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欣
《紫釵記》開場時,酒樓擠滿了人,吃茶飲酒的坐在下頭,樓上的包廂特地騰開來給太太小姐們坐。三缸海棠在堂外含苞待放,酒肉香氣飄滿大廳,又雅又俗,待第一聲鑼鼓響起,阿順還在拿毛巾擦拭客桌。
他來這里有十多個年頭,扎辮時就在這干活了,直到革命結(jié)束,對面的師傅給他剃頭,他不肯剃。原是以前一個做縣官的老爺對他娘倆有恩,如今阿順娘死了,他不愿改。
這半面光的發(fā)型給他帶來諸多麻煩,小孩喜歡躥到后面揪他辮尾,然后學(xué)著戲文里那樣口齒不清地喊 :“奴!奴!”喊著喊著就變了音 :“驢!”客人也記不清他姓氏,來了便喊 :“阿驢,上壺茶!”
他將汗巾往后一搭,也不惱,麻利地去沏茶。沏茶是門技術(shù)活,快了水燙,慢了茶涼,不夠入味,須三分傾斜壺身,讓水恰到好處旋進(jìn)茶杯,茶香才濃,逸出一兩口,讓客人遠(yuǎn)遠(yuǎn)聞見香氣。
忙的時候整個大堂“阿驢阿驢”地叫,他忙得腳不沾地,只不停往那光額上揩汗;生意冷清時他也幫做紅案的師傅看火,偶爾掌下勺,對自己頗為滿意。
像今天第一折戲開場,客人們喊阿驢倒茶,出來的卻是個陌生伙計,剃著洋頭,弓著身生疏地給他們倒茶。除了想揪阿順辮尾的小孩,沒有人在意這事,興許是老板將阿順辭退了。
戲一開場,酒過半巡,飾霍小玉的伶角臺上開嗓,繞臺走了三圈便到了畫橋下的酒館,此時才子李益未到,倒出來個太監(jiān)頭倒茶——定睛一看,可不就是阿驢!臺下認(rèn)識他的人都笑——這人戲外是阿驢,戲里也是阿驢哩!都干的一樣的活兒!
阿順頭一次上臺,被眾人一笑也覺得不好意思,開戲前老板和領(lǐng)班正商量去哪找個太監(jiān)頭走個過場,這不,一眼瞧中了他,加了工錢讓他來串戲。
阿順提著壺,低眉順眼,有模有樣沏茶。他存在感低,眾人很快被伶角驚艷的唱腔吸引過去,倒有幾個小孩,自他出場目光一直繞在他身上,但后來也覺無聊,跑去堂外捉蛐蛐去了。
阿順沏好茶,又擦了桌面,將杯把對著臺上伶角,瓷面上的漂亮海棠花對著臺下觀眾,自己提著灰不溜秋的茶壺,沿原路進(jìn)了“入相”口。一下臺,領(lǐng)班的給了他三塊銅板,他開心地將錢放進(jìn)兜里,腳步輕快地下去倒茶了。
徒留戲臺上一抹茶香,熏著熱氣騰騰上冒。
點(diǎn)評
本文作者年齡雖然不大,但是筆力卻已經(jīng)頗為老到了,這篇文章和文章主人公阿順就像文中的那抹茶香一樣,耐人品味。文章第一段的環(huán)境描寫用簡單的三言兩語便勾勒出了一個典型的酒樓戲臺環(huán)境,是一段很好的白描,為主人公的出場做好了鋪墊。從阿順戲臺下倒茶到上戲臺到最后下戲臺,情節(jié)轉(zhuǎn)換間每每給人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