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威　張欣培

圖片設計/黎立

極不平靜的2020年進入尾聲，新冠疫情蔓延對民眾生活和社會經濟帶來巨大影響，引發(fā)大國經濟和金融重大變化。

“2020年在歷史上將會被銘記為一個轉變之年，我相信中國和美國資本市場的重要性，以及儲備貨幣的地位，將在這一年開始被確立?！?/p>

2020年12月12日，在“三亞·財經國際論壇”上，《財經》雜志總編輯王波明對話中國財政部原部長樓繼偉、橋水基金創(chuàng)始人瑞·達利歐（Ray DALIO）。通過遠程視頻在美國參與現(xiàn)場對話的達利歐，給出了上述判斷，引發(fā)嘉賓討論。

達利歐的判斷邏輯是，當前中國的崛起是世界上正在進行中的三大變局之一，縱觀歷史上的大國，都是貿易大國和儲備貨幣國。當前中國已是貿易大國，在多項大國指標中，國際金融中心和儲備貨幣指標明顯落后于美國。但當前世界的資金過分投資在美國，而中國有很多市場具有同樣的吸引力，且中國金融市場不斷開放，達利歐認為：“我相信我們正處在一個轉折點?！?/p>

在論壇現(xiàn)場的樓繼偉同樣認為：2020年是一個轉折點，非常多的跨境投資進入中國。但對于中國是否成為國際金融中心和真正的儲備貨幣國家，樓繼偉認為現(xiàn)在判斷還為時尚早，因為這需要人民幣在資本項下完全開放，實現(xiàn)自由兌換，但當前顯然還不完全具備條件。

那么，2020年對世界和中國的特殊含義從何而來，疫情的重創(chuàng)是最重要的變化因素嗎？在達利歐看來，這場新冠疫情無非是給已處于三大變局趨勢中的世界，進行了一場新的壓力測試。

目前來看，中國經歷這一測試，率先實現(xiàn)復蘇。但縱觀全球，現(xiàn)實中的世界，仍因疫情而倍感不安，美國疫情仍然極為嚴重。世界衛(wèi)生組織數(shù)據(jù)顯示，截至歐洲中部時間2020年12月13日16時58分（北京時間23時58分），全球報告新冠肺炎確診病例超7046萬例，死亡病例超159萬。

一份題為《新冠大流行對貿易和發(fā)展的影響：向新常態(tài)過渡》的報告預計，2020年全球經濟將收縮4.3%，兩年或將有1.3億人陷入極端貧困。

經濟承壓之下，歐美主要央行開啟了史無前例的貨幣量化寬松政策。以美國為例，今年以來，美聯(lián)儲資產規(guī)模擴張了3.1萬億美元，高于2008年9月至2018年12月以來近10年的擴張規(guī)模。這帶給市場充分流動性的同時，也引發(fā)了有關貨幣泛濫的種種爭議。

與此同時，全球主要經濟體舉債大幅增加。國際金融協(xié)會日前發(fā)布報告顯示，2020年全球債務規(guī)模將在今年底達到277萬億美元歷史峰值，占GDP的比重將達到365%，這一比例也成為各方面爭議的一個焦點。

雖然面對各種不確定性，但在達利歐看來，正是全球經濟應對疫情的自救之舉，奠定了2020年全球三大變局的轉折之意。

其一，資金和信用方面，主要經濟體大規(guī)模舉債、印鈔改變了金錢價值和儲備貨幣的地位;其二，各階層財富差距越來越大，引發(fā)價值鴻溝和政治分歧加劇;其三，中國的崛起將在多方面影響世界格局。

針對席卷全球的非常規(guī)貨幣泛濫，王波明在對話中提出：自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至2020年疫情期間，全球主要經濟體均采取了財政赤字貨幣化的手段，但卻沒有引發(fā)大規(guī)模通脹，這對傳統(tǒng)的貨幣政策理論提出了挑戰(zhàn)，但應該思考，這種超發(fā)貨幣的手段能否成為常態(tài)化的調控手段。

Ray Dalio：這張圖上半部分的黑色曲線是美國債務的發(fā)行量，其中一個箭頭指向的是新世界秩序（1945年），當時二戰(zhàn)結束，美國成為世界上最富裕的國家，占了8%的份額，然后債務一路上升。再往下看，這條藍色的線是利率，利率現(xiàn)在已經降至0，當利率為0的時候，就必須要發(fā)行更多的貨幣。

樓繼偉認為，超發(fā)貨幣導致的通脹，表現(xiàn)為金融資產價值上漲，而沒有表現(xiàn)在實物、服務價格上漲。那些沒有錢進入金融市場的人，事實上成為受害者。達利歐表示，債務和貨幣數(shù)量的擴大，意味著金錢貶值，資產實際投資為負。

王波明進而設問：隨著疫苗投入、經濟復蘇，此前投入的巨額流動性又該如何回收？近一段時間人民幣連續(xù)上漲，增持人民幣資產是否成為華爾街的共識？當前，全球資產配置的重點又應該是怎樣的？

上述問題引發(fā)了樓繼偉和達利歐的精辟論述。在轉折之年收尾之際，一個半小時的三人對話跌宕起伏，他們的部分共識表明，在全球政經形勢的不確定性中，存在著些許確定性。

世界處于三大變局

2020年以來，全球主要經濟體的債務規(guī)模迅速攀升，美國尤為明顯。專家分析認為，這有疫情沖擊的因素，但還有其他深層問題所致。

數(shù)據(jù)顯示，截至今年4月9日，美國聯(lián)邦債務總額正式突破24萬億美元，有預計到2028年時，美國聯(lián)邦債務總額可能就會高達48萬億美元，超過美國GDP的250%。2019財年美國國家債務總額新增1.2萬億美元，已經達到創(chuàng)紀錄的22.72萬億美元，相當于本財年GDP的106.5%。

不斷增長的債務利息，可能會對美國的信用評級和經濟前景造成負面影響，也讓美聯(lián)儲的政策選擇面臨挑戰(zhàn)。IMF的報告稱，今年美國的總債務將達到80萬億美元，相對于2019年增加明顯。

中銀國際研究有限公司董事長曹遠征近日在《財經》撰文指出，在這一輪刺激下，美國GDP占全球比重的持續(xù)下降和美國債務占全球的比重持續(xù)上升，使美元作為全球貨幣的“錨”開始變小，美元內在價值持續(xù)下降。

數(shù)據(jù)顯示，2020年二季度以來，美元指數(shù)由高點的103下降到93左右，在全球貨幣尋找新的錨之際，人民幣出現(xiàn)連續(xù)上漲勢頭，近日創(chuàng)下2018年6月以來新高。

Ray Dalio：左邊這張圖顯示的是美國最富裕的0.1%的人群所掌握的財富，這部分人已經和90%人群的財富差不多了。右邊是收入差距，同樣可以看到收入差距也是無比巨大的。

曹遠征指出，全球貨幣因此出現(xiàn)了重新尋錨的跡象。今年以來，中國周邊國家，包括俄羅斯在內的貨幣與人民幣同漲同落，在一定意義上預示著它們的貨幣開始錨定人民幣。全球貨幣尋錨以及人民幣成為錨之一，意味著人民幣具有長期升值的可能。

與此同時，中國金融開放步伐事實上在2020年明顯提速。

2018年4月10日，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博鰲亞洲論壇2018年年會上發(fā)表主旨演講時表示，中國將大幅度放寬市場準入，將推出幾項有標志意義的舉措。在服務業(yè)特別是金融業(yè)方面，此前宣布的放寬銀行、證券、保險行業(yè)外資股比限制的重大措施要確保落地，同時要加快保險行業(yè)開放進程，放寬外資金融機構設立限制，擴大外資金融機構在華業(yè)務范圍，拓寬中外金融市場合作領域。

兩年之后回頭看，中國領導人的上述表態(tài)承諾均在兌現(xiàn)。無論是2019年中美貿易戰(zhàn)和科技等方面的脫鉤傾向，還是2020年新冠疫情引發(fā)的各種變局，均沒有影響中國穩(wěn)步加大金融開放的步伐。外資金融機構加速在中國設立，海外資金通過各種渠道投資中國資本市場或持有人民幣資產，均有明顯增加。

王波明：這次疫情對全球經濟造成了很大的沖擊，達利歐談談您對當前局勢的看法以及對未來的展望。

達利歐：作為全球的宏觀投資者，我一直在觀察、研究世界各國的債券市場、股票市場、貨幣市場和商品市場，從我的觀察來看，世界的各個市場在這期間都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歷史有歷久彌新的規(guī)律，經濟發(fā)展也脫離不開這個規(guī)律。自從1984年我到中國以來，中國的經濟取得了突破性的成就，其中表現(xiàn)為人均收入增長了25倍，人均壽命延長了10年，與此同時，貧困率從80%下降至不足1%。

此次疫情之前，世界格局已經發(fā)生了一些變化，而且這些變化在疫情之后將會繼續(xù)，而此次疫情實則是一次壓力測試。目前，我觀察到的變化包括三個方面。

第一，資金和信用發(fā)生變化。每一個國家都有自己獨特的貨幣和信用系統(tǒng)，但是目前世界經濟步入零利率時代，很多國家開始大量舉債，央行被迫大規(guī)模發(fā)行貨幣，這種做法改變了金錢的價值和儲備貨幣的地位。

第二，財富差距發(fā)生變化。以美國為例，美國的經濟、社會發(fā)生著巨大變化，財富差距越來越大，進而引發(fā)非常大的價值鴻溝和政治分歧。政治分歧的影響則十分巨大且顯著，特朗普當選總統(tǒng)便是美國人民想法的一種反映。此外，美國民眾內部存在摩擦，他們希望出臺更多的政策，包括希望美方政府在中美政策上有所作為。

第三，中國正在崛起。中國的崛起對現(xiàn)有大國在多方面構成挑戰(zhàn)。

我們用八個指標來衡量大國實力，這八個指標包括：教育、金融、創(chuàng)新、科技、貿易、經濟產出、金融中心（金融中心的地位）和儲備貨幣地位，中國在目前已經成為最大的貿易國，GDP產出也與美國相當，但只有金融中心和儲備貨幣地位還比較落后。任何歷史上的大國都是貿易大國，同時也是世界金融中心、世界儲備貨幣，中國正朝著這個方向發(fā)展。

目前，世界對中國的投資不足，全球資金過度投資在美國，而中國有很多市場具有同樣的吸引力。

所以，我相信世界正處于一個轉折點，2020年在歷史上將會被銘記為一個轉變之年，我相信中國和美國資本市場的重要性以及儲備貨幣的地位將在這一年開始被確立。

王波明：達利歐講了很多驚人的論點，用了多項指標來說明中國的崛起，能否請樓繼偉先生做一些點評？

樓繼偉：中國是和平崛起，中國本身就是個大國，所以說大國崛起也不錯。達利歐把中國抬得太高了，當然你給我們指出了兩個弱點，離全球金融中心和儲備貨幣國家地位還差的比較遠，你認為今年是一個轉折年，我們在這方面會大幅度改變，這恐怕還沒有這么容易。

2018年，習近平主席在博鰲亞洲論壇提出大幅度金融開放，自此，我們的金融開放步伐加快，投資和貿易在近一兩年的開放幅度更大。2020年是一個轉折點，非常多的跨境投資，包括內地資金向香港的投資，也包括國際投資進入中國，而且?guī)в辛鲃有缘呐渲枚荚跀U大。何時成為金融中心和真正的儲備貨幣國家，我認為還早，這需要人民幣在資本項下完全開放，但目前不具備條件，比較難做到。

美國是極度寬松的貨幣政策，極高的債務，美國損失了儲備貨幣國家地位，但中國面對疫情的時候，貨幣政策也是很寬松的，債務率提高，今年我們的宏觀杠桿率和去年相比，又增加了20個百分點，到了260%多了，去年是240%多，在降杠桿、去杠桿過程中。此外，擴大的財富差距，中國也是一樣，正在想辦法解決，所以不只是美國有這些弱點，中國也有，我們自己要清醒。

財政赤字貨幣化

自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全球大致經歷了兩輪大規(guī)模貨幣放水，從2008年底至2014年10月，美聯(lián)儲先后出臺三輪量化寬松政策，總共購買資產達3.9萬億美元，2009年，中國亦出臺了4萬億元的經濟刺激方案。

2020年嚴重的新冠疫情在世界各國蔓延，促發(fā)新一輪全球貨幣超發(fā)。

數(shù)據(jù)顯示，截至9月末，美聯(lián)儲資產規(guī)模為7.22萬億美元，在短短幾個月內增長65%，相當于直接印了3萬億美元的資金，而在2008年金融危機之前，美聯(lián)儲的資產規(guī)模為1萬億美元;截至8月末，歐洲央行總資產為6.44萬億歐元，而在1月末的時候僅為4.67萬億歐元，半年增加近40%。

中國保持了自己相對正常的貨幣政策，但依然采用了貨幣放松，政府債券供給量大幅增加，貨幣信貸社融增速也明顯提升。9月份M2增速10.9%，回歸兩位數(shù)，較去年全年高了將近3個百分點。

全球貨幣超發(fā)的一個重要后果，就是帶動全球債務規(guī)模明顯增長。

全球國際金融協(xié)會報告顯示，2020年全球債務規(guī)模將超過277萬億美元的歷史峰值，占GDP的比重將達到365%，且債務發(fā)行速度和規(guī)模尚無放緩跡象，全球債務/GDP之比的底線被一再打破。

全球貨幣超發(fā)的一個重要后果，就是帶動全球債務規(guī)模明顯增長。全球國際金融協(xié)會報告顯示，2020年全球債務規(guī)模將超過277萬億美元的歷史峰值。

中國人民銀行行長易綱在2020年11月出版的輔導讀本中發(fā)表《建設現(xiàn)代中央銀行制度》，其表示，中央銀行要實現(xiàn)幣值穩(wěn)定目標，需要以市場化方式對銀行體系貨幣創(chuàng)造行為進行調控，前提是中央銀行能夠保持資產負債表的健康可持續(xù)，為此必須實行獨立的中央銀行財務預算管理制度，防止財政赤字貨幣化，在財政和中央銀行兩個“錢袋子”之間建起“防火墻”，同時要防止中央銀行資產負債表承擔企業(yè)信用風險，最終影響人民幣信用。

金融市場高度關注，當下一次風險來臨，財政赤字貨幣化會否成為常態(tài)？

王波明：自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至2020年疫情期間，全球主要經濟體均采取了財政赤字貨幣化的手段，通過貨幣超發(fā)來抵御危機，但卻沒有引發(fā)大規(guī)模通脹，這是不是意味著傳統(tǒng)的貨幣理論發(fā)生了變化？未來如果再發(fā)生危機，是不是還要用同樣的辦法解決問題？請樓部長先來評論。

樓繼偉：大規(guī)模發(fā)行貨幣，沒有造成通貨膨脹。反而支持了發(fā)債，企業(yè)也發(fā)債，國家財政也大幅度發(fā)債，就出現(xiàn)了所謂赤字貨幣化問題。似乎赤字貨幣化是一個常態(tài)，也沒有害處，不會造成通貨膨脹，原來的貨幣政策理論在被顛覆，我個人對于財政直接向央行透支，這種理解上的赤字貨幣化是堅決反對的，這是違法的。

為什么沒有出現(xiàn)通貨膨脹？很大程度在于這種通貨膨脹表現(xiàn)為資產價格上漲，而非表現(xiàn)為實物和服務價格上漲，這與相當一段時間全球都是金融混業(yè)經營有關，貨幣政策釋放流動性，為金融機構加杠桿提供了巨大的空間，首先表現(xiàn)為金融資產價格的上漲，然后是房地產價格上漲，這種情況下收入分配差距擴大。

王波明：達利歐的看法是什么？如果又發(fā)生金融危機，這個方法（財政赤字貨幣化）是不是靈丹妙藥，背后的機制、機理是什么？

達利歐：債務數(shù)量擴大、貨幣數(shù)量擴大意味著金錢價值貶值，資產投資實際上也呈現(xiàn)負增長。我非常同意樓部長的觀點，流動性釋放的資金都到了擁有資產的人手中，他們擁有金融資產，但是資產回報率是下降的，比如利率有可能是負的。

我們必須要以一個相對的眼光來看待這件事情，對美國和中國做一個區(qū)分?，F(xiàn)在是一個很重要的轉折期和過渡期，目前，中國的政策利率大概為3%，與此同時，資本流入抬升了人民幣匯率，而美元從最高點的匯率降了12%，那么，世界任何地方的投資者都能夠享受到一個更好的利率差，所以，相比于美國，中國投資和回報率都是很有吸引力的。

此外，中國今年GDP大概上漲2%，縱觀世界只有中國能夠有正的增長率，再對比應對疫情手法差異，現(xiàn)在可以投資中國了，我們已經在中國設立了公司。2015年，中國只有2%的市場對外開放，現(xiàn)在中國市場60%對外開放，我們必須要做出這種重要的比較，與此同時，我也同意金融投資者是受益者。

隨著時間推移和市場進一步開放，美國會有各種社會問題，以及更大赤字的貨幣化問題，這會帶來很大的受益者效應。美國的世界儲備貨幣地位已經在削弱，這意味著美國向全世界發(fā)債，進一步地舉債，而現(xiàn)在世界已經充斥大量的債券了，所以我講到轉折點，對比之下，中國的表現(xiàn)更為靚麗。

王波明：隨著疫苗成功、經濟復蘇，這些巨額流動性是否該回收，貨幣政策當如何回歸正?；空垬遣块L談一談。

樓繼偉：假設明年會有好的情況發(fā)生，那么我們的財政政策將面臨新的挑戰(zhàn)。如果明年疫情完全控制住，極度寬松的貨幣政策就要退出，財政政策也將逐漸減少它的力度。但是要怎么退？如果退不好，也會產生大的問題。我們現(xiàn)在是債務的積累期，對應的是經濟的衰退期;而過去是債務積累期對應經濟的繁榮期，此時的貨幣政策如果退出不當，就會觸發(fā)一些風險。尤其在資產價格已經過高的時候，怎么退是一個比較大的問題。

中美關系能否緩和？

一個重要的全球共識是，中國作為世界大國的崛起，勢必在多方面影響全球政經格局。但對于中國崛起的不同理解，也導致了各國明顯不同的戰(zhàn)略選擇。

美國視中國為競爭對手，因此在最近幾年開展了一系列打壓中國的政策。特普朗政府對中國的貿易戰(zhàn)從2017年持續(xù)至今。尤其在2020年，美國政府采取了打壓中國企業(yè)、限制中國留學生入境、干預中國國內事務等措施，中美之間數(shù)十年相對良性的溝通，也在特普朗政府時期中斷。

2020年12月11日，中國國務委員兼外交部長王毅表示，美國國內的反華勢力出于一己私利和政治偏見，對中國進行不擇手段的造謠抹黑，毫無理智的打壓制裁，甚至挑動意識形態(tài)對立，企圖把世界推入“新冷戰(zhàn)”的深淵。中美關系呈現(xiàn)的復雜性已經超越了雙邊范疇，成為多邊與單邊、進步與倒退、公道與強權之間的較量與抉擇。

Ray Dalio：左圖藍色是美國占全球出口占比，紅色是中國占全球出口占比，右圖是反映購買力評價調整的全球GDP占比，中國與美國現(xiàn)在達到相當水平，而中國的發(fā)展速度非?？?。

有學者認為，中美建交41年以來，目前兩國的競爭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明顯，特普朗政府時期的美中關系正經歷建交以來的嚴峻局面。特別是美國民粹主義的崛起，對中美關系健康發(fā)展極為不利。

在2020年11月的美國大選中，特朗普未能實現(xiàn)連任。當前白宮處于權力交接的敏感時期，中美關系又到了新的關鍵階段。外界高度關注：拜登政府上臺后，是否會緩和中美緊張關系？未來中美關系將走向何處？

王波明：今年幾乎是中美建交以來最糟糕的一年。目前，中美兩國似乎非常缺乏有效溝通。此前，中美兩國之間經常有高級別的對話，加強溝通，減少談判誤解。但是現(xiàn)在，高級別的溝通基本沒有，你如何看待中美之間的關系？

樓繼偉：就目前狀況而言，我認為美國政府所采取的政策有些是違反常識的。例如，美國作為一個儲備貨幣國家，超低的儲蓄率必然伴隨著貿易逆差。但是，美國政府追求貿易必須平衡。這是不可能的。特普朗政府一直與各國打貿易戰(zhàn)，中國是最大的貿易戰(zhàn)對手方。但是經過多年的貿易戰(zhàn)，美國的貿易赤字并沒有縮小，反而還在擴大。

另一方面，今年初疫情暴發(fā)，中國迅速采取了有效的措施，我們把這些經驗提供給各國。但與此同時，美國卻看中國的笑話。當時他們強調的是，正好是制造業(yè)重返美國的時候。到了3月份，疫情在美國暴發(fā)越來越激烈，美國非但沒有采取有效措施，還將它政治化。最終對資本市場的影響也是顯而易見的，美股發(fā)生了三次熔斷。

美國對中國的態(tài)度就是，和中國大打貿易戰(zhàn)，將疫情問題甩給中國，這就是中美現(xiàn)狀。

王波明：拜登政府上臺是否會改善中美之間的關系？

樓繼偉：對于中美兩國來說，建立有效的、開誠布公的溝通非常必要。拜登政府選擇的一些官員，也都是我的朋友。他們的優(yōu)點是，可以和你好好溝通。如果你講的比他們明白，他認為你對，他們也會和你合作。但是現(xiàn)在的政府完全不是這樣。

拜登政府的上臺可能會恢復原來的雙方良好溝通的傳統(tǒng)。但是，必須強調的是，由于目前已經造成了很多名義上的隔閡，所以很難說輕易甩掉已經背上的包袱。

達利歐：我同意樓部長講的各個觀點，我想在此基礎上展開談一談。我們首先要看美國人民，你要意識到，在美國無論是共和黨還是民主黨，都有一種崛起的民粹主義在作祟。在美國，存在把中國妖魔化的現(xiàn)象。

其實我在表揚中國的時候是冒著美國政治風險的，就事論事也是有風險的。所以要意識到，我們不可能再回到此前中美的那種融洽關系中，這也不會得到民意的支持。

我們應該意識到，兩國的關系確實發(fā)生了變化。中美兩國出現(xiàn)了多種競爭，貿易戰(zhàn)、科技戰(zhàn)、資本戰(zhàn)以及地緣政治上的沖突，在這個過程中，中國很有可能會越來越強大。

中國這種強大的力量以及美國自身的各種變化，都會給我們帶來挑戰(zhàn)。對于世界和中美來說，至關重要的是我們要以一種合作的精神來處理這種沖突，如果不能以合作來處理，它是有危險的。無論如何，目前這種局勢不會輕易消除。拜登政府的上臺也不能夠輕易消除，但合作可能會比之前政府好一點。

優(yōu)化全球資產配置

2020年最為特殊的一個重要變化，就是突如其來的疫情給全球經濟造成嚴重打擊。各國生產總值大幅下滑，消費、投資增速下挫嚴重。為了應對疫情，各主要經濟體出臺了寬松的貨幣政策支持經濟發(fā)展。

2020年下半年，一些經濟體開始復蘇。在經濟轉好之時，如何穩(wěn)步退出寬松貨幣政策又成為重要問題。若不能謹慎退出，又將會產生新的問題。尤其在實行貨幣政策最為寬松的美國，退出產生的外溢性會對全球產生沖擊。

有分析指出，中國受到這種外溢性的沖擊可能會很小。實際上，在這場后疫情時代的經濟恢復中，中國表現(xiàn)出強勁穩(wěn)定的增長，韌性十足，經濟恢復走在世界前列。中國國內金融市場穩(wěn)定，與主要發(fā)達國家利差擴大。隨著中國對外開放的加大，人民幣雙向流動機制進一步完善，人民幣國際化再次提上日程。

從近期看，人民幣國際化出現(xiàn)了諸多新動作。例如，以人民幣計價結算的國際銅期貨在上海國際能源交易中心掛牌上市，250億元人民幣央行票據(jù)在香港成功發(fā)行等，人民幣國際化問題又在穩(wěn)步推進中。

未來，中國的人民幣國際化之路該如何走？在錯綜復雜的國際環(huán)境下，2021年，合理的資產配置更為重要。

王波明：你們都有管理全球大規(guī)?；鸹蛑鳈嘭敻换鸬慕洑v，從宏觀一點的角度來看，2021年應該怎樣進行全球投資布局？

達利歐：現(xiàn)在世界在美元資產的投資比例已經過高，但是無論從大英帝國還是荷蘭帝國的資產以及貨幣的變化軌跡看，都要求我們應該采取有效的分散投資策略，包括貨幣的分散、資產類別的分散以及國家投資的分散。

這種分散化、多元化的投資將會對中國有利，不僅對中國，也對亞洲、具有創(chuàng)新力的國家以及收大于支的國家十分有利。我相信針對這些國家和地區(qū)的分散化投資趨勢將會發(fā)生，而且資金流動其實有利于這些國家的資產價格。當然最重要的是要有一個高質量的投資分散化，而不是只投資到以前那種老的分散資產類別中。

樓繼偉：說到投資，非常有意思。我們面臨巨大的不確定性，因為疫情何時能控制住、經濟何時能夠復蘇存在巨大的不確定性。如果明年疫苗能夠研發(fā)成功，并且廣泛接種，是一種情況，否則就是另外一種情況。

關于如何投資和配置？我建議分散配置。不僅要配置發(fā)達國家，同時要增加對東亞的配置。東亞地區(qū)在此次疫情沖擊中表現(xiàn)最好，中國是今年大國中唯一出現(xiàn)正增長的國家，也可能會帶動東亞地區(qū)今年出現(xiàn)正增長。

而且東亞地區(qū)受到美國貨幣政策退出產生的外溢性沖擊也會比較小。美國貨幣政策逐步退出的時候，會造成全球的外溢性。東亞受到沖擊小的原因是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東亞國家吸取了教訓。同時，在資本項目自由開放方面比較謹慎，中國也沒有真正的自由開放，所以受到貨幣政策變動外溢性的影響會比較小。

王波明：人民幣國際化問題過去幾年經常被提到，曾經有一段時間談的比較少，但是現(xiàn)在我們又在開始強調人民幣國際化，人民幣國際化到底是不是一個方向？什么時候才可以實現(xiàn)人民幣國際化？

樓繼偉：人民幣國際化肯定是方向。中國差不多是世界第一大貿易國。今年中國的貿易順差是世界最大的，當然這是特殊情況。但是在全世界受到疫情影響生產停滯的時候，中國是恢復得最好的，有著大量的進出口，尤其是出口。但問題是以人民幣結算的貿易占比太小了。

人民幣國際化首先是在貿易方面結算的國際化，為什么不用人民幣結算？結算以后除非馬上有進口平衡。如果不平衡怎么辦？必須外面有市場，能夠交易，否則怎么辦？我認為，我們要發(fā)展離岸人民幣市場，現(xiàn)在主要是在香港。此外，中國的銀行應該走出去，在外面建立子行和分行，多做人民幣業(yè)務，能夠首先支持人民幣在經常項下使用，目前人民幣對外只是在貿易項下的使用，這是人民幣國際化最重要的一部分。

在防止熱錢快速跨境流動的情況下，我們應該更多地使用人民幣投資，現(xiàn)在境外機構投向中國境內的資金基本上都是外匯，應逐步允許它們從海外也好、從國內機構也好，用人民幣融資來投資，然后逐步放開資本項目，這是人民幣國際化的過程。但是對于近期人民幣在資本項下的放開我并不樂觀。

（實習生周青對此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