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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偷看你一眼(二)

2020-02-04 07:51單阿囡
花火B(yǎng) 2020年12期

單阿囡

上期提要:小化妝師陳遇青和當(dāng)紅流量明星的前男友傅岫,誰都沒想到他們會重逢,包括他們本人。盡管前男友已經(jīng)成了高高在上的大明星,但非常念舊情,時不時就要找陳遇青聯(lián)絡(luò)感情,奈何她過于清醒冷靜,一點沒有想吃回頭草的想法……

第二章 惹禍上身

1.他有什么好生氣的

直到坐進(jìn)傅岫的保姆車,被宋橋塞了一罐冰可樂在手里時,陳遇青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

傅岫究竟是怎么同意她當(dāng)他的臨時妝造師的?

陳遇青拇指摩挲著鐵皮罐上沁涼的水珠,偷偷覷了眼坐在她旁邊看書,跟她就隔了個半米不到的過道的人。

這個宋橋,可能是怕影響自己的業(yè)績,怕被這個黑臉男人罵,所以打算“生米煮成熟飯”——呸,是打算先斬后奏,把人塞過來再說。

這種完全不顧她死活的做法……陳遇青憤憤地想著,等這次事辦完了一定要狠狠訛他一頓!

不過再怎么樣,也總不好伸手打笑臉人,陳遇青瞧著一臉感激地又是塞飲料又是塞零食的宋橋,也扯了個笑出來,嘴里客套著:“宋先生不用這么客氣,我也非常感謝你對我的信任?!?/p>

“哪里,哪里,是陳小姐實力出眾?!?/p>

“過獎,過獎,我也就是個三腳貓的水平?!?/p>

傅岫一個冷冷的眼刀刮過來。

陳遇青和宋橋齊齊縮了縮脖子。

她也知道這話虛偽得惡心,不過成年人的世界,不就是這么你來我往的虛偽嗎!

陳遇青心里微微有些不服氣,略低了頭,斜著眼往傅岫那兒一瞟,想趁他不注意把那記眼刀給還回去。

哪想眼珠子剛轉(zhuǎn)了一下,瞪的動作還沒來得及施展,就被人逮了個正著。

陳遇青欲蓋彌彰地擺正身子,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樣。

只是余光里瞄見傅岫似乎已經(jīng)放下了書,像是在往她這面看時,頓時有些慌了,手腳都不知道該怎么擺,慌慌張張地將可樂罐的拉環(huán)一拉,伴隨著響亮的一聲“噗——”,褐色的液體飛濺,歡快地濺到他那邊去了。

傅岫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不悅地蹙眉。見他這個樣子,陳遇青咽了口唾沫,不敢開腔。

宋橋帶了包濕紙巾趕來救場:“嗨,沒事,沒事,就濺了一點,擦干凈了就好,陳小姐你別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呀,我們傅岫脾氣挺好的,是吧?”

傅岫被宋橋用胳膊肘捅了個下,卻還是沒什么反應(yīng),只冷著臉低頭擦拭著手背濺上的可樂。

車廂狹窄,被封裝在罐中的二氧化碳彌漫開,帶著未來得及褪去的甜。聞著還是挺不錯的,就是氣氛有些凝滯。

宋橋一直在邊上使眼色,眼睛都快抽筋了,傅岫這才放下紙巾,冷哼了一聲:“怕什么,我會吃了你嗎?”

宋橋一噎。這屆藝人不好帶啊,當(dāng)面打他臉都不帶手軟的。

“傅岫,你怎么跟陳小姐說話呢,上次你喝醉了還是陳小姐幫忙照顧了你呢!”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陳遇青見傅岫臉色明顯一沉,自己只好干巴巴地笑了兩聲,僵硬地想要轉(zhuǎn)移話題:“這個可樂好像不太冰……”

宋橋胖手一揮:“陳小姐你先等會兒,我今天必須得好好說道說道這小子。你最近是怎么了?你明明以前對女士不會這么失禮的,就算陳小姐是你的校友——”

這話一出,陳遇青一時都分不清這宋橋到底是想幫她還是害她了。

“她跟你說的?”傅岫不等宋橋繼續(xù)發(fā)表長篇大論,手指緩緩摩挲著膝蓋上紙皮書的封面,問,“她跟你說我們是校友?”

宋橋沒跟上他的思路,一愣一愣的:“對啊,不是嗎?”

旁邊傳來傅岫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的話,似乎是咬著牙,藏著山雨欲來似的怒氣。

“是啊,校友。”

陳遇青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司機的座椅背,順道還啜了一口可樂。

她自個兒都快被那鋒利的目光凍成塊兒冰坨子了。

之后的一路上,兩人沒有再說過話。

不過又是忙著和傅岫對臺本講流程又是告訴陳遇青注意事項的宋橋,倒是一路上都在拿小眼神兒覷她,不管陳遇青怎么裝作沒看見,但那架勢一看便知——等綜藝開始錄制的時候,他是一定會找她問清楚這情況到底是怎么回事兒的。

這次他們是去H市錄一檔訪談類的節(jié)目,H市離T市很近,開車過去只需要兩個小時。

到的時候便已經(jīng)有知悉了行程的粉絲蹲守在那兒,車門剛一打開,粉絲們熱情的叫喊聲便涌了進(jìn)來。陳遇青不由有些感慨,畢竟以前她都是混在呼喊亂叫的粉絲堆里的,這回身份大轉(zhuǎn)換,她竟成了接受粉絲歡呼的這一撥兒人了。

眼見兩個穿黑衣服的彪形大漢圍在車門兩旁用肉體硬生生地給辟了一條道兒出來,傅岫腿長手長很快就走前面去了。第一次面對這場面的陳遇青生怕跟丟,抱著自己的化妝包,腦袋一低只顧緊跟著走。

她戴著一頂帽子,嘴上也戴著一個黑色口罩,這打扮一般是明星工作人員的標(biāo)配,是故也沒多少人注意她,只七手八腳地給前頭的傅岫塞信塞禮物。

人一多,局面就容易亂。前頭有兩個保鏢開路還好,但是后頭人潮合攏的速度太快,沒多久勢單力孤的陳遇青就被分割出去了。

傅岫高,站那兒跟人形標(biāo)桿兒似的,于是被越擠越后的陳遇青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那標(biāo)桿兒即將跨入電視臺大樓,一著急眼淚都快飆出來了。

“傅岫!”本來陳遇青也就試著這么喊一聲,不指著他能在這喧囂聲中聽見,可誰知前面走得噌噌的人竟然一瞬間停下了。

陳遇青頓時大喜,在人群中伸手朝他揮了揮,示意自己在這兒。

哪想粉絲們一看傅岫停下來,還轉(zhuǎn)過身面朝著她們,頓時又激動了,紛紛往前沖,想要近距離再看看自己的愛豆。

于是一只手還揮著,另一只手還提著包的陳遇青就悲劇了,直接被人群裹著朝前走了兩步,然后被電視臺的石階一絆,膝蓋狠狠地磕在了上面。

痛感瞬間傳遞到大腦,淚腺唰地一下被激活,這回陳遇青是真哭了。不過眼淚沒能掉幾顆,身邊群情激昂的粉絲霎時安靜下來,跟中了定身咒一樣。

陳遇青這還沒弄清楚怎么回事兒呢,淚眼模糊中,便看到跟前有人單膝跪了下來,沉聲問:“能站起來嗎?”

這聲音其實并不溫柔,細(xì)聽來還有一絲焦躁,可配合上他微擰的眉,陳遇青倒是能讀懂他覺得她麻煩的潛臺詞,但粉絲……

粉絲又瘋掉了——

“啊——岫哥好溫柔!”

“我好嫉妒,我好想此刻跪在地上的女人是我!”

“嗚嗚嗚,傅岫,傅岫你看看我!”

陳遇青默了默,想當(dāng)初她也是這么追傅岫的,如今聽來,略微有一些羞恥呢。

“哭什么?!被靵y中,眼前這人低聲又來了一句。

陳遇青想頂嘴,可一看他擰得更深的眉,嘴巴一閉,自個兒委委屈屈地把眼淚給抹干凈了。最后陳遇青是被宋橋給扶進(jìn)去的,進(jìn)去的時候一路順暢,就因為傅岫冷著臉說了一句話:“再亂擠害別人或者害自己受傷的話,下次就不要來看我了?!?/p>

當(dāng)時粉絲們就道歉了,個個兒乖得跟等發(fā)糖的小學(xué)生一樣,喊著:“我們錯了。”

陳遇青腹誹,瞧瞧這說話的藝術(shù),加了個“害自己”,頓時就成了因為關(guān)心粉絲才生氣的溫柔愛豆了。

一瘸一拐的陳遇青這回終于找到機會,悄悄瞪了傅岫一眼。

現(xiàn)在的傅岫,可真是太討厭了!不過,他有什么好生氣的?又不是他摔了。

原以為今天的倒霉事就到此為止了,哪想更倒霉的還在后頭。

進(jìn)入電視臺后,陳遇青一行人被領(lǐng)到了接待室。前來接待他們的是這次訪談的主持人之一,叫陳頌金,是當(dāng)?shù)仉娨暸_的臺柱子,在國內(nèi)也算小有名氣。

他估計和傅岫有私交,一見著傅岫后,也不客套寒暄,當(dāng)即便開門見山地說了自個兒為什么會在這里。

“沒想到會引起這么大的騷動,所以事前只雇了兩個保安,當(dāng)然,也是我們思慮不周,害這位小姐受傷,實在是很抱歉?!?/p>

陳遇青也就是一個小人物,能得到這位臺柱子的親自道歉,也全是看在傅岫的面子上,她心里通透,自然不會拿喬,見陳頌金伸過手來,準(zhǔn)備從沙發(fā)上起身去握。

這一動,不免又牽扯到傷處,陳遇青沒控制得住,輕輕地咝了一聲。

傅岫本來低著頭在擺弄手機,聽到這聲輕呼后當(dāng)即就嗤笑一聲,嘲諷道:“我以為你不知道疼?!边@話頓時讓接待室的氣氛陷入了凝滯。

當(dāng)然,凝滯的不是陳遇青,而是陳頌金。打從陳頌金進(jìn)門開始,不是宋橋賠著笑,就是陳遇青配合著演,傅岫就壓根兒沒接過陳頌金的話。

宋橋給出的理由是傅岫本來性子就寡淡,再加上拍戲累,所以更不想動嘴皮子。

陳頌金也知道傅岫的脾性,自然接受了這個理由,結(jié)果哪想他這叨叨了半天呢,敢情還不及人家一個語氣詞?

這姑娘是誰?陳頌金眼珠子一轉(zhuǎn),思考起了陳遇青的來頭。

傅岫像是知道陳頌金心里在想什么,食指在已經(jīng)暗下去的手機屏幕上點了點,半開玩笑地道:“陳哥有空在這里耍嘴皮子功夫,不如多拿幾個冰袋來給人敷?!?/p>

而后他又朝陳遇青昂了昂頭,竟破天荒地笑了起來:“沈君白手把手帶的徒弟,我家宋橋千求萬求好不容易求人家來幫我一天的,結(jié)果被你們弄成了這樣,你讓我回去怎么跟沈君白交差?”

只是沒人覺得他這笑是代表他心情好,相反,大家都瘆得慌。

整個接待室又重新陷入了詭異的死寂當(dāng)中。

宋橋心想,其實也并沒有千求萬求,但既然是他開工資,那么他就說得對。而陳遇青則覺得傅岫這頂突如其來的高帽子壓得她稍微有些喘不過氣。只剩陳頌金“無語淚千行”。

陳遇青懸著只廢腿,偷偷地覷了覷另外的兩人,心理平衡了。

也不是她一個人怕傅岫嘛。

距離正式的錄制還有不少時間,電視臺又安排了陳頌金帶傅岫他們一行人去吃飯,于是剩陳遇青獨自待在接待室里。她滿心以為會有專人給她送飯,哪想等到了快五點的時候,才等來了“送餐小哥”傅岫。

當(dāng)時陳遇青睡得四仰八叉的,整個人就跟個四腳朝天的青蛙似的。估計那一瞬間傅岫也是這么想的,所以才會直接將一包冰袋就蓋在了她眼睛上。

“起來?!?/p>

陳遇青本來還在氣憤,誰這么沒禮貌往人臉上扔冰坨子,一聽這比冰坨子還冷的語氣,當(dāng)下就一個鯉魚打挺彈了起來,雙膝并攏,雙手?jǐn)[在膝頭,一副小學(xué)生聽課的標(biāo)準(zhǔn)姿態(tài)。

傅岫瞥了她一眼,然后打開手里拎著的一個塑料袋,掏了個便當(dāng)出來往她懷里一塞,言簡意賅:“吃?!?/p>

陳遇青豈敢多言,偷偷地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腿,打開便當(dāng)盒便乖乖準(zhǔn)備動筷。哪想剛往嘴里塞了口蓮花白,本來還站在她面前的傅岫,突然一下子就蹲了下來,把陳遇青嚇得一個激靈,以為是他的什么東西掉了。于是她往后一仰,正打算給他騰出空間來,誰想這人一語不發(fā)地就握住了她的腳踝。

和傅岫這冷冰冰的性格不同,他手的溫度是很熱的。陳遇青本來就吹了很久的空調(diào),膝蓋也一直敷著冰塊,所以她的體溫反而比較低,眼下傅岫的整個掌心裹上來,肌膚相貼處冷熱相觸,眼前這男人的存在感瞬間被放大,陳遇青頓時便僵住了。

她想起了以前的一件事。

那件事就發(fā)生在她被潑了豆?jié){,傅岫好心借給她校服那天。

說來也怪陳遇青冒失,那天上了兩節(jié)課以后,她自己的衣服干了,便尋思著把傅岫的衣服給還回去。只是出于少女一點隱秘可恥的虛榮心,陳遇青是想著找到傅岫當(dāng)面還校服并道謝的。只是找到人的時候,身為數(shù)學(xué)課代表的傅岫剛從一樓抱了一撂作業(yè)本上來,當(dāng)時陳遇青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就這么上幾步樓梯的時間都等不了,抱著傅岫的校服就噔噔噔朝他跑過去了,然后腳底一滑往前一撲——就這么和他以及全班的作業(yè)本摔成了一堆。

最后的結(jié)果是傅岫磕破了胳膊肘,陳遇青扭傷了腳。上課鈴聲響起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在往教室走,就他倆一個沉著臉、一語不發(fā)地走在前面,一個一瘸一拐、唯唯諾諾地跟在后頭,在無數(shù)人的注目禮下,走去了醫(yī)務(wù)室。

想必那天陳遇青命犯掃把星,他倆到醫(yī)務(wù)室的時候,校醫(yī)剛好沒在。

兩人一左一右隔老遠(yuǎn)坐著,等了差不多有五分鐘,其間傅岫還是一句話也沒說,他不說話,陳遇青自然也不敢吭聲,只時不時地往他的方向偷偷覷一眼。

五分鐘后,校醫(yī)還是沒影兒,傅岫似乎也等得不耐煩了,皺眉看了一下自己血跡斑駁的胳膊肘,然后徑直起身,在校醫(yī)的工作臺上翻找了一會兒,開始自顧自地處理起傷口來。

對比傅岫的這份鎮(zhèn)定和果斷,陳遇青就要顯得茫然無措多了,只隱約記得扭傷了是要熱敷還是冷敷來著。結(jié)果沒過一會兒,她這里還沒想得起來,傅岫那邊便已經(jīng)收拾完打算回教室了。

當(dāng)時陳遇青坐在藍(lán)色小圓凳上,褲腳半挽露出腫得老高的腳踝。傅岫走的時候,她下意識地便看向了他,眼巴巴的,可憐中又帶著稍許尷尬。

傅岫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皺了皺眉,像是在嫌她麻煩,而后又四下環(huán)顧了幾眼,接著從她的懷里抽走自己的校服,冷著一張臉就出去了。陳遇青以為他這一走就不會再回來了,誰想沒過兩分鐘,男孩拎著浸濕的校服去而復(fù)返。

打那以后,陳遇青知道了,扭傷要先冷敷。

思緒回籠,封存在她記憶里的少年和眼前的男人重疊,讓陳遇青有片刻的恍惚,好像他們沒有經(jīng)歷過后來的那些事情,跨過了時間的鴻溝,仍然停留在青澀懵懂的青春里……

陳遇青抿了抿唇,輕輕舒了口氣出來,試圖緩解眼下有些凝滯的氣氛。

“你還記得嗎,那年我也崴了腳,當(dāng)時校醫(yī)沒在,是你用水浸濕了校服,固定住我扭傷的地方,幫我處理的?!?/p>

傅岫正捏著一管藥膏在給陳遇青上藥,藥膏是褐色的,味道刺鼻,得要先在掌心涂抹開了才能上在傷處。聽到陳遇青的話后,傅岫的動作頓了頓,他原本干凈的掌心攤在空氣里,褐色的部分有些刺眼。

陳遇青沒察覺他的不對,又道:“說來還得謝謝你,要不是你幫我冷敷,我可能就疼死了。不過你后來幫我處理完一走,校醫(yī)沒多久就回來了,你說巧不巧?”

在社會這個大熔爐里摸爬滾打太久,以至于讓陳遇青在說話時,都不自覺地會帶一些技巧——比如適當(dāng)?shù)亻_個玩笑,在結(jié)尾發(fā)起反問,或者通過自貶來愉悅對方。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這些技巧能起到奇效,但對傅岫,不過是向他顯露出其中虛偽的本質(zhì)罷了。

他冷冷地嗤笑了一聲:“有什么巧的?!?/p>

而后他將掌心的藥膏往陳遇青膝頭一摁,譏諷道:“校醫(yī)是怎么回來的,你不知道嗎?陳遇青,這么多年了,你別的長進(jìn)沒有,跟人虛與委蛇的本事倒是學(xué)得好?!?/p>

陳遇青愣了一瞬,反應(yīng)過來他的話是什么意思后,頓時沉默下來。

他說得沒錯,她其實活得挺虛偽的,可沒辦法,各行各業(yè)都是只有站在金字塔尖的人風(fēng)光,像她這種要權(quán)沒權(quán)、要錢沒錢的,光是應(yīng)付生活,就已經(jīng)很費力了……

藥膏的氣味還未散盡的時候,宋橋他們也陸陸續(xù)續(xù)回來了,之后沒多久,便開始進(jìn)行彩排。

傅岫彩排的時候沒有帶妝,當(dāng)然這是他自己要求的。陳遇青只以為他對她有抵觸心理,想著也就一個彩排而已,帶不帶妝都不打緊,所以也沒怎么放在心上,等接待室無人的時候,還掏出了手機玩兒。

打從進(jìn)了劇組以后,玩手機成了件奢侈的事兒,手機揣在身上,平時無非就是看看時間、接接電話,跟個古早老人機沒什么區(qū)別,所以如今好不容易有時間玩兒了,陳遇青還是挺激動的。

她第一件事就是打開了微博。

陳遇青有個專門的追星號,里頭互粉的都是傅岫的粉絲,其中一些還挺熟,見她平時挺活躍的一個人不聲不響好幾天了,還特意私信問她。

陳遇青找了個借口一一回復(fù)了以后,接著就是去傅岫的超話里面簽到。雖然跟傅岫面對面的時候她心虛得不行,但見不到面的時候,就……就還挺好看的嘛。

陳遇青點贊了超話里發(fā)傅岫精修圖的幾個粉絲,正準(zhǔn)備繼續(xù)逛,不想一條新發(fā)的微博看得她心底頓時一涼。

那是一個剛注冊的小號,博主的微博名都尚且還是一堆讓人眼花繚亂的亂碼,可他爆出來的東西就讓人精神大振了。

他就上傳了三張照片,一張是把關(guān)鍵信息隱去了的,能證明自己身份的H市電視臺工作證照片,一張是傅岫沒有帶妝彩排的照片,還有一張是從接待室窗戶外照的、陳遇青蹺著腿歪在沙發(fā)上玩手機的照片。

然后配文:“據(jù)說是傅岫身邊的妝造師?”然后跟一個特別無辜的、疑問的表情圖。

就算不上臺,可為了應(yīng)付隨時隨地的偷拍,明星一般都會化日常妝容。陳遇青把拍她的那張照片看了又看,心想,多大仇啊,找這么一個角度,把她拍得跟成天只知道癱在床上吃的大媽似的。

但凡把她拍得好看一點,她就大大方方地跳出來承認(rèn)這是她了。這不,微博底下的評論簡直都不能看了。

或者“我有朋友混化妝界的,她說她從沒見過這個人,別不是通過了什么見不得人的手段被公司硬塞到哥哥身邊來的吧?這一看實力就不咋樣啊?!?/p>

還有估計是來過現(xiàn)場的粉絲,上傳了陳遇青摔倒,傅岫單膝跪在她面前的照片,然后附文:“難怪戴著口罩,原來是丑。丑人多作怪,我看她沒準(zhǔn)是故意摔的,請離哥哥遠(yuǎn)一點!”

陳遇青一條一條地翻,一條一條地看,只是評論的人越來越多,這條微博不斷被頂上去,每次刷新都會重新涌現(xiàn)出幾百條評論,很快陳遇青就不知道自己哪些看了,哪些沒看。

她只知道,各大營銷號復(fù)制了這條微博,打上新的標(biāo)簽——#傅岫妝造師失職#。

陳遇青明白,它沖上熱搜榜也就遲早的事情。就在這時,門鎖被扭動,給她嚇得一哆嗦,第一反應(yīng)就是把手機扔到背后。只是這動作太大,一眼就被率先進(jìn)門的傅岫給看見了,他沉著一雙黑漆漆的眸子,也不說話,就這么直直地看著陳遇青。

這表情陳遇青可熟了,打從認(rèn)識傅岫以后,她每回考試考差了想蒙混過關(guān),他都是這種表情。

好嘛,現(xiàn)在舊景重現(xiàn),連那種讓她心底發(fā)虛打戰(zhàn)的感覺都回來了。她扯了個笑出來,試圖扯謊:“不是……就是剛好翻到了一張恐怖圖片?!?/p>

傅岫身后的宋橋習(xí)慣性地打圓場接話:“把恐怖圖片放網(wǎng)上的人也不知道腦子在想什么,我——”

宋橋的話沒說完便被打斷。

傅岫冷道:“給我看看?!?/p>

陳遇青有些慌張:“什么?”

“你不是說看到恐怖圖片了?我看看有多恐怖。”

“也沒有多恐怖,我就是膽小?!?/p>

傅岫的音調(diào)又沉了幾個度:“給我?!?/p>

陳遇青企圖負(fù)隅頑抗:“我退出那個網(wǎng)頁了,可能找不到了……”

“陳遇青!”傅岫咬牙,似乎是想要發(fā)火,臨到頭了,卻是平靜了下來,清晰吐字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p>

但誰都知道這只是暴風(fēng)雨來臨之前的平靜,其實在他叫陳遇青全名的時候,陳遇青就已經(jīng)有些扛不住想全招了,但下意識的,陳遇青就是不想告訴他,不想讓他攪和進(jìn)這些糟污事里。

月亮是好好兒地懸在天上發(fā)光的,怎么能為她落入俗世。

于是她咬死了不松口:“沒什么,我自己能處理。”

傅岫氣笑了,連連點頭,語氣冷得能掉冰碴子:“行,可以,你能耐?!?/p>

事實上這件事情陳遇青并沒能捂多久,在傅岫上臺前,公司管理層那邊的人就已經(jīng)給宋橋打了電話,質(zhì)問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兒。

其實單純就這件事而言,能給傅岫帶去的負(fù)面影響真的不大,只是早前傅岫不止一次被爆出和現(xiàn)在的公司不和,有意解約,所以這一番操作其實對傅岫背后的經(jīng)紀(jì)公司的沖擊力還要更大一些。

畢竟對于那些吃瓜群眾而言,找一個屁事兒不會干的妝造師,不就是公司在變相打壓傅岫?再陰暗一點的人,可能還會想沒準(zhǔn)就是傅岫故意爆出來的,把輿論引爆,好以后能夠成功解約。

但不管怎么說,#傅岫妝造師失職#后面跟著的那個黑紅的“爆”字已經(jīng)證明了傅岫是頂級流量,而在陳遇青梗著脖子說自己能處理后,怎么應(yīng)對這些粉絲的怒氣,就是她自己的事兒。

回去的路上,車內(nèi)又一次陷入了沉默。只是這次宋橋都不敢來救場,坐在副駕駛的位置,只敢眼巴巴地透過后視鏡覷著后排的兩位祖宗。

錄制完節(jié)目已經(jīng)是半夜十一點,高速上的車流量明顯減少,夜風(fēng)刮過半開的車窗,呼呼作響。

傅岫便將手肘撐在車窗上,視線往外看去,窗外的萬千燈火從他臉頰邊疾馳而過,映照出他冷漠的表情。而陳遇青則低著頭,手里握著已經(jīng)黑了屏的手機,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橋想了想,偷偷摸摸地掏出手機發(fā)短信:“陳小姐,你不用擔(dān)心,傅岫也就是說氣話,這件事我們會解決的?!?/p>

宋橋這話自然不是單純安慰,畢竟不管傅岫愿不愿意,這件事都牽扯到公司了,他必須要出面的,何況傅岫出面澄清的話,解決真的是分分鐘的事情。

只是很快陳遇青回的消息便來了:“不好意思,今天給你們添麻煩了,這件事我會盡我努力把它處理好的。”

宋橋看到這話,心里頗有些不是滋味。

雖說后來是經(jīng)過傅岫同意的,可這人最初還是他要來的,結(jié)果沒看顧好差點摔殘了一條腿就不說了,哪想后面還從天而降一口大鍋穩(wěn)穩(wěn)地砸在了人家姑娘的頭上,傅岫那渾小子就為了賭氣還下令不讓他插手?

越想越覺得愧疚,宋橋一個沒忍住還扭頭瞪了傅岫一眼。

他們回到劇組所在的酒店,已經(jīng)凌晨了。

陳遇青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了,小小的腦袋歪靠在椅背上,頭頂發(fā)旋兒的位置頑皮地翹起了幾縷短發(fā)。

宋橋扭身剛想叫醒她,便見一路上都看著窗外,仿佛外頭是什么絕世美景的他的明星祖宗傅岫老爺伸出手指抵在唇邊,輕輕地,溫柔地,跟他素日的個性一點也不相符地——

“噓。”

宋橋頓時打了一個激靈,噓什么噓,瞧把他嚇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不過……

“哎,你等下,你干嗎——”

傅岫冷冷地剜了他一眼:“閉嘴!”

宋橋條件反射地閉上了嘴,只是這并不妨礙他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冷臉了一路的男人躬身,皺著眉像是嫌棄卻又動作溫柔地把那沉睡的姑娘從車?yán)锉Я顺鰜怼?/p>

宋橋此刻的內(nèi)心是崩潰的,到底有沒有人告訴他是怎么一回事兒?說好的校友呢!不行,不行,不能讓別人看見!

2.你以后……離我遠(yuǎn)一點

傅岫回到劇組后,也沒有歇很久,還是按往常的時間點起床化妝拍戲。

倒是陳遇青,在酒店柔軟的大床上一覺醒來,天光已經(jīng)大亮,撈過手機一看,已經(jīng)快十二點了。

手機里有條未讀短信,點開是沈君白發(fā)過來的信息:“劇組這邊你不用擔(dān)心,休息好了再過來吧?!?/p>

陳遇青感覺貼心得很,昨天積攢下來的浮躁心煩霎時消散泰半。

十二點到兩點是劇組的休息時間,因此陳遇青醒來后也不急,慢悠悠地打理好了自己,又去酒店的小餐廳找了些吃的,一看時間差不多了,這才打車去往劇組。

從酒店到影視城有二十分鐘的時間,陳遇青將出租車的車窗搖下來,手撐在車窗上,看著外頭刺目耀眼的光,開始整理思緒。

在酒店吃東西的時候她刷了刷微博,昨天那條帶#傅岫妝造師失職#tag(標(biāo)簽)的微博熱度已經(jīng)降下去了,想必是傅岫公司用了一些手段,只是其他的諸如#傅岫妝造師是誰#、#傅岫解約#……這些新的微博熱度又很快起來。

其中比較醒目的是#KI公司發(fā)聲明#這一條熱搜。

KI公司是傅岫所屬的公司,不大,小作坊似的,運營這么些年也就只出來一個傅岫。

傅岫剛火那陣兒,公司為了充分利用他的價值,每天都給他排滿行程就不說了,還捆綁自個兒旗下別的藝人,妄圖讓他們也借傅岫這股東風(fēng)火一把。騷操作一套一套的,可把傅岫的粉絲們氣得不行,紛紛跑去KI公司的官方微博下罵街。

實不相瞞,當(dāng)年陳遇青也去貢獻(xiàn)過自己的一份力,不過她不會罵難聽的話,也就說了一句“KI公司太小家子氣”。如今看來,倒是一語成讖。

看看這聲明發(fā)的,上來就是否認(rèn)三連——不認(rèn)識,不清楚,沒解約。

這急吼吼地想把自己摘出去的樣子,陳遇青看著都嫌丟人,可關(guān)鍵是這說了半天,粉絲們最關(guān)心的傅岫身邊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個妝造師的問題,依然沒得到解決。

二十分鐘說長也不長,陳遇青大概有了個解決問題的思路后,出租車便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赝T诹擞耙暢情T口。

離下午開工還有十來分鐘,陳遇青先去休息室找了沈君白。

其他組的組長,像什么主造型師、主策劃什么的都在,陳遇青一進(jìn)去之后便對上了幾道直勾勾的目光,頓時讓她有些緊張起來。

這些人不像累死累活的陳遇青他們,都挺閑,沒事干的時候該刷的微博都刷了,八卦一個沒落下,甚至連陳遇青放言要自己解決這件事兒都知道了,所以他們都在這兒等著,想看陳遇青到底會使出什么雷霆手段。

好在沈君白足夠和氣溫柔,一見陳遇青來了,便主動迎上來了。

因為年紀(jì)也沒有長陳遇青多少歲,沈君白身上倒真沒有那種老師對學(xué)生頤指氣使的態(tài)度,反倒是更像和善的大哥哥一些,給人沉穩(wěn)可靠的感覺。

“你可以再多休息一會兒的?!鄙蚓仔Φ?。

“不用,不用,我休息好了?!标愑銮鄩毫︻D消,她撓了撓頭,壓低聲音,“沈老師,我跟你說的那件事,如果麻煩的話……”

“嗯?不麻煩的,如果你需要的話,我直接把賬號和密碼給你?”

嚯,這大方的。

“別、別、別!”陳遇青連連搖頭,然后又有些擔(dān)憂,“這件事會不會影響到你的聲譽?。俊?/p>

“哪里,我也就是說實話而已?!鄙蚓状蜷_手機,笑著遞到了陳遇青面前。

上面是經(jīng)過微博認(rèn)證的沈君白的賬號,里頭新鮮出爐的一條轉(zhuǎn)發(fā)配文是這么寫的——“勞大家費心了,這位是我很器重的學(xué)生哦?!?/p>

事情似乎就這么解決了。

陳遇青注冊了一個新微博,詳細(xì)地解釋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并且放了一張她膝蓋大面積淤青的照片,然后再請沈君白轉(zhuǎn)發(fā)為她正名。網(wǎng)友們不是這么想知道她是誰嗎?既然如此,她就親自告訴他們。

于是,事實有了,賣慘也賣了,還拉了一個強有力的后臺,之前一邊倒的輿論終于出現(xiàn)了反轉(zhuǎn)。但因為陳遇青和沈君白的措辭都很和氣委婉,所以這反轉(zhuǎn)的聲勢也并不浩大,軟綿綿的,漸漸地才成了氣候。

是緊跟著的另一條微博,將這次的事件推向了最高潮——傅岫發(fā)微博,甩了一段只有四十幾秒的錄音出來,然后配文:“關(guān)于我為什么要另雇妝造師。”

錄音內(nèi)容有些不堪,是一個女人故意吊著嗓子說了一些充滿威脅的話。

很快,下午兩點整的時候,H市電視臺的官方微博便火急火燎地發(fā)了一條聲明,稱駐臺女妝造師違規(guī)操作,涉嫌利用職務(wù)之便偷拍,侵犯別人隱私,現(xiàn)已將相關(guān)人員交予警方處理。

于是針對陳遇青持續(xù)了快兩天的這么一場鬧劇,終于轟轟烈烈地落下了帷幕。

只是對于傅岫這種近乎得罪了H市電視臺的回護(hù),陳遇青沒有看到,因為做完這一切后,她自覺事情解決得差不多了,回復(fù)了幾條朋友關(guān)心她的短信,然后就關(guān)了手機,安安心心地開始了她盯現(xiàn)場的工作。

孟清宵和傅岫兩大男主都入組后,使陳遇青的工作量翻了一倍。

主要是孟清宵太能鬧騰,大夏天的,他活蹦亂跳得跟尾剛出水的魚似的,妝容隔十來分鐘就要小補一次,隔上半個小時就得大補一次。這讓本來還滿心期待他來好活躍一下她和傅岫之間凝滯氣氛的陳遇青悔恨不已。

早知道就該求他再晚幾天來了。

當(dāng)然,她也就是嘴上抱怨,其實心里還是因為有孟清宵在而松了一大口氣的。

畢竟現(xiàn)在傅岫的情緒似乎不大好。

宋橋不知道在嘮叨什么,反正一有空隙就愁著一張臉在黏著傅岫說話,說話的聲音還低。陳遇青就在不遠(yuǎn)處給孟清宵補妝,也愣是啥也沒聽清。

當(dāng)然,陳遇青也沒那想知道的好奇心,只是宋橋沒說兩句就抬頭看一眼她的動作著實讓她有些不自在。

連一向粗神經(jīng)的孟清宵都察覺到了不對勁兒,問她:“宋橋哥看上你了?”

陳遇青拿粉刷手柄敲他,沒好氣:“瞎說什么!”

孟清宵“哎喲”一聲,八卦之心仍熊熊燃燒:“那他這頻頻回頭看你的架勢是要做什么?”

“我哪兒知道?!彼@兒也納悶?zāi)?。莫非是宋橋不滿意她解決妝造師事件的方法?可這已經(jīng)是她能想到的最優(yōu)解了。

把傅岫完完整整地從這件事中摘出來,不用他出任何面,表任何態(tài),簡直完美不是嗎?

陳遇青補完孟清宵的妝后,朝傅岫走過去。宋橋一見她過來就立馬住了嘴,客客氣氣地讓出一個位置來,瞧著不像是要追究的樣子。

陳遇青本來還滿肚子疑惑,追著宋橋看了兩眼,結(jié)果轉(zhuǎn)頭撞進(jìn)傅岫漆黑沉靜的眼眸里時,心膽一顫,頓時啥疑惑都沒了,專專心心地給傅岫補起了妝,想早補完早閃。

影視城里頭有一棵高大的黃桷樹,據(jù)說有好幾百年的歷史了,枝葉伸展開,一片濃蔭覆地,都不用特意搭棚子,樹枝上還系了好多紅絲帶,都是歷年來這兒拍戲的劇組留下的。

微風(fēng)起的時候,絲帶隨著透過綠葉篩下的光斑一起晃動,夏日的燥熱喧囂都仿佛被隔絕在外,耳中只余樹葉摩擦的沙沙聲,反正就還……挺有感覺。

陳遇青本來心無旁騖地在樹底下給傅岫上妝,上著上著心底便似乎柔軟起來,唇畔不自知地染上了笑。

“很開心?”傅岫冷不丁地開口。

陳遇青還沉浸在當(dāng)下的氣氛中,下意識就乖順地回了一聲:“開心什么?”

“因為沈君白幫你了……”傅岫頓了頓,似乎沒料到陳遇青這回會應(yīng)得這么乖,原本積壓在眉目中的戾氣稍稍散去,“你不愿意讓我?guī)兔Γ遣皇且辉缇痛媪巳フ宜哪铑^?”

陳遇青愣住了。

偏傅岫不依不饒,似乎非要從她口中得到答案,原本垂放在膝頭的手抬起,準(zhǔn)確無誤地捉住她的手腕,聲音冷然帶著咄咄逼人的氣勢:“說啊?!?/p>

這是重逢以來,陳遇青印象中傅岫第一次抓她手。

交往的時候他們也牽手過、擁抱過,但那些觸碰,都帶著情侶之間的悸動和信任,可眼下的傅岫,隔著近五年的光陰,教她陌生、害怕。

“傅岫……”陳遇青不敢有太大的動作,怕引來人注目,所以她只敢小幅度地掙扎著,試圖將手抽離,“你別這樣……”

可傅岫卻越抓越緊,掌心那灼熱的溫度燙著陳遇青手腕的那塊肌膚,像是恨不得從那里開始把她整個人燒成灰燼。

“在你看來,我算什么?”樹葉篩下的明亮光斑在他眼尾跳動,可他眼中卻翻涌著沉沉的郁氣,“一個隨時可以拋棄,轉(zhuǎn)頭又可以毫無芥蒂地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校友?”

這話像一個定身咒一樣讓陳遇青頓時安靜下來,她垂眸,聲音發(fā)澀地說:“對不起?!?/p>

進(jìn)組這么幾天,陳遇青也看出來了,傅岫對待旁人的時候,是沒有這么喜怒無常的。他就是話少,不大愛跟人打交道,可若真碰上不得不接觸的人,他也是禮貌非常,進(jìn)退有度的。

也就是在面對她的時候,像一個被點燃的爆竹似的,隨時隨地都容易生氣。

陳遇青對這態(tài)度能做出的唯一解釋,就是他估計見不得主動甩了他的前女友過得舒坦,眼下這情況也正好證明了事實果然如此。

就……陳遇青也是真沒想到他會對以前那件事兒執(zhí)念這么深重??扇缃癯说狼?,她好像也做不了別的,總不能說“要不咱倆再交往一次,這次讓你甩我”。

別說傅岫了,怕是宋橋就能立馬來一句:“你做夢!”所以在陳遇青道完歉以后,兩人便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當(dāng)中。

陳遇青主要是真沒話說了,至于傅岫似乎是覺得沒必要再說什么了,他原本緊攥的五指驟然松開,脫力一般垂下:“陳遇青,你以后……離我遠(yuǎn)一點?!?/p>

這是傅岫第二次跟她說這樣的話,第一次是在他們剛見面的那天晚上,他醉酒之下說的,第二次是在眼下,他清醒著。由此可見這其實就是傅岫的主觀意愿,他是真真切切地想要讓陳遇青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

陳遇青也說不好她心里現(xiàn)在是什么感受,難過?好像也沒有多難過,大抵還是釋然多一些。

離他遠(yuǎn)點也好,畢竟哪個看月亮的人不是離月亮十萬八千里呢?

所以陳遇青笑了笑,語調(diào)松快地回道:“好的,傅岫先生,在做好我本職工作的前提下,我會盡量不出現(xiàn)在你眼前?!?/p>

3.我不喜歡她

《少年游》這部劇統(tǒng)共拍了差不多四個月,陳遇青他們六月底進(jìn)組,一直到金秋十月,才在T市下轄的一座小鎮(zhèn)上把最后一場需要荒山和灘涂的外景取完。

雖說是最后一個外景,卻是把幾場取景差不多的戲都排在了一起,所以盡管接近了尾聲,所有人都還是不得閑。

從早上八點晨露差不多散去,一行人扛著器材進(jìn)山后,一直到中午都沒能出來。

午飯是在山里解決的,就每人發(fā)了幾個冷饅頭和包子,不過,可能是臨近收工,大家的心情都還挺好的,并沒有因為這簡陋的條件而埋怨什么。服裝組有個小助理機靈地帶了香菇醬,頓時就成了劇組最受歡迎的人,連總導(dǎo)演都去他那兒討了一口醬吃,姿態(tài)卑微得讓大家都忍不住笑。

陳遇青心情也好,從孟清宵嘴里搶到了最后一口香菇醬后,欣賞了一會兒他氣急敗壞的樣子,轉(zhuǎn)頭笑瞇瞇地給了沈君白。

畢竟沈君白前兩天剛答應(yīng)可以在《少年游》拍攝結(jié)束后繼續(xù)帶她,她自然得抓住機會獻(xiàn)獻(xiàn)殷勤。

不過沈君白肯定是不會要的,溫溫柔柔地道了謝后便將裹著醬的饅頭一掰,喂崽似的,給陳遇青和她那小師妹一人分了一半。

等戲的孟清宵站在不遠(yuǎn)處看著這一幕,咬著干澀的饅頭跟咬陳遇青的肉似的,憤憤道:“枉我認(rèn)識了她這么多年!以前還幫她搞過小人,如今為了這便宜師父,連口醬都不肯給我!”

傅岫沒拿東西吃,半躺在他旁邊的一張折疊椅上假寐,臉上沒什么表情:“幫什么?”

孟清宵也沒心眼,當(dāng)即頭發(fā)一撩,嘚瑟道:“就是前幾年我跟她在一個劇組,他們妝造組的大助理暗地里欺負(fù)她,讓她背鍋,我一個正氣凜然的好少年,自然見義勇為、出手相助啦!”

“哦?!备滇犊谖菦霰〉酶@山間的白露似的,似乎也就是隨口一問,“人家的心不向著你,就算跟她認(rèn)識得再久,又有什么用?!?/p>

孟清宵一噎,灌了幾口水順了順后,想起什么,又道:“對了,你是不是不喜歡陳遇青啊?”

傅岫原本橫在眼睛上當(dāng)眼罩的手微微動了動:“怎么看出來的?”

“我也是拍過好多部戲的人了好吧,我還沒見過哪個演員和主盯他的妝造師會像你和陳遇青這樣一句話都不說的。”

“嗯,你沒看錯,我不喜歡她?!?/p>

傅岫將手挪開,任由目光四散,看向虛空的不知哪一點。

而一旁,聽完了全部對話的宋橋,借著被肉擠得只剩一條縫的眼的方便,利索地翻了個沒人看得出來的白眼。

這話也就騙騙孟清宵這種傻大個兒了。

所有戲拍完是在下午五點。

因為途中逢了場山雨,所以弄得大家都有些狼狽,回去的時候好多人沒注意,踩上滑不溜秋的稀泥,一跤摔下去再起來,就跟泥猴兒似的。

陳遇青拎著一包瓶瓶罐罐,也差點中招,好在身后有人及時托了她一把。

等她站穩(wěn)了想道謝,回頭一看,左邊是沈君白,右邊是傅岫。

陳遇青想當(dāng)然,以為幫她的是沈君白,自然開口就是:“謝謝沈老師?!?/p>

哪想話音剛落,便見沈君白尷尬地指了指已經(jīng)越過她徑直走到前頭的傅岫:“小陳,是傅岫先生幫的忙哦。”

陳遇青噎住,一臉“你騙我吧”的表情。

落后傅岫幾步,又一次看清整個事態(tài)的宋橋搖了搖頭:“唉……”

造孽。

不過這段尷尬的小插曲在當(dāng)事人之一扭頭走掉后就已經(jīng)落了幕,陳遇青為了防止此類事情再次發(fā)生,之后的山路也是走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

很快,在大約六點的時候,浩浩蕩蕩的一群人終于回到了小鎮(zhèn)上。

鎮(zhèn)子不大,統(tǒng)共就橫豎兩條街,街上只有一家酒店,叫“八天酒店”。

但說酒店顯然是抬舉這個地方了。從銹跡斑斑的大門到充滿油垢的前臺登記處,還有墻上已經(jīng)泛黑的窗簾布,無一不彰顯著這充其量就是個四十塊錢就能住一晚上的小旅館。

不過大伙兒也沒打算在這兒過夜,也就是一行人太狼狽,打算借這地方收拾收拾,暫作修整。

陳遇青照樣和小師妹共開了一間房,在二樓。趁著小師妹先去洗澡的時候,她打了聲招呼,下樓去找前臺。

十月,秋分已過,說是蟄蟲培戶,但總有那么幾只英勇不屈的,潛伏在林間的枯枝敗葉中禍害人。

陳遇青挽起了半只褲腳,本來光潔的小腿上現(xiàn)下已經(jīng)被撓得紅腫了一片,看起來觸目驚心。

也怪她大意,以為入了秋,蚊蟲便全部藏匿起來了,所以即使知道這次出外景要上山下河,也沒備好驅(qū)蟲的藥。劇組里雖然有女演員,可因為不大熟,她也不好意思去借,讓她去買,人生地不熟的她又懶得動彈,所以打算來前臺這兒問一問,看能不能找到止癢消炎的藥。

前臺是個四五十歲的阿姨,人倒是挺熱情的,就是只會說當(dāng)?shù)胤窖裕愑銮喔犬嫲胩旌?,反正她是沒聽懂阿姨說的什么,然后就被安排著坐到了角落的一把藤椅上,阿姨自個兒則轉(zhuǎn)身進(jìn)了隔壁的一個房間里了。

藤椅靠窗,是那種江南木屋特有的小窗格,不高不低地開在木墻壁上,被木條分割成一小塊一小塊的,稍微伸長了脖子,目光便能隨便透過哪一塊兒,看到外頭的景色。

小鎮(zhèn)安寧,日暮時分已經(jīng)沒有多少人在街上走動,天際濃云翻涌蔓延,倦鳥早已歸巢,那場雨的水汽還未消退干凈,暗淡下來的光又給周遭的景物都鍍上了一層朦朧之感,一切都像是在夢中。

可窗外咫尺之隔的一星煙火卻是清晰的,那升騰起的白色煙霧勾勒出執(zhí)煙人的輪廓。陳遇青看著,有片刻的失神。她一直都知道,傅岫很好看。

而且是那種不落俗套的好看,眉眼不自藻飾,天然蘊著一段風(fēng)流,骨相絕佳,流暢中又自有他的棱角,委委佗佗,如山如河,整個人隨便往那兒一立,笑也好,冷也罷,動靜皆宜,風(fēng)華自成。

這是他的資本。

當(dāng)然,傅岫也不止這一個資本,“不靠臉也能吃飯”說的就是他。

陳遇青又想起了他們上學(xué)那會兒。那會兒傅岫可出名了,市中的全部師生基本知道他。分班那會兒,帶了文科班的班主任企圖忽悠他學(xué)文,還差點跟物理老師吵了起來,結(jié)果最后這倆人都沒撈著,人家直接被火箭班的老師來領(lǐng)走了。

當(dāng)然,最令人印象深刻的還是當(dāng)年不少女孩子崇拜他的那股勁兒,簡直跟如今的追星族不相上下。

陳遇青記得也就是剛分完班那會兒的事。因為有豆?jié){事件和醫(yī)務(wù)室事件在前,她自覺和傅岫的關(guān)系親近了不少,所以盡管不在一個班了,她也總是厚著臉皮在晚自習(xí)結(jié)束后跟著傅岫一起回家。

當(dāng)時市里修地鐵,所以線路改道,他倆常坐的那趟公交車不在學(xué)校門口停了,改在了停距離學(xué)校兩條街外的一個站牌。

規(guī)規(guī)矩矩按明道兒走需要二十分鐘,所以他倆一般都是抄近道——

一條路燈壞了一大半的昏暗小巷。

小巷外有家小賣部,夏天的時候陳遇青會習(xí)慣性地去買支雪糕,而傅岫一般不會等她,總是她買完后自個兒嗒嗒嗒地追上去。

那次也是,等陳遇青從小賣部出來后,他倆已經(jīng)拉開有一段距離了。不過她也不慌,看著少年那披著路燈昏黃黯淡光影的頎長背影,慢悠悠地撕開了雪糕包裝吸了一口,而后才品嘗著舌尖上沁涼甜蜜的感覺準(zhǔn)備追上去。

哪想就這一會兒工夫,傅岫便被幾個流里流氣的小混混給堵了。

周遭不是沒有過路人,可被那幾個小混混一瞪,大家不約而同地都秉承著明哲保身的原則,頭一埋就匆匆離去。

陳遇青沒見過這種場面,第一反應(yīng)就是害怕,站在巷子口哆哆嗦嗦半晌,直到那些人推搡著傅岫準(zhǔn)備動手,她才反應(yīng)過來,四下張望著打算找個趁手的武器去幫忙。

結(jié)果她這剛找著半塊板磚,那頭的“戰(zhàn)斗”便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她最后只來得及看清楚本來氣勢洶洶的那群小混混倉皇逃竄的背影,以及鍍了一層暗黃的光的傅岫過于冷漠和陰鷙的眼神。

不得不承認(rèn),那一瞬間陳遇青是有些怵他的,所以在他撿起書包拍了拍,語氣稍有些冷淡地朝她問了一句“走不走”時,她下意識地后退了小半步。

【上市預(yù)告】:雖然陳遇青一直強調(diào)傅岫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月亮,但傅岫似乎不是這樣想的,他的嘴上說著“離我遠(yuǎn)一點”,可是不由自主地一步一步向她靠近。《我只偷看你一眼》即將上市,敬請期待!

——別人都眉來眼去,而我只偷看你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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