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敏志
二○一九年七月中旬去東京查資料,最后一天在內閣文庫看完書,眼看時間還早,決定順路去神保町轉轉。臨近黃昏,暑氣消散大半,沿著皇居的護城河慢悠悠往西走,不到十分鐘來到靖國大道。道旁的原書房很久沒有來過,店頭一千或幾百日元一冊的學術書架仍在,一如三年前。隨意翻了翻,發(fā)現(xiàn)兩冊二玄社影印碑帖集中間夾著一冊線裝書,經年發(fā)黃的題簽上寫著書名《讀書余滴》。
書開本很小,厚不過二十多頁,是作者手寫影印本,字體介于魏碑和六朝寫本之間,頗為飄逸靈動。每葉以黑線畫出字格,白口單魚尾,每半葉九行,每行二十字,署名“乾堂 鈴木由次郎著”。此書出版于日本昭和三十八年(1963),早稻田大學調度課印刷所印刷,東京安閑窟發(fā)行,由十九篇與中國研究相關的札記、書跋和游記組成。五十多年前的舊書,又無函套護持,裝訂線一半斷裂,書葉間夾著字條“敬呈 鈴木由次郎”,看來是作者贈呈本。原書房的標價非常便宜,遂買下裝入行囊,當晚帶回京都。
在抗日戰(zhàn)爭結束二十多年后,日本學者以線裝書形式(又稱“和裝本”)出版,用漢文寫的學術著作已罕見。戰(zhàn)前這類漢詩文集還有不少,現(xiàn)在古書市場上還偶爾見到,遣詞造句較為怪異,甚至有語病,俗稱“和臭”。這類漢文書內容多與中國無關,普通日本人又讀不懂,除了內藤湖南、狩野直喜等名家之作外,常常置于冷攤,乏人問津?!蹲x書余滴》被低價處理,大約就是這個原因。
《讀書余滴》封面
作者鈴木由次郎號乾堂,生于日本明治三十四年(1901),昭和二年(1927)畢業(yè)于日本大東文化學院高等科第一期,昭和二十二年(1947)起任日本中央大學文學部教授。鈴木生前專治中國古代哲學,尤邃于《周易》,著有《東洋倫理思想史》《中國哲學思想史》《漢易研究》《太玄易研究》等,昭和四十九年(1974)還將《周易》全譯為日文出版,也是東方學會會員、日本中國學會會員、大東文化大學漢學會會員。
曾就讀中央大學的濱久雄回憶,昭和十八年(1943)鈴木在漢文課上講授《十八史略》,“容貌魁偉的大先生,洪亮的聲音淡淡地讀著漢文,一見就給人難以親近之感。但有時又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大概是難以親近的先生少有的讓人感覺可親的瞬間”??谷諔?zhàn)爭結束后,昭和二十四年(1949)濱久雄再去大講堂聽東洋哲學課,目睹鈴木悠然而來,淡淡講述,神態(tài)未嘗少變。(濱久雄《鈴木由次郎先生との思い出と學問》,《大東文化大學漢學會誌[第四十三號]》,2003年)
《讀書余滴》為鈴木自賀六十壽辰而作,當時他的大學教授生涯已接近尾聲,功成名就,不用再辛苦地著書立說。箋箋小冊所收,多半為舊稿,以自娛自樂為主,書中篇目仿清人讀書札記形式,但無說教氣,筆觸輕盈,將其半生研究心得以洗練之筆娓娓道來。因為是作者自印本,此書大概只印了幾十冊分贈親友,存世量很少,粗略一查,除日本國會圖書館外,日本幾所綜合大學的圖書館都未見收藏。
翻開卷首,即見插圖兩幅,其一為昭和九年(1934)十月七日迴瀾社創(chuàng)立六十周年紀念照,攝于人形町和歌浦。照片中除了立于最后一排、身材高大的鈴木由次郎外,還有松平康國(天行)、平井參(魯堂)、安井小太郎(樸堂)、岡次郎(彪村)、古城貞吉(坦堂)等十七名社員,或著西服,或著和服。
迴瀾社是一個日本漢文學團體,由東京、京都兩地漢學者組成,昭和三年(1928)出版同人雜志《迴瀾集》第一編,昭和十九年(1944)出版第十六編,戰(zhàn)后???。雜志一律線裝書裝訂,鉛字排印本,刊登社員所作漢詩文,實際主編是古城貞吉。鈴木是該雜志的固定撰稿人之一,如《讀書余滴》中《訪本居宣長故宅記》一文曾刊登于《迴瀾集》第十一編,《書樂翁公轉后》曾刊登于第十二編,《月瀨觀梅記》曾刊登于第十三編。
插圖之二是鈴木由次郎的肖像照,攝于書房“真讀書樓”,書房內線裝書滿幾,肖像上方鈴木手錄古城貞吉語云:
學者以一室為堅城,以載籍為糧餉。眼空古今,胸懸彝倫、道德、宇宙萬有之真,識是為真讀書人矣。
古城貞吉號坦堂,生于慶應二年(1866),卒于昭和二十四年(1949),自修中國文學、經學成才,歷任日本東洋大學教授、東方文化學院研究所評議員等職。古城與中國淵源甚深,清末曾任職于黃遵憲、汪康年、梁啟超等維新派辦的《時務報》,孜孜矻矻,傳播西學于中國。著有《支那文學史》,被認為是近代最早的中國文學史,古城自負漢文,明治時代儒學者三島中洲有“明治三大文宗”之稱,但所寫漢文也曾受到古城坦堂的酷評。
如果說書齋是學者之堅城,那藏書就是學者賴以自守,攻城略地的兵器庫。據(jù)平田武彥《坦堂古城貞吉先生》(西海時論社1954年)一書記載,古城貞吉生前藏書五萬冊,家中秘籍琳瑯,包括全套閩本《十三經注疏》等珍本,大學教授薪金所得,很多送去東京的古書店,家計也受到影響。受此熏陶,鈴木由次郎也酷愛藏書,重視版本與???,《讀書余滴》于清人之實學,如胡渭《易圖明辨》、盧文劭《抱經堂文集》等著作,再三致意焉。
對于明治維新以來日本的漢學研究,鈴木最服膺的是前輩島田翰(元楨)。島田有名著《古文舊書考》,他生活在明治維新時代,因為不通新學找不到教職,生活拮據(jù),甚至以倒賣古籍度日。島田在窮困中過世后,大正十年(1922)大學同學田中慶太郎拾掇其雜文,集結為《訪余錄》出版。
鈴木由次郎跋《訪余錄》云:“文止十二篇,多系點勘之余滴,元元本本,征實證據(jù),亦足以見其學之精深也?!彼麑⑷鶜q過世的島田翰,比作唐代墜水而亡的早慧詩人王勃:“元楨懷才,而不令終,亦與勃相似,豈天之授才于人,愈多則奪之愈速歟。何不假以歲月,而不成就其才也。如以元楨之???,而進乎征實之學,庶幾使向壁虛造之徒絕其蹤,而實學之基將開于此也,惜夫?!辈浑y看出,鈴木對于近代日本漢學研究漸漸偏離實學的矩矱,是頗為痛心的。
《讀書余滴》內文
某一年鈴木在某書肆購得《史記》殘冊,僅存第六十九《貨殖列傳》與第七十《太史公自序》,初不知是何版本。經考證,此殘冊“載《集解》《索隱》,不載《正義》,每半葉十四行,行二十五字,行款體式,與《經籍訪古志》所載元中統(tǒng)本合,又悉合張文虎《史記札記》所引中統(tǒng)本。案,元中統(tǒng)二年,平陽道參幕段君子成刻《史記》集解附索隱一百三十卷,是書當其殘卷”。鈴木認為自己買到的是元中統(tǒng)二年(1261)刻本《史記》的最后一冊,年代比它早的僅有南宋黃善夫本《史記》等幾種而已,雖是斷簡殘帙,也令他心喜,“如標諸家善本,合勘是書,亦知心思之樂無窮也”。鈴木有幸趕上二十世紀前半葉在日本購買中國古籍的黃金年代,而今天在日本購明刻殘冊亦需要運氣,更不用說珍貴的元刻本了。
通讀《讀書余滴》,依稀想見鈴木由次郎雖在中央大學執(zhí)教鞭,但反感日本大學的氛圍,“今之學子,空疏無本,驕氣之盛,汲汲于名利”。和老師古城貞吉一樣,他認為清代儒生治學方式才是漢學研究的正道:“窮經之道,不可不先通聲音訓詁;通聲音訓詁,不可不由《爾雅》《說文》入;及漢唐注疏,養(yǎng)本之學,如是而已矣?!边@樣的觀點自然不合時宜,但鈴木并不在意自己的邊緣化,堅持認為今人讀書容易并不一定有益,因為《詩經》《尚書》《周易》《儀禮》《禮記》《春秋》以及《爾雅》《說文》《史記》《漢書》等經典,才是需要反復誦讀的本原之書。
身為中國哲學研究者,鈴木由次郎的《讀書余滴》主要從思想史角度討論《周易》《尚書》以及莊子、公孫龍子等諸子百家,《禮記子本疏義殘卷考文序》卻是一篇與眾不同的文獻學論文。
此序最早在《讀書余滴》上刊出,后又作為《禮記子本疏義殘卷考文》第一部分刊于昭和四十五年(1970)三月《中央大學文學部紀要》哲學科第十六號。此時鈴木已從大學退休兩年,但《中央大學文學部紀要》特意辟出幾乎整期的篇幅刊登這部準漢文專著,堪稱禮遇。該文共一百六十一頁,因為是體裁特殊的??睂W著作,《中央大學文學部紀要》未照慣例鉛字排印,而是直接影印作者手寫原稿,以黑紅雙色印刷。
分別在《讀書余滴》和《中央大學文學部紀要》上刊登的《禮記子本疏義殘卷考文序》兩個版本內容完全相同,鈴木先記敘此早稻田大學圖書館藏抄本殘卷的入藏始末:
《禮記子本疏義》殘卷,藏于早稻田大學。明治中,田中伯光顯獲之于某書肆,捐贈早稻田大學,國家定為國寶矣。卷端殘缺,書題及撰者氏名不可知,全卷總四百五十五行,行二十九字左右。其體式先標經文,一字空格,列疏文,次標鄭注,一字空格,又列疏文,卷末一行空間,題“喪服小記子本疏義第五十九”,上邊有內家私印,乃光明皇后私印。島田翰《古文舊書考》定為天平寶字(757-765)、神護景云(767-770)間之筆,皇后崩于天平寶字四年(760),何得降于神護景云乎。羅叔言考其紙質書體,定為出于六朝人之手,似可從。
鈴木指出“子本”的含義是“別本”,當初陳振灼基于老師皇侃的《禮記義疏》抄寫,還加上自己的考訂,為了與原本相區(qū)別,遂稱子本。據(jù)《日本國見在書目錄》,《禮記子本疏義》原書應有一百卷,兩宋之后在中國本土散佚,幸而在日本保存這半卷。《讀書余滴》中鈴木特意在自己的文章后插入古城貞吉評語。古城對此卷入藏早稻田大學之經過描述得更為詳細:
是書本藏于法隆寺寶藏,明治間,流落某書肆之手,清人將巨資獲之,流出海外,間不容發(fā)。于時有一好學先生,奔而訴諸某巨公,得其資助,完其璧矣。巨公捐贈早稻田書庫,書庫藏有此卷。
法隆寺位于日本奈良,“某巨公”即田中光顯無疑,但文中未解之處仍然不少:“某書肆”究竟是哪家書店?“清人”是誰?“好學先生”又是何人?經過中日兩國學者半個多世紀的研究,今天已經可以大致還原中日兩國圍繞《禮記子本疏義》的爭奪戰(zhàn)。此事必須從清末出使日本的楊守敬講起。
在明治維新初期的鹿鳴館時代,全盤西化的風潮下,日本朝野上下提倡西學,“頗欲廢漢學,故家舊藏幾于論斤估值”。原本在東瀛代代相傳、保存完好的漢籍,頓時被公家和私人視作無用,要么拉雜而摧燒之,要么一股腦地全賣給古書店。面對東京古書店里堆積如山的各種宋元明刊本,明治十三年(1880)以何如璋公使隨員身份來日的楊守敬恰逢其時,趁低價大量購買。
在來日本之前,楊守敬僅考取舉人功名,輾轉各地書院任教員,是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出國之前他對金石學、書法頗有研究,行囊塞入不少碑帖和印章,因此結交了很多日本朋友,在購書方面得到不少幫助。下決心收書之后,楊守敬深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先買了一本澀江全善、森立之等日本學者共同撰寫的《經籍訪古志》抄本,拿著它按圖索驥,“日游市上,凡板已毀壞者皆購之,不一年遂有三萬余卷”。
早稻田大學圖書館藏《禮記子本疏義》卷首
由《日本訪書記》來看,出使期間楊守敬窮盡薪金瘋狂購書,“一時都市為之一空”。他不僅抬高了全東京的漢籍價位,使中國古書由無人問津轉為炙手可熱,還助長了明治新貴階層好古的新風尚。據(jù)當時不少東京古書店主回憶,明治十七年(1884)五月楊氏揚帆回國后,包括井上馨侯爵、三菱創(chuàng)始人巖崎彌之助、東京帝國大學教授和田維四郎等,日本各路政商學界人物紛紛入場,他們穿著得體西裝、坐著人力車來到古書店,在書店里一擲千金。清朝外交官再想以低價買新出手的宋元善本書,再也沒有那么容易了。
從楊守敬來到他走的短短四五年間,東京的古書店從撿漏場變成了戰(zhàn)場,圍繞不少天壤孤本,中日兩國學者展開激烈爭奪。內藤湖南寫有《續(xù)論書十二首》,其中第三首云:“南朝禮學要窮源,皇鄭傳承師法尊。疏義賴存梁代寫,保殘功仰島南村?!奔氉x詩后釋語,竟是明治二十三年(1890)四月清朝與日本顧客圍繞一軸抄本暗地交戰(zhàn)的記錄:
楊守敬(1839-1915)
《禮記子本疏義》殘卷,梁皇侃原撰,陳振灼寫錄,彼土久佚。明治廿三年,東京書肆琳瑯閣獲其殘卷,將以售清國游歷官某,島田南村翁聞之,急說田中青山伯購之,青山后以寄捐早稻田大學。此書從前鑒賞家一位寧樂朝寫本,羅叔言考其紙質書體,斷為六朝人寫,謂或即灼所手書,詳于羅氏本書跋。
據(jù)前文古城貞吉所述,此殘卷原由奈良法隆寺傳藏,明治初年流出,接下來就有了內藤所描述的這一幕?!扒鍑螝v官某”應該是黎庶昌,當時他回國三年后再度赴日,重新?lián)务v日公使直至明治二十四年(1891)正月二日,此時楊守敬已不在日本?!疤镏星嗌讲笔敲髦卧稀⒌谝淮鷥乳w書記官長田中光顯?!皪u田南村翁”即佛學學者島田蕃根,即古城所說的“好學先生”,號南村,編有《大日本校訂大藏經》。
此事最戲劇性的地方,是島田蕃根與楊守敬的私交很好,曾為后者之訪書活動多次出力,但在面對《禮記子本疏義》時卻一反常態(tài),急忙找到田中光顯,費盡唇舌要他出手,多少讓其他清國公使館人員措手不及。據(jù)后來發(fā)現(xiàn)的島田蕃根致田中光顯書簡,在田中光顯半路殺出,以一百日元(當時算是天價)將該抄本席卷而去后,八位清朝外交官一起來到琳瑯閣書店討要說法,在店里大發(fā)雷霆(陳捷《明治前期日中學術交流の研究》,汲古書院2003年)。很可能琳瑯閣原本已經答應賣給黎庶昌,后來臨時反悔,這才引發(fā)清朝外交官的強烈不滿。
此抄本是《禮記》的第五十九卷,即《喪服小記》之一半,由于保存了六朝寫經的原貌,后來被日本政府鑒定為“國寶”。島田翰在《古文舊書考》中鑒定道:“是書首張前半文字蠹蝕剝落不可辨……其紙質則似麻箋而闕黃潤,字樣雖雄偉,而眉宇間乏老蒼之氣息,與此同間所傳唐人真跡自有徑庭矣。”雖然否定了它是唐代寫本,他還是盛贊其“筆力沉著,字體謹嚴,波撇之末咸有法度,妙妙不可思議,非學唐人者決不能”。
在這段文字的末尾,島田有幾分動情地寫到,很多中國文物流傳到日本后,反而在其本土寥寥稀傳,甚至散亡,難道日本人不該因此加倍珍稀這些中國文物嗎?“其既佚彼而見存此,我不可以重佚之。況于六朝名人諸說僅藉此以存,則是曠代之奇書,是亦忍歸湮滅哉?”明治二十三年(1890)島田蕃根和田中光顯說了什么不得而知,但大概也是類似的話,打動了這位副首相級別的高官。
文中島田翰還透露:“青山相公之所以損重資,有影照之舉也。”雖然驚險入手《禮記子本疏義》,田中光顯收入此殘卷后,沒有打算秘而藏之。大概過了十多年,田中將此卷以珂羅版影印少量,分贈島田翰等同好。當時早稻田大學圖書館館長市島春城與田中是老朋友,聽說此事懇求田中也贈早大一份。明治三十九年(1906),當早大的一位辦事人員如約來田中宅邸取書時,田中光顯竟然大手一揮,直接以原本相贈。
日本大正五年(1916),中國學者羅振玉來早稻田大學看此殘卷,手跋其尾,并獲準以《六朝寫本禮記子本疏義》為名將其再度石印出版。雖然石印本質量遠不及珂羅版印本,但后印本價格低廉,普通學者從此也能隨時翻閱此卷。雖然沒有確切證據(jù),但鈴木由次郎《禮記子本疏義殘卷考文》一文所根據(jù)的,最有可能是上虞羅氏影印本,并參考了早大的原件。
昭和三十八年(1963),年逾耳順的鈴木由次郎除了出版《讀書余滴》外,還在明德出版社出版《漢易研究》。這部六百多頁的大作是鈴木三十多年精力所聚,也是其漢代思想研究的重要一環(huán)。卷末作者以漢文題寫自跋,回憶此書的撰寫緣起道:
余往日過熊本,展古城坦堂先生墓,因憶昔先生誨余學之方,且告曰:“宜考兩漢學術源流?!睔q月如流,荏苒空日,回首將垂三十年,余于《易》未必有所得,況其他乎。今《漢易研究》之刻成,非敢謂對先生之言也,亦讀書之余滴而已。先生于漢學尤邃矣,今也墓草已宿,于何方得叩門之地,轉不勝秋風落寞之感也。昭和壬寅晚秋于真讀書樓。
此處又出現(xiàn)了“余滴”字樣,足見鈴木對這一詞的偏愛。大概中國思想研究講究體用,讀書與修身不能斷為兩橛,這樣的研究必須全身心傾注,既需要水滴石穿的毅力,也需要靜水流深般的沉潛往復。此短跋表面上是悼念先師古城貞吉,但同時也在傾吐自己的《周易》研究后繼乏人的悲涼??谷諔?zhàn)爭結束后的前二十年,日本的漢學研究雖繼續(xù)維持較高水準,但基本是舊九大帝國大學體系慣性的延續(xù),年輕人一代比一代對中國文化無感,已是不可阻擋的趨勢。
昭和四十七年(1972),鈴木由次郎年屆古稀,宇野精一、本田濟編纂《鈴木博士古稀紀念東洋學論叢》為他祝壽,第三十二代“衍圣公”孔德成為之題寫書齋名“真讀書樓”。沒過幾個月鈴木即過世,半個多世紀后,還記得他的人大概不會太多。這冊作者手寫影印本《讀書余滴》也流落書市,題簽邊緣破損,殘留的裝訂線勉強牽連住書葉罷了。
二○一九年十一月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