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璐
我媽愛我。
六歲的我抱著媽媽睡覺,摸到她肚子上的一道大傷疤,我感到疑惑。媽媽說,有個小孩是從這里來到世界上的。誰能讓我媽媽受這么大委屈?原來是我!那是我第一次明確地感受到母愛,為了我,媽媽不惜受傷。
記得小時候在湖北外婆家,媽媽房間里有一架琴,媽媽說它叫古箏,她偶爾會奏響它。伴隨一首首有金石之聲的樂曲,我會翩翩起舞。我覺得:媽媽彈的古箏曲,是世界上最美妙的!
有一次我們在北京逛街,路過一家琴行?!扒傩欣镆欢ㄓ泄殴~?!蔽艺龑に贾瑡寢屢牙易哌M琴行,里面擺著一架架鋼琴,最中央的三角鋼琴被工作人員擦得發(fā)亮。媽媽問工作人員:“我可以彈一下這架鋼琴嗎?”“當然可以。”
媽媽深吸一口氣,雙手輕輕地放在鍵盤上。音樂緩緩從她的躍動的指尖上流淌出來,時而低沉,時而高亢,時而清脆,時而婉轉……一個個音符似乎變成輕紗般的彩帶,在整個琴行中飄動……媽媽彈得是那么陶醉。
我們家并沒有鋼琴。我吃驚地說:“媽媽怎么會是鋼琴高手呀!”媽媽說,自學的。小時候她想學鋼琴,外公花掉家里僅有的全部積蓄卻只能買一架古箏。媽媽對我說:“我要買一架鋼琴?!蔽覟閶寢尭吲d,媽媽終于可以擁有她夢寐以求的鋼琴了。
幾天后鋼琴被一輛卡車拉來,幾個送貨員喊著號子把它抬進了我家。這是一架沉重的鋼琴。媽媽很少再彈鋼琴,她每天上班早下班晚。此后的周末,媽媽帶我到各種少兒鋼琴培訓班試聽。爸爸告訴我,媽媽小時候有成為鋼琴家的夢,愿不愿意替媽媽延續(xù)夢想由我自己定。好吧,為了媽媽,我同意學鋼琴了。
買鋼琴不便宜,學鋼琴更難。我?guī)状蜗敫嬖V媽媽我不想學琴,但一次次強忍下來了。每天媽媽帶著疲態(tài)回家,聽見我在彈奏曲子,她便面帶欣慰,容光煥發(fā)。媽媽愛鋼琴,更愛我,她以辛勤的工作為我換來學習、生活的好環(huán)境。
每天重復練習枯燥乏味的曲子,久而久之,我開始強烈厭倦彈鋼琴。有一天我鼓起勇氣告訴媽媽,媽媽說她早看出來了。鋼琴培訓課取消后,我若有所失,那感覺怪怪的。雖然不再學鋼琴,但我還是愿意彈鋼琴給媽媽聽。媽媽偶爾也彈鋼琴,琴聲里有她最初的夢想。
我愛媽媽,卻未能幫上她。我想,這是一個和愛有關的永恒遺憾。
《北京晚報》留用(11歲 寫于2019-9 六年級上學期)
奢侈的服裝和食物,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我依舊感到厭倦,這就是00后的“貴族生活”。參加“體驗貧窮”活動之前,我也不明白生活存有別的模樣。
關不嚴實門窗的巴士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顛簸著,窗外寒風呼嘯,雪花飛舞著,似乎要吞車子及車窗外零零散散的矮小平房。車子和房子都破舊不堪。好在巴士里人聲鼎沸,笑語歡聲,帶著新奇感,大家享受著現(xiàn)存的樂趣。
等到我們肚子咕咕叫的時候,巴士在一排平房前嘎吱一聲,搖晃著停了下來。
我端詳著眼前的房子,白色的墻壁早已發(fā)黃發(fā)黑,上面蓋著一大片枯萎的爬藤植物,黏著些無主的、殘損的蜘蛛網(wǎng)?!罢堖M,請進”,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中,從平房里走出一個衣著樸素的清瘦小女孩,她邊走邊說她叫小麗。我沒有看她,搓了搓一雙冰冷的手,進屋了。我得到了個巨大的“驚喜”——這里既沒有空調也沒有暖氣,整個屋子里充滿了寒冷的氣息,我感到十分泄氣卻又沒有辦法。令我吃驚的是,墻上小麗的獎狀,如同春天的一片桃花。
吃晚飯的時候,我凍得筷子都快夾不穩(wěn)了。干癟的飯粒和冰冷的白菜,我感覺難以下口。這讓我想到司馬光曾說的:“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币皇窃缫佯嚹c轆轆,這飯菜豈能下咽?我努力地咀嚼著這一言難盡的飯菜,看了看身旁的小麗,她竟像吃人間美味一般,面帶愉悅。
月亮悄悄爬上樹梢,月光即白又涼。我在冰冷的床板上蜷著身子睡去。
第二天五點多鐘,我就從睡眠中被叫醒,跟著小麗和她的父母來到大棚里種蘿卜。大棚里暖和,我卻站在一旁不知所措。泥土在小麗翻飛的鐵鏟下,翻卷出一排排波浪,竟如此美,我被這美驚得張大嘴巴。小麗停止示范,讓我試試??晌摇耙豢淳蜁蛔鼍蛷U”。我翻土的速度慢得像蝸牛爬,而且我翻完一遍,小麗還要再翻一遍,這讓我羞愧。我想到小麗還是位學霸,更對她充滿敬佩。午飯的時候,從大棚中出來的我們吃得特別香甜。席間,小麗說她一定要考上大學,到城里生活。意外的是,她說她十分佩服我,因為我能說一口標準普通話。
離開的那天早上,有人不顧領隊勸阻,打起雪仗。他們的呼喊和歡叫,熱火朝天。盡管大家這幾天受累挨凍,但對這白雪覆蓋的村莊和遠方雪線起伏的原野,卻無人表示反感,大家是有些戀戀不舍的。雪為這寒素的村莊,披上圣潔的禮服,讓它接近了童話。小麗的媽媽騎自行車從集市回來,穿著臃腫舊羽絨服的她偏腿兒跳下車,持續(xù)搖出一串清亮、歡快的車鈴聲,吸引我們的目光。她從在車簍里拎出一次性塑料袋,里面是紅白相間的排骨。她臉上有一層幸福的光,從深紅的皮膚里透出來,笑容讓她露出粉色牙齦。她說:“今晚大家有豐盛的晚餐!”我們將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這里吃到葷菜——多么簡單的幸福和遺憾!
小麗說帶我去看挖藕。我和小麗手牽著手,腳咯吱咯吱走在雪地上。前方就是一條凝固的河溝,枯敗的荷桿仿佛經歷過破冰而出,雖還硬挺挺地,卻頹然歪斜在冰面上。小麗爸爸的黑色舊羽絨服放在河溝的岸上,他僅穿著秋衣,手握一把鐵鍬,站在一圈和著冰碴子的淤泥中。在我們走近他的過程中,他周圍堆疊的淤泥在不斷升高。小麗的爸爸一抬頭,我看見他臉上全是汗珠子。他說:“挖藕是鄉(xiāng)里人冬天的取暖方式。你帶城里人來這里干什么?多冷啊?!彼趾埃暗葧信殴菬跣迈r的蓮藕湯可喝!”他這話是對小麗說的,一個自嘲抑或認命了的鄉(xiāng)里人,帶著自卑抑或驕傲在說話?小麗臉上馬上顯露出尷尬。
為期七天的“體驗貧窮”活動結束了,我并未因此而感覺到我的城市生活有多么幸福,這有違參加活動的初衷。但每當我厭倦自己的生活,我就會想想難忘的鄉(xiāng)村經歷,想到淤泥中的小麗爸爸及那碗排骨蓮藕湯,想到貧窮對小麗的激勵,還有他們的自卑與自豪。有時候我想,小麗也會想起我吧,帶著困惑?
我敬佩的人小麗,她期待的生活是我覺得不值一提的。我敬佩的人和我,我們期待的生活、敬佩的人,各有自己的模樣。
發(fā)表于2019年第12期《中國校園文學》(少年號)(11歲 寫于2019-9 六年級上學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