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曉昱

一

就在一個月前，小雨放學途中遭遇車禍，不幸被截去左臂。小雨多么希望那是被別人借去用一下，或是左臂出去旅行一周后就會回來，再自動接回去，可這是不可能的事。沒了左臂，以后怎么學習？怎么運動？怎么彈她最愛的鋼琴？小雨接受不了這突如其來的打擊。看著空蕩蕩的袖口，她的心也跟著空了。絕望猶如從黑夜里擠出的墨汁，浸染了她身體里的每一個細胞。

小雨每天把自己關在房間里默默地流淚，不，她已經(jīng)哭得沒有眼淚了。她現(xiàn)在是一個木頭人，一個稻草人了……

房間里黑色的鋼琴已經(jīng)蒙上了厚厚的灰塵。以前，她靈活、輕巧的手指像快活的小精靈在琴鍵上自由地跳舞，那琴聲歡樂、純凈而美好。

可是一切都不復存在了。

二

突然，房間的燈亮了，把小雨從茫茫黑暗中拉了回來。是誰開的燈？難道是媽媽？媽媽出差了呀！是奶奶么？可房間的門被小雨反鎖了。她環(huán)顧臥室四周，突然發(fā)現(xiàn)有幾只松鼠從窗戶進來了。小雨數(shù)了數(shù)，一共三只，一只大松鼠，兩只小松鼠。她見過這幾只松鼠，它們就住在窗外的那棵大松樹上。但這幾只松鼠好像沒注意到躺在床上的小雨。

小雨下意識地咳嗽了一聲。

“啊哦，不好意思打擾你了。我們……我們實在是太餓了，想來借點兒東西吃。”最大的那只栗色松鼠抖了抖耳朵。

“借一點兒，借一點兒……”兩只棕黑色的小松鼠應和著。

橘黃色的燈光打在它們身上，幾只松鼠的毛發(fā)熠熠閃光，黑葡萄一樣的眼珠滴溜溜地看向小雨，又看向書桌上的那一碟花生和瓜子。

“拿吧，拿吧，反正我一點兒胃口都沒有?！毙∮隉o力地擺擺手。

三只松鼠得到應允，毫不客氣地吃了起來。它們連殼都不剝，一并嘎嘣嘎嘣地吞了下去。

“啊，太美味了！”栗色松鼠咂著嘴巴，意猶未盡的樣子。

“太美味了，太美味了……”其中一只有兩顆大板牙的棕黑色松鼠舔著爪子，應和著。

“等等我，別吃那么快，留一點兒給我！”最小的一只松鼠嘴里吃著瓜子，手上拿著堅果，眼睛還盯著碟子，花生碎從小小的嘴角掉落下來。

就知道吃，有沒有一點兒良心？別人都絕望得快要死了，你們還有心情吃？小雨本來想這么說的，可是對松鼠說無異于“對牛彈琴”，不，她現(xiàn)在是連對松鼠彈琴的機會也沒有了。這么想著，小雨心里又一陣堵，深深地嘆了口氣。

栗色松鼠聽到小雨的嘆息，疑惑地問道：“你怎么了？”

小雨簡單把自己的遭遇告訴了松鼠們。

“你不要傷心了，沒有了左臂，還可以照樣彈鋼琴呀！”栗色松鼠安慰道，并湊過來，指著它的一只耳朵讓小雨看，“我沒了左耳朵，還不照樣生活得好好的。”

果然，栗色松鼠的左耳朵沒了，一道皺巴巴的紅色疤痕從毛發(fā)中露出來?？粗@只受過傷的松鼠，小雨有了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墒?，她又看看自己空空的左臂，還是不能接受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

“沒了左臂怎么彈琴？我最喜歡彈鋼琴了。”小雨反問道。

“不怕想不到，就怕做不到！”

“就是，就是……”

唉，這三只聒噪的松鼠，還嫌不夠煩嗎？小雨指著窗戶，不說話。窗外，夜色像黑色的墨汁流淌著。

“等等，我們這就出去。不過，你今晚給了我們美食吃，再怎么說，我們也要感謝你呀！”栗色松鼠不由小雨答應，徑自跳上了落滿厚厚灰塵的鋼琴上。

“對對，我們要感謝你的，要感謝你的……”大板牙松鼠也跳上了鋼琴。

“你們要干什么？”小雨有些氣憤，忍不住吼道。

“哎喲，哎喲……”三只松鼠可不聽她的話，打開了琴蓋。

“叮——咚——”突來的音樂聲仿佛喚醒了小雨沉睡的細胞。

栗色松鼠單腿在琴鍵上試著跳了兩下，另外兩只松鼠也在琴鍵上有節(jié)奏地跳來跳去，隨之那些久違的美妙的音符從琴弦上緩緩流淌出來，清脆明亮，像徐徐的清風拂過松林，又如展翅欲飛的蝴蝶，撲扇著靈動的翅膀，飛入幽暗的夜空。

天吶，松鼠竟然還會彈鋼琴！

小雨被這天籟般的聲音環(huán)繞著，她閉上眼睛靜靜地聆聽著，恍如自己坐在鋼琴旁，雙手輕撫琴鍵，清風微微吹過臉頰，揚起的發(fā)絲緩緩落下，清冷純凈的聲音縈繞在耳畔，靈活的十指在琴鍵上來回舞動著，像夜的精靈一般，獨自陶醉在這夜色中舞動琴弦。

一曲未了，小雨的心宛若浸透了美妙的琴聲，好像也滲透進了橘黃色的光。

三

“合奏一曲怎么樣？”栗色松鼠把小雨從沉醉中拉了回來，它很有紳士風度地邀請。

“合奏，合奏……”大板牙松鼠又應和著。

“合奏？怎么合奏？難道你想看我笑話么？”小雨扭過頭，看著空蕩蕩的左袖管，想到她的身體缺少了一部分，又不由得難過起來。

“沒有笑話你的意思，”大板牙松鼠舉起爪子發(fā)誓，“來，我們彈左邊的琴鍵，你來彈右邊的琴鍵?！?/p>

看它們自由彈跳，合奏出美妙清脆的曲子，許久沒有彈鋼琴的小雨，手有些癢癢了。她想試一試，看看跟松鼠合奏鋼琴曲到底會有什么樣的效果。于是她一邊猶豫著，一邊又不由自主地坐在了鋼琴前。

“來，深呼吸，手指微微抬起……”

“叮叮叮咚——?！?/p>

一曲《月光曲》緩緩流淌，如皎潔的月光淌在夜空中。小雨的心頓時靜了下來，宛若又回到了過去的美好時光。

“小雨，你在彈琴么？”奶奶在門外敲門。

三只松鼠單腳抬起，像被點中穴位，不能動彈。琴聲戛然而止，黑夜里的墨汁仿佛迅速凝固。

“我試一下鋼琴還能不能彈……”小雨慌忙回答。

“琴聲還是那么美呀，但是很晚了，早點睡吧小雨。”奶奶說得很輕松，但是細細一聽，嗓音里夾著絲絲感傷和憐愛。

小雨右手按下琴鍵，接著跟松鼠彈了一曲《眼淚》。這是一首有些憂傷的曲子，一陣急速的音符滑過之后，她似乎聽到自己心靈悵惋的聲音。

“好啦，好啦，別難過啦！好好珍惜每一天吧，晚安了，明天我們還會來跟你一起彈琴的?！崩跎墒笪橇宋切∮甑氖直?。

“再見了，再見了?！贝蟀逖浪墒笄昧饲么蟀逖?，朝半敞開的窗戶走去，咯吱咯吱地爬上了高大的松樹。

“等等，我也要給你一個晚安吻。”最小的松鼠爬上小雨的肩膀，努力地湊近，輕輕地在小雨的臉上親了一個溫柔的晚安吻。

“再見！”小雨被這只萌萌的小松鼠弄得癢癢的，心里頓時柔軟起來。

四

第二天晚上，松鼠們?nèi)缂s而至。為了感謝松鼠們的陪伴，小雨給它們準備好一碟南瓜子和核桃。

“鋼琴和美食更配，生活真是太美好了，謝謝小雨的盛情款待！”栗色松鼠給了小雨一個大大的擁抱。

“合奏，合奏！”大板牙松鼠迫不及待地喊著。

“來一首《致愛麗絲》吧，我太喜歡那首曲子了?！毙⌒∷墒笠贿呎f著，一邊拿起幾顆南瓜子丟進了嘴里。

一曲《致愛麗絲》徐徐響起，美妙的音符漸漸如潮水般四溢開去，充盈著整個房間。琴聲中仿佛有一個白色的精靈在隨風而舞，舞姿優(yōu)雅高貴;又好像有一朵朵夜來香在黑夜里次第開放，飄逸出音樂的芳香。琴聲時而舒緩如清泉，時而急越如飛瀑，時而清脆如珠落玉盤，細碎卻泛著光澤，時而低回如呢喃細語……他們彈得忘乎所以，以致連奶奶進房間來，他們都不知道。

“哇，真是太美妙了！”奶奶一邊鼓掌一邊贊嘆，完全沒有被眼前的一幕所驚訝，而是好像早就知道他們在合奏一樣。

“奶奶您好，謝謝您的指點和教導，好久沒有跟您合奏曲子了，好想跟您來一曲?。　崩跎墒筇侥棠痰氖中纳?，向奶奶鞠了一躬，伸出手盛情邀請。

“好吧，好吧，我們來一曲，正好陪陪我的乖孫女。”奶奶走過來吻了吻小雨的額頭。

小雨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原來，三只松鼠和奶奶早就認識了！

奶奶伸出右手放在右邊的琴鍵上，松鼠們則在左邊的琴鍵上。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奶奶和松鼠們彈起了《歡樂頌》，優(yōu)美的琴聲載著人的心靈駛向音樂深處。

奶奶面帶微笑，皺紋舒展，如心靈在月光海中暢游。聽著聽著，小雨心間的旋律也跟著歡快起來……

松鼠們說，在小雨去上學的時候，在小雨的爸爸媽媽出差的日子里，奶奶就獨自一人彈鋼琴。聽得出，在那琴聲里有些許寂寞和孤獨，所以它們就來聽奶奶彈琴，陪奶奶吃早茶、喝下午茶。后來，慢慢地，它們被奶奶的琴聲熏陶，也就跟奶奶學會了彈琴。

小雨靠在奶奶的懷里，看著松鼠一邊吃著甜點，一邊自顧地跳著，隨著琴聲舞動起來。

“幸好你還有右臂，還可以寫字、吃飯，明天就去上學吧?！蹦棠虛崦∮甑念^發(fā)。

小雨點點頭，埋進奶奶的懷里，嗚嗚地哭了起來。

三只松鼠也過來抱了抱小雨，那毛茸茸的尾巴撓得她又哭又笑，眼淚鼻涕全抹在了它們身上。

“大家再來合奏一曲怎樣？”栗色松鼠對小雨和奶奶說到。

“我和奶奶跟你們？”

“對呀！”大板牙松鼠率先跳上了琴鍵。

松鼠們在左邊，小雨在中間，奶奶在右邊，他們又合奏了一曲《茉莉花》，歡快的琴聲蔓延開來，猶如一叢浪漫的茉莉花在夜空中綻放。

五

小雨去上學了。

走在校園里，好多同學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小雨，好像她是從電視劇里走出來的獨臂俠女，又或者是從異世界冒出來的怪獸?，F(xiàn)在，她終于理解了那些身體有殘缺的人，他們需要多大的勇氣來面對世人的目光??！小雨低著頭，避開那些怪怪的目光，心里恐慌、失落又難過。雖然出門前奶奶鼓勵她，爸爸媽媽也打電話給她加油，還有松鼠們的安慰，但是她還是不能靜下心來學習。

一整天，她空蕩蕩的袖子都在無力地搖晃著。就連好朋友麗莎過來安慰她，她都覺得那安慰的語氣也怪怪的了，雖然她住院的時候，麗莎去看過她，還給她講解落下的功課。

課間的時候，張超遠把一本童話《查理和巧克力工廠》還給小雨。那是他借了小雨一個多月的課外書。

“不好意思，現(xiàn)在才還給你。你……你還好嗎？”張超遠低著頭，看向自己的腿。

“謝謝！我很好。”小雨沒有抬頭看他，接過書，繼續(xù)把頭埋在書本里。

小雨用余光偷偷地瞥了張超遠一眼。只見他落寞地劃著羅圈腿回到了座位上。張超遠小時候得了小兒麻痹癥，從此以后就這樣走路了。剛開始，班里有些同學嘲笑他的走路方式，也包括小雨在內(nèi)，雖然沒有說出來，但是平時看他的眼神也是怪怪的，這一點她必須承認。

現(xiàn)在輪到自己被嘲笑或是被憐憫時，小雨突然很難過，這么想著，眼淚不爭氣地滑落下來。小雨又看了他一眼，此時他在認真地看課外書，窗外橘黃色的陽光打在他身上，柔柔的暖暖的，他靜靜地坐在那里，與周圍喧鬧的同學形成強烈的對比。也許他是被嘲笑多了，打擊多了，才練就了這樣的淡定吧，又或者是他表面淡定平靜，內(nèi)心已是千瘡百孔，誰又知道呢？

放學路上，一向跟小雨關系一般的蘇琪琪突然跑過來，將手搭在小雨空蕩蕩的左肩上，溫柔地對她說：“小雨，別難過，將來可以嫁給楊過哥哥。我相信你們會是天生一對，地造一雙！”說完，她哈哈地跑開了，一邊跑，一邊回過頭來對小雨吐舌頭。

“可惡的家伙！”小雨揮舞著空蕩蕩的袖子，心里罵道。

路過的同學紛紛回頭看小雨，一個個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神都有些怪異。

如果我是會打洞的老鼠該多好，可以從學校打個地道直通到家。這么想著，小雨低著頭快速地跑起來。

蘇琪琪跟小雨同在一個興趣班學鋼琴，她們的琴藝不相上下，但蘇琪琪屬于急性子，彈到后面就沒有耐心了，所以老師總是拿小雨來當榜樣。最最讓她不甘心的是，在班上，音樂老師把小雨選為了音樂課代表。所以，她總是看不慣小雨，經(jīng)常對小雨冷言冷語。

回到家，小雨倒在床上，狠狠地捶打左肩，一邊捶一邊吼道：“我再也不去上學了！”

“小雨，不可以這樣對待自己哦！即使別人不理解你，你也要好好愛惜自己呀！”栗色松鼠從窗外的大樹上看到傷心的小雨，趕緊跑過來安慰她。

“不要傷害自己，不要傷害自己……”大板牙松鼠圍著小雨轉圈圈，轉得她更加頭暈了。

其實，小雨也不知道自己除了上學和彈鋼琴之外，還有什么事可以做的。

“要不我們陪你去上學吧，如果有人欺負你，我們就撓他們癢癢，哼！”栗色松鼠豎起耳朵，憤憤不平地說。

“好！明天我?guī)銈円黄鹑ド蠈W！”小雨一骨碌爬起來。雖然她知道學校是禁止帶寵物去上學的，但她就要帶去。

小雨想象著自己帶松鼠去教室，把那些嘲笑她的同學捉弄一番后，暢快地笑著。

“上學是干什么的呀？有堅果和瓜子之類的美味吃嗎？”小小松鼠舔著嘴唇問。

“噓，安靜點兒，就記得吃?！?/p>

“有，而且很多很多?！毙∮曜テ鹨活w花生朝小小松鼠拋去。小小松鼠抬起小小腦袋，張大嘴巴，準確無誤地接住了落下來的花生，嘎嘣嘎嘣地啃起來。

（小雨在學校受到了同學們的歧視，準備帶松鼠們?nèi)ド蠈W。會發(fā)生什么有趣的事情呢？精彩請看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