在殖民和學術的平衡之間被確定,最終,亞非學院掙脫殖民主義回歸到東方學學術本位。英國東方學從印度到倫敦,從學會到學院,從政治色彩到學術本位,終于完成了一場本土化、學科化、學院化的道路。亞非學院的建立是英國東方學走向學院化的關鍵性的一步。在亞非學院創(chuàng)建的過程中,皇家亞洲學會發(fā)揮了巨大的推動作用,因此在皇家亞洲學會150年史《皇家亞洲學會:歷史與財富》中,作者這樣感嘆道:如果說威廉·瓊斯創(chuàng)建的加爾各答亞洲學會是皇家亞洲學會之父的話,那么皇家亞洲學會則是亞非學院之父。在亞非學院的創(chuàng)辦過程中,先后經過學會年會的積極倡議,到學會關鍵性人物嘔心瀝血地從學理上、現(xiàn)實上不斷強化,再到現(xiàn)實調查、積極行動,經過三十年的努力,最終在各方力量的促進下高效地完成學院的創(chuàng)建。從皇家亞洲學會到亞非學院,英國東方學的發(fā)展進入了新的歷史發(fā)展時期,學院逐漸代替學會擔負了東方學學科化發(fā)展的主要歷史任務,同時,更好地為當時的現(xiàn)實需要提供了有力的人才培養(yǎng)平臺,如今,亞非學院已成為世界著名的東方研究中心。
從英國東方學的學院化過程中可以看出,皇家亞洲學會在英國東方學走向本土化、學科化、學院化的道路上做出了突出的貢獻?;始襾喼迣W會源自英國殖民學者在印度的研究活動,它在英國倫敦的建立是英國東方學本土化的第一步,在皇家亞洲學會不斷發(fā)展的過程中,逐漸在英國本土接受者與殖民統(tǒng)治的需要之間找到了平衡。面對各種困難和挑戰(zhàn),皇家亞洲學會的自我定位不斷調整,研究對象和方法不斷更新,為純粹的學術追求鋪平了道路。東方研究學者也由民間的、業(yè)余的團體開始走向體制化階段、走向學術化階段?;始襾喼迣W會為東方知識在英國的傳播做出了重要貢獻。隨后,面對東方學研究與英國社會對東方研究興趣不足之間的矛盾,最重要的是東方殖民的迫切需要,皇家亞洲學會創(chuàng)建東方學院的努力得到了殖民當局的強力介入。最終,亞非學院在殖民官員的努力下建成。亞非學院的建立使東方學從學問狀態(tài)逐漸轉移為知識狀態(tài),為英國培養(yǎng)了一批批外交官員,使英國的東方學在學院化的道路上推進了一步。但是,所謂的學院化并不僅僅是體制上的學院化,更重要的是在學術層面上的學院化?;始襾喼迣W會作為亞非學院在學術純粹性上的保障,使亞非學院能夠進一步從殖民功利主義的歷史中解脫出來,回歸到學術本位上,只有達到這一步,才能稱為真正完成了英國東方學的學院化歷程。因此,我們可以更清楚地描繪出皇家亞洲學會對英國東方學本土化和學院化所做的歷史貢獻。與此同時,亞非學院在隨后的發(fā)展過程中逐脫離殖民主義的影響,回歸到東方學學術本位,最終完成了英國東方學的學院化階段。隨著殖民統(tǒng)治時期的結束和東方學學院化階段的完成,皇家亞洲學會學術平臺的屬性不斷突顯出來。第一,與大學中的東方學院相比,皇家亞洲學會是相對獨立的學者交流機構。學者們可以通過自己感興趣的研究發(fā)現(xiàn)去補充學院派的東方研究;第二,與大學中純粹的學者型交流不同,皇家亞洲學會為學者型的東方學家和長期居住在亞洲的、對亞洲事務感興趣的體驗型的學者之間建立自由交流、相互借鑒的平臺。如今,皇家亞洲學會以一個獨立的、無所依賴、更加平等、更加開放的姿態(tài),為對亞洲和東方學感興趣的人提供一個追求知識、享受知識的平臺。整體看來,皇家亞洲學會和亞非學院發(fā)揮著各自的優(yōu)勢,共同促進英國東方學的發(fā)展。
① 威廉·瓊斯爵士,英國東方學家、語言學家、法學家、翻譯家、外語學習天才,曾在印度當法官,用業(yè)余時間學習東方語言。瓊斯最早正式提出印歐語假說,揭示了梵語、希臘語、拉丁語、日耳曼語、凱爾特語之間的同族關系,成為歷史比較語言學的奠基人,也有人認為他是語言科學的奠基人。
② 孟加拉亞洲學會后來被稱為“加爾各答亞洲學會”,是英聯(lián)邦的高級東方學會,由威廉·瓊斯爵士于1784年1月15日在一次會議上宣布創(chuàng)立,以加強和促進對東方的研究。學會多次改名,其成立之時,被命名為“Asiatick Society”。1825年,改為“Asiatic Society”。1832年,改為“孟加拉亞洲學會”。1936年,它被重新命名為“孟加拉皇家亞洲學會”。最后,1951年7月1日,學會才擁有現(xiàn)在的名稱。
③ 亨利·托馬斯·科爾布魯克,英國東方學家和數(shù)學家,他被描述為“歐洲第一個偉大的梵文學者”。他是威廉·瓊斯爵士印度學的繼承者。1807年,他成為加爾各答亞洲學會委員會成員,任職五年,并當選為加爾各答亞洲學會會長。 他于1815年回國,于1820年創(chuàng)辦了皇家天文學會,于1823年創(chuàng)辦了皇家亞洲學會。
④ 喬治·托馬斯·斯當東,俗稱小斯當東,英國最早的中國通,英格蘭旅行家及東方文化研究者。1810年,《大清律例》由他翻譯在英國出版,這是西方人第一次直接由中國法律原典翻譯為英文的書。1823年,他作為初始會員加入科爾布魯克創(chuàng)辦的亞洲學會。他的父親是外交官兼東方文化研究者喬治·倫納德·士丹頓。
⑤ 約翰·馬爾科姆爵士是一名蘇格蘭軍人、外交官、東印度公司的管理者、政治家和歷史學家。
⑥ 亞歷山大·約翰斯頓爵士,英國殖民官員,他在斯里蘭卡推行了一系列行政改革,引入了許多自由主義思想,并支持土著居民的權利。他也是一位東方學者。
⑦ 皇家亞洲學會(Royal Asiatic Society of Great Britain and Ireland,1923-)學會的宗旨是:“調查和研究與亞洲相關的科學、文學及自然產物的課題?!弊猿闪⑵鹪搶W會就是一個通過講演、期刊和其他出版物而形成的、代表有關亞洲文化及社會研究最高水平的學術組織。它是英國亞洲研究領域的高級學會。
⑧ See articles in theDictionaryofNationalBiographyon Gilchrist and Morris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