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凌,楊 燕
(云南民族大學外國語學院,云南 昆明 650500)
當一個國家具有足夠影響他國的實力,并且這種影響在不斷擴大的時候,這個國家就會而且理當在國際舞臺上擁有自己的地位,表達自己的立場和對國際事務的態(tài)度,發(fā)出特有的聲音。21世紀的中國,正是這樣一個快速影響著世界的國家。無論是在經濟、科技,還是政治和文化領域,世界舞臺都不能缺少中國的參與,更不能忽視中國成就,以及由此形成的中國意見、中國特色和中國風格。隨著中國融入國際活動的廣度與深度不斷增加,一些根據中國立場和愿景提出來的新觀點、新理念不斷向世界輸出,成為令世界耳目一新的術語或概念,如“新常態(tài)”“和諧世界”“不忘初心”“一帶一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等等。由于這些新提法頗具中國特色,往往前所未有,或者是對舊有相似概念的發(fā)展、改造,以至于在國際話語體系中難以找到對應的表達形式。此外,這些新概念多以漢語為原始語境,有鮮明的漢語構詞特征,如愛用典故俗語、多隱喻、善用四字格、講究格律對稱、常用數字縮寫等。這些形式新穎、意蘊豐富、具有中國特色的時代新詞在鳴響了中國聲音的同時,也構成了外宣的難題。
現實情況是,在正式場合下,我們對外的政治話語傳播很少直接以外語作為敘事工具語,而是基于漢語的敘述文本進行的外譯活動。漢語雖是聯合國認定的6種官方語言之一,但尚未成為除英語外的第二種全球性通用語。負載于漢語里的中國聲音不能完全以原有的語言符號、原汁原味地向世界傳遞,獲得直接的國際認知,因此只能借助國際性話語程度更高的語言文字(如英語)加以轉化、翻譯與闡述,這便構成了原始意義的二次、甚至多次敘事。根據傳播流理論(communication flow),信息在大眾中的傳播過程是復雜的,信息經過傳播介質的處理后會發(fā)生總量的增減與變異。在信息流、影響流和噪音流的作用下,傳播信息及其意義會發(fā)生不同程度的變化。因此,當我們用其他語言符號去詮釋原產自漢語的中國聲音時,難免在對外講述、傳播與宣示中產生概念的偏移,導致意義丟失或效果偏差。外宣翻譯似乎是其中的主要媒介渠道和責任承擔者,但這背后卻不是簡單的語際符號轉換關系,本質上是特定語言文化生態(tài)下敘事思想與表現手法的外向疏通與接軌的問題,也就是對話與溝通。
本文所論及的中國聲音,正是一種在國際性語言文化生態(tài)中,由中國官方發(fā)出、代表著國家意志和精神的政治性話語符號,重點關注其在對外傳播中所具有的敘事特征及其外譯時須做的必要思考。
嚴格意義上,政治話語生態(tài)并不是一個真實存在的實體系統(tǒng),是明顯帶有認知特征,人為界定出來的抽象概念。但是,它的確是存在于文明社會中的一種意識流動系統(tǒng),影響著人們的社會生活。
話語生態(tài)與生態(tài)語言學的概念有關聯,但又不完全一致。后者關注特定語言與其存在環(huán)境之間的相互關系,尤其是它同語言族群、社會、文化、自然地理、歷史淵源等方面的關聯特點。生態(tài)語言學的研究對象被置于一個生態(tài)系統(tǒng)之中,語言的存在和作用過程就像一個生命體的發(fā)展過程。前者也用類似于生態(tài)系統(tǒng)的概念來看待事物,但它的研究對象更呈現為一種系統(tǒng)性和多元性,關注的是同類或異類語言因子建構起來的互動體系,考察在話語編織的文化網絡中,特定的話語類型在結構形式、交流方式和語言功能上所產生的社會性意義。話語類型是語言社團中約定俗成的一種社會活動(馬丁,1984;斯韋爾斯,1990;巴沃什,2003)(1)Martin, J. R. Language, Register and Genre. F. Christie,Children Writing: Reader, Geelong. Vic: Deakin University Press, 1984, pp.57-66. Swales, J. M, Genre Analysis: English in Academic and Research Setting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0, pp.21-23. Bawarshi, A. S. Genre and the Invention of the Writer, Logan: Utah State University Press, 2003, pp.11-13.,是集形式、語義、語用于一身的范疇化用語類型。根據這個認識,中國官方使用的時事熱詞,具有明顯的政治文化背景及政治意義,是一種針對廣泛社會成員的行為規(guī)范和思想認識,旨在形成統(tǒng)一主張、引導思想認同,有其典型的語用場域,符合政治話語的類型特征。中國的政治話語首先反映的是中國的問題,傳播的是中國的立場,在其根本利益上也是要服務于本國發(fā)展的。從這一點上說,中國的政治話語首先就有一個意義“原色”,不僅僅是表達出一個意思,這個意思還常常具有中國特色,有中國的人文背景,反映了中國社會生活的現實,烙著深刻的文化符號。然而,也正因為這種國別性話語特征過于鮮明,給它的轉譯和對外傳播造成了一些困難。
比如,2016年7月1日,習近平總書記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95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中,提出了“四個自信”的政治要求:“我們要堅持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最根本的還有一個文化自信。”這樣的思想如何向外界傳達?“道路自信”不是對行走的路途的信心,而是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發(fā)展方向和未來命運的自信;“理論自信”不是對一般理論的信心,而是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的科學性、真理性、正確性的自信;“制度自信”不是針對泛指意義下的任何制度,而是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先進性和優(yōu)越性的自信;“文化自信”不是對任何文化的肯定,而是對中國自身文化價值的充分肯定,是對自身文化生命力的堅定信念。若將其簡單翻譯為“confidence in ways, theories, systems and cultures”顯然不準確,應該解釋為:“confidence in the path which assures a promising future of Chinese socialism; confidence in the correctness of the theoretical framework of Chinese socialism; confidence in the system that manifests an abiding faith in the strengths and advanced nature of Chinese socialism as a political system; confidence in China’s culture that demonstrates a full confirmation of the nation’s own cultural values and a deep trust in their vitality.”概括起來就是“confidence in the socialist path, guiding theories, political system, and China’s culture”,簡化下來的專有名詞“四個自信”便是“Four Matters of Confidence”??梢姡趯ν庠忈屵@些關鍵概念的時候,必須充分解釋其背后豐富、確切的文化意義,而非僅作字面的逐字對譯。
回顧多年來中國政治話語的發(fā)展歷程,在步入國際政治話語體系的進程中大致經歷了如下三個階段。
(2)自我話語意識發(fā)力階段——21世紀前十年(約自2000年至2010年)。這個階段并沒有確切的時間起點,但此間有幾樣標志性的話語事件。2000年江澤民總書記在廣東省考察工作時,提出了“三個代表”重要思想,成為全國思想政治工作的一個核心內容。它的英文翻譯“The Three Represents”最初令國外媒體頗感陌生,甚至質疑其表述的文法合理性。但國內官方堅持該表達的權威性,并對Represents的三重含義進行了深入闡發(fā),最終將其固定為一個極具中國特色的英文說法。這個案例似乎是新時代開啟中國特色外宣話語的一個成功發(fā)端。此后,中國官方每年發(fā)布的兩會熱詞更受國內外媒體的關注,中國特色的外文時事用語不斷成為社會熱議的話題。2008年中共中央決定用一年半的時間在全黨開展深入學習實踐科學發(fā)展觀活動,“以人為本”“全面協(xié)調可持續(xù)發(fā)展”“統(tǒng)籌兼顧”“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等一時成為全國上下的熱詞,也成為國際社會關注中國發(fā)展的焦點。這時,很多外宣文獻和場合里所用的相關概念及提法凸顯了中國的話語特色。
(3)發(fā)出中國強音的階段——2011年后至今。2011年被稱為中國政務微博元年,首個部委微博——外交部的“外交小靈通”開通,其輕松的語言受到追捧。11月,北京市政府推出“北京微博發(fā)布廳”,成為全國首個省級政務微博發(fā)布群。12月,《2011年新浪政務微博報告》發(fā)布。這一年,隨著網絡工作和生活方式的進一步深入,年度熱詞的網上發(fā)布作為一種新的社會時尚,成為一種傳播度很高的話語現象?!跋蕖亮睢薄按┰健薄皣^門”“‘××體’網絡文本”“公民環(huán)?!钡瘸蔀榇蟊娫捳Z度很高的流行語,同時也與政治話語相互交織,外宣用語中的中國化味道愈加明顯。習近平總書記在2013年8月全國宣傳思想工作會議上提出要“加強話語體系建設,著力打造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疇新表述”。“走出去”“講好中國故事”“發(fā)出自己的聲音”日益成為國家語言生活中的重要任務。各種中國特色的政治主張、生活理念大量涌現,“創(chuàng)新型政府”(pro-innovation government)、“工匠精神”(craftsmanship spirit)、“二孩經濟”(second-child economy)、“獲得感”(sense of benefit)等新術語帶上了更多的中國成色。
通過對中國語境下政治話語發(fā)展歷程的梳理,我們認識到中國的政治話語無論從內部還是從外部都呈現出一種生態(tài)特性。從其內部來講,中國的政治話語孕育于特有的文化土壤,經歷過初生與發(fā)展,社會生活關聯面逐漸拓展,不僅僅作為一種單一的政治話語,而且涉及到經濟、科技、文化、教育等領域,以及各方面的思想建設;中國的政治話語有著高度的社會化作用和思想引領性,語義內涵超越政治學意義本身,對社會制度與全面建設有著重要的保障作用;它同社會生活的現實融合不斷增強,愈加生動化、深刻化,語義聚合變體也更加豐富多樣(如“供給側改革”
就普遍特征而言,政治話語同普通話語的基本特征一樣,不只是指稱和描述事物,還能展開豐富的意義維度。
政治話語具備一般話語類型的三種特殊性表征:多義性、不精確性和動態(tài)性。在敘事特征上,它同樣具有話語使用的一般規(guī)律,即話語類型本身是一個多層級的語義單位;另一方面,它又是一個語用單位,因為在不同的語境下,它表現出不同的意義,完成不同的功能(李美霞,龐建榮,2006)。(4)李美霞、龐建榮:《話語類型概念探疑》,《外語教學》2006年第1期,第1—5頁。這些基本表征讓我們看到了政治話語的語言屬性,但尚不足以反映出它們的敘事性特征。
敘事學,尤其是后經典敘事學視域下,政治話語不只是一個文本的符號,僅僅研究語言本身是不夠的,還要關注語篇意義、語境意義,涉及與之關聯的一切文化范疇,以及從中施展的權利形態(tài),需要挖掘“隱藏于人們意識中的深層邏輯,它在黑暗中控制語言表達、思維以及所有不同群體的行為標準”(5)Shapiro, M, Language Politics. Oxford: Basil Blackwill, 1984, p.206.,“理解那種創(chuàng)造出社會、政治、文化和經濟空間的各種機制”(6)[美]艾莉森·利·布朗:《??隆?,聶保平譯,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第42頁。。“什么故事”(敘事文本)、“誰在講”(敘事者)、“怎么講”(敘事方式)、“為何要講”(敘事目的和緣由)、“講給誰聽”(敘事接受者)是敘事學邏輯框架中的五個中心環(huán)節(jié),也正是政治話語敘事中的五大要素;它們既是一度敘事中話語形成的根本,也是對外進行二度敘事的必要考慮因素。
從對外敘事話語的生態(tài)意義出發(fā),就中國政治話語的對外敘事而言,有三個因素是相對固定的:一是敘事者。主要由精通國際交流話語,深諳中國社會與文化,熟悉中國國情、政情的決策人(群體)、傳媒人士(機構)和譯者構成。二是敘事目的和緣由者。中國政治話語外宣的基本目的是宣示主張、溝通海內外,主體作用是準確而明晰地表達中方意圖,理想目標是傳播中國的聲音。可以說,不論話語內容是什么,由誰來講,怎么講,這個基本目標和動機不變。三是接受者。政治話語的對外敘事一般把中國以外的其他國家、地區(qū),以及一切國際事務團體、組織作為對外政治話語的對象。這種時候,政治話語往往有某種針對性,為國家意志、政治主張服務。因此,外宣中政治話語的立場是以我為主、從我出發(fā)的,務必維護本國利益,強調話語的本我特性,盡量保留漢語原有的構詞理據;話語針對的受眾是國際社會,因而必須兼顧國際話語的語法規(guī)則——這是基本要求,體現在使用外語進行轉譯時,盡量貼近外譯文法規(guī)則下的語義關系、搭配語式、隱喻習慣等,以便縮短外語受眾對傳播概念的理解反射弧,及時跟進、消化話語意圖,形成有效溝通。
三是GDP“綠色成分”更濃、“生態(tài)賬簿”更厚。特色生物、清潔能源、現代林產業(yè)、休閑度假養(yǎng)生四大綠色產業(yè)基地建設成效明顯。各項生態(tài)環(huán)境指標節(jié)節(jié)攀升、持續(xù)領跑,好生態(tài)換來好生活,好環(huán)境支撐好發(fā)展。“十二五”全市GDP、人均GDP和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實現翻番,綠色GDP占比達94%,2016年全市生態(tài)系統(tǒng)生產總值(GEP)達5028.1億元。黨的十八大以來的五年,全市貧困人口減少38萬多人,貧困發(fā)生率從30.4%下降到14.09%,寧洱哈尼族彝族自治縣成為云南省首批脫貧摘帽縣,脫貧攻堅取得階段性重大成果。全市呈現出經濟持續(xù)健康發(fā)展、民族團結進步、邊疆繁榮穩(wěn)定的大好局面。
除了以上三個常規(guī)要素,敘事文本(話語內容)和敘事方式(話語表達)是最為關鍵的兩個變量因素,它們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外宣敘事的成效。
雖然對于作為二度敘事者的話語傳播者而言,譯介宣傳的文本內容大致是預先設定的,講什么故事、再現什么主題等基本已在源語文本中有了答案,但是,選擇在多大范圍上詮釋原有意義,再現哪些必需概念,或為回避誤解如何做話語內容篩選等,則是可以進行選擇的。從這一點來看,對外敘事中話語意義的傳達在完整性上可能與原有內涵略有出入,大致成約等關系,這是二度敘事中信息在目標語境下經歷再加工導致的必然結果。外宣敘事中信息的絕對等值并不一定能取得理想的傳播效果。2013年《中國武裝力量的多樣化運用》白皮書中一處標題“新形勢、新挑戰(zhàn)、新使命”翻譯為“New Situation, New Challenges and New Missions”,給讀者強烈的“新”的閱讀印象,這同當時國際社會對中國武力壯大的擔憂,存在“中國威脅論”的輿論背景形成一定程度的映射關系。其實,中文敘事只是遵照了一般的標題敘事結構——詞組化、排比化、重復用字,并無對“新”的實質性強調,也就是說,政治話語原本的敘事內容并不強調中方政治戰(zhàn)略的“新”轉變,而只是敘事話語慣式上的一種常規(guī)表述而已。所以,有學者建議應該“抹除一些過度表述的字眼”,因為“所表達的內容也并沒有過多需要強調的內容”,可以精簡內容將其譯為“Emerging Situation”(7)王一多:《敘事學視角下的國防白皮書英譯研究》,《外語研究》2019年第2期,第77—81,95頁。??梢?,對敘事信息量做合理削減,并控制意義可能被詮釋的幅度,正是符合傳播利益的必要做法。所以,話語的再度生產過程伴隨著內容的選擇(option)、控制(control)和引導式闡發(fā)(oriented interpretation),這是敘事操作的結果。
如何講述中國故事,發(fā)出中國的聲音?確保對外宣傳的敘事方式是至關重要的因素??缯Z境的信息交流是這類敘事活動的本質。在跨語境和對外宣傳的性質前提下,敘事方式上有兩個主要取向:一是采用“純敘事”的方式,二是用“完美模仿”的方式(筆者按:這是柏拉圖所區(qū)分的兩種敘事類型)。前者是敘述者直接面對讀者,以自己的名義講話,呈現出“講述”的敘事風格,敘述者的評論意見可見;后者的敘事盡量采用他者視角,敘述形式盡量隱身,意見不介入或很少體現于文本之中,屬于“展示”性的敘事風格。兩種敘事方式就是兩種敘事策略,形成表達方式的不同、意見的存隱性以及審美效果的不同。二者都能適應外宣敘事的不同需求。
前一種以“講述”的方式容易帶出敘述者的立場,表達對事物的觀感和導向性意見,但它并不妨礙交際效果,反而會在情感上接近受眾,更易于實現感染型表達(expressiveness)和呼喚式的(vocative function)交流效果。如在政治話語中采用第一人稱視角“我們”(We),“敘述動機是切身的”(8)羅鋼:《敘事學導論》,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69—170頁。,折射出現實經驗和情感需要。在政治性話語的外宣中,采用這種話語方式將明確表明中方立場,以情感貼近的方式進入受眾的視野及主觀世界。同時,“講述”型敘事方式藝術表現力強,隱喻運用頻繁,意義含蘊也更加豐富。相比之下,“展示”型的第二種敘事方式雖然隱藏了敘事立場和意見,生動性不強,卻更容易客觀地陳述事實,將信息嚴密化,可信度提高;語言風格莊重嚴肅,降低感情色彩;不留以太大的引申、譬喻的空間。
從話語生態(tài)的意義出發(fā),兩種敘事方式都是能同話語生態(tài)(包括基于語篇特點的言內語境和基于外部交流空間的言外語境)相適應的表達方式。根據政治話語對外宣傳的不同、內涵和交際目的,外譯政治話語無論是采用文學性更強、更具表達性文本特征的敘事方式,還是采用信息突出的敘事方式,都各有千秋,可以滿足不同的交際需求。值得注意的是,新時代下中國的政治話語既有一貫的嚴肅風格,也開始帶上越來越多的親民色彩?!罢甄R子、正衣冠、洗洗澡、治治病”“打楔子”“鞋子合不合腳,自己穿著才知道”等等,大量引用典故、俗語、成語、詩句、名人名言的形式,在政治話語中增添了雅俗共賞、意蘊豐富的文學化元素。這種話語符號形成了大眾化的敘事風格,很大程度上推進了政治話語情感化、隱喻式的敘事表現,這一點需要對外傳播者注意,應在二度敘事中盡量保留或再現這種特色。
按照生態(tài)翻譯學觀念,政治話語翻譯就是譯者能動地適應并整合文本內部語境與外部生態(tài)環(huán)境,從語言域、文化域與交際域等維度上做出優(yōu)化選擇(9)胡庚申:《生態(tài)翻譯學——譯學研究的“跨科際整合”》,《上海翻譯》2009年第2期,第3—8頁。,以適應話語生態(tài)網絡中諸如語言、文化、社會、交際、讀者等因子的語言活動。中國政治話語外譯不是一個孤立的語言轉換活動,而是話語源本、譯者、傳播受眾三者之間信息流動的一個連續(xù)體,因此,必須考慮各個環(huán)節(jié)上認知結構的互動關系。同時,由于外宣翻譯的政治屬性,政治話語外譯必須遵循基本的原則,并以恰當的翻譯策略為指導。
在翻譯中傳播中國的聲音,需要遵循以下基本原則。
(1)以我為主的政治優(yōu)先原則。政治話語外譯本質上是一個政治活動,應以服務于中國的政治利益為根本,這是真正意義上的政治正確(political correctness),任何可能導致破壞、妨礙中方利益的不當轉譯都應該首先杜絕。鄧小平多年前主張的“韜光養(yǎng)晦”的外交策略,被別有用心的美國媒體翻譯為hide the capability and bide the time(隱藏實力,等待時機),這種表達向世界傳遞了一個負面的中國形象。它是國際話語么?是,但我們不能照搬借用。這損害了政治話語對外宣傳的根本利益。
(2)以我為準的內涵釋義原則。用外語講述中國的故事,實質是以二度敘事的方式對已有故事文本(漢語話語文本)進行復述(retelling),或是在源語意義的基調上做出重新表述(paraphrasing)和闡發(fā)(explication)。這是一個話語文本被重新賦義的過程。話語意義的核心是中文語境下原始的話語概念和政治動機。當外譯話語存在不確定性或多義性,概念邊界模糊時,必須以中方的闡釋為準。如“釣魚島”就應該用中國官方的說法the Diaoyu Islands,而不是日本采用的the Senkaku Islands或the Pinnacle Islands(尖閣列島)的說法。同理,“南海(問題)”“東海(問題)”也不應用其他名稱,而當用the South China Sea (issue)和the East China Sea (issue)。
(3)融入國際話語的目的語適應原則。翻譯中國的政治話語不能死板追求中國特色的原樣再現,強用外語文字符號包裹漢語的表達慣式和中國人的思維模式。輸出的語言畢竟是外語,政治話語外譯是一種跨文化交際活動,使用符合目的語的語言規(guī)則,融入國際通行話語體系,應作為對外傳譯的一個基本前提;其次務須具備相當程度的讀者關懷,重視國外受眾的理解效果和接受程度。有學者指出,我國的外宣翻譯中主要存在兩種類型的失誤,一種稱之為“甲狀病毒”,指譯文中出現詞法不當、文法不通的情況;第二種稱為“乙狀病毒”,指的是譯文無明顯語言失誤,但譯文生硬,或同國外人士的認知習慣不協(xié)調,文本的詩學風格與目的語不一致,令受眾感到詫異、晦澀、質疑等。(10)段連城:《呼吁譯界同仁都來關心對外宣傳》,楊自儉、劉學云:《翻譯新論》,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1994年,第195—214頁。與“甲狀病毒”相比,“乙狀病毒”在數量上雖不多,但影響則往往更壞(11)林茂蓀:《改進中譯外工作更好地向世界介紹中國——在全國中譯英學術研討會上的報告》,《中國翻譯》1991年第1期,第4—7頁。,“嚴重制約了中國政治話語走向世界”(12)李伯利:《生態(tài)適應觀照下的中國政治話語翻譯》,《重慶工商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3期,第115—120頁。。消除無謂的話語病毒,融入對象話語體系,事關政治外宣的利弊效果及最終成敗。
由于政治話語對外傳播的重大意義,政治性影響和政治化內涵的特殊要求,以上三個原則是外譯工作的底線準則,也是政治話語外宣策略與方法的根本依據。
1. 以異化翻譯為主,保持政治話語生態(tài)平衡
國際話語生態(tài)中,由于偏見的制約、國力的貧弱,以及中外話語系統(tǒng)的差異,中國的聲音長期受到壓抑,無法充分彰顯中方訴求與立場。在這種背景下,異化翻譯正是強化中國聲音的必要做法。異化翻譯較少采用意譯的方式去處理原有的政治話語形式,通常采用完全音譯、音譯加解釋、完全按照漢語形式直譯,以及直譯加解釋等方法(13)朱天文:《美國新聞期刊中漢英翻譯采用的策略和方法》,《上海科技翻譯》2005年第1期,第33—35頁。?!爱惢呗钥纱_保一種文本本身具有的異質性,這樣讀者就可以確信他們面對的文本來自一種完全不同的文化系統(tǒng)?!?14)[英]蘇珊·巴斯內特:《把消息帶回家: 同化策略和異化策略》,辜正坤、史忠義主編:《國外翻譯學新探》,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6年,第156頁。異化翻譯的傳播方式并非完全以中方利益為出發(fā)點,對于國外受眾來說,異化譯法同樣是必要的。一些西方記者翻譯中國特色的詞匯時也慣用音譯加注、直譯注釋的方法,原因大致有三:一是認為英語中原有詞匯不能準確傳達中國原有詞匯,異化翻譯的方法更加準確;二是使用中國專有的詞語在西文中能顯示第一手信息來源,而從增加報道的準確性和可靠性;三是可以提升譯介文本的專業(yè)性和學術性。(15)黃海軍、馬可云:《也談美國主流英文媒體對中國特色詞匯采取的翻譯策略》,《上海翻譯》2007年第3期,第52—56頁。
異化翻譯處理的政治話語是本色敘事的結果,它保留了漢語原有敘事文本中的基本結構和敘事特色,將語匯、修辭、詩學、思維、藝術手法等予以很大程度的保留,使之成為一種具有國別特征的話語風格,是對國際話語生態(tài)體系的充實;也因為它保留了更多的原聲效果,能夠矯正甚或對抗國際社會上的一些“噪音”,從而實現話語勢差的平衡。并且,它可以從一定程度上抵制民族中心主義和種族主義,反對文化交流中的不平等現象(16)郭建中:《韋努蒂及其解構主義的翻譯策略》,《中國翻譯》2000年第1期,第49—52頁。,這也是符合政治話語生態(tài)平衡運作的客觀要求的。目的語形式的異化外事用語能夠體現漢語原有思維及文化的內生態(tài)及音、形、義合成的外生態(tài)要素特征及關系,可以“提升源語文化的地位,拓寬源語文化的影響范圍,即擴展了源語的文化生態(tài)圈,從而也就擴展了源語的生存空間?!?17)李麗生、劉旭陽:《從生態(tài)語言學的角度探討異化翻譯的必要性》,《昆明理工大學學報》2011年第1期,第97—101頁。
2. 充分地解疑釋惑,消除政治話語盲誤兩區(qū)
政治話語外譯中最常見的問題不是出錯,而是講不到位和沒講清楚。外宣翻譯的使命就是要把意思講真、講對、講全,消除一切可能的誤解和疑慮。全國政協(xié)委員、中國翻譯協(xié)會常務副會長黃友義指出,應“盡力把對外翻譯變成解疑釋惑的過程”(18)黃友義:《中國站到了國際舞臺中央,我們如何翻譯》,《中國翻譯》2015年第5期,第5—7頁。。譯者需要在對外翻譯中特別注意信息傳遞的有效性,缺失的背景可以適當增加,可能引起的誤會要盡量刪除。前者解決的是信息盲區(qū),后者處理的是信息誤區(qū)。這兩個問題都是對外傳播中至為重要和極難處理的問題。相比之下,信息盲區(qū)僅僅是信息量差所導致的結果,一般通過提供補充背景解釋,適當增譯處理就能填補;而信息誤區(qū)卻是危害更大的傳播結果(19)林戊蓀:《改進中譯外工作更好地向世界介紹中國——在全國中譯英學術研討會上的報告》,第4—7頁。。因為受眾對翻譯產品的誤解可能滋生不滿,誤導決策,形成歪曲的印象,而印象一旦在受眾中形成,便很難化解,會造成長遠的負面影響,而后期的補救、解釋可能造成巨大的危機公關資源耗費,導致信用成本受損。因此,在譯釋政治話語時,必須常做概念預判(conceptual evaluation),對譯文的理解效果深度評判,以選擇適當增減詮釋性信息,甄用妥帖話語,避免誤會。
中國翻譯研究院副院長鮑運川提出,政治話語翻譯既要注重原文的政治準確性,忠實于原文的政治內涵,又要照顧受眾的語言文化習慣;當語言的地道性與政治的忠實性相沖突時,表達以忠實于原文的政治內涵為主。(20)楊平:《從“中國關鍵詞”看中國特色政治話語的對外傳播——專訪美國明德大學蒙特雷國際研究學院鮑川運教授》,《對外傳播》2017年第4期,第1,2—25頁。這也符合“外宣三貼近”(21)黃友義:《堅持“外宣三貼近”原則,處理好外宣翻譯中的難點問題》,《中國翻譯》2004年第6期,第27—28頁。的主張,即要求政治話語貼近中國發(fā)展的實際、貼近國外受眾對中國信息的需求、貼近國外受眾的思維習慣。一切形式的外事翻譯應堅持以目的語為外宣話語的敘事形式取向,以漢語的政治內涵為敘事意義導向。《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的英文定稿人王明杰指出,譯文既要忠實原作,譯出原文風格,也要語言通順流暢、明白易懂且具可讀性。(22)邱大平:《論政治話語外宣翻譯取向的二元統(tǒng)一》,《中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6期,第205—212頁。
“中國崛起一定要伴隨自己話語的崛起,否則這種崛起是靠不住的”(23)張維為:《中國崛起一定要伴隨自己話語的崛起——走訪百國后對中國的思考》,《文匯報》2014年8月19日,第10版。。政治話語是有力量的,可謂之“話語力”(24)江時學:《進一步加強中國對外話語體系建設》,《當代世界》2016年第12期,第26—29頁。,它能傳播感召力、公信力和滲透力。做好中國政治話語的外宣工作具有重大的現實意義。對外而作的政治話語宣傳,實質就是同國際話語體系的接觸、碰撞、融合、較量,這個過程必須借助敘事話語方式的有效變通,一方面要守住底色,發(fā)出原聲;另一方面又要主動靠近國際話語體系的規(guī)則,利用好翻譯這個傳播軌道,保證傳播話語與我們的根本政治利益相一致,話語內容的豐富性與層次性相統(tǒng)一。在以我為主,以我為準,與國際話語通暢兼容的前提下,真正講好中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