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益民

邏輯和語言二者既有聯(lián)系又有區(qū)別，語言具有民族性，具有獨特性，具有語形、語義、語值、語境等要素。邏輯具有抽象性和普遍性，對應語言學最重要的要素是語形和語義，語值、語境要素都是淡化的，因而語言學比邏輯學具有更廣泛和更復雜的表述形式。

“預設”是邏輯學的重要概念，也是語言學的重要概念，即話語雙方都能夠理解的前提。

預設具有層次，即預設中包含著預設，字面上直接包含的預設為一級預設，在一級預設的基礎上分析出來的預設是二級預設，其他依次類推。從語言學角度來看，也就是話語的逐層理解。

如：湖南省岳陽市委書記張三作風廉潔。

一級預設：湖南省岳陽市有市委書記張三；

二級預設：湖南省岳陽市有市委書記；

三級預設：湖南省岳陽市有市委；

四級預設：有湖南省岳陽市；

五級預設：湖南省有岳陽市；

六級預設：有湖南省。

在自然語言中，預設的語言形式有詞和短語，單句和復句。詞和短語是靜態(tài)構件，對應于邏輯學的“概念”；單句和復句是動態(tài)構件，對應于邏輯學的“簡單命題”和“復合命題”。靜態(tài)構件和動態(tài)構件的預設具有不同的表現(xiàn)方式［1］。

一、靜態(tài)構件的預設

（一）詞的預設

1.實詞的語義預設

事物往往按一定的邏輯范疇劃分成不同的類別，這是實詞語義預設的邏輯基礎。而同一類別中某些實詞往往可以產(chǎn)生反義或關聯(lián)義，因而使人們?nèi)菀子纱思氨说禺a(chǎn)生聯(lián)想，形成某種預設。

如：（甲）“勝利”預設著（乙）“失敗”?！坝④妱倮恕鳖A設著“英軍的敵人失敗了”。此例是一個詞導致一種預設的，也有導致兩個預設的，如“現(xiàn)在”在具體的語境中往往可以預設“過去”和“將來”；就數(shù)詞而言，某個序數(shù)往往預設前列序數(shù)的存在，如“三”預設“一”“二”的存在。

2.虛詞的語義預設

連詞的語義預設往往和某些復句的結構有關。動態(tài)助詞往往用時點和時段表示預設，如：“了”“過”往往預設某個時點前持續(xù)了某個動作（但這個動作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成），“他吃了飯。他吃過飯?！边@兩個句子都預設了“他吃飯”在某個時點前持續(xù)并完成?！爸眲t預設某個動作在某個時段繼續(xù)持續(xù)，如：“他吃著飯”，預設“他吃飯”的動作以前就進行，一直持續(xù)到現(xiàn)在。

（二）短語的預設

1.主謂短語

名詞性主謂短語往往表示人物的籍貫，如：“張三四川人?！鳖A設“有張三”“有四川”。

如果在句子中，某個主謂短語作主語，這個主謂短語往往構成預設。如：“張三工作認真負責。”預設“張三工作”。

如果這個主謂短語有定語，那么，這個定語本身就是預設。如：“那個過馬路的少女是張三的女朋友?！鳖A設“那個少女過馬路?！?/p>

2.述賓短語

述賓短語由“述”和“賓”組成，述賓短語往往是及物性的，大多預設著動作的承受者賓語和動作發(fā)出者主語的存在。動作、行為的主體者（主語）在述賓短語中是隱含的，如：“喜歡唱歌”中動詞“喜歡”預設了“有人在喜歡”“有喜歡的心理現(xiàn)象”等。就動作的承受者賓語而言，這種存在往往有兩種狀況，一是在現(xiàn)實生活和思想意識中都存在，如：“吃饅頭”，“饅頭”在現(xiàn)實生活和思想意識中都存在；二是在現(xiàn)實生活中不存在，在思想意識中存在，如：“信仰上帝”，“上帝”在現(xiàn)實生活不存在，在思想意識中存在。

3.偏正短語

偏正短語有名詞性的、動詞性的和形容詞性的。

就名詞性偏正短語而言，一般字面上就體現(xiàn)了這個偏正短語的預設，即“偏”和“正”的存在。如“中國的人民”，預設了有“中國”，有“人民”。

當偏正短語表示種屬關系時，往往可以產(chǎn)生多級預設。如：“B的A”，則：

第一級：“B 的A”是 A。（A 是“B”的上位概念，故“B的A”是A）；

第二級：A可以具有或不具有B的屬性；

第三級：有A有B的屬性。

試以“中學的教師”為例，此句預設著：

第一級：中學的教師是教師；

第二級：教師可以有或沒有中學的屬性；（即教師可以是中學的，也可以不是中學的。）

第三級：有教師是中學的。

動詞性偏正短語，因為動作的發(fā)出者一般必須有施動者，動作的發(fā)生或出現(xiàn)一般處于某個環(huán)境；因此，這類偏正短語，一般預設了主體事物和動作環(huán)境的存在。如：“熱烈歡迎”，預設了“場面”和“人物”的存在。

形容詞性偏正短語，一般預設了被描繪主體的存在，如“非常美麗”，預設了有“非常美麗”的事物或人物存在。

4.動補短語

一般來說，動補短語的“動”和“補”分別表示動作和狀況、結果等。因而動補短語預設了形成這種動作的施動者（主語）的存在?！皠印焙汀把a”之間語義關系十分復雜，一般來說，“動”表示動作，“補”表示狀態(tài)、結果、程度。動補短語本身沒有出現(xiàn)名詞性成分，但這種結構涉及到的事物可以是“主”和“賓”，因而，某些動補短語可以預設主語（動作主體）和賓語（動作對象）的存在。如：“拿走”可預設“拿走”這個動作的發(fā)出者（主語）和這個動作涉及的對象（賓語）存在。

如果動補短語的“補”表示程度，則往往預設“動作主體者”和“動”的存在。如：“張三死得很痛苦。”預設：“有張三”“張三死了?！?/p>

5.聯(lián)合短語

一般來說，聯(lián)合短語各部分詞性相同。當聯(lián)合短語各部分是名詞或代詞時，則預設這些名詞或代詞表示的事物存在。如：“中國和朝鮮”，預設了有“中國”存在，有“朝鮮”存在。又如：“我你他”，預設了有“我”存在，有“你”存在，有“他”存在。但有時，這種存在可能只是在主觀意念中，而不一定是客觀現(xiàn)實中，如：“上帝和天使”。

如果聯(lián)合短語各組成部分為動詞，則可以預設有某種動作主體和動作對象的存在。這時，這個動詞性的聯(lián)合短語是及物性的，如“調(diào)查研究”，預設了調(diào)查主體和調(diào)查對象的存在。如果聯(lián)合短語是非及物性的，則只能預設動作主體的存在，如“吃飯睡覺”預設了有“吃飯睡覺”的主體存在。如果聯(lián)合短語是形容詞性的，則只能預設該性質(zhì)主體的存在。如：“聰明美麗”，預設了有“聰明美麗”主體者的存在。

二、動態(tài)組合的預設

（一）單句的預設

本文從語氣角度來分析單句的預設。

1.陳述句

主謂結構的陳述句，某結果往往是對其對立面的否定，因而可以推出相反的預設。

如：中國女子排球隊打勝了。預設：

第一級：中國女子排球隊的對手打敗了；

第二級：中國女子排球隊和中國女子排球隊的對手進行了比賽；

第三級：有中國女子排球隊和中國女子排球隊的對手。

2.疑問句

疑問句一般包括“有疑而問”和“無疑而問”，有疑而問分三種：

（1）是非問（P 或非P）。是非問要求對某問題作出肯定或否定的回答。話語形式一般是“……嗎？”或者“……是不是……？”是非問的預設為肯定（P）或者否定（非P）的兩種狀況都有可能存在，但不能同時存在。如：

王小二是老師嗎？預設：王小二是老師或者王小二不是老師。

李四是不是回家了？預設：李四回家了或者李四沒有回家。

（2）選擇問（Pl或P2……Pn）。選擇問的格式一般為“是……還是”等，選擇問要求某（些）人從兩種以上的情況中選擇一種，其預設為“P1、P2……Pn”都有可能。如：

張三是回家還是在學校？預設：張三回家或者在學校都有可能。

是前進一步生，還是后退一步死？預設：前進一步生或者后退一步死都有可能。

這種選擇問從結構上看往往是緊縮句或復句。

（3）特指問（疑問代詞+P）。特指問的預設往往體現(xiàn)了疑問代詞的問域“P”的存在。如：

誰開車去廣州了？預設：有人開車去廣州了。

張三干什么去了？預設：張三去干某事了。

無疑而問是具有修辭色彩的提問，一般包括設問和反問。但前者的主要功能是引起注意，后者的主要功能是加強語氣。

（1）設問。設問句往往前面是疑問代詞，后面列舉某事實，因此，設問句的預設往往是后一事實的存在。如：

誰創(chuàng)造了人類文明？預設：有人創(chuàng)造了人類文明。

是誰領導中國人民在四十年內(nèi)創(chuàng)造了世界的奇跡？

預設：有人領導中國人民在四十年內(nèi)創(chuàng)造了世界的奇跡。

（2）反問。反問句的字面意義和實際意義相反，因此，反問句的預設往往是字面意義對立面的肯定和強調(diào)。如：

難道我們不應該加強鍛煉嗎？

預設：（有人認為我們不應當加強鍛煉，但）我們應該加強鍛煉。

難道這塊玻璃是張三打破的嗎？預設：（有人認為這塊玻璃是張三打破的，但）這塊玻璃不是張三打破的。

3.祈使句

祈使句是祈使者對某個（些）對象表示請求、命令的句子，祈使的內(nèi)容往往是未然的；因而，祈使句預設著和祈使內(nèi)容相反情況的存在。如：

開車。預設：車是靜止的。

但有時，祈使句不但可以預設相反的事情有可能發(fā)生，而且還可以預設相反的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

如：別動！預設一：對方有可能動；預設二：對方在動。

4.感嘆句

感嘆句的結構和陳述句相同，實際上是陳述句的語義強調(diào)，其形式標志是加上感嘆號。因此，感嘆句的預設和陳述句的預設相似。

（二）復句的預設

1.并列關系

并列關系一般分為并舉和對舉兩種。并舉如“一方面A……，另一方面B”“既A……又（也）B”。這兩組關聯(lián)詞都可以預設A、B是可以共現(xiàn)的。如：

一方面，我們要發(fā)展經(jīng)濟，另一方面，我們要保護環(huán)境。

預設：發(fā)展經(jīng)濟和保護環(huán)境是可以同時實現(xiàn)的。

高等教育既要發(fā)展，又要保證教學質(zhì)量。

預設：發(fā)展高等教育和保證教學質(zhì)量可以同時實現(xiàn)的。

對舉如：“是 A，不是 B”“不是 A，而是 B”等。對舉預設A、B是非共現(xiàn)的。如：

李四是工人，不是農(nóng)民。

預設：某人可以是工人而不是農(nóng)民。

王小二不是學生，而是老師。

預設：某人可以不是學生而是老師。

2.順承關系

順承關系一般表示時間、空間或邏輯上先后相承的關系，順承關系的預設一般為先出現(xiàn)的事應當在后出現(xiàn)的事之前。如：

張三首先準備好食材，然后再烹飪。

預設：準備好食材應當在烹飪之前。（表時間）

張三的院落十分奢華，門口是一對漢白玉雕刻的石獅子，然后是兩扇包著鐵皮的堅固的大門。

預設：門口的一對漢白玉雕刻的石獅子應當在兩扇包著鐵皮的堅固的大門之前出現(xiàn)。（表空間）

撰寫文章如果用歸納法就應當先收集豐富的材料，再認真整理材料，然后在充分分析材料的基礎上提煉觀點。

預設：先收集豐富的材料應當在認真整理材料之前，認真整理材料應當在充分分析材料的基礎上提煉觀點之前。（表邏輯）

3.選擇關系

選擇關系分兩種，字面上沒有選擇的傾向性叫未定選擇，字面上有選擇的傾向性叫已定選擇，這兩者的預設都是各種選項都有可能性，但已定選擇的傾向性更為明顯。

未定選擇如：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預設：你死和我亡都有可能性。

張三大學畢業(yè)后或者繼續(xù)考研深造，或者找個專業(yè)對口的工作就業(yè)。

預設：張三大學畢業(yè)后繼續(xù)考研深造和找個專業(yè)對口的工作就業(yè)都有可能性。

已定選擇如：寧可站著死，也不跪著生。

與其跪著生，不如站著死。

二者的預設都是：（某人）有站著死和跪著生兩種可能。

4.遞進關系

遞進關系一般有兩種，第一種是一般遞進，如：“不但A，而且B”等，這種遞進關系預設B 比A 進了一層，B 比 A 程度更深，難度更大。第二種是襯托遞進，如：“尚且B，何況A”等，這種遞進關系預設A 比B 進了一層，A 比B 程度更深，難度更大。如：

張三不僅考過了英語四級，而且考過了英語六級。

預設：考過英語六級比考過英語四級更難。

張三英語四級尚且考不過，何況英語六級呢。

預設：考過英語六級比考過英語四級更難。

5.轉折關系

轉折關系語氣有強弱，如果把轉折前后看成“A”“B”的關系，那么轉折關系都預設：“A”的存在很可能導致“B”的不存在。如：

天氣陰沉沉的，不過氣溫不低。

預設：天氣陰沉沉時氣溫會低。

張三學習非?？炭啵墒浅煽円廊徊焕硐?。

預設：學習非?？炭喑煽兙蜁硐?。

雖然張三智商情商都很高，但是事業(yè)依然不成功。

預設：智商情商都很高事業(yè)就會成功。

6.條件關系

條件關系可以分三類：

（1）充分條件，如“只要（如果）A，就（那么）B”等，充分條件預設：有A就有B。如：

“只要（如果）下雨，（那么）地就會濕?！?/p>

預設：下雨地就會濕。

（2）必要條件，如“只有A，才B”等。必要條件預設：無A必無B。如：

只有保證一定的營養(yǎng)，才能身體健康。

預設：沒有保證一定的營養(yǎng)，身體不能健康。

（3）無條件的條件，關聯(lián)詞有“無論A，都B”等。預設：B的存在不受A的限制。如：

無論我們遇到了多大的困難，我們都要堅持到最后的勝利。

預設：我們堅持到最后的勝利不受遇到了多大困難的影響。

7.假設關系

假設關系包括兩種，第一種，假設和結果一致。如：“如果A，那么B”等，它預設A在B前，A是B存在的前提（之一）。如：

如果某人情商和智商都很高，那么一般情況下他的事業(yè)會較為成功。

預設：情商和智商都很高的人一般情況下事業(yè)會較為成功。

第二種，假設和結果相背。如：“既使A，也B”，它預設 A 和 B 二者矛盾，A 對 B 有不利的影響，但B的結果不變。如：

即使我們?nèi)〉昧撕艽蟮某煽儯膊荒茯湴磷詽M。

預設：取得了很大的成績不是驕傲自滿的條件和原因［2］。

8.因果關系

因果關系分說明因果和推論因果。前者如：“因為A，所以B”等；后者如：“既然A，那么B”等，二者都預設原因是結果的前提（之一）。如：

因為張三工作努力，情商智商都很高，所以他的事業(yè)有較好的發(fā)展。（說明因果）

預設：工作努力、情商智商都很高是事業(yè)有較好發(fā)展的前提。

既然張三基礎這么好，那么就一定會通過這次考試。（推論因果）

預設：基礎好是通過這次考試的前提。

9.目的關系

目的關系分要達到某種目的和要避免某種結局兩類。前者的關聯(lián)詞有“A，以便B”等；后者的關聯(lián)詞有“A，以免B”等。前者預設：B具有必要性，后者預設：B沒有必要性。如：

我們必須認真準備，以便通過這次考核。

預設：通過這次考核有必要性。

我們必須認真準備，以免這次考核不能通過。

預設：這次考核不能通過沒有必要性［3］。

三、結論

預設，大都是多項預設，即同一個句子有幾種預設。如：“張三現(xiàn)在死了?！鳖A設一：有張三；預設二：張三過去是活的。又如：“開車！”預設一：此地有一輛機動車；預設二：車是停著的；預設三：此地有一個以上會開車的人。

有的話語預設力度大，有的話語預設力度小。前者預設效果很明顯，在現(xiàn)實生活中出現(xiàn)的概率很高；后者預設效果不太明顯，在現(xiàn)實生活中出現(xiàn)的概率不太高。因此，前者預設的話語在現(xiàn)實生活中雙方都認可；后者預設的話語在現(xiàn)實生活中不一定雙方都認可。如以因果復句為例，“因”和“果”之間有時是必然性聯(lián)系，那么預設力度大；“因”和“果”之間有時是或然性聯(lián)系，只代表一種傾向性，那么預設力度小。

如：“張三從九十層高樓上跳下來，所以死了?！鳖A設：“從九十層高樓上跳下來”是“死”的前提。二者之間是必然性聯(lián)系，故預設力度大。

又如：因為她的顏值很高，所以找到了一個好丈夫。

預設：“顏值很高”是“找到一個好丈夫”的前提，但二者是或然性聯(lián)系，“顏值很高”不一定能“找到一個好丈夫”，故此句的預設力度小。

預設既是邏輯學也是語言學的概念，相對而言，在語言學中的運用更為顯著，只有話語雙方對同一話語都具有相同的預設，話語交際、反饋才能順利進行。如果話語雙方對同一話語沒有相同的預設，那么同一話語就可能雙方理解不同，反饋不同，因而會影響話語交際。如某些“因”和“果”之間是或然性聯(lián)系，只代表一種傾向性和預設力度小的句子，就可能出現(xiàn)這種情況。

如：失敗是成功之母。

如果預設失敗了就會成功，就會得出一個非常荒謬的因果聯(lián)系，即：因為他失敗了，所以他會成功。

實際上，“失敗”和“成功”是一個因果鏈的起點和終點。即：失敗——奮斗——再失敗——再奮斗……成功。所以，只有準確地理解預設，話語的正確交流才有可能。

研究預設在語言學中的運用，可以使我們能更加清晰地觀察語言和邏輯的多元聯(lián)系，能更加透徹地理解語言和邏輯的共同要素和區(qū)別要素，從而更好地運用邏輯和語言［4］。