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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義未嘗不利”:朱熹對程頤義利觀的展開

2020-01-11 08:40樂愛國
江淮論壇 2020年6期
關鍵詞:程頤義利朱熹

樂愛國

摘要:程頤解《孟子》“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既講“仁義未嘗不利”,又講“以利為心則有害”,并非將義與利對立起來,具有創(chuàng)新意義。然而,程頤解《孟子》又講“義與利,只是個公與私也”,似乎又將義與利對立起來。朱熹《孟子集注》繼承程頤講“仁義未嘗不利”,反對“以利為心”,還進一步在天理與人欲、公與私的理論框架中討論義利關系,同時將程頤“義與利,只是個公與私也”改為“善與利,公私而已矣”,消解了程頤將義與利等同公與私、講義與利的對立所造成的理論矛盾。朱熹既講“仁義未嘗不利”是“理之自然”,又講現實中“仁義未必皆利”,因而推崇董仲舒言“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對程頤解《孟子》的義利觀作出了新的發(fā)展。

關鍵詞:孟子;程頤;朱熹;義利;利心

中圖分類號:B222.5? ? 文獻標志碼:A? ? 文章編號:1001-862X(2020)06-0099-007

嚴復于1897年著手翻譯英國經濟學家亞當·斯密的《國富論》,按語有說:“民之所以為仁若登,為不仁若崩,而治化所難進者,分義利為二者害之也。孟子曰:‘亦有仁義而已矣,何必曰利?董生曰:‘正誼不謀利,明道不計功。泰東西之舊教,莫不分義利為二涂。此其用意至美,然而于化于道皆淺,幾率天下禍仁義矣。”[1]858顯然,嚴復反對“分義利為二”,并認為孟子、董仲舒是“分義利為二涂”,將義與利對立起來。應當說,嚴復認為孟子講“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以及董仲舒講“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是“分義利為二涂”,可能只是基于當時流行的或他自己的解讀,并沒有更多關注宋代程頤、朱熹的解讀。在程朱看來,孟子、董仲舒所言只是針對現實中將義與利對立起來而作出的應對,《孟子》“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所要表達的是“仁義未嘗不利”,講的是義與利的相互聯系;董仲舒講“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所要表達的是“正其誼,則利自在”“專去計較利害,定未必有利”,亦并非“分義利為二涂”。

一、“仁義未嘗不利”與“以利為心則有害”

“仁義未嘗不利”,是程頤在解《孟子》“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時首先提出的。據《孟子·梁惠王上》載,孟子見梁惠王,王曰:“叟!不遠千里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孟子對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从腥识z其親者也,未有義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義而已矣,何必曰利?”司馬遷《史記·孟子荀卿列傳》載太史公曰:“余讀《孟子》書,至梁恵王問‘何以利吾國,未嘗不廢書而嘆也。曰:嗟乎,利誠亂之始也!夫子罕言利者,常防其原也。故曰‘放于利而行,多怨。自天子至于庶人,好利之弊何以異哉!”[2]2343顯然,在司馬遷看來,《孟子》“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與《論語》“子罕言利”“放于利而行,多怨”一樣,講的是“好利之弊”,講“利誠亂之始”,似乎是對利的否定。

然而,東漢趙岐注《孟子》“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曰:“孟子知王欲以富國強兵為利,故曰:王何以利為名乎?亦有仁義之道可以為名。以利為名,則有不利之患矣。”宋孫奭疏曰:“‘孟子對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者,是孟子答惠王也。言王何必特止曰財利,我亦有仁義之道,以利益而已。上利以財利為言,下利以利益為言?!盵3]5795-579在趙岐、孫奭看來,《孟子》講的是“以利為名,則有不利之患”,有仁義之道,則能有利益,并不是將義與利對立起來、只講義而不講利。

北宋司馬光《資治通鑒》載:“初,孟子師子思,嘗問牧民之道何先。子思曰:‘先利之。孟子曰:‘君子所以教民,亦仁義而已矣,何必利?子思曰:‘仁義固所以利之也。上不仁則下不得其所,上不義則下樂為詐也。此為不利大矣。故《易》曰:“利者,義之和也?!庇衷唬骸袄冒采?,以崇德也?!贝私岳笳咭?。”對此,司馬光說:“子思、孟子之言,一也。夫唯仁者為知仁義之利,不仁者不知也。故孟子之對梁王直以仁義而不及利者,所與言之人異故也?!盵4]18-19在司馬光看來,孟子言“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即子思言“仁義固所以利之”,講的是義與利的相互聯系。

程頤說:“凡順理無害處便是利,君子未嘗不欲利。然孟子言‘何必曰利者,蓋只以利為心則有害。如‘上下交征利而國危,便是有害?!从腥识z其親,未有義而后其君。不遺其親,不后其君,便是利。仁義未嘗不利?!盵5]249顯然,程頤解孟子言,是以“君子未嘗不欲利”為前提而講“仁義未嘗不利”,這與司馬光引子思所謂“仁義固所以利之”大致相同。

程頤還在解《論語》時說:“‘子罕言利,非使人去利而就害也,蓋人不當以利為心?!兑住吩唬骸吡x之和。以義而致利斯可矣。”[5]383 “不獨財利之利,凡有利心,便不可。如作一事,須尋自家穩(wěn)便處,皆利心也。圣人以義為利,義安處便為利?!盵5]173程頤既講“以義而致利”,又講“不當以利為心”;既講“以義為利,義安處便為利”,又講“凡有利心,便不可”,這與他解《孟子》是一致的。

程頤解《孟子》,雖然講“君子未嘗不欲利”“仁義未嘗不利”,將義與利聯系在一起,但有時又似乎有將義與利對立起來之嫌。《孟子·盡心上》載,孟子曰:“雞鳴而起,孳孳為善者,舜之徒也。雞鳴而起,孳孳為利者,跖之徒也。欲知舜與跖之分,無他,利與善之間也。”對此,程頤說:“孟子辨舜、跖之分,只在義利之間。言間者,謂相去不甚遠,所爭毫末爾。義與利,只是個公與私也。才出義,便以利言也?!φ?,天下之常情也。人皆知趨利而避害,圣人則更不論利害,惟看義當為與不當為,便是命在其中也?!盵5]176將《孟子》所謂“舜與跖之分,無他,利與善之間也”解讀為“舜、跖之分,只在義利之間”,將利與善的關系解讀為義與利的關系,既講義與利“相去不甚遠,所爭毫末爾”,又講“義與利,只是個公與私也”,認為義與利的關系是公與私的關系,似乎是講義與利的對立。當然,這里又講“利害者,天下之常情也”,并沒有完全否定利,而是要求“不論利害,惟看義當為與不當為”。程頤還說:“圣人于利,不能全不較論,但不至妨義耳?!盵5]396

由此可見,程頤解《孟子》“舜與跖之分,無他,利與善之間也”,雖然沒有完全否定利,但認為義與利的關系是公與私的關系,有將義與利對立起來之嫌,而這與解《孟子》“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時講義與利的相互聯系,似乎存在理論上的矛盾。

后來的胡安國進一步講“義者,天理之公”“利者,人欲之私”,說:“利者,人欲之私,放于利必至奪攘而后厭;義者,天理之公,正其義則推之天下國家而可行。”[6]43其后,張栻也說:“凡有所為而然者,皆人欲之私,而非天理之所存,此義利之分也?!盵7]311這樣的論述,將義與利的關系等同天理與人欲、公與私的對立關系,很容易被理解為是將義與利對立起來。張栻的《孟子說》解孟子言“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依照程頤的解讀,說:“蓋行仁義,非欲其利之;而仁義之行,固無不利者也?!盵7]314解孟子言“舜與跖之分,無他,利與善之間也”,說:“此章論善、利為舜、跖之分……蓋出義則入利,去利則為善也,此不過毫厘之間,而有白黑之異、霄壤之隔焉。故程子曰:‘間云者,謂相去不遠也。夫善者,天理之公。……至于利,則一己之私而已?!盵7]603與程頤一樣,張栻既講“仁義之行,固無不利者也”,講義與利的相互聯系,又把孟子講舜與跖之分只是在善與利之間看作義與利的對立關系,實際上延續(xù)了程頤解《孟子》所存在的理論矛盾。

程頤解《孟子》“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既講“君子未嘗不欲利”“仁義未嘗不利”,又講“以利為心則有害”,并非如司馬遷講“利誠亂之始”,也并非將義與利對立起來,“分義利為二涂”,而是講義與利的相互聯系,在中國古代詮釋《孟子》的歷史上具有創(chuàng)新意義。

二、“循天理,則不求利而自無不利;

殉人欲,則求利未得而害己隨之”

朱熹《孟子集注》對程頤解《孟子》多有繼承,特別是繼承程頤解孟子言“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睹献蛹ⅰ氛f:“此言仁義未嘗不利……故人君躬行仁義而無求利之心?!边€說:“仁義根于人心之固有,天理之公也。利心生于物我之相形,人欲之私也。循天理,則不求利而自無不利;殉人欲,則求利未得而害己隨之。所謂毫厘之差,千里之繆?!辈⒁鏊抉R遷講“利誠亂之始”,以及程子言:“君子未嘗不欲利,但專以利為心則有害。惟仁義則不求利而未嘗不利也。當是之時,天下之人惟利是求,而不復知有仁義,故孟子言仁義而不言利,所以拔本塞源而救其弊,此圣賢之心也?!盵8]201-202(與《二程集》、朱熹《論孟精義》所載對照,此段引文在文字上有所出入,而大意相同。其中“所以拔本塞源而救其弊,此圣賢之心也”,恐為尹焞所言。[9]649-650)顯然,在朱熹看來,孟子言“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是孟子對梁惠王只講利不講義、將義與利對立起來的批評。所以,朱熹明確講“仁義未嘗不利”,又要求君王“躬行仁義而無求利之心”,并且強調程頤所謂“君子未嘗不欲利,但專以利為心則有害”。也就是說,義與利是相互聯系的,重要的在于不可有“求利之心”,只要“躬行仁義而無求利之心”,就能“不求利而自無不利”。(1)

朱熹《孟子或問》還作了進一步說明:“曰:子謂仁義未嘗不利,則是所謂仁義者,乃所以為求利之資乎?曰:不然也。仁義,天理之自然也,居仁由義,循天理而不得不然者也。然仁義得于此,則君臣父子之間,以至于天下之事,自無一物不得其所者,而初非有求利之心也。《易》所謂‘利者義之和,正謂此爾。曰:然則孟子何不以是為言也?曰:仁義固無不利矣,然以是為言,則人之為仁義也,不免有求利之心焉,一有求利之心,則利不可得而其害至矣,此孟子所以拔本塞源而救其弊也。”[10]920朱熹認為,講“仁義未嘗不利”并不是把仁義當作“求利之資”,“一有求利之心,則利不可得而其害至矣”??梢姡祆溆懻摿x與利的相互聯系,并且反對有“求利之心”,而不是把義與利對立起來。

朱熹還說:“利,只是這個利。若只管說與人,未必曉得‘以義為利之意,卻一向只管營營貪得計較。孟子曰:‘未有仁而遺其親,未有義而后其君。這個是說利,但人不可先計其利?!盵11]949 “凡事不可先有個利心,才說著利,必害義。圣人做處,只向義邊做。然義未嘗不利,但不可先說道利,不可先有求利之心?!盵11]1218在朱熹看來,孟子講義,“只向義邊做”,然而,“義未嘗不利”,結果是“不求利而自無不利”;與此不同,如果過多講利,則容易產生“求利之心”,而一旦有了“求利之心”,就會害義,結果是“求利未得而害己隨之”。因此,君子不是不要利,而是不可有“求利之心”;不可有“求利之心”,不只是為了義,而且也是為了利,為了保證利由義來。

朱熹解《孟子》“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也講“天理之公”“人欲之私”,在天理與人欲、公與私的理論框架中討論義利關系。但是,朱熹所言“仁義根于人心之固有,天理之公也。利心生于物我之相形,人欲之私也”,與胡安國所言“義者,天理之公”“利者,人欲之私”是有明顯差異的。從字面上看,胡安國所言似乎很容易被理解為是將義與利對立起來,是對利的否定,而朱熹所言則是講仁義與“利心”的對立,是對“利心”的否定,而不是對利的否定,并沒有將義與利對立起來。尤其是,朱熹講“循天理,則不求利而自無不利;殉人欲,則求利未得而害己隨之”,雖然也強調天理與人欲的對立,但并非由此講義與利的對立,而是講“不求利”與“求利”的對立,“不求利而自無不利”與“求利未得而害己隨之”的對立。當然,朱熹把義利關系與天理人欲、公私關系聯系起來,或許也可看作對胡安國“義者,天理之公”“利者,人欲之私”的解讀,但二者的區(qū)別是顯而易見的。

應當說,朱熹《孟子集注》解孟子言“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不僅繼承了程頤,而且對程頤解《孟子》作了新的發(fā)展?!叭柿x根于人心之固有,天理之公也。利心生于物我之相形,人欲之私也”,是義與利相互聯系,同時又講仁義與“利心”的對立,把義利關系與天理人欲、公私關系聯系起來。

朱熹《孟子集注》對此前程頤、張栻解《孟子》中所存在的既講義與利的相互聯系又講二者的對立所造成的理論矛盾作了修正。如前所述,程頤解孟子言“舜與跖之分,無他,利與善之間也”,后來不僅為張栻《孟子說》所接受,而且為朱熹、呂祖謙《近思錄》所采納[12]237-238,對后世影響很大。問題是,孟子講的是,舜與跖之分只是在善與利之間,而程頤卻解讀為“舜、跖之分,只在義利之間”,既講義與利“相去不甚遠,所爭毫末爾”,又講“義與利,只是個公與私也”。程頤的解讀不僅與《孟子》所言不吻合,而且很容易被理解為是將義與利等同公與私,講義與利的對立。為此,朱熹《孟子集注》在注釋孟子所言時,將程頤“義與利,只是個公與私也。才出義,便以利言也”改為“善與利,公私而已矣。才出于善,便以利言也”[8]364。

二程還明確說:“利非不善也,其害義則不善也,其和義則非不善也?!盵5]1170朱熹也說“利不是不好”[11]949,“利亦不是不好底物事”[11]950。所以,在程朱看來,利并非惡,善與利并非對立,而是“相去不遠”。但是,善與利的“相去不遠”卻有公私之別,并會導致“舜、跖之相去遠矣”。[8]364

程頤的原文,既講義與利“相去不甚遠,所爭毫末爾”,又講“義與利,只是個公與私也”,似乎是將義與利等同公與私而對立起來;朱熹的引文改為:善與利“相去不遠,所爭毫末耳”“善與利,公私而已矣”,則回避了義與利的對立。因此,朱熹《孟子集注》更改所引程頤所言,不僅是為了與《孟子》在文義上相一致,或許也是為了避免將義與利等同公與私,將二者對立起來,從而消解程頤解《孟子》所造成的理論矛盾。

三、朱熹對董仲舒

“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的解讀

在朱熹看來,雖然“仁義未嘗不利”,義與利相互聯系,但是在現實中,為仁義未必皆有利,得利者未必皆仁義,義與利往往對立。為此,朱熹特別推崇董仲舒所言“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

朱熹稱董仲舒為“漢儒最純者”[11]2226,說:“漢儒惟董仲舒純粹,其學甚正,非諸人比,只是困苦無精彩,極好處也只有‘正誼、明道兩句。下此諸子皆無足道。”[11]3257朱熹推崇董仲舒所言“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將其寫入《白鹿洞書院揭示》[13]3587,并編入《近思錄》[12]128、《小學》[14]450,對后世影響很大。

董仲舒既講義又講利,他說:“天之生人也,使人生義與利。利以養(yǎng)其體,義以養(yǎng)其心。心不得義不能樂,體不得利不能安。義者心之養(yǎng)也,利者體之養(yǎng)也。體莫貴于心,故養(yǎng)莫重于義,義之養(yǎng)生人大于利矣?!盵15]257在董仲舒看來,義與利二者是人所不可或缺的,而義重于利,所以他又說:“仁人者,正其道不謀其利,修其理不急其功。”[15]262據《漢書·董仲舒?zhèn)鳌份d,董仲舒說:“夫仁人者,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盵16]2524董仲舒既講義又講利,同時又講義重于利,這就是所謂“正其誼不謀其利”。從字面上看,這似乎也是將義與利對立起來。但他又說:“天常以愛利為意,以養(yǎng)長為事,春秋冬夏皆其用也。王者亦常以愛利天下為意,以安樂一世為事,好惡喜怒而備用也。”[15]322還說:“圣人之為天下興利也,其猶春氣之生草也,各因其生小大而量其多少;其為天下除害也,若川瀆之瀉于海也,各順其勢,傾側而制于南北?!且耘d利之要在于致之,不在于多少;除害之要在于去之,不在于南北?!盵15]175顯然,董仲舒不是不講利,而是講利天下,講興利除害,將利與害相對立,而不是將義與利相對立。

朱熹講“仁義未嘗不利”,強調不可有“求利之心”,還與董仲舒所言“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聯系起來。他說:“若夫仁者,則先為其事,不計其效,惟循天理之自然,而無欲利之私心也。董子所謂‘仁人者,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正謂此意爾。然正誼未嘗不利,明道豈必無功,但不自夫功利者而為之耳。”[10]729在朱熹看來,董仲舒講“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其中“正其誼”未嘗不利,“明其道”并非無功,而“不謀其利”“不計其功”,并不是不要功利,而是“不自夫功利者而為之”,也就是所謂“先為其事,不計其效,惟循天理之自然,而無欲利之私心”,即朱熹所謂“躬行仁義而無求利之心”。這或許正是朱熹推崇董仲舒“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的原因之所在。

朱熹晚年仍然從義與利二者相互聯系的角度解讀董仲舒所言。他說:“‘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正其誼,則利自在;明其道,則功自在。專去計較利害,定未必有利、未必有功?!盵11]988認為董仲舒并非只講“正其誼”“明其道”而不講功利;講“不謀其利”“不計其功”也不是不要功利,而是由于“專去計較利害,定未必有利、未必有功”。他又說:“才說義,乃所以為利。固是義有大利存焉。若行義時便說道有利,則此心只邪向那邊去?!偈嫠苑置髡f‘不謀其利,不計其功?!盵11]1218-1219認為董仲舒所言既講明了“義,乃所以為利”“義有大利存焉”,又講不可“行義時便說道有利”。

據《朱子語類》載,在浙中見諸葛誠之千能云:“‘仁人正其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仲舒說得不是。只怕不是義,是義必有利;只怕不是道,是道必有功。”先生謂:“才如此,人必求功利而為之,非所以為訓也。固是得道義則功利自至;然而有得道義而功利不至者,人將于功利之徇,而不顧道義矣?!盵11]3263諸葛誠之不贊同董仲舒所言,認為“若是利成,則義自在其中;功成,則道自在其中”[11]2537,強調功利中自有道義。對此,朱熹認為,雖然“仁義未嘗不利”“得道義則功利自至”,但在現實中仍有“得道義而功利不至者”,因而就會有人不顧道義而追逐功利,這就需要董仲舒所言“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為此,他反對諸葛誠之“直說義理與利害只是一事”。(2)朱熹還說:“孟子說‘未有仁而遺其親,未有義而后其君,便是仁義未嘗不利。然董生卻說‘正其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又是仁義未必皆利,則自不免去彼而取此。蓋孟子之言雖是理之自然,然到直截剖判處,卻不若董生之有力也。”[13]2498在朱熹看來,孟子所言講的是“仁義未嘗不利”,而董仲舒所言講的卻是“仁義未必皆利”。孟子之言是“理之自然”,但由于在現實中“仁義未必皆利”,甚至有人將義與利對立起來,“去彼而取此”,逐利而害義,因而不能“直說義理與利害只是一事”。所以,就現實性而言,董仲舒講的要比孟子所言更為直截有力??梢姡祆渫瞥缍偈娑磳χT葛誠之,只是針對現實中“仁義未必皆利”甚至義利相分離而作出的應對,并非把義與利對立起來。

四、余 論

在《孟子》中,“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是孟子對梁惠王言利所作出的應對。也就是說,程朱既講“仁義未嘗不利”,又講“以利為心則有害”,強調不可有“求利之心”,是對梁惠王只講利而不講仁義、將義利對立起來所作出的應對。同樣,朱熹既講“仁義未嘗不利”是“理之自然”,又推崇董仲舒言“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同樣也可以看作針對現實中“仁義未必皆利”甚至義利相分離而作出的應對。對于現實中將義與利對立起來、逐利而害義,朱熹并不是站在相同的義與利對立的立場上只講義而不講利,而是講董仲舒“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并且認為“正其誼,則利自在;明其道,則功自在”,講道義與功利的相互聯系。也就是說,在朱熹看來,無論是孟子言“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還是董仲舒言“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就“理之自然”而言,都是講“仁義未嘗不利”,并非講義與利的對立,并非“分義利為二涂”,而是強調義與利的相互聯系;但就現實性而言,“仁義未必皆利”,存在著義與利的對立,不能“直說義理與利害只是一事”。

問題是,程頤又講“義與利,只是個公與私也”,胡安國接著講“義者,天理之公”“利者,人欲之私”,張栻講“凡有所為而然者,皆人欲之私,而非天理之所存,此義利之分也”,似乎是將義與利的關系等同天理與人欲、公與私的對立關系。而且,程頤所言還為朱熹、呂祖謙《近思錄》所采納,一直受到高度的肯定,而朱熹《孟子集注》引程頤所言作出的文字上的改變,并沒有引起足夠的關注。與此同時,程頤既講“君子未嘗不欲利”“仁義未嘗不利”,又講“以利為心則有害”,而朱熹進一步講“仁義根于人心之固有,天理之公也。利心生于物我之相形,人欲之私也”,在天理與人欲、公與私的理論框架中討論義利關系,很容易被誤解為是將義與利等同天理與人欲、公與私的關系,講義與利的對立。然而如上所述,朱熹更為強調“君子未嘗不欲利”“仁義未嘗不利”,較多地講義與利的相互聯系,講仁義與“利心”的對立,而不是講義與利的對立;朱熹又講“循天理,則不求利而自無不利;殉人欲,則求利未得而害己隨之”,講的是天理與人欲的對立,而不是講義與利的對立。

隨著《近思錄》的影響越來越大,程頤所言“義與利,只是個公與私也”,以及張栻的解讀將義與利的關系等同天理與人欲、公與私的對立關系,受到后來程朱派學者的推崇。清代張伯行《近思錄集解》注程頤所言,采納張栻的解讀,并將義與利的關系等同公與私、天理與人欲的對立關系,曰:“公是天理,私是人欲,天理人欲中間,站立不得,才出此便入彼?!盵17]215當然,這也受到各方的批評。近代康有為說:“孔子極重事功……孟子則為行教起見,宋儒不知而輕鄙功利,致人才恭爾,中國不振,皆由于此?!盵18]384-385以為程朱講義與利的對立,而排斥功利。

與康有為不同,同時代的朱一新說:“《二程遺書》明道曰:‘利,非不善也,其害義則不善也;其和義則非不善也。伊川曰:‘君子未嘗不欲利,只是以利為心則有害在。如上下交征利而國危便是害,未有義而遺其君便是利。仁義未嘗不利,是則近人之所據以攻宋儒者,程子早言之矣?!盵19]152康有為說宋儒“輕鄙功利”,朱一新卻給予否定,強調程顥所言“利,非不善也”、程頤所言“君子未嘗不欲利”“仁義未嘗不利”。

應當說,程頤與朱熹都不是要將義與利對立起來、“分義利為二涂”而否定利,而是在討論如何才能真正地獲得利而避免害。因此,“義利之辨”,不僅在孟子、董仲舒那里,而且在程朱那里,都并非把義與利對立起來,而是要分辨清楚利是否由義而來。(3)當今經濟社會,人們追求正當利益,不僅如二程所說“利非不善也”,如朱熹所說“利不是不好”,而且有“求利之心”也未必不好,所以推崇顏元的“正其誼以謀其利,明其道而計其功”[20]163,強調通過正當途徑去謀利。然而,有“求利之心”是否一定能夠獲得正當利益,或如朱熹《孟子集注》所言“循天理,則不求利而自無不利;殉人欲,則求利未得而害己隨之”,《孟子或問》所言“一有求利之心,則利不可得而其害至矣”,尚需作更深入的討論。據《朱子語類》載,問:“‘君子喻于義。義者,天理之所宜,凡事只看道理之所宜為,不顧己私。利者,人情之所欲得,凡事只任私意,但取其便于己則為之,不復顧道理如何?!痹唬骸傲x利也未消說得如此重。義利猶頭尾然。義者,宜也。君子見得這事合當如此,卻那事合當如彼,但裁處其宜而為之,則何不利之有。君子只理會義,下一截利處更不理會。小人只理會下一截利,更不理會上一截義?!盵11]702在朱熹看來,義與利的關系并不是截然對立的關系,而是猶如頭尾相接的一體關系。義,講的是某事應當如何做,要求按照適宜的方式去做,而能夠按照適宜的方式去做,又怎么會不利呢?君子與小人的對立在于各自的出發(fā)點不同,“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君子只理會義,“不求利而自無不利”;小人只理會利,“求利未得而害己隨之”。應當說,朱熹講“裁處其宜而為之,則何不利之有”,強調按照適宜的方式做事,“不求利而自無不利”,或許仍有啟發(fā)意義。

注釋:

(1)對此,張立文說:“朱子在注《梁惠王上》中引程頤的話說:‘君子未嘗不欲利,但專以利為心則有害,惟仁義則不求利而未嘗不利也。不僅不排斥利,而且欲利……重要的在于行為的動機,即出發(fā)點是否端正。若直接以仁義為目的的行為動機,不求利亦得利?!保◤埩⑽模骸吨祆渑c退溪思想比較研究》,北京:文津出版社,1995年,第361頁)但不能由此認為朱熹只看動機,不看效果;“惟仁義則不求利而未嘗不利”,既看重動機,也看重效果,是動機與效果統(tǒng)一基礎上的動機優(yōu)先。

(2)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53《答石天民》,朱杰人等,編:《朱子全書》(22),第2528頁。有學者認為,朱熹反對諸葛誠之“直說義理與利害只是一事”,就是“主張分別義理與利害,二者不可混同,而主張崇義絀利”。(蔡方鹿、鄧潔:《南宋時期理學與功利學關系探討》,《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16年第2期,第26頁)

(3)黃宗羲《宋元學案》就朱熹與陳亮的義利之辨指出:“止齋謂‘功到成處,便是有德;事到濟處,便是有理,此同甫之說也。如此則三代圣賢,枉作工夫?!τ羞m成,何必有德;事有偶濟,何必有理,此晦庵之說也。如此則漢祖、唐宗賢于仆區(qū)不遠?!蛑熳右允鹿Ρ褒埓?,龍川正不諱言事功,所以終不能服龍川之心。不知三代以上之事功,與漢、唐之事功迥乎不同。當漢、唐極盛之時,海內兵刑之氣,必不能免。即免兵刑,而禮樂之風不能常渾同。勝殘去殺,三代之事功也,漢、唐而有此乎?其所謂‘功有適成,事有偶濟者,亦只漢祖、唐宗一身一家之事功耳。統(tǒng)天下而言之,固未見其成且濟也。以是而論,則言漢祖、唐宗不遠于仆區(qū),亦未始不可?!保S宗羲、全祖望:《宋元學案》卷56《龍川學案》,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1839-1840頁)在黃宗羲看來,朱熹與陳亮的義利之辨,并不是講不講事功,而是講“三代之事功”、天下之事功與“漢唐之事功”“一身一家之事功”之辨,并非講義與利的對立,因為“三代之事功”、天下之事功,其利即是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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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吳 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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