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立祥
(山東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 山東 濟南 250358)
從玄洋社成立迄今,日本右翼勢力經歷了“傳統(tǒng)右翼”譜系(1881—1919)、“革新右翼”譜系(1919—1945)、“戰(zhàn)后派右翼”譜系(1945—1982)、“新右翼”譜系(1982—2015)的代際嬗替過程。如果說“傳統(tǒng)右翼”譜系與“革新右翼”譜系在戰(zhàn)前“60年”給包括日本在內的亞太國家?guī)砹藙?chuàng)深痛巨的民族災難,那么“戰(zhàn)后派右翼”譜系與“新右翼”譜系又在戰(zhàn)后“70年”一直在惡化著日本社會的“肌體”和與亞洲鄰國的關系。因此,筆者繼系統(tǒng)梳理“戰(zhàn)前日本右翼勢力”的譜系構成之后,再就“戰(zhàn)后日本右翼勢力”的譜系構成及相關研究務須重視的幾個問題進行探討,不僅對深化教育部重大課題攻關項目“日本右翼勢力研究”具有重要學術價值,而且對謀求新時代中日關系行穩(wěn)致遠具有重大現實意義。
依據《波茨坦公告》“對于戰(zhàn)罪人犯……將處以法律之制裁”之明確規(guī)定①,盟軍總部特別是美國占領當局為“保證日本不再成為世界和平與安全之威協(xié)”②,尤其為“確保日本今后不再成為美國的威脅”③,責令日本政府頒布了天皇《人間宣言》《關于開除不宜從事公務者的公職之文件》等數個鏟除軍國主義殘余勢力的文件,并據此迅速完成了天皇由“神”回歸為人、起訴28名甲級戰(zhàn)犯、褫奪210288名軍國主義分子的“公職”④、解散233個右翼團體等懲罰性工作⑤。正因“作為右翼精神支柱的天皇制的崩潰,(作為)其政治上和財政上的擁護者軍閥的瓦解,作為其資金源泉的財閥的解體,作為其群眾基礎的農村因為農地改革走向民主化等,種種因素使得舊右翼運動陷入了毀滅狀態(tài)”⑥。然而隨著冷戰(zhàn)過早到來,美國又從“對抗共產主義勢力擴張政策”出發(fā),著手“幫助亞洲非共產主義勢力掌握主導權”⑦。作為這一政策的重要一環(huán),美國將對日占領政策由戰(zhàn)后初期的“懲罰”改為冷戰(zhàn)開始后的“扶植”,即試圖通過有意保留天皇制和軍國主義殘余勢力,將日本打造成為遠東地區(qū)的防共“防波堤”和反華“橋頭堡”。由此,日本右翼勢力也就僥幸逃脫懲罰,比較順利地從戰(zhàn)前“革新右翼”譜系過渡到“戰(zhàn)后派右翼”譜系,為日本及亞太地區(qū)“隱伏下極大的禍患”⑧。
1.“戰(zhàn)后派右翼”譜系的基干成員由美國占領當局有意保留的四類軍國主義殘余分子構成。具體包括:第一類,是缺席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審判的一干人等。諸如,頭號戰(zhàn)犯裕仁天皇、梨本宮守正等皇族中的戰(zhàn)爭責任人;石井四郎等生化武器部隊的戰(zhàn)爭責任人;鄉(xiāng)古潔(三菱重工會長)等各大財閥的首腦。第二類,是遭到逮捕又旋即被釋放的戰(zhàn)犯及戰(zhàn)犯嫌疑人。諸如,被釋放的甲級戰(zhàn)犯荒木貞夫、橋本欣五郎、畑俊六、平沼騏一郎、星野直樹、賀屋興宣、木戶幸一、小磯國昭、南次郎、岡敬純、大島浩、佐藤賢了、島田繁太郎、白鳥敏夫、鈴木貞一、梅津美治郎等;被釋放的甲級戰(zhàn)犯嫌疑人德富豬一郎、笹川良一、岸信介、進藤一馬、葛生能久、鹿子木員信、兒玉譽士夫等;被釋放的千余名乙、丙級戰(zhàn)犯。第三類,是一度被褫奪公職又旋即被解除“整肅”的軍國主義殘余分子。諸如,被解除“整肅”的20.15萬名軍國主義殘余分子⑨;被從各級各類學校驅逐又旋即復職的11.3萬名職業(yè)軍人等。第四類,是來自戰(zhàn)前“傳統(tǒng)右翼”團體和“革新右翼”團體的頭目。諸如,井上日召、影山正治、頭山秀三、橘孝三郎、本間憲一郎、清水行之助、寺田稻次郎、三上卓、三浦義一、佐鄉(xiāng)屋留雄、小沼正、許斐氏利、松木勝良、茂木久平、鈴木善一、下中彌三郎、安岡正篤、蓑田胸喜、齋藤忠、齋藤晌、赤尾敏等⑩。上述四類人在美國占領當局的庇護下逍遙法外,不但為日本右翼勢力東山再起提供了精神支柱(裕仁天皇)和資金來源(財閥首腦),而且為“戰(zhàn)后派右翼”團體的滋生儲備了大量“人才”。換言之,隨著日本國內外政治氣候的變化而“重見天日”即重返政壇、軍界和財界重操權柄的上述人等,成為“戰(zhàn)后派右翼”譜系的核心成員和骨干力量。
2.“戰(zhàn)后派右翼”譜系的代表性團體是大東塾等四類右翼組織。在美國占領當局執(zhí)行“懲罰”政策期間玩弄“韜晦”伎倆蟄伏下來的右翼頭目,以“整肅令”的解除尤其《舊金山和約》的生效為契機而重新活躍起來,于是與戰(zhàn)前“傳統(tǒng)右翼”譜系、“革新右翼”譜系既一脈相承又有自己鮮明時代特征的“戰(zhàn)后派右翼”譜系逐漸形成。具體包括四類團體。一是,類似大東塾的復活類右翼團體。1939年成立、1946年被取締、1954年重建的總部設于東京的大東塾,以影山正治為頭目,以《不二》月刊為機關刊物,以“敬神,尊皇,愛國”、“修改憲法,重建自衛(wèi)隊”、“國家護持”和“首相正式參拜”靖國神社等為綱領,主要進行了支持修改“安保條約”、“國家護持靖國神社”等一系列政治活動。二是,類似救國青年聯盟的新建右翼團體。1946年3月創(chuàng)建于香川縣高松市的救國青年聯盟,以頭目織田正信在1947年大選中高票當選為戰(zhàn)后最年輕的國會議員為契機,迅速擴大為擁有50多個支部、2700多名盟員的重要右翼團體。該團體以“維護萬世一系之皇統(tǒng)”、“嚴肅實施波茨坦宣言”、“認真履行新憲法”、“打倒赤色法西斯和白色恐怖”為綱領,主要進行了競選、反共和維護皇統(tǒng)等政治活動。三是,類似偕行社、水交會、日本鄉(xiāng)友聯盟(“鄉(xiāng)友聯”)的軍人右翼團體。偕行社是1952年8月成立于東京的舊陸軍軍人右翼團體,由菰田康一出任會長,出版《偕行》月刊,下設32個支部,會員達6萬之眾,主要開展了向舊陸軍傷殘者及其遺族提供生活便利等活動。水交會是1952年9月成立于東京的舊海軍軍人右翼團體,以山梨勝之助為會長,出版《水交》月刊,下設75個支部,主要圍繞擴軍宣傳、幫助舊海軍傷殘人員及其遺族解決生活困難開展活動?!班l(xiāng)友聯”是1956年成立于東京的全國性舊軍人右翼團體。該團體由村田謙吉、岡村寧次等先后出任會長,發(fā)行《鄉(xiāng)友》月刊為機關刊物,下設48個支部,盟員逾45萬人,經常舉行游行集會,為“向戰(zhàn)前回歸”制造輿論氛圍。四是,類似青年思想研究會(“青思會”)的具有“統(tǒng)一戰(zhàn)線”形態(tài)和性質的右翼聯合組織。1961年4月由老牌軍國主義分子兒玉譽士夫一手成立的“青思會”,由高橋正義出任議長,出版《青年思想》為機關刊物,號稱擁有直系會員3000人、旁系會員15萬人,素有右翼“防衛(wèi)廳”和反華“特攻隊”之稱。該組織以“為國家流血,為朋友流淚,為家族流汗”為信條,以“廢除占領憲法,制定自主憲法,打倒赤色革命戰(zhàn)線”為綱領,不僅定期組織會員系統(tǒng)學習右翼理論、按軍人標準嚴格培訓會員,而且對內迫害進步人士,對外大搞“親蔣反共”活動?!扒嗨紩逼袢匀皇侨毡緡鴥葮O具影響力的右翼組織之一。據日本警視廳統(tǒng)計,截至1951年夏(即“舊金山和會”召開前),登記在冊的“戰(zhàn)后派右翼”團體已有540個,開始對日本政局施加影響;時至1980年,右翼團體增至700多個,人數達12萬左右,表明日本右翼勢力歷經三十多年的積累和活動已重新抬頭。
3.“戰(zhàn)后派右翼”譜系的核心思想是“天皇中心主義”和“親美反共意識”。在“戰(zhàn)后派右翼”譜系各團體的綱領中,絕難看到國家主義、軍國主義、法西斯主義等字樣。換言之,“戰(zhàn)后派右翼”譜系除一脈相承地繼承了戰(zhàn)前“革新右翼”譜系的天皇中心主義和反共思想外,毫無例外地披上了“和平”、“反戰(zhàn)”、“民主”、“自由”等華麗的外衣,而且都在各自的綱領中寫進了“實現民主主義”、“履行波茨坦宣言”、“反對再軍備”等冠冕堂皇的政治口號。諸如,主張“實行和普及真正的民主主義”的新銳大眾黨、主張“以建設自由平等的民主主義日本為目的”的新義人黨、主張“實現無戰(zhàn)爭的世界,徹底實施波茨坦宣言”的救國青年聯盟等,就一致向世人打出了“自由主義”、“民主主義”、“和平主義”的旗號;而自詡是“日本最堅決最徹底打倒共產黨運動的革命團體”日本革命菊旗同志會,更制定了極具代表性的全面反映“戰(zhàn)后派右翼”譜系思想主張的十一條政綱:(1)絕對擁護天皇制,確立由青年主導的民主政治;(2)打倒共產黨,建立國民立憲政府;(3)建設永世中立的日本;(4)嚴格實施波茨坦公告,恢復日本國家主權;(5)掃平反民主主義團體;(6)制定代表人民意志的民主主義憲法;(7)廢除一切壓迫國民的法令,反對在人種、民族、國籍上的歧視待遇;(8)言論、出版、結社、信仰完全自由,使宗教從國家分離;(9)凡年滿20歲的男女均享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10)確立對國民的民主教育制度,強化并支持提高國民素質的進步文化的創(chuàng)造和普及;(11)建立由一切民主主義勢力參與的國民陣線。透過上述思想主張尤其日本革命菊旗同志會的綱領不難看出,一如既往維護天皇制、堅持反共立場以及一改以往做法而高唱“自由主義”、“民主主義”、“和平主義”、“實施波茨坦公告”、“反對重新武裝”等,是日本“戰(zhàn)后派右翼勢力”最鮮明的“一個特征”,也為日本右翼勢力重新集結和抬頭提供了“思想指南”。然而,他們早期玩弄的冠冕堂皇的辭藻,很快被《舊金山和約》生效后拋出的“忠君、反共、修憲、強兵”、“民族至上”、“天皇制國體”、“反共親美,反中共援蔣”等一系列新主張和新口號所洞穿。恰如日本學者指出的那樣:“戰(zhàn)后派右翼”勢力已經“脫下了民主主義、和平主義的外衣,露出了侵略主義、軍國主義的鎧甲”。進入20世紀六七十年代,由于高速經濟增長帶來日美貿易摩擦加劇,加之日本右翼勢力反資本主義的本質使然,“戰(zhàn)后派右翼”譜系各團體的思想主張開始出現向戰(zhàn)前右翼“既反共又反美”思想意識回歸的趨勢。右翼團體頭目赤尾敏所謂“我的親美反共不是從屬于美國,而是謀略”,右翼思想家荒原樸水所言“親美政策不是本質,是戰(zhàn)術策略”,右翼理論家池田諭所說“不要忘記,唯有資本主義經常是右翼最大的敵人”等剖明心跡的自供,就足以反映這一點。這就意味著“戰(zhàn)后派右翼”譜系正在向下一個階段的右翼“譜系”過渡。
4.“戰(zhàn)后派右翼”譜系的政治活動主要圍繞維護皇統(tǒng)、反共反華、參與競選來展開。其活動可大致分為三個階段:(1)戰(zhàn)后初期:側重反共和維護天皇制。盡管“戰(zhàn)后派右翼”團體成立之初規(guī)模小、壽命短、活動范圍有限,但通過制造一系列反共和維護天皇制政治事件,為自己由式微走向復活乃至重新抬頭擴大了聲勢、積蓄了力量和積累了經驗。在美國占領當局表明排斥共產主義立場后,“右翼本能地意識到,為反共而行使暴力能夠獲得支配階級的容忍”,遂于政治活動伊始就重新祭起反共大旗和駕輕就熟開展反共活動。他們不但對內制造了針對德田球一(1948年)、風早八十二(1950年)、佐佐木更三(1959年)、淺沼稻次郎(1960年)等共產黨和社會黨干部的一系列施暴事件,而且將反共矛頭指向鄰邦新中國和民主朝鮮。與此同時,他們還在1945年“八·一五”投降后接二連三制造了明朗會成員自殺事件、大東塾學生自殺事件、愛宕山集體自殺事件等一系列承擔“戰(zhàn)敗責任”、以死向天皇“謝罪”事件。可見,“打倒日本共產黨和維護天皇制”是“戰(zhàn)后派右翼”團體的“共同主張”和行動目標。(2)20世紀50年代:側重議員競選、恐怖暗殺及充當岸內閣打手。首先,在右翼勢力看來,《舊金山和約》簽訂后的議員選舉,為通過合法途徑奪取政權提供了機遇,為此迫不及待地投身于議員競選之中。他們高舉“制定自主憲法”、“再興軍備”、“消滅國賊日本共產黨”、“加強日美同盟”等競選綱領參加選舉,結果僅在1952年10月的眾議院議員選舉中,不但參選右翼分子多達1243人,而且竟有辻政信(原關東軍大佐)、只野直三郎(原日本人民黨總裁)、木村武雄(原東方會會長)、平井義一(原愛國學生聯盟首領)、北聆吉(原祖國會會長)等五名右翼團體頭目成功當選。其次,“戰(zhàn)后派右翼”勢力不但為重新博得當局垂青而繼續(xù)對共產黨等左翼人士施以暴行,而且秉承戰(zhàn)前“革新右翼”團體的暗殺傳統(tǒng)而將襲擊矛頭再度指向政界要人。據統(tǒng)計,僅1954年秋至1955年秋的一年中,因施暴而被逮捕的右翼團體成員多達11539人,其中被起訴者達3860人。田中美正行刺石橋湛山未遂事件(1953年)、葛原法生行刺吉田茂首相未遂事件(1954年)、野村秋介火燒河野一郎宅邸事件(1963年)等,就是當時轟動朝野的恐怖暗殺和迫害事件。再次,1957年2月甲級戰(zhàn)犯嫌疑人岸信介上臺組閣,“打破了右翼沉悶局面并為之帶來活力”,成為戰(zhàn)后日本右翼勢力東山再起的轉折點。由于有岸信介這樣一個總靠山抑或總頭目的支持和引領,日本右翼勢力迅速壯大并扮演了岸內閣的幫兇和打手角色,包括協(xié)助岸內閣鎮(zhèn)壓日本人民反對“勤務評定”制度、反對修改“警職法”、反對修改日美“安保條約”的正義斗爭等;而“長崎國旗事件”(1958年)等30余起暴力事件,就是岸政權“允許右翼暴力所致”。(3)20世紀六七十年代:側重為“東京審判”翻案和百般阻撓中日邦交正常化。盡管東京審判存在起訴人數少、量刑輕、放跑了頭號戰(zhàn)犯裕仁天皇等缺陷,但其懲辦戰(zhàn)犯的正義性、法理依據的充分性、審判程序的合法性、判決結果的公正性等都是不容懷疑的,這一審判所具有的法律意義、政治意義和歷史意義也都是不容抹殺的。然而,在日本經濟高速增長背景下,從1963年林房雄出版《大東亞戰(zhàn)爭肯定論》起,日本右翼勢力掀起了為東京審判翻案、為戰(zhàn)犯“鳴冤”、為太平洋戰(zhàn)爭“正名”的一股濁浪。與此同時,大日本愛國黨等右翼團體在20世紀70年代,大搞“抗議”、“示威”、“街頭演說”等活動阻撓中日邦交正?;?。敦促政府阻撓聯合國恢復中國的合法席位、要求自民黨開除“民族的敵人”古井喜實等人的黨籍、包圍首相官邸阻撓田中角榮啟程訪華、赤尾敏等四百多名右翼分子魚貫訪臺、攻擊“(中日)共同聲明是巨大的恥辱和徹底的屈服”等,即系其中典型的反華案例。當年《中日聯合聲明》的簽訂之所以那樣艱難,《中日和平友好條約》的締結之所以延宕六年之久,正是“戰(zhàn)后派右翼”勢力百般阻撓和破壞所致。
1982年底,“鷹派”政治強人中曾根康弘出任日本首相并提出“戰(zhàn)后政治總決算”口號,不僅標志著日本新保守主義產生并啟動了政治右傾化進程,而且意味著日本“暴力的國家主義抬頭”。與此同時,隨著日本在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一躍成為世界第二經濟大國,并在許多高科技領域居于領先地位和發(fā)揮領跑作用,改變“經濟巨人、政治侏儒”國際形象,即由經濟大國向政治大國演變、向軍事大國急進,便成為日本主流社會尤其是右翼勢力追求的政治目標。正是在日本國內這一政治、經濟背景下以及不久后冷戰(zhàn)結束所提供的寬松國際政治環(huán)境中,以尊皇、反共、反美、反體制為主要政治訴求的日本右翼勢力,自20世紀80年代起迅速崛起,并完成了由戰(zhàn)后“前35年”的“戰(zhàn)后派右翼”譜系向“后35年”的“新右翼”譜系的代際過渡。
1.“新右翼”譜系的主力軍是民間右翼青年、右翼知識精英和新生代右翼政客。據日本《選擇》月刊跟蹤統(tǒng)計,1988年有右翼團體840個,成員12.5萬人;2000年右翼團體增至900個,人數降至10萬人。這是由于部分老右翼分子在自然規(guī)律面前紛紛離世所致。不過,由于該統(tǒng)計數字未將人數龐大的半官半民性質的右翼團體遺族會及其成員統(tǒng)計進去,未將類似自由主義史觀研究會的知識界右翼團體及其成員統(tǒng)計進去,也未將類似國家基本問題同志會的政界右翼團體及其成員計算在內,而僅就因從事暴力恐怖活動而被警方記錄在案的“街頭右翼”團體及其成員做出統(tǒng)計,因此《選擇》月刊提供的上述數據是不準確的。如果將這三類右翼團體及其成員即“穿西服的右翼”計算在內,日本右翼團體逾千個,人數至少也有右翼理論家荒原樸水所說“353萬人”。具體而言,“新右翼”譜系隊伍主要由以下四種人構成:一是,以制造“經團聯事件”的伊藤好雄、行刺大平正芳首相的廣瀨純夫、刺殺本島等市長的田尻和美、火燒加藤弘一干事長私宅的堀米正廣、槍殺伊藤一長市長的城尾哲彌等為代表的民間青年右翼分子;二是,以小泉純一郎、前原誠司、橋下徹、菅直人、野田佳彥等為代表的新生代右翼政客;三是,以石原慎太郎、玉置和郎、永野茂門、奧野誠亮、櫻井新、藤梶正行、梶山靜六、平沼赳夫、玉澤德一郎、中曾根康弘等為代表的生于戰(zhàn)前但秉持“新右翼”思想理念的老牌右翼政治家;四是,以中村粲、總山孝雄、大原康男、小堀桂一郎、佐藤和男、中島慎三郎、高橋史朗、西尾干二、小林善紀、名越二荒之助、岡崎久彥、中島嶺雄等為代表的右翼知識精英。不難看出,與“戰(zhàn)后派右翼”譜系主要由從戰(zhàn)前走過來的被提前釋放的戰(zhàn)犯、被解除“整肅”的軍國主義殘余分子、戰(zhàn)前右翼團體骨干成員構成不同,“新右翼”譜系是以民間右翼青年、右翼知識分子、新生代右翼政客、接受“新右翼”思想主張的老牌右翼分子為主力軍。
2.“新右翼”譜系的龍頭團體是自由主義史觀研究會等四類組織?!靶掠乙怼弊V系由四類右翼團體構成。第一類,是一水會所代表的民間青年右翼團體。1972年5月30日成立于東京的一水會,由鈴木邦男出任會長,后隨著《收復失地》機關刊物的發(fā)行(1975年)而逐漸成為“新右翼”青年運動的核心團體。其政治綱領主張:“尊重世界各民族,建設協(xié)作精神的新聯合國;維護和發(fā)揚日本的歷史、傳統(tǒng)、文化和精神;否定戰(zhàn)后體制,恢復對美自立的尊嚴;糾正戰(zhàn)后民主主義的謬誤,創(chuàng)造國民共同體;徹底實現有自省心的社會運動,完成維新改革。”可以看出,一水會除了在對待天皇制的態(tài)度(即天皇中心主義)上與以往右翼有雷同之處外,其主張和活動主要集中在對內“反體制”和對外“反美”兩大焦點上。這正是“新右翼”譜系與“戰(zhàn)后派右翼”譜系的主要區(qū)別所在。第二類,是自由主義史觀研究會所代表的知識界右翼團體。自由主義史觀研究會成立于1995年7月,以東京大學教授藤岡信勝為會長,成員多為小學、初高中的歷史教師。其成立宗旨是:改革日本的歷史科教育,徹底扭轉教科書中的“反日”、“自虐”傾向,主張用“自由主義史觀”研究歷史、解釋歷史現象。其代表性觀點有三:根據“國益至上原則”,甲午戰(zhàn)爭和日俄戰(zhàn)爭都是“祖國防衛(wèi)戰(zhàn)爭”;根據“戰(zhàn)略性思考原則”,日本在日俄戰(zhàn)爭后“選擇了錯誤的戰(zhàn)略”,但那是為了打破“ABCD包圍圈”和保衛(wèi)南方“生命線”,系“不得已與美國開戰(zhàn)”;根據“歷史真實相對說”,不應“只片面地講授日本的加害”,從而“奪去日本人的自豪和自信”,而應將“日本人引為自豪的歷史”“作為講授的中心”。這些將過去的侵略戰(zhàn)爭正當化的反動歷史觀,對日本國民尤其是青少年的毒害作用不宜低估。知識界右翼能夠崛起為20世紀90年代以來“新右翼”譜系的主流,主要緣于他們采取了與“街頭右翼”不同的貼上“文明”標簽的新的活動方式。他們以“學者”、“教授”、“評論家”、“作家”、“名記者”等“知名人物”的面目出現,擺出一副“愛國”、“憂民”、“痛心疾首”的姿態(tài),又利用公開發(fā)行的右翼刊物兜售自己的思想主張和右翼政客想說而不便說、民間右翼分子要說又說不清楚的反動觀點,這就將自己與動輒出動街宣車擾民的“街頭右翼”區(qū)分開來,極具隱晦性和欺騙性,蒙蔽了不少日本國民。第三類,是日本遺族會所代表的半官半民性質的右翼團體。日本遺族會的前身是1947年11月17日成立的日本遺族厚生聯盟(隸屬于厚生勞動省),聲稱代表200萬戰(zhàn)爭犧牲者的800萬遺族的利益,并以“開辟遺族相互扶助、安慰、救濟之道”為活動方針。然而,“聯盟”于1953年11月正式更名為日本遺族會(隸屬于自民黨陣營)后立即撕去偽裝,徹底背離了“扶助、安慰、救濟”遺族之初衷,而以“英靈顯彰及慰靈事業(yè)”作為優(yōu)先目標,自此由“利益團體”轉變?yōu)椤皦毫F體”。在其施壓和影響下,日本政府頒布了《戰(zhàn)傷病者戰(zhàn)歿者遺族援護法》等一系列法律,每年向戰(zhàn)傷病者及戰(zhàn)死者遺族(包括被處決的甲級戰(zhàn)犯的遺族)提供數額龐大的戰(zhàn)爭補償金。另外,從其會長多系戰(zhàn)犯(如甲級戰(zhàn)犯賀屋興宣出任會長長達15年)或自民黨政要(如橋本龍?zhí)尚度问紫嗦殑蘸笠喑鋈芜^會長)、活動經費主要由政府提供(如政府無償“借給”的九段會館年經營收入多達50多億日元)、所屬數百萬會員系自民黨選舉“票田”等方面來看,該團體的確是一個足以影響日本政局走向的規(guī)模最為龐大的右翼團體。第四類,是宗教政治研究會所代表的政界右翼團體。進入20世紀七八十年代后,日本右翼政客或自我成立右翼政治組織,或身兼民間右翼團體頭目,形成一股人數不多但能量不小的政界右翼勢力。政界右翼勢力的“異軍突起”,既是“新右翼”譜系的一大鮮明特征,也是日本政治右傾化的集中體現。由自民黨籍國會議員成立的日華(臺)關系議員懇談會(1973年)、宗教政治研究會(1977年)、國家基本問題同志會(1986年)、終戰(zhàn)50周年國會議員聯盟(1994年)、“光明的日本”國會議員聯盟(1996年)以及由新進黨籍國會議員成立的正確認識歷史國會議員聯盟(1995年)等,就是政界右翼團體之主要代表。這些政界右翼團體是自民黨右傾路線的制定者和執(zhí)行者,具有將戰(zhàn)后民主主義日本拉回到戰(zhàn)前軍國主義日本老路上去的政治能量,因此需密切關注其動向并予以重點研究。
3.“新右翼”譜系的核心思想是“反體制”與“反美”。“新右翼”譜系各團體除繼承了右翼先輩的“尊皇”、“愛國”、“反共”、“暗殺”等思想主張和傳統(tǒng)外,對內“反權力”即“反體制”、對外“反安保”即“反美”成為其核心政治訴求。這既是“新右翼”譜系與“戰(zhàn)后派右翼”譜系在思想主張上的主要區(qū)別,也是向戰(zhàn)前“革新右翼”譜系“反體制”(通過“清君側之奸”)、“反資本主義”(通過反美)傳統(tǒng)思想意識的回歸,并無獨創(chuàng)性右翼思想理論問世。右翼大佬津久井龍雄所言“戰(zhàn)后右翼在思想方面毫無建樹”、日本學者豬野健治所說“理論上薄弱,容易意氣行事”是“右翼的傳統(tǒng)”,就指出了日本右翼勢力尤其“新右翼”譜系的短板所在。盡管如此,“新右翼”譜系的思想主張畢竟打上了時代的烙印和滲透進了新的思想因子。主要內容包括:(1)主張打倒自民黨政府,亦即“反權力”、“反體制”?!靶掠乙怼睂Α皯?zhàn)后派右翼”肯定戰(zhàn)后體制、為自民黨政權保駕護航的言行持否定態(tài)度,因為在他們看來“自民黨輕視日本的傳統(tǒng)和文化”,自民黨保守政權是“反動勢力”。日本青年社情報宣傳局長箱崎一像所說“為了我們的子孫……既反共,也反權力”、民族革新會議副議長松本效三所說“我們的本質就是反權力”等,就足以反映“新右翼”譜系“反權力”、“反體制”特質。用豬野健治的話說便是:日本“新右翼那里有著既有右翼遺忘了的反體制右翼的體臭”;而右翼分子襲擊財界大本營“經團聯事件”的發(fā)生,則表明“右翼原本所具有的反權力、反體制的志向開始復蘇”。(2)主張“修憲”和推翻民主制度,亦即“反安?!?、“反美”。在“新右翼”勢力眼里,“和平憲法”是美國占領軍強加的,應修改或廢除;美國在日本推行的民主制度是對天皇制的否定,應予以推翻;美國駐軍侵犯了日本主權,應收回沖繩美軍基地,建立日本國防軍;對“戰(zhàn)后派右翼”與美國的對日政策保持步調一致持批判態(tài)度?!靶掠乙怼狈肿影⒉棵阍诜此加乙磉\動的“教訓”時說:“曾經被誤認為是朋友的資本主義經濟政治權利結構,實際上不但不是什么朋友,反而是重要而且強大的敵人之一。”其所謂“重要而且強大的敵人”——“資本主義經濟政治權利結構”,即指資本主義美國和掌握“權利結構”的日本政府當局。(3)主張恢復戰(zhàn)前天皇制,亦即仍頑固抱持“天皇中心主義”。津久井龍雄在比較日本與西方國家的右翼勢力時說:“日本的右翼與歐洲國家的德國、法國、意大利的右翼不同,日本的右翼首先要提到天皇”,因為“日本是以天皇為中心”的國度。正因如此,尊皇、擁戴天皇掌握實權、建立以天皇為中心的國家政權,可謂日本新老右翼的共同主張。思想總是走在行動之前。成為右翼分子頂禮膜拜偶像的三島由紀夫,在剖腹自殺前已就“天皇中心主義”做了符合“新右翼”譜系訴求的闡釋,指出:“天皇是我們歷史連續(xù)性、文化統(tǒng)一性、民族同一性的唯一象征”,而共產主義“同我們的國體、文化、歷史、傳統(tǒng)絕對不相容”,所以我們的“終極目標是天皇護持,必須擊破和粉碎否定天皇的政治勢力”。(4)主張拋棄“自虐史觀”,進行戰(zhàn)爭翻案。1986年,中曾根內閣文部大臣藤尾正行宣稱:“官方參拜靖國神社是正確的,必須更正只有日本是侵略(國家)的錯誤歷史觀”;“我不認為東京審判是正當的”,“教科書問題和靖國神社問題的根子都在東京審判”。在藤尾因“失言”而被罷官后,又有奧野誠亮、永野茂門等右翼政客接二連三跳出來否認戰(zhàn)爭罪行、美化侵略歷史,成為日本“新右翼”勢力掀起戰(zhàn)爭翻案狂潮的信號。
4.“新右翼”譜系的政治活動主要集中在制造反體制恐怖事件和反華事端兩個方面。(1)針對體制內人士的恐怖暗殺悲劇不斷上演。襲擊經團聯事件(1977年)、私闖住友不動產安藤會長宅邸事件(1987年)、槍擊住友銀行辦事機構事件(1987年)等,是“新右翼”團體以大企業(yè)集團及其高層人物為攻擊對象的“反資本主義”行動;而“新右翼”暴徒以政要和官僚為襲擊對象的恐怖事件主要有:1978年12月18日刺殺大平正芳首相未遂,原因是大平奉行對美“屈辱體制”和對華“屈辱外交”;1990年1月18日開槍重傷長崎市長本島等,原因是本島市長在回答議員質詢時說“(昭和)天皇也有戰(zhàn)爭責任”;2006年8月15日焚燒前自民黨干事長加藤弘一位于山形縣老家的私宅,原因是加藤反對小泉參拜靖國神社;2007年4月17日將長崎市長伊藤一長槍殺于街頭,原因是伊藤市長要求政要反省侵略歷史等。至于類似細川護熙首相因承認侵略歷史而引來右翼暴徒鳴槍威脅、侵華老兵東史郎因反省南京大屠殺暴行而時常收到裝有子彈的信件等恐嚇事件,更是層出不窮。今天日本“新右翼”分子的恐怖暗殺行徑與戰(zhàn)前“革新右翼”分子的法西斯暴行驚人相似、如出一轍。(2)圍繞歷史、臺灣、釣魚島問題的反華事件頻頻發(fā)生。首先,是頻頻參拜靖國神社和不斷制造教科書風波。1985年,中曾根首相首開八一五“公職”參拜靖國神社的惡例,使中日關系蒙上陰影;1996年,橋本首相“公職”參拜靖國神社,使中日關系受到干擾;2001年至2006年,小泉首相首開任內每年“公職”參拜靖國神社的惡例,使中日關系跌入低谷;2013年,安倍首相悍然“公職”參拜靖國神社,使中日關系雪上加霜。而每當這一行徑遭到中國等鄰國強烈譴責時,大日本愛國黨等右翼團體就將宣傳車開到中國駐日使館前“抗議”,反對所謂“干涉日本內政”。與此同時,日本“新右翼”勢力還與政府當局配合,先后于1982年、1986年、2001年、2005年、2015年制造了五次影響較大的教科書風波,對重要侵略史實進行了全面篡改。諸如,甲午戰(zhàn)爭是由“清朝政府擠壓日本在朝鮮的勢力范圍”導致的;九一八事變是由中國“不斷激化的反日運動”引發(fā)的;七七事變是“中國軍隊不斷向日軍開炮”的結果;“南京事件在資料上存在很多疑點”;“大東亞戰(zhàn)爭”是為“解放亞洲”而戰(zhàn);還有將“侵略”改為“進入”、減少“從軍慰安婦”記述、刪除“三光”作戰(zhàn)和731細菌部隊內容,等等。盡管右翼教科書的使用率迄今還很低,但其采用率緩慢上升的趨勢不容忽視。另外,值得注意的是,1993年8月為對抗細川首相承認“過去的大戰(zhàn)是侵略戰(zhàn)爭”這一正確的歷史觀,由自民黨內三個右翼團體共同成立的歷史研討委員會,于1995年6月推出了戰(zhàn)爭翻案集大成“著作”《大東亞戰(zhàn)爭的總結》,系統(tǒng)、全面地兜售“自衛(wèi)戰(zhàn)爭史觀”、“解放戰(zhàn)爭史觀”、“美英同罪史觀”、“靖國史觀”等。這些反動歷史觀的毒害性和影響力,恰如日本津田塾大學蔡史君先生所言:“如果不徹底根除這種滲透于日本人心靈深處的‘英靈思想’和‘靖國思想’,日本人就無法真正反省,而日本的戰(zhàn)爭也就無法了結。”其次,是持續(xù)支持“臺獨”。繼戰(zhàn)后初期首開“臺獨”運動之先河、中日復交前使日本成為“臺獨”運動的大本營之后,20世紀80年代以來日本右翼勢力對“臺獨”的支持不僅變本加厲,而且呈民間與政界配合、右翼與政府呼應之特點。主要表現在:不但通過敦促政府提升日臺政治關系、密切日臺經濟合作、擴大對臺“售武”和強化日美同盟間接支持“臺獨”,而且通過右翼學者為“臺獨”制造“理論根據”、右翼媒體人為“臺獨”造勢、右翼財閥為“臺獨”勢力提供活動經費直接推動“臺獨”。再次,是不斷制造和升級釣魚島爭端。不但日本青年社等右翼團體成員(包括國會議員)一再非法登上釣魚島建塔樹碑,右翼政客矢口否認中日復交時兩國領導人曾達成“擱置”默契,而且日本民主黨政權先后蓄意制造了“中日撞船事件”(2010年,菅直人內閣)和釣魚島“國有化”鬧劇(2012年、野田佳彥內閣),致使釣魚島問題演變成為中日之間“最能刺激國民感情”的一大敏感問題,兩國關系再度跌入谷底。
提供歷史鏡鑒系史學研究尤其日本史研究最重要的學術功能。筆者擬在系統(tǒng)梳理戰(zhàn)后日本右翼勢力譜系構成的基礎上,再就相關研究務須重視的幾個問題略抒管見。
1.務須準確界定“戰(zhàn)后日本右翼勢力”這一核心概念。就研究內容所涉核心概念予以科學界定,是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的基本前提。本文所謂“戰(zhàn)后日本右翼勢力”,系指戰(zhàn)后以來日本國內美化侵略歷史、否認戰(zhàn)爭罪行、推卸戰(zhàn)爭責任、拒絕戰(zhàn)爭反省,圖謀將國家重新拉回到軍國主義老路上去的由右翼政客、右翼財閥、右翼軍人、右翼學者及民間極右分子組成的一股國際惡勢力。如此界定的新意在于:一方面,有助于突破歐美、日本學者和國內個別學者只把民間極右分子及其團體(即“街頭右翼”)視為右翼勢力,而將野心和能量更大更具危險性的政界、軍界、財界和學界右翼分子及其團體(即“穿西服的右翼”)排除在外的狹窄視野,從而賦予該課題研究以科學的意義;另一方面,有助于對戰(zhàn)后尤其當下日本右翼勢力的實際能量做出準確的評估,即若據此將“穿西服的右翼”納入“戰(zhàn)后日本右翼勢力”概念范疇,那么目前日本右翼分子不下500萬人(至少也有荒原樸水所說的353萬人這一接近戰(zhàn)前右翼高峰的人數),進而匡正“日本右翼勢力只是一小撮”這一不符合日本國內現實的誤判。筆者期待有方家進一步就這一概念做出更準確、更科學的學術界定。
2.務須剖析日本右翼勢力重新抬頭的社會基礎。任何政治勢力必有其賴以生成和崛起的社會基礎,日本右翼勢力也不例外。筆者認為,宜從三個視角探析日本右翼勢力重新崛起的社會基礎問題。一是,要重視其重新抬頭的社會土壤。據日本媒體“世論調查”顯示,有44.8%的日本國民認為,當年日本對他國的侵略是“不得已而為之”;有45.5%的日本國民認為,太平洋戰(zhàn)爭使“亞洲各國早日恢復了獨立”。這些秉持錯誤歷史觀的日本國民的持續(xù)存在,既是戰(zhàn)后選舉制度下日本保守政黨自民黨長期執(zhí)政的群眾基礎,也是戰(zhàn)后日本右翼勢力重新崛起的社會土壤。二是,要重視其重新抬頭的寬松政治環(huán)境。隨著中曾根上臺組閣尤其隨著冷戰(zhàn)結束,日本“保革對立”的“五五年體制”走到盡頭,日本政治右傾化進程隨之啟動,以致日本國會通過了《特定秘密保護法》(2013年)、日本內閣宣布了“解禁集體自衛(wèi)權”(1914年)、日本右翼政客掌控了國家政權、日本政壇出現了保守勢力一統(tǒng)天下的政治格局,這就為日本右翼勢力重新抬頭提供了寬松的政治空間。三是,要重視其重新抬頭的經濟條件。與戰(zhàn)前主要靠財閥施舍獲取活動經費不同,戰(zhàn)后日本右翼勢力的活動資金來自政府慷慨解囊、企業(yè)捐贈、投資盈利、強拉贊助等多個渠道,因此經費充足。例如,20世紀80年代末登記的655個民間右翼團體年均收入總額多達66億日元,每個團體的年均收入超過1000萬日元。再從新歷史教科書編撰會等右翼團體的會員名單上赫然寫有三菱重工、住友金屬、鹿島建設、三菱銀行、橫濱銀行等引人注目的大財團、大銀行、大公司的名字,當不難看出財界對右翼勢力的支持力度。正因有深厚的社會土壤、寬松的政治環(huán)境和雄厚的經濟實力,日本右翼勢力才會像“不死鳥”一樣一有機會就能復蘇。恰如日本學者指出:“日本的土壤含有使右翼或兒玉(即兒玉譽士夫)之流復蘇的特殊成分,和過去的日本產生過兒玉這樣的人一樣,未來的日本還必然產生新的兒玉。”因此,如何鏟除其賴以滋生和崛起的社會基礎,應是戰(zhàn)后日本右翼勢力研究的重中之重。
3.務須揭示日本右翼勢力東山再起的真正原因。戰(zhàn)后日本右翼勢力能夠東山再起,除存在上述賴以崛起的社會基礎外,還有三個促成因素不宜忽視。一是,神國觀念和天皇崇拜意識的心理驅動。日本人內心深處根深蒂固的這一觀念意識,較一般的政治學說更具有迷惑性和煽動力,成為戰(zhàn)后日本右翼勢力重新崛起和蠢動的內在心理驅動力。二是,美國占領當局保留軍國主義殘余勢力種下禍根。為將日本打造成為遠東地區(qū)反共、反華、反蘇的基地和橋頭堡,美國占領當局將“懲罰”日本方針改為“扶植”日本政策,有意保留了軍國主義殘余勢力。諸如,保留天皇制和使“日本民族的精神領袖”裕仁天皇缺席東京審判,導致“日本人的精神狀態(tài)”“依然故我”,為日本右翼勢力東山再起提供了精神支柱;提前釋放在押戰(zhàn)犯和解除對軍國主義殘余分子的“整肅”,導致大批甲、乙級戰(zhàn)犯逍遙法外,甚至產生了岸信介、奧野誠亮等軍國遺臣出任戰(zhàn)后首相和大臣這一匪夷所思的政治怪象。三是,經濟大國的重建和軍事實力的增強,為右翼勢力東山再起提供了物質條件和軍事后盾。隨著日本在1978年一躍成為世界第二經濟大國,改變“經濟巨人、政治侏儒”這一蹩腳的國家形象便提上右翼勢力的議事日程。中曾根首相提出“戰(zhàn)后政治總決算”口號(1983年)、日本軍費開支突破國民生產總值1%限額(1987年)、日本政府向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目標發(fā)起數次沖鋒(世紀之交)等,就均系圍繞重建政治和軍事大國目標而展開。因此,如何擺脫上述因素的桎梏和影響,應是戰(zhàn)后日本右翼勢力研究的關注點。
4.務須回應日本右翼知識精英的“分裂中國研究”行徑和“戰(zhàn)爭翻案”謬論。在日本國內存在一支以中島嶺雄為領軍人物的潛心研究如何分裂中國、如何肢解中國的右翼知識精英隊伍。司馬遼太郎的中國“六塊論”、江口克彥的中國“七塊論”、中島嶺雄的中國“十二塊論”等,就是既詳細又具體的“分裂中國”構想和方案;而這些構想和方案,已成為我國境內“港獨”、“臺獨”、“藏獨”、“疆獨”四獨勢力重要的思想源。日本知識界的這一“分裂中國研究”行徑,已對我領土完整和國家安全構成潛在威脅,應引起我國學者高度關注和警惕。而戰(zhàn)后以來以林房雄、中村粲為代表的右翼知識精英,則一直在系統(tǒng)、全面地為過去的侵略戰(zhàn)爭翻案。他們拋出的“自衛(wèi)戰(zhàn)爭史觀”、“解放戰(zhàn)爭史觀”、“美英同罪史觀”、“靖國史觀”以及否定東京審判合法性、南京大屠殺真實性的種種戰(zhàn)爭翻案謬論,對日本國民毒害之深、對中日關系干擾之大、對亞太和平威脅之巨都是不言而喻的。對此,筆者擬強調三點:第一,盡管謊言說上一千遍也不會變成事實,但仍需我們以極大的精力和耐心回應日本右翼學者的戰(zhàn)爭翻案謬說,切實還原被其篡改得面目全非的日本侵華史的本來面目。第二,如果說福澤諭吉、北一輝等提供侵略擴張理論的右翼知識分子是當年引領日本走上侵略戰(zhàn)爭不歸路的元兇,那么中村粲、佐藤和男等全面進行“戰(zhàn)爭翻案”的右翼知識精英就是今天日本“向戰(zhàn)前回歸”的引路人,對此我們要有清醒的認識。第三,日本右翼學者為達成“學術”為外交服務之目的而不惜篡改和偽造歷史之行徑,倒逼我們必須對其所依據的“歷史原典”認真考訂、去偽存真,以免誤入學術歧途或陷阱。一句話,捍衛(wèi)日本侵華史真相既是史學工作者的學術使命和擔當,也是解決中日歷史觀沖突的前提和根本。
總之,從日本右翼勢力經受戰(zhàn)敗打擊又很快走向復活(“戰(zhàn)后派右翼”譜系)和重新抬頭(“新右翼”譜系)的演變軌跡來看,尤其從其復活和重新崛起的深厚社會土壤及促成因素觀之,我們既不能再想當然地說“日本右翼勢力只是一小撮,掀不起禍世惡浪”,也不能再輕易地斷言“現在是民主主義,跟過去不一樣了”;我們既不要指望這一頑固寄生于日本社會肌體上的“政治癌瘤”會在未來的某一天被割除,也不要指望這股禍國殃鄰的國際惡勢力會在未來的某一日幡然悔悟。作為深受其害的中國等亞洲鄰國,我們只能像周恩來當年所警示的那樣,不但要“對日本右翼勢力的動向(時刻)表示關注”,而且要做好同其“長期斗爭”的準備。而只有下功夫研究它、花精力認識它、備方略應對它即扎實做好與之“長期斗爭”的準備,我們才能真正避免創(chuàng)巨痛深的民族災難再度加身。這正是本課題研究的主旨所在。
注釋
①田桓主編:《戰(zhàn)后中日關系文獻集(1945—1970)》,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年,第2頁。
②世界知識出版社編:《日本問題文件匯編》第1集,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1955年,第13頁。
③湯重南等:《日本帝國的興亡》(下),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1996年,第1477頁。
⑦(日)中村政則:《占領と戦後改革》,東京:吉川弘文館,1994年,第83-84頁。
⑧許巖:《福澤諭吉研究的新挑戰(zhàn)——安川壽之輔及其新著〈福澤諭吉的亞洲認識〉》,見南開大學日本研究院編《日本研究論集(2004)》,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49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