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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彎新月漆心頭

2020-02-04 07:51余以嘉
花火B(yǎng) 2020年12期
關(guān)鍵詞:喜帖漆器師父

作者有話說:昨天偶然間讀到“丹漆不文,白玉不雕”,回想起周吉玉的名字和程然手指上的朱漆,不由得會心一笑,簡直像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期待著讀者朋友能避開文中的陷阱,挖掘出早早埋下的彩蛋,大概是我這個冬天最快樂的事。2021年馬上就要到了,愿你身邊總有好事發(fā)生。冬天快樂。

跌入情網(wǎng)的,原來并非只他一個人。

新浪微博|@余以嘉

1

春風吹得正好,葡萄架下,二十七歲的齊雙雙綰了頭發(fā),一張一張折婚禮的請柬。

她指尖上新涂的蔻丹映著燙金的喜字,恰如蝴蝶穿花,嬌俏動人。折過百十張,她揉了揉腕子,低頭打量喜帖內(nèi)頁,婚禮兩位主角的名字赫然映入目中:新娘齊雙雙,新郎程然。

她抓起喜帖,大步朝屋內(nèi)走去。

2

“然哥,這個漆我上不好,你過來幫幫忙啦!”

脆棗兒一般的聲音傳入程然的耳朵里,他沒得辦法,只好放下手中瓦灰,走進作坊:“師姐,你可別這么叫我了,師父聽到又要生氣。”

齊雙雙不以為然:“順口一叫,又有什么關(guān)系嘛?!?/p>

兩人的師父是齊輝堂的老板、漆器名家齊永輝。齊永輝中年喪妻,與唯一的女兒齊雙雙相依為命,直到1975年。

那一年,齊永輝去白山市探親,回來時帶回來的除了上好的木耳人參,還有一個圓眼睛的小男孩。

小男孩姓程,單名一個然字,被他收為了關(guān)門弟子。

一晃六七年過去,小兒女變作庭前芝蘭玉樹,任誰看了都是天賜的一段好姻緣。也就難怪齊永輝將兩人管教得愈發(fā)嚴厲,嬉笑打鬧一概不準。

程然自然是將師父的每句話都奉為圭臬,可齊雙雙專門和自家老父親對著干,每每把齊永輝氣得胡子倒豎,卻又毫無辦法。

這天也是如此。木盒的髹漆原本是齊雙雙應做的,她見程然進了作坊,忙不迭地把木盒往他懷里一塞:“我有要緊事要出去一趟,這木胎要上一百八十道漆,你替我做了吧!”

她一下跑得沒了人影,急得程然額頭冒汗:“師姐,你還沒說要什么顏色!”

哪里還有人應答。

師父出去訂木料,此時店內(nèi)只剩下程然一個。他在大堂內(nèi)還沒坐穩(wěn),就有客人推門進來,腳步輕盈。

來人是位年輕女客,程然簡單問了聲好,請她不必拘束,便不再作聲。

他低下頭去,給師姐留下的木盒上漆。

不知過了多久,程然脖子酸痛,乍一抬頭,聽到身側(cè)有人發(fā)出訝異的聲音。

那女客后退一步,與他視線交匯,說道:“不好意思,剛剛不小心看入迷了,多有冒犯?!?/p>

要在平日,程然大約只會點點頭,接著去打磨漆器。可這日不知怎的,他卻很想多說幾句。

“你站在這兒看我髹漆,不覺得枯燥嗎?”

女客疑惑道:“髹漆?”

程然耐心解釋:“以漆涂物,稱之為髹漆,也就是我剛剛做的事。”

“髹漆”二字與“休妻”同音,有人覺得不中聽,口語中常常用“上漆”代替。然而程然喜歡原本的叫法,對這不吉利的諧音并不在意。

這位女客聽后,了然地點點頭:“我見店里這許多漆盒花紋精致,還以為是材料原本的模樣??催^之后才明白,是你在木胎表面涂上生漆,打磨之后再涂下一層,最終才有這許多層紋理?!?/p>

她嗓音不似師姐那般清脆,反倒有一種沙沙的甜意,聽得程然耳后發(fā)熱,不由得移開了目光。

直到店里其他客人詢價,程然方才如夢初醒,那女客不知何時悄然離開,只剩下他手中那只還未完成的漆盒。

3

齊永輝是晚上到的家,他把采購的材料放下,問程然:“今天賣了幾多東西?”

程然答道:“一只筆筒,兩只漆盒?!?/p>

齊永輝略一點頭,看著他的關(guān)門弟子,若說心中沒有一絲得意,那便是徹頭徹尾的謊話。

程然是他一搭眼就挑中的。

1975年,他去白山市探親,晌午在街邊小飯館吃白肉火鍋,正吃得熱汗淋漓,外面突然變了天。

店外大雪似鵝毛,愈發(fā)襯得鄰座那位身量未足的小男孩面孔雪白、眉眼分明,儼然是畫卷里走出來的人物。齊永輝和漆器打了半輩子交道,這一日,才真正曉得了什么叫作“目若點漆光”。

更難得的是,店內(nèi)人聲鼎沸,兼有嬰兒哭鬧,連齊永輝都免不了有些心浮氣躁,那男孩卻趴在桌上一筆一畫地寫字,從始至終,竟一次也沒抬頭過。

齊永輝做人一向豪爽,既相中了這孩子,便大大方方地問那婦人,可舍得孩子隨他南下,學一門吃飯的手藝。

交談了會兒,齊永輝從口袋里掏出新制的一件漆器,放到桌上,示意母子二人去看:“這就是我家傳的手藝?!?/p>

這件剔漆盒的確是他的得意之作,每涂四十次黑色漆之后再上一遍紅色漆,反復髹漆,涂抹了二百八十余次,才有了“烏間朱線”的精妙絕倫。

漆器烏黑的漆面上幾許細細的朱線,恰似月老的紅繩,纖細柔韌,蜿蜒曲折,稱得上一句“巧奪天工”。

往事如煙,一晃許多年過去,小男孩變作楊柳一般俊朗的少年人,人品手藝都像是齊永輝家傳的那塊白玉一般,潔凈無垢。

齊永輝有心要將這一生最看重的兩樣寶物盡數(shù)交到程然的手上,正因如此,他對程然的要求也愈發(fā)嚴格。

次日傍晚,程然待暑氣散去,去城南給客人送新做的螺鈿漆器。

到了玉簪苑門口,已有一彎新月掛上了樹梢頭,門外玉簪開得皎潔,在夜色中暈出一團一團的朦朧香氣。

程然心情暢快,大步走近,聽到院內(nèi)曲聲如花氣襲人:“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艷晶晶花簪八寶鈿?!蹦乔{(diào)混著玉簪香氣,讓程然想起漆器上纖細的烏間朱線,在將斷未斷之間,愈發(fā)纏綿昳麗。

他等到唱段停歇后,抬手叩門:“打擾了?!?/p>

門扉輕開,開門那人見了他,還未開口便有笑意:“怎么是你?”

對方化了妝,程然認不出模樣,憑借聲音聽出來,是當日觀摩他髹漆的那位女客。他聽從安排進屋安放漆器,女客也湊在一邊瞧著,一面同他聊天。

女客叫作方小玉,而訂購這只漆盒的昆曲名家謝吟秋,是她的師父。

謝吟秋雖是名聲盛極的閨門旦,待人接物卻是再和氣沒有的。她招待著程然吃過點心,又忍不住拊掌感嘆:“這樣好的一個后生,你師父也是真會挑。也就是我沒有去過北邊罷了,要我見了你,少不得要拐你回來跟我唱曲,唱到你再也不想聽什么奈何天、誰家院?!?/p>

方小玉放下茶盞,佯作生氣道:“我就知道師父嫌棄我愚笨,早就想換個更好的徒弟了!”

謝吟秋聽方小玉這樣講,指著她笑道:“這屋里好大的醋味,我正奇怪呢。程然,時候不早了,你快把這醋罐子給我請出去吧?!?/p>

打趣的話雖是這樣說,程然也知道,他理應送方小玉回家。

方小玉卸了妝,在她仰面看向程然的剎那,程然目光掃過她那張晶瑩面孔,嘴唇像是比上妝還要紅幾分。

盯著女兒家嘴唇看,是登徒子做的事。程然回過神來,面上發(fā)燒,忙把視線移開,步子也快了幾分。

方小玉渾然不覺,還在抗議謝吟秋臨行前說她的話:“師父怎么能說我是醋罐子呢?就算是,我也得是個玉瓶兒吧,你說是不是?”

除了點頭,程然覺得說什么都不合適,干脆閉上了嘴,心里盤算著明日要做的漆器,點頭點了一路。

4

不知不覺到了十月,程然已經(jīng)習慣了每個周五的傍晚,方小玉來店里坐一坐,同他說上幾句話。

偶然在大堂里遇上齊雙雙,兩個姑娘間的氣氛便有些不冷不熱。到了晚飯時,齊雙雙吃了幾口,意有所指:“最近怎么多了些只看不買的人,天天在店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程然低頭扒飯,只聽師父語氣嚴肅地說道:“愿意進來的,都是覺得店內(nèi)物什值得一看的客人,都應當以禮相待,哪有硬逼著要人買的道理?!?/p>

齊雙雙“哼”了一聲,放下筷子上了樓。

程然見師父嘆了口氣,筷子又伸向那碗土豆燜鴨,忍不住勸道:“師父,大晚上的,您就不要吃這么油膩了?!?/p>

齊永輝嘴上搪塞他,仍是不肯放下飯碗。

到了周五,方小玉依舊在黃昏時刻推門而入。

不需程然招呼,方小玉徑自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看他完成漆器制作的最后一道工藝——推光。

匠人掌心沾滿鈦白粉,以此摩擦器物表面,直到漆器如同小獸漸漸醒來一般,散發(fā)出蘊于其中的光華。

程然初做學徒時,只覺得這是項再簡單不過的步驟,親自上手試過了,方才體味到其中的艱難。手套是戴不得的,隔了一層,匠人對器物的感知便會受影響。力度控制要精準,太小會推不開,太大又擔心會傷到漆層。

因此他教方小玉時,教得格外用心。但方小玉在漆面上反復試了數(shù)次,始終不得要領(lǐng)。

程然有心要提點幾句,又見她神情專注,不忍出言打擾。過了約莫一刻鐘,她停下來揉捏手腕,顯然是用力過度導致的酸痛。

程然立在一邊看著,卻見方小玉神色變了:“好你個程然,幸災樂禍是不是?”

他摸不著頭腦:“我怎么幸災樂禍了?”

“我在這里累得手疼,你就只知道在一旁笑。有什么好笑的,你難道是生下來就會做這些?”

程然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竟不知何時翹了起來。他搖搖頭,拿手背拭了一下方小玉的臉頰:“鈦白粉沾到臉上了?!?/p>

經(jīng)他一觸,鈦白粉像蝴蝶鱗粉一樣,輕飄飄地落下來。

方小玉愣了下,知道自己冤枉了人,可臉上的嗔怒一時收不住,只將語氣軟了下來:“你不說我怎么知道……對了,你明日得了閑,來玉簪苑一趟。我?guī)煾赣刑讉飨聛淼奶奁嵯笃?,近來看著不太好,想托你修補一下。”

“明天恐怕不太行,我要去山里采漆。后天或是下周都可以,謝先生什么時候方便,我上門去取?!背倘灰姺叫∮竦皖^不語,又多解釋了句,“最近周家訂了幾只剔漆的方盒,師父擔心大漆不夠用,所以才急著要我去山里?!?/p>

方小玉眼睛一下子亮了:“我也要去!”

她神情雀躍,程然不忍拒絕,只得反復叮囑她出門要趁早,要穿長衣長褲,帽子要記得戴,免得被大太陽曬褪了皮。

方小玉依樣照做,裹得嚴嚴實實,和他一起出了門。

山里的漆樹樹干上刀痕累累,顯然被采過許多次。程然從口袋里摸出貝殼,提刀對著樹干砍過去,刀口小而深,剛好夠卡住那枚貝殼。接著便是等待,等樹漆慢慢滲出,匯聚到貝殼里。

兩人在山里奔走了兩個小時,所得不過巴掌大的一汪液體。

程然正要和方小玉講“百里千刀一兩漆”的說法,突然聽她語氣輕快道:“你昨日提到的,那個訂了好幾只漆盒的周家,我聽人講,周家的大小姐脾氣很是嬌縱,你聽過沒有?”

程然在明晃晃的日光下分了神,像是被她這話堵在心口,垂手道:“君子不在背后論人是非,再說了,聽說周大小姐樣貌極美,想必是有嬌縱的資本?!?/p>

他說出口,就覺得失言了。他知道說的是氣話,可這氣到底從哪里來的?他與方小玉不過見了兩次面,難道就因為她像尋常人那般背后議論他人短處,把自己心目中那個高華出塵的“方小玉”破壞掉了?如果真是這樣,那他……也是有夠荒唐的。

方小玉抿著嘴看他,似笑非笑。

程然有意要轉(zhuǎn)移話題,擦擦額頭上汗珠,問道:“你累不累?用不用我背你?”

方小玉哼了一聲:“這才走了幾步路?我又不是沒有腿?!?/p>

“不是,前面草長得密,我怕有蟲蛇什么的跑出來……”

聽到他這樣講,方小玉不再反駁,默默地趴到他的背上。

程然一步一步,走得很扎實。他過去曾經(jīng)背過師父去診所,師父并不算高大,他背起來卻仍有些吃力,鄰居崴了腳的劉大嬸就更不用說了,累得他在三九天出了一身汗。

可這一次,背著輕云一樣的方小玉,他出的汗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多。

趕在天黑之前,兩人回到城內(nèi)。

沉默了一路的方小玉突然抬起頭來,同程然說道:“方小玉是我跟著謝先生學藝的名字,隨的母姓。你以后……叫我的本名好了?!?/p>

程然在她面前,永遠像是腦子慢了許多拍?;氐郊遥呕腥幌肫?,說是要他以后叫本名,可方小玉并沒有把本名告訴他。

就是在“情”字上再怎么遲鈍,程然也意識到大事不妙了。十幾年情竇未開,乍一開,他就連頭帶腳地栽了進去,簡直像是一塊膠投進了大漆里,掙也掙不脫。

程然心中惴惴,臨睡前才想起來,要把白天背的包袱皮給洗了。包袱拆開,居然多了樣東西,薄薄的一本冊子,上書五個大字——髹飾錄解說。

他小心翼翼地翻開,扉頁上寫有一行娟秀小字:周吉玉贈予程然。

所有的線索在程然的腦海中串聯(lián)起來,真相呼之欲出:周家的大小姐,可不就是叫這個名字。

程然將冊子放到枕頭下面,明白了一件事。

跌入情網(wǎng)的,原來并非只他一個人。

5

一廂情愿似白嘴吞黃連,兩情相悅則像是吃糖裹蜜。程然知道他掩不住滿心的歡喜,但他沒想到師父會發(fā)覺得如此之快。

傍晚仍有夏日余溫,新做的漆器都放到里屋,等著慢慢陰干。程然一件件搬運完,站在風口里喝水,忽而聽到齊永輝不緊不慢的腳步:“程然,過來一下。”

銀月初升,滿院清亮。齊永輝抖了抖煙灰,目光沒落在程然身上:“最近沒少接周家的單子,你知道吧?”

程然答道:“是,一件剔犀云紋盤,一件螺鈿漆器零食盒,一套剔漆象棋翻新,這是已經(jīng)做完的。還有……”

齊永輝揚手打斷他的話:“我們師徒之間,大可打開天窗說亮話?!?/p>

程然低眉垂手,沉聲答道:“是,師父?!?/p>

“現(xiàn)如今都時興什么婚戀自由,沒錯,你們年輕人要自由,可老一輩人講的‘門當戶對,也不是全無道理。師父沒法子捆住你手腳、不讓你與周家小姐來往,但周家財大氣粗,咱們平頭百姓要仔細掂量,莫要讓人鄙薄輕賤?!?/p>

“……是,師父?!?/p>

“好了,你去吧,我抽完這支再回屋去?!?/p>

又是周五,周吉玉如約而至。

程然見了她,連寒暄都省了,直接帶她進了后院,要她幫忙:“采的大漆要做過濾,這里是紗布,你過來幫我拽著另一邊。等下我們倆把紗布浸沒到大漆里,再反方向擰動?!?/p>

周吉玉還沒來得及正兒八經(jīng)地喘口氣,就被派上了活兒,少不得白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接過紗布。

她吝惜著力氣,抬頭看向程然:“我們那天采的大漆難道不干凈嗎,怎么還要過濾?”

“總會有些灰塵雜質(zhì),影響漆的質(zhì)量。而且這一份是要做紅色的漆料,其中加了朱砂,礦物的顆粒也需要清理。否則髹漆的時候出現(xiàn)在器物表面,就只能全部刮掉重來了?!?/p>

周吉玉聽他說得有理,抿著薄嘴唇,攥緊紗布的一頭,不再講話。

三遍過濾做完,兩人額前都是一層細密汗珠。

周吉玉從口袋里掏出手帕,擦拭鬢角與后頸。她瞧見程然在大太陽下呆呆站著,忍不住又要嘲他幾句:“何時買了只呆頭鵝,養(yǎng)在這后院。也不怕鵝呆頭呆腦,踢翻了漆器,掀翻了漆盒。”

程然朝她大步走過來,周吉玉正要閃躲,卻被他一指點在眉心。

眉心有些黏膩,她要伸手去拭,被程然按住手臂:“別碰,你去水缸那兒照一照?!?/p>

周吉玉怒氣忍而不發(fā),預備照過之后再和他算賬。然而見了水中影子,她卻說不出話來了。

鏡中人和她預料的有所不同。臨水照花,波光粼粼之中的女子除了眉心一點朱砂,再無其他修飾,卻自有一番動人處。

周吉玉抬眼望向程然,他笑得天朗氣清,眼角眉梢,俱是愛慕。

二人不曾有過任何甜言蜜語,竟是經(jīng)這一點靈犀,而互通心意。

六月天,孩兒面,毫無征兆就下起了瓢潑大雨。見周吉玉沒帶傘,程然去樓上翻找出來,要送她回家。

傘面撐開,聽到有人在敲后院大門。程然不無訝異:“師父和師妹身上都帶著鑰匙,客人一律從大堂出入,怎么有人這時候敲后院的門?”

一聲驚雷,駭?shù)弥芗翊蛄藗€寒戰(zhàn),她伸手去撈程然的袖子,但慢了一拍,只聽他道:

“我先去開門看看是誰,等下送你回去?!?/p>

大門徐徐開啟,沖進來的,是比雨點還要密集的拳頭。

人群中央的黑衣男子,對著程然胸口便是一腳:“渾蛋,找死!”

血汗合流,程然從地上艱難爬起,扭頭看向被人挾制住的周吉玉,滿是擔憂:“你……”

話未出口,黑衣男子已揪起他的衣領(lǐng):“你什么你!不知道為什么挨打?今日小爺就讓你做個明白鬼——敢跟有婚約的女人眉來眼去,也先打聽打聽是在哪位太歲頭上動土!”

他身后染黃毛的男子“呸”了一聲,揮著拳頭:“你活得不耐煩了,敢動我們演武堂少當家的人!”

痛昏過去之前,程然只覺得滿目朱砂,和著從天而降的雨水,蓋住了他的臉。

6

程然試了幾次,勉強睜開眼睛,卻只看到一片漆黑。

他有些慌亂:“有人嗎?”

齊雙雙的聲音不似從前清脆,在這一刻卻格外令人安心:“我在這兒呢,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我……眼睛看不見了……”

齊雙雙冷哼了一聲,說道:“別擔心,你眼睛沒毛病,是我用紗布給你裹了個嚴實,讓你知道知道什么叫睜眼瞎,什么叫有眼無珠。”

話雖是這樣說,她還是起身把程然頭上的紗布拆掉了。

病房內(nèi)一片寂靜,走廊內(nèi)的談話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咱們科新來的病人你見了吧,被打得好慘,肋骨斷了三根,身上青的青、紫的紫。膽子也是夠大,敢惹開武館的人,和人家訂了娃娃親的姑娘不清不楚的。”

“我早就說奇怪了,周家大小姐一個跛子,還跑去跟人家學唱昆曲,怕不是打著學戲的幌子,背地里不知道做些什么??匆院螅l還敢要她!”

程然聽得頭痛欲裂,如果不是手臂上打著石膏,他一定要將耳朵緊緊捂住。

他在病房住了一周,齊雙雙肉眼可見地憔悴下來。

這天,有人送來一雙夜明珠。

程然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齊雙雙拿起珠子就要砸,咬了幾次牙,又恨恨地丟回盒子內(nèi)。

她一口氣咽不下,回過頭來指著程然罵:“論長相,論人品,我哪樣不比那個周吉玉強?程然你個豬油蒙了心的,你不顧念我們從小長大的情誼也就算了,你去喜歡一個跛子!還是個有婚約的跛子!”

程然不接她的話,任由她發(fā)泄怒氣。他艱難地側(cè)著身子,去看那一雙夜明珠,想要問一個已經(jīng)知曉答案的問題。

周吉玉送來這個,是不是“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的意思?

年輕人體格好,耐得起摧折。程然恢復得差不多了,收拾東西回到齊輝堂。一路上,他腳步越走越快,恨不得早一秒見到師父,心中卻又忍不住有些發(fā)毛。

從大堂走到后院,哪里都沒見到師父。齊雙雙冷眼看了會兒,說道:“去臥房吧,傻子?!?/p>

程然愈發(fā)摸不著頭腦,師父向來勤勉,忙起來都是腳不沾地,這時候怎么會在臥房?

他猶疑著敲了敲門,進去后不由得怔在原地——印象中永遠精神矍鑠的師父,這時候躺在床上,居然像一截干枯的樹根。

腦海里浮現(xiàn)出的“油盡燈枯”四個字將程然駭住,他大氣不敢出,走到師父床邊,聽他講話。

齊永輝似乎連說話的力氣也不剩多少,聲音也只是勉強能聽到:“雙兒都跟我說了,你恢復好了,手也沒有大礙……別怕,師父不怪你,兩情相悅,又有什么錯……喀喀,雙兒是師父的命,齊輝堂是師父一生的心血,全都托付給你,擔子是重了些,可除了你,還有誰能擔得起?你要替我看著雙兒,幫她找一個好人家……”

程然從臥房出來,像是丟了魂魄,險些撞到廊上的齊雙雙。他明白了這些時日齊雙雙為什么總是行色匆匆,又為什么比他還要憔悴。

齊雙雙的話像錘子,一下一下敲著他的腦門:“過去總攔著、不讓我爹吃那么燙,他總說要燙才好吃,從來沒聽過。你出了事,他也倒下了,醫(yī)生做過檢查,說食道癌已經(jīng)到了晚期,再治下去也沒太大意義,還是回家休養(yǎng)好一些?!?/p>

程然雙手捂著眼睛,說不出話來。

疾病發(fā)展到最后階段,活著變成一件格外艱難的事,齊雙雙變著花樣去做好吃的飯菜,再由程然端到臥房去??傻鹊蕉嘶貋淼臅r候,幾乎沒怎么動過。

這一天立秋,齊永輝難得有了些精神,說要吃草莓。程然歡喜得簡直不成樣子,拽了布袋就出去買。然而草莓原本就是稀罕的水果,又已經(jīng)過了季節(jié),問遍了水果攤,哪里都找不到。

好容易打聽到城外有人家自種了小小的一畦,程然飛也似的趕去,挽了褲子下地去摘。等回來時,對上師姐一雙淚眼,他明白,自己終究是晚了一步。

草莓一顆顆縮在盤子里,想吃它的人,已經(jīng)不在了。

7

齊雙雙耐不下性子做漆器,在其余的事情上卻是一通百通。生意場上進退得宜、長袖善舞,不過兩年工夫,齊輝堂的規(guī)模已然擴大了一倍。

冬日下了雪,齊雙雙收拾東西,不經(jīng)意翻出了一雙夜明珠。

她有心不讓程然看見,著急把東西塞回抽屜里,不料忙中出錯,珠子從錦盒里滾了出來。

程然把珠子撿起來,交還給她。

“人怎么能這么狠心!你被送到醫(yī)院的時候,渾身上下血人一樣,她扔了兩顆破珠子過來,打發(fā)狗一樣,然后拍拍屁股,大搖大擺地出國留學去了……”齊雙雙恨極,兩指向天罵道,“老天要是有眼,就該一道天雷劈死她!”

程然垂下眼簾:“別說了?!?/p>

“我為什么不能說?她走之后,你眼睛鼻子連同一顆心都投到漆器里,沒日沒夜地髹漆打磨,命都不要了。但凡你有些志氣,就把她拋到腦后,去找個真心對你的女孩子。難道說,你就真打算和漆器過這一輩子?”

婚期訂在第二年的春天。

書架上放著獎杯和證書,程然所做漆器上的“烏間朱線”,盡得齊永輝真?zhèn)?。他選出的得意之作,在巴拿馬博覽會上拿了金獎。

雙喜臨門,屋內(nèi)難得多了些熱鬧氣息。

程然一筆一畫地在燙金喜帖上寫下新郎和新娘的名字,齊雙雙倚在桌邊,一言不發(fā)。最后剩下了幾張,她開口說道:“給我爹……也寫一份吧?!?/p>

帶上喜帖,帶上新鮮水果,兩人去郊外看望缺席的家人。

程然劃了火柴,看著手中的喜帖一點點燒出喜滋滋的光來,風一吹,連灰燼都是輕快的。

8

喜帖寫完,齊雙雙拿到院子里,坐在葡萄架下一張張對折。因為是喜事,她也不覺得枯燥,折了厚厚一沓,手有點乏了,她隨便撿了一張來看。

這一看,卻把她給看愣了:新娘齊雙雙,新郎……程然?

齊雙雙握著喜帖進屋找人,進廚房捉住程然,一把將東西砸他身上:“看你寫的什么東西!”

程然一頭霧水,喜帖還沒看,先忙著推脫責任:“我早說我字不好看,是師姐你……”

然而,看清新郎的名字后,他頓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了。齊雙雙沒給他留逃命的時間,抓著他的襯衫,一頓猛捶。

程然抱著頭躲避,連聲道歉:“師姐我錯了!我天天寫自己的名字寫順了!我不是有意的!”

不聽這話還好,聽了這話,齊雙雙的拳頭更重了。

她氣程然寫錯了名字,更氣的是,他偏偏不是有意寫錯。

婚禮如期舉行,熱鬧喜慶。

齊雙雙穿著正紅色的喜服,唇上是櫻桃色,指尖是蔻丹朱,也得虧她容貌明麗,才壓得住這潑天的紅。

新郎立在她身邊,眼不錯珠地盯著看。他是大學教師,五官周正,人品端方,家世清白,是程然挑花了眼去才挑出的青年才俊。

兩人婚后黏糊得不行,程然看不下去的時候,便默默把頭偏向一邊。他忍不住又走了神,他想的事和寫喜帖的那時候如出一轍——要是師父能在這兒就好了,哪怕就一小會兒呢。

再到后來很多很多的時候,當他和新郎在產(chǎn)房外的走廊里來回走動,當他看著新郎和師姐翻著字典找合適的名字,他都忍不住要想,師父要是在這里,他該多高興啊。

齊雙雙顯然比他豁達多了,抱著滿月的孩子,儼然是模范母親的樣子。

她訓起程然來,比之前的底氣還要足:“你別一天天的往這邊跑,人家嬢嬢介紹的姑娘,你去見了幾個?”

程然只是笑,不說話。

齊雙雙輕嘆一口氣,不用聲色地放出了撒手锏:“我爹走之前,讓我好生照看你。他說你秉性好,就是太認死理,除了他,旁人勸也勸不動。你打光棍到七十歲,逍遙自在,可是你也替我想想,百年之后,我見了我爹,他問我是怎么照看你的……你叫我怎么回答?”

程然臉上的笑,很快褪了干凈。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好,我去?!?/p>

9

程然換上西裝,起身去赴一場盲約。

咖啡館里放著他常聽的《天涯歌女》,吳儂軟語,不是不動人的。

“天涯海角,覓呀覓知音……”

對方顯然沒有守時的習慣,程然等得乏了,靠在椅背上閉目養(yǎng)神。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拉動他面前的椅子,坐了下來。

程然睜開眼睛,與遲來的人四目相對?;腥婚g,他記不清自己究竟身處哪一年,只知道怔怔地看向?qū)Ψ健?/p>

他突然記起師姐介紹相親對象時,那遮遮掩掩的態(tài)度,與平時的作風大相徑庭。

他早該看出端倪的。

周吉玉的講話聲依舊像他第一次聽到時那樣,帶著沙沙的甜意,因此她講出的苦澀往事,也愈發(fā)不像是真的。

演武堂的當家在暴怒之下,決意要廢了他程然的一雙手,讓他做一個廢人,再讓齊輝堂關(guān)門大吉。而周家再三的賠禮道歉,加上謝吟秋作保,終于勉強平息了對方的震怒。流言似刀,周家迫不得已,倉皇將女兒送出國去。

天長路遠,又有羞憤愧疚,是以這么多年,周吉玉一直沒有回來。直到……她收到謝吟秋的訃告。

死生之間,那些紛紛揚揚的、塵土一般的過往舊事,都已經(jīng)不值一提。

兩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程然終于抬起頭,問出在他心頭縈繞了十年的問題:“當時你送來一雙夜明珠,莫不是‘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的意思?我還以為你和那位少當家琴瑟和鳴,不想再見到我。”

周吉玉情急之下,差點拍了桌子:“這是哪里的話?什么‘還君明珠,就算是,也得是我把你送的東西還給你才能叫‘還。那一雙明珠,分明是我送給你的臨別禮物!”

她講話太急,咳嗽了兩聲,又急忙說道:“盒子里應該還有一張信箋,上面寫著‘思君如明珠,日日減清輝……”

程然幾乎是在一瞬之間就原諒了她。

人對于自己所愛重的那一個,總是格外寬容。

他的視線落在奶油小方的那枚櫻桃上,櫻桃鮮紅,可相較于那日他在周吉玉眉心印下的一點紅漆,卻是不能比擬其萬一。

唱片還在不知疲倦地轉(zhuǎn)著,天涯海角,他終于在此時此處,覓回了知音。

編輯/王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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