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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三十兒

2020-01-13 09:48藍石
北京文學 2020年1期
關鍵詞:飯館胡同

藍石

年三十兒下午,胡一濤打電話來,先跟我聊了會兒股票的事。他的股票今年賠了一萬五?!拔业哪杲K總結不算太差。身邊許多炒股的人的成績還不如我呢。”正是基于這種樂觀的人生態(tài)度,他在股市里廝混了十年之久。

“我從沒聽說你炒股賺過錢,那干嗎不投點別的?”

“你告訴我,投什么?”他平靜地問。

“實在不行,就存銀行唄。”他還真把我問住了。

“存銀行,利息沖抵不了通脹,保賠不賺。當然,賠得不多。炒股雖然賺錢的機會不大,但,萬一賺了呢?再說,炒股很刺激的?!?/p>

“我看你是被刺激?!?/p>

他笑了,問我晚上有沒有安排?他的鋪墊結束了。盡管我們是好朋友,但打電話上來就說吃飯,還是別扭,又不是困難時期。我給他打電話也是,總是要閑扯幾句,才進入正題。

我說沒安排。

“喝點?”

“好啊?!?/p>

“你家樓下?”

“好。”

“九點,怎么樣?”

“九點,好?!?/p>

之所以約這么晚,是因為胡一濤要回他爸家陪他癱瘓在床的父親吃年夜飯。雖然他爸不能親自上桌,但意思還是要的。我呢則是要跟媳婦去丈母娘家,當然也是吃飯。等春晚一開始,他們熱熱鬧鬧地在電視機前支起麻將桌,我提前給二老拜個早年,就可以溜了。丈母娘家地方小,哥姐加上一大堆孩子,轉個身都費勁。

最近幾年,年三十兒晚上都是我倆出來單喝,胡一濤不叫別人,我也懶得張羅。外地的朋友差不多都回家了,北京的或在北京的要么出去旅游,要么難得與家人團聚,約人很麻煩,跟求他們似的。如果我沒記錯,好像年三十兒的酒都是約在我家樓下,沒換過別的地方。所謂我家樓下,是指我家小區(qū)外的一個小飯館。飯館銹跡斑駁的鐵皮招牌上只有三個字“家常菜”,沒有任何的前綴,字跡歪歪扭扭,像小孩子寫上去的。仿佛是在以這種故作的隨意向路人昭示它久遠的歷史,就像一些老字號那樣。飯館坐落在小巷深處,來吃飯的大多是小區(qū)周邊的居民,招牌不招牌的沒人在乎。我十幾年前搬到這里,這家小飯館就在了。飯館只有六張方桌,三大三小,大的坐四個人,小的坐兩個人,這些年格局一直沒變。估計沒賺著什么像樣兒的錢,但也肯定沒賠,要不然早就擴張或易主了。

非典之后,后海突然火了起來,再后來是南鑼鼓巷。我剛來北京時,后海一片寂靜,朋友在宋慶齡故居旁邊開了家客家菜,喝大了,我們就拎著酒瓶子,坐在湖邊抽煙,悠蕩著雙腿吹牛、聊天,看人釣魚。夏天的傍晚有人在湖里游野泳,據(jù)說每年都要淹死一兩個,是被湖底水草纏住窒息而亡,想來應該很痛苦,但仍然阻擋不了人們盛夏對清亮湖水的需求。野鴨安靜地在水里游來蕩去,悄無聲息。這樣閑淡的夜景,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田園風光的靜謐。我們也常去南鑼鼓巷的“中戲”對面吃烤串、麻辣燙,巷子空蕩蕩的,一眼可以望到頭。不記得附近還有別的飯館。我好幾次看見章子怡和她的同學坐在角落里,嘰嘰喳喳地吃麻辣燙,她吃得比較斯文,大概多少得注意點公眾形象吧。沒人要求與她合影,也沒人過去要簽名。去那里吃燒烤的大多是長發(fā)披肩或剃了禿瓢的文藝青年,個個心高氣傲,甭管心里怎么想,但他們絕對不會當著眾人的面跟你套近乎。不知道章子怡會不會有點小失望。中戲的學生經(jīng)常在校門前的胡同口吻別,我們坐在外面的矮凳上,扯脖子嗷嗷起哄,男孩就害羞地拉著女孩鉆胡同跑了,或匆匆分開,女孩會生氣地瞪我們一眼,沒親夠似的。

現(xiàn)在,鼓樓這一東一西兩個免費景區(qū),成了外地青年男女來京的必去之處,從早到晚人烏泱烏泱的。我家小區(qū)在舊鼓樓大街的一條胡同里,胡同勉強能錯車,在二環(huán)內屬于較寬敞的胡同。但,正是由于這所謂的寬,道路兩旁開了許多店,搞裝修的、清洗油煙機的、配鑰匙的、理發(fā)的,他們就在門前用煤油爐炒菜,然后飯桌在旁邊一支,開吃。平房胡同的住戶經(jīng)常有人家翻蓋、裝修,路邊永遠堆放著磚頭瓦塊,還有人在自家房下私自安裝了地鎖,以防止別人的車??浚驍_休息。更過分的是,有一輛常年停放的收廢品的垃圾車,這么多年就沒動過窩兒,氣味難辨,途經(jīng)此地的女人總要掩鼻小跑幾步,講究點的男人也要屏息靜氣,一臉的厭煩。可想而知,這里的交通狀況有多么的糟糕。

早些年,胡同里開的都是小飯館,現(xiàn)在變了,比薩店、酒吧、壽司店、私家菜,再不濟也是賣些時髦玩意兒的創(chuàng)意店,窗玻璃貼得花花綠綠,像個喜氣洋洋的憂傷少女。他們以為這年頭只要跟鼓樓挨上邊兒,就有錢賺。很遺憾,這些店頂多開半年,少的三兩個月。有人一開業(yè)馬上醒過味兒來,這里雖然毗鄰舊鼓樓大街,川流不息的行人只要稍加留意,甚至能看見你家店的招牌,但很少有人進來,頂多探頭探腦,一扭身,還是沿著康莊大道繼續(xù)前行。一是舊鼓樓大街道路寬敞,生意興隆,應有盡有,再是胡同里混亂不堪,一望便知。即使有人圖便宜進胡同找飯轍,奔的也是個別家常菜館,找不到頂多再返回去,與你無涉。有人以為“挺住,意味著一切”,結果只會賠得更多。但請放心,總會有人接盤,開始新一輪的大肆裝修,像一撥撥前赴后繼的敢死隊員。就是說,這條胡同一年到頭鬧鬧哄哄,雞飛狗跳,沒個安生時候。

我對這些經(jīng)營者冷眼旁觀。我知道,來這種地方開店的多是些小本買賣,辛辛苦苦攢倆錢兒不容易,甚至不乏孤注一擲者。那么,既然如此,你的投資就更要慎而又慎,切不可急于求成,一時心血來潮,要實地考察,多走走多看看,這里適不適合你經(jīng)營的產(chǎn)品?不能光圖房租便宜,當然是跟舊鼓樓大街比??粗患壹揖难b修過的店面瞬間一片狼藉,店主懊悔呆滯的神情,我的心情很復雜,但看得多了,也就無所謂了。

整條胡同只有這一家小飯館屹立不倒,這么多年下來菜譜都沒怎么變。打我內心里,對它的主人多多少少是懷有些許敬意的。

之所以年三十兒晚上出來喝酒,是不得已,因為我倆不知道這個點干什么好。我倆不愛看春晚,也不會打麻將,回家又待不住,總覺得大過年的一個人枯坐有點瘆得慌,也有點凄涼。胡一濤媳婦是外地人,又是獨女,春節(jié)帶女兒回重慶老家過年,每年如此。也算是給遠方孤獨的二老帶去些喜慶、撫慰,盡一份女兒的孝道。胡一濤只有一個哥哥,是家大型央企的老總,常年飛來飛去,不知所終。他們哥兒倆一年見不了幾面,彼此打聲招呼,就沒啥話說了,顯得很生分。據(jù)胡一濤說,這是因為兄弟倆年齡相差懸殊,打小就沒建立起感情。他倆整相差一輪。但彼此之間并沒什么矛盾,只是缺少血緣間那種應有的溫度。他甚至不知道他哥家住哪兒,一個不說一個不問,倒也算默契。

胡一濤的母親去世前幾年一直癱瘓在床,死后不久,父親又躺了上去。每年年三十兒晚上,他先回父親家吃晚飯,陪父親聊會兒天,然后再出來找我,這個時間大約是晚上八點,坐公交倒地鐵,晃悠到我家樓下正好九點。

我父母去世得早,姐姐在東北老家,與姐夫關系不好,但還沒不好到離婚的地步。在我的印象里,他們這個家從來沒有過笑聲,連假裝的都沒有。夫妻倆都是直脾氣,一言不合,摔盤子摔碗。她家的燈泡沒有超過十五瓦的,一間屋子開燈,另一間就得關上,誰要是忘了關,也得吵一架。我外甥女十七歲就跑去南方打工了,并發(fā)誓永遠不再回這個家,哪怕死,也要死在外面。她說得很壯烈。姐姐每年春節(jié)前倒是都打電話叫我回去。沒有人愿意在這樣氣氛的家里過年,即便我單身的時候,也不回去,大不了一個人看著窗外璀璨的夜空發(fā)發(fā)呆,喝點悶酒。我每年只回一趟老家,是給父母掃墓,通常是選擇老家下頭場雪的第二天。天冷,墓地沒什么人。潔白的大地,可以掃去人心里許多憂傷,站在父母的墓前,不至于悲悲戚戚的。有時候我從墓地回來會約姐姐兩口子出來吃頓飯,然后連夜坐火車趕回北京,有時候我甚至都不告訴她我回來過。再一個原因,我父母都是死于一月的春節(jié)前,多多少少我對回老家過年也有些抵觸。

我媳婦家是老北京。最近幾年,她父母尤其丈母娘對我是頗有些意見的,主要是我們沒能讓他們抱上外孫子。他們認定責任在我,是我沒本事。其實是我媳婦的問題,但我不讓她說,我媳婦為此心存感激。早些年,他們二老待我如親兒子一般,處處呵護我,知冷知熱的,這讓我很不自在。還是這樣好。姑爺就應該跟丈母娘保持距離,走太近麻煩事兒多。不然,年三十兒這么重要的節(jié)日,以她們家老北京人的熱情,我是無論如何不可能輕易脫身的。

街道很安靜。不會有比年三十兒的夜晚更安靜的北京了。幾片雪花伴著刺骨的冷風刮到我臉上,很快又融化了。雪下得稀稀疏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老天爺像個吝嗇的有錢人,大過年的,這么大的天地,只撒下幾把細碎的銀兩。偶爾有一兩輛出租車急速駛過,在我目力所及的視線里,只有我一個人在走路。我走進地下通道,看見一個老人坐在破舊的棉絮上抽煙,面前放著個空鐵皮罐頭盒。聽見腳步聲,他警覺地抬起頭,雙手在耳朵上揉搓了幾下。他好像沒有棉帽子。我也沒有。過堂風在地下通道里肆意穿行,發(fā)出怪異的吼叫,有點瘆人。我突然想起一句話:有家的人永遠無法體會露宿街頭者的心情。我站下來,摘下圍脖,遞給他。他懷疑地搖搖頭,身子不自覺地向后仰去。我盡量自然地微笑,彎下腰,把手里的圍脖幾乎強行塞進他的懷里。他被迫接受了,但沒說一個謝字。那是條上好的羊絨圍脖,保暖性很好,BOSS牌的。是我的情人小羽送給我的分手禮物。我不想保留她的東西。

前些天,她突然跑北京來,興奮地告訴我,她開始信佛了,她已經(jīng)戒了煙戒了酒,那么,毫無疑問,她這次是來戒色的。其實完全犯不著這么煩瑣,打個電話就行,她應該知道我不是那種死纏爛打的人。她多慮了。她說她很懊悔,這輩子做過許多荒唐的事情,她要贖罪要懺悔,要洗刷自己骯臟罪惡的靈魂。聽口氣像個失足少婦。她勸我也信教,不要墮入六道輪回,然后向我描述天堂的美好,如何無欲無求,如何長生不老。還有什么琉璃、蓮花、黃金遍地,聽上去像土大款過的日子。唯一讓我感點興趣的是那里的人不吃不拉,可以省去許多不必要的煩惱。這正是我向往的生活。她的臉因激動漲得通紅,滿懷期待地望著我。我一臉的麻木,脖子像個頸椎病患者似的扭來扭去。她深深地嘆了口氣。可那天晚上,我們在她入住的賓館還是做了兩次,跟她平時來一樣。早晨醒來,我看見她背對著我,跪在地上,雙手合十,凈空法師的照片端端正正地立在陶瓷茶杯上。她的雙肩不住地抖動,邊哭邊懺悔。我漠然地穿好衣服,起身想撒泡尿,但臨時改變了主意,徑直走出房間,輕輕帶上房門。至此別過,再無聯(lián)系。

我掏出褲兜里所有的零錢給了老人,大概三十多塊。這回他謝了我,兩只粗糙的大手捧在胸前一抖一抖的,嘴里嘟嘟囔囔說著些古怪的方言。我一句沒聽清。走出地下通道,我看了眼手表,決定走著回去。今天天氣不錯,至少有一顆星星正難得地沖我眨眼睛呢。

我和胡一濤前后腳到的小飯館。屋里只有一桌客人,是三個小伙子,個子都不高,精瘦,聽口音是南方人,具體哪兒的就不知道了??礃幼铀麄円呀?jīng)喝了有一陣子了,桌子的一半擺放的是空酒瓶,是綠油油的燕京,眼睛紅紅的,臉更紅。

我倆坐下來,點了炸花生米、涼拌木耳、拍黃瓜,又要了個砂鍋白菜豆腐。我倆每次菜點的都差不多。夏天換個煮花生,砂鍋白菜豆腐換成尖椒炒豆皮。但錢也不少花,主要是酒喝得多,一人起步得六七瓶。

一坐下,胡一濤就大發(fā)感慨:“這年頭,很少有小飯館春節(jié)還營業(yè)的了。”的確,現(xiàn)在都是大飯館春節(jié)營業(yè),早早地就在自家門前拉上橫幅,或通過電子屏幕打上團圓飯幾幾折優(yōu)惠,網(wǎng)上也熱鬧。再早些年是小飯館,那時我倆年三十兒就在外面吃,想一想,差不多得有十年光景了。真是風水輪流轉哪。

“是啊,小飯館好。清靜。”

我曾經(jīng)問過老板,一年到頭忙忙活活的,為什么春節(jié)不回家過年?老板有些尷尬,搓著雙手,不說話。老板娘好像終于等到了一個機會,搶在老板身前說,有一年,老板春節(jié)回家打牌,輸光了他們一年的血汗錢,兩人為此差點鬧離婚。過年回家頭幾天走親戚串門,剩下的時間,閑得無聊,又架不住村里人攛掇,就上了牌桌。其實,老板并不喜歡打牌。他們不在乎春節(jié)營業(yè)賺不賺錢,只圖個一家人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就好?,F(xiàn)在他們雖然不回去過年,但錢還是給雙方老人寄的。“比之前只多不少?!崩习迥飶娬{。老板娘喘口氣,剛要繼續(xù)往下說,老板笑著推了她一把,“少說兩句,沒人拿你當啞巴。敗家娘兒們?!薄耙膊恢勒l敗的家。你才是敗家老爺們兒?!崩习迥锏淖觳蛔尫輧?。我和老板娘也笑了。

我們喝酒。璀璨的煙花在窗外的空中一聲聲炸開,屋子里五顏六色的,如夢似幻。才十點,看來有人已經(jīng)迫不及待了。老板兩口子一驚一乍地從廚房里跑出來,扒著窗戶仰頭往天上瞧,嘴里發(fā)出“啊啊”的驚嘆,還拍手。我和胡一濤不看,三個小伙子也不看。他們的女兒坐在我們旁邊的吧臺沖老爸老媽撇撇嘴,挺不屑的樣子。

三個小伙子在聊天。其中一個發(fā)型像火炬的說,他爸的腰扭傷了,這次過年回去就不準備再來了,年紀大了,工地上的活也干不動了。他爸想讓他“子承父業(yè)”。

“這個老東西,自己給別人當了一輩子孫子還沒當夠。老子要么不干,干,就自己當老板?!?/p>

“就是,給人家打工,永遠只能填飽肚子。想發(fā)財,那是做夢。”個子稍高的說。

“打工也沒什么不好,就當是等待機會。整天這么晃悠下去,總不是個事?!卑珎€的小聲說。

“怎么,嫌我們吃你喝你的了?放心,等哥們兒賺了大錢,雙倍還你。”火炬頭笑嘻嘻地拍拍矮個的肩膀。

“我不是這個意思。”矮個的連忙擺手解釋。

菜上齊了。老板解下圍裙,拍拍身子,急匆匆往外走。老板娘在女兒身邊小聲嘀咕了幾句,女兒頭都沒抬,繼續(xù)擺弄手機。老板娘經(jīng)過我時說:“一會兒回來吃餃子?!焙孟袼颐磕赀^年包餃子都給我們分點。我們也不客氣。他家平時不賣餃子。至于餃子算不算錢,我沒注意過。我在他家吃飯結賬從不看菜單。平時老板兩口子走得也早,比這還早,因為第二天早晨出早點。大過年的也要出早點?有人吃嗎?我不知道,也懶得問。他們一家就住在街對面胡同的一間小平房,撒泡尿的工夫。

留下的是他們的女兒。我?guī)缀跏强粗L大的。我剛搬來那會兒,她還是個小女孩,臟兮兮的,滿地亂跑,動不動絆一跟頭,哇哇哭幾聲,見沒人理,就不哭了。現(xiàn)在出落成大姑娘了。女孩胖,但不是很胖,臉圓嘟嘟的,高顴骨,總是一副隨時要生氣的樣子。但我從沒見她跟誰生過氣,無論父母還是客人。有人長得就這樣,沒辦法。女孩初中畢業(yè)就不念了,一直在飯館幫忙。我從沒在她家飯館之外的地方見過她,也沒見過跟她一般大的男孩女孩來找過她。她不孤獨嗎?女孩不出早點,起不來,熬夜沒問題。每次我們喝到半夜,都是她留下來陪我們。她父母走之前會問我們一聲:“還需要炒菜嗎?”女孩不會炒菜,說是怕油煙味,廚房都不進,只負責從窗口端菜、看攤兒。

女孩悶頭玩手機,時不時噗噗笑兩聲,如果時間長沒動靜,準是睡著了。過會兒又醒了,接著玩。從來不煩,也不煩我們。開這種胡同里的小飯館就得脾氣好,客人大多是固定的,得罪了人家下次就不來了。這也正是她家飯館存活下來的主要原因,至于菜,炒得也就那么回事。

有時候我逗她,說:“你也回家睡覺吧,等會兒我們替你鎖門。錢就放在桌子上,保證只多不少?!迸u頭。我問:“信不過?”她認真地說:“我是怕你們待會兒喝醉了,把飯店弄得亂七八糟的,耽誤我爸媽賣早點。再說了,回去這個點我也睡不著?!迸⑷撕芎唵危瑳]什么心計,說話直來直去。

我和胡一濤一喝就是五六個小時。聊得也是不亦樂乎,但一覺醒來并不記得都聊過什么。一是喝得多,二是沒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倆喝酒不干杯,甚至很少碰杯,各把一瓶,自斟自飲,但一點不比聚眾喝酒喝得少。這樣的酒即使喝醉了,醒后也不會有什么心理負擔,頂多胃難受點,頭暈點。這都不是啥大問題。最怕的是那種十幾二十個人的大局,尤其喝大了,跟不大熟悉的人起了不必要的爭執(zhí),第二天腸子都能悔青,恨不得頭撞墻。孰對孰錯,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喝多了酒吵架這事,本身就是一種失理失態(tài)的行為,以及留給那些看熱鬧不怕事大者嚼舌頭的談資。目前,我還不習慣擔當這樣的角色。我從來不相信“酒后吐真言”,只有不喝酒或很少喝酒的人才會這么胡說。我喝醉了只會胡言。不然也不會如此懊悔,以至于得了“酒后抑郁”,照此發(fā)展下去,也許用不了多久,后面就得加個“癥”字了。

三個小伙子爭論著待會兒喝完酒去哪兒玩兒?;鹁骖^說去蹦迪,另外兩個搖頭說不會。他又提議去k歌,還是有人反對,說三個大男人沒意思。接著他們又討論起年三十兒歌廳有沒有小姐?就算有,付不付得起錢之類的。三個人說話的聲音很大,全無顧忌,估計喝多了。他們平常應該是那種小心翼翼的孩子。

一個女孩開門進來,哈著氣,吹著凍僵的雙手,在門邊的桌子坐下,要了碗炸醬面。女孩長得挺漂亮,穿白羽絨服,搭藍色圍巾,雙腿修長筆直,牛仔褲把屁股包得圓圓緊緊的。女孩在手機上與人視頻。女孩邊哭邊小聲說著什么,不一會兒又笑了,并不時補補妝,用身邊的小鏡子照照??礃幼酉袷倭?。面條上來,她沒怎么吃。

三個小伙子的頭湊在一起小聲嘀咕了些什么,矮個的扭捏著站起身,走到女孩旁邊說:“一起出去唱會兒歌唄,好嗎?”

女孩沒好氣地說:“你是誰呀?神經(jīng)??!”

男孩沒詞兒了,尷尬地扭過頭,看著同伴,像是尋找救兵。

火炬頭一條腿架在椅子上,笑嘻嘻地說:“那過來陪我們喝一杯,怎么樣?”

“討厭,大過年的找不自在呀!”女孩白了他們一眼,低頭繼續(xù)吃面。

矮個走回去。三個人滿不在乎地碰碰杯,一飲而盡。

我想起來,小飯館旁邊有一扇寬大的柵欄鐵門,但常年不開,用鐵鏈子鎖著,只開個角門,供行人和自行車通過。那是個居民小區(qū),院子中間的招待所,除了招牌下的登記處,客房一律在地下或半地下。有一次吃飯,對面的公共廁所在維修,我內急,差點跑回家去撒尿。老板娘指著鐵門說:“里面有廁所。”我拐進去。路細長,坑坑洼洼,中間還拉著根晾衣繩,掛著五顏六色的衣服。我走得小心翼翼。左邊的一排房子隔出一個個小間,最大的估計不會超過五平米,只夠放一張單人床,和一個小柜子,在半地下。有的屋子里亮著燈,有的半明半暗,是因為拉了窗簾。右邊的一排房子好像很久沒有人住了,窗玻璃又臟又破,蜘蛛網(wǎng)密布,有的窗戶是紙糊的,風一吹,發(fā)出呼啦啦的聲響,陰森恐怖。我當時非常震驚。我在北京二環(huán)內住了這么久,從沒發(fā)現(xiàn)還有這樣的地方。還就在家附近。

廁所燈光雪亮,我撒完尿出來洗手,見一個女孩進來在盥洗池用搓衣板洗內衣,趿拉著拖鞋。她的劉海被一只粉色卡通發(fā)卡別在頭上,額頭光亮。兩坨尚未褪去的紅暈,像是剛進城不久。我問:“這里住的是租戶?”我覺得這家招待所跟我平時見過的不一樣,就有些好奇?!笆前?。招待所幾乎不對外,我們都是在這里包月,有人已經(jīng)住了幾年了。”她說話的語速很快,臉上的幾粒雀斑蹦蹦跳跳的。“一個月多少錢?”“兩千到四千多的都有。分地上地下。”“啊,這么貴?!薄斑@里交通方便呀?!边@倒是。從角門出去,不到一百米,就是地鐵鼓樓站的二號線和八號線。盥洗池旁邊的門板后響起嘩嘩的流水聲,有人在洗澡。“洗澡花錢嗎?”“當然花。我們有卡,洗多少花多少?!彼孟裢ψ院赖?。

回去的路上,我聽見一格格的小屋子里傳出男孩女孩鬼哭狼嚎的追逐聲和粗魯?shù)慕辛R聲,但看不見人。我感到周身汗毛倒豎,后背冷颼颼的。

也許,這幾個男孩就是租住在那里的房客。那么這個時髦女孩呢?

女孩繼續(xù)與人視頻聊天、傾訴。我聽出個大概。女孩的男友是有家室的人,本來她已經(jīng)買好了回家過年的火車票,但男友勸其留下,說要陪她包餃子,放鞭炮,一塊兒過年三十兒。這應該是個比較浪漫的想法,也算是一種情感補償。女孩很開心,和好了面,拌好了餡,可男友左等不來右等不來,打電話又不開機。女孩既傷心又擔心,男友為什么突然變卦,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又過了會兒,三個小伙子搖搖晃晃,結賬走了。

我去飯館外面的墻根走腎。在一棵大樹的掩映下,我看見他們三個并沒有走遠,矮個的在路燈底下彎腰嘔吐,另兩個站在一旁,抽煙說話。

“她要是敢不跟我們走,就把她綁了?!被鹁骖^說。

“我們給她錢,反正大過年的,她也不用上班,不然不會一個人吃飯?!?/p>

嘔吐的說:“說不定她比咱們還孤單呢?!?/p>

我的撒尿聲驚動了他們,說話停止了。

女孩站起身,抻抻羽絨服的衣擺,準備出門。我舔了舔嘴唇,想把剛才看到的一幕告訴她,讓她路上多加小心。女孩的眼神很不友好,充滿警覺,還不忘狠狠地剜我一眼。她以為我也想跟她搭訕。我好不氣惱,到嘴邊的話生生咽了回去。我下意識地舉杯與胡一濤碰了下。

她挑釁似的用后背倚住門,一臉高傲地面對著我,耐心地系好圍巾。她是在向我展示她的美麗、高傲,讓我眼饞,讓我垂涎欲滴。我不明白,為什么有些女人總是自我感覺良好,好像全世界的男人都想跟她有一腿。

窗外狂風肆虐,她的背影孤單而無助。

我心里在斗爭,要不要出去,在后面陪她走一段?這么想的時候,老板兩口子端著蓋簾兒回來了,上面是包好的餃子。我的屁股沉沉地坐在椅子上,沒動。吃餃子時,外面像炸開了鍋,是午夜時分了。如果這時候,那三個男孩在背靜的角落劫持了那個漂亮女孩,即使她呼救,恐怕也沒人聽見。我的心又跳了一下。餃子是韭菜雞蛋餡的,很好吃。

我和胡一濤夾緊羽絨服,踩著遍地的彩屑走在冷颼颼的街上。此時,街道重又恢復了平靜,到處都彌漫著硝磺的氣味,仿佛一次速戰(zhàn)速決的戰(zhàn)斗剛剛鳴金收兵。站在路口,陪胡一濤打車時,我給他講了剛才看到的一幕。胡一濤猶豫著說:“不會吧?”但又加了一句,“但也說不準,這樣孤獨的夜晚,誰知道會發(fā)生什么呢?”

回到家,我躺在床上,有點后悔。甭管女孩當時什么態(tài)度,我都應該把話原原本本地說給她聽,至于聽不聽勸,那是她自己的事。我坐起來,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在心里默念,“但愿什么都沒有發(fā)生,沒有發(fā)生沒有發(fā)生。但愿……”

我聽到房門“咔噠”一聲,我媳婦回來了。

責任編輯 張頤雯

藍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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