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送宗伯喬白巖序》是王陽明寫的一篇贈文，文章通過問答體的書寫方式，融敘事、議論、抒情等手法于一體，提出了“學貴正”“學貴?！薄皩W貴精”的觀點。全文文筆流暢，寓意深刻，是王陽明為學思想的集中反映，對當代工匠精神培育也有借鑒意義。

關鍵詞：《送宗伯喬白巖序》 為學思想 工匠精神

王陽明（1472—1529），名守仁，字伯安，紹興府余姚人，明弘治十二年進士，因曾筑室于會稽山陽明洞，自號陽明子，故學者稱其為陽明先生，亦稱王陽明。歷任刑部、兵部主事、左僉都御史等職位，巡撫南贛，總督兩廣，官至南京兵部尚書，封新建伯。他的一生充滿了傳奇色彩，也是中國歷史上極少數做到了“真三不朽”的人物，梁啟超評價：“他在近代學術界中，極其偉大，軍事上政治上，亦有很大的勛業(yè)。”a縱觀王陽明的一生，作為軍事家和政治家，他立下不世之功，彪炳史冊；作為思想家和哲學家，他開創(chuàng)了儒學新天地，成為一代心學宗師，在中國思想史上具有不可替代的地位。

事實上，除了思想家、哲學家、軍事家、政治家等身份外，王陽明還有另一個身份往往被人遺忘，那就是他作為文學家在文學史上也具有一席之地，據門人黃綰撰寫的《陽明先生行狀》記載，王陽明二十七八歲時，就“與太原喬宇，廣信汪俊，河南李夢陽、何景明，姑蘇顧璘、徐禎卿，山東邊貢諸公以才名爭馳騁，學古詩文。”b李夢陽、何景明、徐禎卿、邊貢都屬于明朝文壇精英“前七子”的人物，在文學界赫赫有名，足見王陽明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的才華，雖然他后來把重心轉向了儒家圣人學說的探索，但其在文學上的成就仍然值得稱道，在其現存作品中，詩歌、散文、辭賦占的篇幅至少有一半以上，且都有很高的文學價值。清人吳楚材、吳調侯于康熙三十三年選編的《古文觀止》中，王陽明有三篇文章入選，它們分別是《稽山書院尊經閣記》《象祠記》《瘞旅文》，除此以外，王陽明許多作品也很值得學習，這其中就包括《送宗伯喬白巖序》。

古代文人送別有寫贈文的習俗，這種文章往往圍繞一個主題展開，多贊頌勉勵之辭。王陽明也寫了不少贈文，《送宗伯喬白巖序》就是其中很有特色的一篇，這篇文章寫于正德六年辛未（1511），王陽明時年四十歲，在京城任職。經過龍場悟道，他的心學思想已經誕生，并快速傳播開來。這篇贈序的主人公喬白巖，名喬宇（1464—1531），字希大，號白巖山人，太原樂平（今山西昔陽）人，明成化二十年（1484）進士，歷任戶部左侍郎、右侍郎，拜南京禮部尚書，后改兵部尚書、參贊機務等。1511年，喬宇將要到南京擔任吏部尚書（大宗伯），走前專門找王陽明談論學問。二人同朝為官，都是進士出身，皆屬品格高潔之士，又有共同的話題，因此相談甚歡。在這篇文章中，王陽明圍繞為學之道闡述了“學貴?！薄皩W貴精”“學貴正”的觀點，整篇文章文筆流暢，短小精悍，寓意深刻，時至今日仍有很強的借鑒意義。原文內容如下：

大宗伯白巖喬先生將之南都，過陽明子而論學。

陽明子曰：“學貴專。”

先生曰：“然。予少而好弈，食忘味，寢忘寐，目無改觀，耳無改聽，蓋一年而詘鄉(xiāng)之人，三年而國中莫有予當者，學貴專哉！”

陽明子曰：“學貴精?！?/p>

先生曰：“然。予長而好文詞，字字而求焉，句句而鳩焉。研眾史，核百氏，蓋始而希跡于宋唐，終焉浸入于漢魏，學貴精戰(zhàn)！”

陽明子曰：“學貴正?！?/p>

先生曰：“然。予中年而好圣賢之道，弈吾悔焉，文詞吾愧焉，吾無所容心矣，子以為奚若？”

陽明子曰：“可哉！學弈則謂之學，學文則謂之學，學道則謂之學，然而其歸遠也。道，大路也，外是，荊棘之蹊，鮮克達矣。是故專于道，斯謂之專；精于道，斯謂之精。專于弈而不專于道，其專溺也；精于文詞而不精于道，其精僻也。夫道廣矣大矣，文詞技能于是乎出，而以文詞技能為者，去道遠矣。是故非專則不能以精，非精則不能以明，非明則不能以誠，故曰‘唯精唯一。精，精也；專，一也。精則明矣，明則誠矣，是故明，精之為也；誠，一之基也。一，天下之大本也；精，天下之大用也。知天地之化育，而況于文詞技能之末乎？”

先生曰：“然哉！予將終身焉，而悔其晚也?！?/p>

陽明子曰：“豈易哉？公卿之不講學也久矣。昔者衛(wèi)武公年九十而猶詔于國人曰：‘毋以老耄而棄予。先生之年半于武公，而功可倍之也，先生其不愧于武公哉！某也敢忘國士之交警？”

這篇贈文以對話體展開，語言流暢，文筆簡潔，通過一問一答的形式，說理層層遞進，總結出為學應注意的“專”“精”“正”的問題。

首先，學貴專。喬白巖說他小時候學下棋廢寢忘食，所以進步神速，一年稱霸鄉(xiāng)里，三年全城第一。王陽明其實也有類似的經歷，他年輕時學習兵法也很投入，不分晝夜和場合，甚至參加宴會時也用果核排兵布陣，正是這種專注和投入，使他深諳兵法之道，打起仗來神出鬼沒。他們二人的經歷都說明專心、專注對學習的重要性。究其原因，專注不僅影響人的思考深度，也影響人的洞察力，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如果興趣太廣泛，心思太分散，就會導致浮光掠影，走馬觀花，對所學習的內容不能深入鉆研。相反，如果能專注在一點上，就如同光的聚焦效應，當一束光被集中在一個點上，就會產生極大的殺傷力。成功的人往往具有異于常人的洞察力，能發(fā)現別人發(fā)現不了的細節(jié)，如魯班發(fā)明鋸子、蔡倫改進造紙術、牛頓發(fā)現萬有引力、居里夫人發(fā)現了鐳，歷史上這些重大發(fā)明或發(fā)現都是當事人專注的結果。因此，學貴專非常重要，是一個人技藝進步的秘訣。

其次，學貴精。喬白巖通過自己學習文詞的經歷證明精在于深入，能把平凡的事情做到極致的人就是行家，就是大師。中央電視臺曾經連續(xù)推出《大國工匠》系列片，介紹各行各業(yè)的技藝高手和工匠大師，如中國大飛機制造首席鉗工胡雙錢、中國一汽車集團公司鑄造公司模具鉗工高級技師李凱軍、國家高級工藝美術技師孟劍鋒等，他們做的工種也許都很平凡，但卻因為其精湛的技藝獲得大國工匠的美譽。還有被譽為日本壽司之神的小野二郎，一輩子只做壽司，但因為敬業(yè)和精湛的手藝，他的壽司享譽全球。因此，任何一個行業(yè)，如果能做到精益求精，不斷突破極限，就是了不起的人才，就值得被人尊敬。

最后，學貴正。王陽明和喬白巖認為學習更重要的是正，正代表方向抉擇上的正確。專和精非常重要，但前提是正，正就是正道、大道，要以掌握道為根本。說到道，人們很容易聯想到老子的《道德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钡浪坪跏堑兰业膶＠Ｊ聦嵣?，道作為一個形而上的存在，它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靈魂和核心，早在先秦諸子百家爭鳴時期，道就是各家學派談論的核心，不僅道家追求道，儒家和佛家很多經典也都講道。但道似乎又很玄妙，《禮記·中庸》說：“道也者，不可須臾離者也，可離非道也?！钡朗侨庋劭床灰姷?，以至于“百姓日用而不知”，但道的影響卻滲透到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每個行業(yè)都有自己的道，例如經商要有商道，當官要懂為官之道，習武的有武道，學醫(yī)要有醫(yī)道，做老師講師道，甚至以前上山當土匪也要有道，否則你看很多小說中山大王都要豎一面大旗——替天行道。

在古人看來，道與技是相通的，不同的是：道是本體，技是運用，道是本源，技是發(fā)用。人一旦掌握了道體，就相當于得到了大本大源，就可以隨機化用；而技藝也有通道的可能，一個人練習技藝到了一定境界，也可以達到入道的目的，例如莊子筆下的庖丁、歐陽修筆下的賣油翁，都是道技合一的典型。因此，在王陽明和喬白巖看來，學習大道才是為學的根本，離開了道就容易迷失方向，純粹的技藝追求也有淪為癖好的危險。文章最后，喬白巖先生覺得他現在已經晚了，但是王陽明說以前衛(wèi)武公九十歲時還向世人說道：“毋以老耄而棄予”，以此勉勵喬白巖奮力向上，精進不止。

“學貴?！薄皩W貴精”“學貴正”指明了為學的關鍵，也暗含了古人對道的崇尚以及對“道技合一”境界的追求，這三點對當代工匠精神的培育也具有很好的借鑒意義。所謂工匠精神，簡單說就是勞動者在工作中表現出的敬業(yè)、專注，對產品質量一絲不茍、精益求精、不斷創(chuàng)新的品質。從內涵構成上看，工匠精神既有物質層面的載體，又有精神層面的內核，“匠人精神一定是物、心與技的完美結合，一定是人力與心智力量的綜合體現 ”c。產品可以說是工匠精神的物質載體，技術是工匠精神的實現途徑，匠心則是工匠精神的內在魂魄。只有從匠心入手，才算抓住了問題的根本。而所謂匠心，實質就是匠人通過專注、深入、持之以恒的研習，逐漸掌握事物背后道理和規(guī)律的過程，這恰恰是“?！薄熬薄罢钡娜鐚嵎磻．斎?，“專”“精”“正”三者看似不同，實際上是一體三面，正如王陽明所言：“是故非專則不能以精，非精則不能以明，非明則不能以誠，故曰‘唯精唯一?！眃因此，任何一個行業(yè)或個人，要想達到“道技合一”的高超境界，就必須要在“精”上下功夫，因為這是事物發(fā)展的客觀規(guī)律，從古到今都沒有例外。

a 楊嶸：《王陽明大全集》，中國華僑出版社2014年版，勒口頁。

bd王守仁：《王陽明集》，王曉昕、趙平略點校，中華書局2016年版，第1193頁，第203頁。

c 曾美海，羅同昱：《論古代工匠精神的價值內涵》，《貴州社會主義學院學報》2016年第4期，第47頁。

基金項目： 浙江省社科規(guī)劃課題“陽明心學在當代大學生工匠精神培育中的價值與實現途徑研究”（19GXSZ13YB）；浙江省教育廳科研項目“陽明心學在當代工匠精神培育中的價值研究”（Y201840446）

作 者： 陳海威，碩士，杭州電子科技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師，研究方向：中國傳統(tǒng)文化。

編 輯： 康慧 E-mail： 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